1

　　一夜寒露风，柿子挂灯笼。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柿子熟了，满树都是红彤彤的。叶子落尽，只剩下红红的柿子果儿挂在孤零零的枝杈儿上，像挑了一树的小灯笼。

　　爹和娘把柿子摆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房顶的瓦片上晾晒，他们晾晒的不仅仅是红彤彤的果儿，还有一年的好心情。每年的这个季节，雪妹家住的小山村里就飘荡起醉人的红来！

　　12岁的雪妹在山上放牛。头顶上是朵朵白云飘，山下是炊烟袅袅摇。雪妹想，等牛儿吃饱了肚子，娘也该做熟晚饭了。

　　有风从远方吹来，树上的叶子簌簌地响。突然，从山的后面钻出来两只会飞的铁老鹰来！雪妹愣了一下，那是日本人的飞机，雪妹听爹讲过。那些会飞的铁老鹰不是好东西，它们会下爆炸的铁蛋蛋，山外的公路桥就是铁蛋蛋给炸塌的，听说还炸死了好多人。

　　雪妹赶紧把牛儿们赶到树林里躲避，那两架铁老鹰盘旋了一周，再飞回来的时候俯冲向山脚下的村庄！雪妹心里一惊，她远远地看见爹和哥哥在院子里晾晒柿子果儿，娘一定在厨房里做饭呢。他们不知道日本人的铁老鹰要去下蛋蛋了，这可怎么办呢？

　　雪妹爬上山坡，朝着家的方向使劲呼喊着，拼命挥舞着上衣……

　　可是一切都晚了，那两只铁老鹰飞到了村庄的上空，丢下了几颗铁蛋蛋。接着，村庄就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一朵朵黑色的烟云像蘑菇一样长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雪妹吓坏了，她丢下牛儿们径直冲下了山坡。

　　村庄变成了燃烧的废墟，到处都是一股血腥的气味。日本鬼子不但扔下了炸弹，还有燃烧弹，连村中间那棵老柳树都没有能够幸免。雪妹听到了凄惨的呻吟声音，有人的，有动物的，连树木都在挣扎嘶吼……

　　雪妹拼命地朝着自己家跑去，耳朵边上是噼啪啪燃烧的声响，不时有烧焦的东西掉落下来。到了家门口，房子已经夷为平地，爹娘和哥哥都不见了！

　　雪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

　　外面的雪好大，冷风像一头憋闷的牛在“哞哞”地刮。

　　雪妹又做噩梦了，梦见自己的家，梦见那天爹娘和哥哥被炸死的情形。雪妹大声呼喊着坐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密营地静寂无声，银白色的月光泄了一地，洒落在灿白的雪地上，显得更加地清冷。

　　雪妹要给亲人报仇，所以参加了抗联队伍。

　　这里是抗联的被服厂，安大姐是被服厂的厂长。她关心苦命的雪妹，雪妹来到抗联队伍以后很少说话。雪妹一心想给爹娘和哥哥报仇，她不怕吃苦，只要是训练，她都愿意参加。可是缝缝补补地做针线活雪妹就不大积极了。

　　班长田苗因为雪妹的懈怠批评了她。

　　“我来参加抗联队伍，是来打鬼子替我爹娘和哥哥报仇的。你却整天叫我做什么衣服和被子，手被针扎了休息都不行啊？”雪妹愤怒地朝着田苗喊。

　　班长急了：“嘿，你还有理了。针扎了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又不是土豪家的娇小姐，金枝玉叶扎不得。”

　　“你少跟我耍班长的威风！我还不在被服厂干了呢，我要打仗去！”雪妹愤愤地说。

　　班长田苗见雪妹不服气，本想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疯丫头。安大姐听见争吵，赶紧过来察看究竟。看着雪妹倔强的模样，安大姐笑了。

　　这个雪妹跟安大姐刚参加抗联队伍是一样的。没有苦大仇深的背景，谁家十几岁的孩子会走上打仗的路。安大姐把雪妹留在身边做警卫员，这叫雪妹高兴万分。做警卫员可以不再做枯燥的针线活，而且能够拿到武器。对，有枪拿，可以练习射击，只要练好了本领，就可以为家人报仇雪恨了。

　　别看雪妹还是一个女娃娃，她刻苦训练的劲头不输给任何人。安大姐帮助雪妹训练是有条件的，不但要练就一身的好枪法好武艺，还得学习识字写字，对，针线活也得会做。

　　雪妹的嘴巴裂成了苦瓜状。

　　“啊？那些个大字一个个伸胳膊扔腿的，不好写啊。”雪妹小声嘀咕着。

　　“你是一个能战斗的战士，等将来我们赶走了日本鬼子，还要建设我们的新中国呢。”安大姐鼓励雪妹，“没有文化，没有知识可不行！”

