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来得晚，春脖子长，春脸短。已过了二月二，气温还是没见一点回升。即使到了正午时分，阳光晒得人后背暖洋洋的，可地上的积雪仍然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无动于衷的继续沉睡着。

　　周梦溪百无聊赖地在院子中转来转去，一会儿拨弄一下院子中央的一株光秃秃的海棠树的枝条，试图借一株萌发的嫩芽，来传递出春的讯息。一会儿又俯下身子，两只手轻轻捧起一把雪，雪黏黏的、软软的躺在她的手心里，周梦溪把年轻俏丽的小脸凑过去，仔细观察着雪在她手心中的变化，直到温热的手掌把凉凉的雪片融化。一会儿又跑到隆起的雪堆面前，用棍子挑出雪下面藏起的冰凌，再把它们一根根地插回雪堆中。

　　这个今年立春才满１８岁的叫周梦溪的姑娘，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北方，她的故乡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南国小镇，如果不是大伯非要安排她来锦城师专读书，她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么辽阔的东北大地。也不会认识张雪松，是雪松引领她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又是雪松，让她真正懂得了什么才是人类最高尚的信仰和最崇高的信念。在志同道合的革命生涯中，两人的心也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周立功的牺牲，在师专校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也让周梦溪深感震惊。她不知道原来儒雅随和的周老师也是自己的革命同志，这让她既欣喜又难过，欣喜的是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有和自己一样信仰的知音，难过的是还未来得及相认就失去了一位这么好的战友。

　　平时，她最喜欢上周老师的国文课，特别是爱听他讲课本之外的故事。她不知道以前自己的革命工作是不是就是这位周老师暗中指派的？因为特殊时期特殊的工作任务，很多革命同志都是保持单线联系。周梦溪懂得组织纪律，也明白从事地下工作的危险性，可是她还是不敢相信危险会来得如此突然。

　　连日来，锦城上空令人窒息的警笛声和警报声让周梦溪坐立不安。她担心张雪松的安危，可是没有上级的命令，她不敢轻举妄动。张雪松是她进入组织的介绍人，但不是她的直接负责人。贸然去联系张雪松就等于违反了组织纪律，很容易出事的。这一点，周梦溪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此时多么想得到同志们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都好。

　　学校已经停课一周了。校园内安插了不少宪兵和军警，他们在校园里到处搜查，几乎要把学校翻个底儿朝上，弄得人心惶惶，听说是在找一部共产党的秘密电台。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学生也出不去。

　　周梦溪就这样心事重重地在学校里静等消息。她再也坐不住了，终于决定冒险出击。她趁着去图书室借书的机会溜进了挨着图书室的周立功办公室。

　　原本容纳六七位老师的办公室现在空无一人。周立功的办公桌上凌乱不堪，学生们的考试试卷和作业本七零八落地摊在办公桌上。抽屉也被清空，堆在靠墙的角落里，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周梦溪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周老师的办公桌，她随手翻了翻桌上凌乱的卷纸，正是他们班期末考试试卷。周梦溪仔细检查着这些批改过的试卷。找到自己那张，周梦溪眼睛一亮：自己的试卷上，周老师用红笔写了不一样的批语。确切说那不是批语，是两句诗。周梦溪觉得很蹊跷，两句诗应该都不是考试内容，怎么周老师会写到卷纸上呢？

　　周梦溪聪颖过人，记忆力也好。她看了两眼，在心底便暗自记了来。她正准备仔细查看周老师的书柜时，门外闯进来一个人：

　　“你在干什么？不知道这里已经被查封了吗？”

　　周梦溪很快意识到，来人一定是监视的特务，便摆出一副受惊吓的样子，怯怯地说：

　　“报告！我，我是来还书的。”

　　“还书去隔壁图书室！怎么走这里来了？”

　　特务上下打量着周梦溪，那样子好像要把周梦溪撕掉一样。周梦溪假装害怕，心里在盘算摆脱的办法。

　　“周梦溪，我忘了告诉你，我搬到图书室右边的办公室了，这间办公室临时被查封了。”

　　还没等周梦溪开口，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是周梦溪的班主任蒋泓欣。

　　“不好意思，长官，她是我的学生，她给我还书来了。”

　　特务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蒋泓欣和周梦溪。蒋泓欣接过周梦溪手中的书籍，两人便向外面走去。

　　蒋泓欣压低声音对周梦溪说：

　　“同学，我知道你们都惦记周老师，你告诉大家，不要再过来了，周老师已经不在了。”

　　周梦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她回到宿舍，迅速凭着记忆在纸上写出了她背记的那两句诗：

　　泉流半尽不盈尺，傍水双飞疑紫燕。

　　飞花