　　“好吧！”雪妹点头。

　　山下有零星的枪声，侦查员回来报告说，村庄里来了鬼子和伪军。安大姐就叫战士们熄灭了篝火，躲进了密营。密营都是深挖的地窖，上面棚着树枝搭起的窝棚。

　　半夜醒来，趁着安大姐和战士们熟睡，雪妹悄悄绕开岗哨，摸黑下了山。

　　对了，雪妹背着一杆枪，一共有五颗子弹。

　　雪妹想，这五颗子弹一定要打死五个坏蛋……

　　3

　　事情没有雪妹想像得那样简单。

　　雪梅没有看到鬼子的影子，就被看门的狼狗发现了。狼狗疯狂地扑过来，雪妹慌了手脚。她赶紧举枪射击，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枪栓竟然冻上拉不开了！

　　狼狗扑了上来，雪妹抡起枪托砸过去。领头的狼狗被砸倒，可是后面的几只狼狗并没有退缩，它们恶狠狠地扑向了雪妹……

　　雪妹惊恐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唉，爹娘的仇不但没报，自己冰天雪地里喂了狼狗。这真是一件绝望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雪妹看见寒光一闪，一口大刀抡了过来，把摁倒雪妹的狼狗砍倒了！雪妹定睛一看，是安大姐和班长田苗赶来救她来了。雪妹偷着下山，被半夜巡视的安大姐发现了。幸亏没有被敌人发现，安大姐和班长田苗救下了雪妹。

　　雪妹被带回密营，这回是真的被关了禁闭。

　　雪妹惭愧无比，这次鲁莽的行动，如果一旦被敌人发现，那就真麻烦了。抗联队伍进入到了最严酷的时候，鬼子伪军一直到处搜查。而且切断了抗联队伍和村庄的联系，断绝了粮食供给。一旦暴露了行踪，鬼子和伪军就会死死咬住队伍，已经先后有两只抗联小分队就是这样被打散的……

　　班长田苗这边给了雪妹两个地瓜，可是那边又扇了雪妹一个嘴巴。当然，这个嘴巴不是真的嘴巴，是班长田苗在会议上严厉批评了雪妹的没有组织性和纪律性，并且收缴了雪妹的枪支。就这样，雪妹是一发子弹都没有打出去，就乖乖地“缴械”了。

　　雪妹嘴上不说，心里记恨起田苗来。雪妹觉得收缴自己枪支的主意一定是田苗出的，安大姐和蔼可亲，她才不会对自己那样。只有这个班长田苗心眼最小，她是记恨自己故意找别扭……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叫雪妹震惊了。

　　抗联队伍几天没有粮食了，战士们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些蘑菇。可是这些蘑菇不是榛蘑，不是松蘑，叫不出名字。尤其是冬天的蘑菇都干枯了，分辨不出来。为了安全起见，班长自己先吃了一碗，结果她中毒了。

　　田苗的脸肿胀得非常难看，差一点被毒蘑菇给毒死。从这一天开始，田苗的身体就垮了下来。鬼子和伪军搜山，被服厂被迫转移的时候，田苗在过膝的雪地里步履蹒跚，她走不动了。

　　雪妹搀扶着田苗走，田苗倚靠在一棵樟子松上脸色惨白。她摸出最后一根红薯，塞到雪妹的手里。

　　田苗对雪妹说：“妹子，我实在是不能走了，但是我能够掩护你们走！”

　　就这样，班长田苗和几个战士留下来阻击追杀的敌人。

　　雪妹和被服厂成功脱险，等他们回来寻找田苗的时候，雪妹彻底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在樟子松下，班长田苗和战士们还保持着射击的姿态，他们都冻成了一尊冰雕！

　　4

　　班长田苗的死叫雪妹终于明白：被服厂的任务很重要。如果没有棉衣棉被，那抗联战士就会被大批冻死，失去战斗力。如果我们的战士没有战斗力，那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就会沦为亡国奴。

　　爹娘和哥哥的仇当然要报，但是国家的生死危亡更重要。懂得了这样的道理，雪妹又长大了一岁。雪妹懂事了，她跟随安大姐一起建设被服厂。收棉花，缝棉衣，缝缝补补的活计很快都学会了。

　　面对着抗联部队的奋勇抗击，日本鬼子采取更加残酷的方式来扫荡。为了应对敌人的残暴，抗联队伍鼓舞士气，创作了很多战斗歌曲。雪妹在老家的山沟沟里放牛，经常边放牛边唱山歌。因为爹娘和哥哥的惨死，雪妹都很久没有唱歌了。

　　安大姐发现了雪妹的好嗓子，鼓励她教唱给战士们。雪妹鼓足了勇气，先学会了李兆麟将军的《露营之歌》：

　　……

　　火烤胸前暖，

　　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

　　精诚奋发横扫嫩江原。

　　伟志兮！

　　何能消减。

　　全民族，各阶级，

　　团结起，

　　夺回我河山。

　　雪妹开始还有些腼腆，唱着唱着她不再害羞了，她唱歌给战士们听，战士们听得动情，很快就跟着学会了。

　　雪妹的歌声优美，真像一只美丽的百灵鸟！

　　那一年，大雪又封山了。被服厂被敌人再次包围。好在经过三天三夜的战斗，只剩下几个鬼子兵，剩下的都是伪军的部队。鬼子挥舞着战刀指挥伪军冲锋。就在生死存亡之际，雪妹站了出来。

　　她大声朝着伪军弟兄喊话：“大哥哥大叔们，咱们都是中国人，不能再帮着日本人杀害自己的同胞了。为什么要骨肉相残作亡国奴，我们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眼睁睁地被日本鬼子杀害，于心何忍！”

　　说着，雪妹在山坡上唱起来《松花江上》：

　　……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

　　雪妹的歌声如泣如诉，伪军们有的流泪了，纷纷放下武器。鬼子不知道雪妹唱的什么，他不耐烦地命令部队发起冲锋。可是那些伪军都是中国人啊，很多伪军都不忍心射击。

　　鬼子恼羞成怒了，他挥舞着战刀砍死了带头的伪军队长，叫其他人继续冲杀。安大姐手疾眼快，一枪击毙了鬼子！

　　剩下的伪军都没有再开枪，是雪妹用一首歌赢得了那场战斗的胜利。

　　5

　　从1936年开始，日本关东军制定了极其疯狂而残酷的“满洲国三年治安肃正计划”，妄图一举剿灭东北抗日联军。为了与北上抗日的中央红军取得联系，扩大东北抗日游击区，粉碎敌人大讨伐，抗联决定实施跳出包围圈，进行千里西征。

　　雪妹已经参加抗联两年多了，她由一个女娃娃成长为一个“老兵”。

　　西征并不顺利，不断地战斗，不断地消耗。敌人到处围追堵截，抗联部队减员严重。这一天，他们在辽东的深山里再次与大批敌人相遇了。

　　雪妹带领两个战士去山下找食物回来，她看到黑压压的鬼子部队朝着抗联队伍宿营的地方移动。两个战士吓坏了，看装备，这些鬼子是精锐部队，抗联大部队一旦被咬住，那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雪妹她们只有三个人，怎么办？

　　雪妹说：“咱们必须拖住敌人，这样才能为部队赢得转移的时间。你们听我的，我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趁机向他们丢手榴弹。一定要往人群里丢，炸死鬼子越多越好！”

　　雪妹从容地站在山坡上，她高声唱起歌来。雪妹的歌声嘹亮婉转，在山谷里回荡。抗联宿营的队伍听到了，他们开始以为雪妹是练歌吼呢。后来，安大姐感觉到了不对。这歌是雪妹以前没有唱过的……难道遭遇了敌人，雪妹是用唱歌给部队报信？

　　山峦巍巍水清清

　　白桦林里真安宁

　　姑娘辫子绕山水

　　小伙健步似流星

　　白云苍狗满天走

　　满坡杜鹃血染红

　　这荒山野岭还有花姑娘唱歌，鬼子兵们哈哈大笑，他们狞笑着慢慢走近了雪妹。

　　雪妹不惧怕，微笑着面对端着刺刀的敌人步步逼近……

　　两个女战士猫在石头后面，猛地把手榴弹甩向了鬼子兵堆里。巨大的爆炸声叫鬼子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雪妹举枪开始射击，她要为惨死的爹娘和哥哥报仇！

　　战斗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结束了，抗联的队伍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而雪妹和两个战士却永远倒在了山坡上。

　　雪妹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在倒地的一瞬间，雪妹看到了爹娘和哥哥在院子里忙碌，看到了家乡那些红彤彤的柿子树……一夜寒露风，柿子挂灯笼。

　　她们的鲜血染红了山坡上的白雪，雪白血红，显得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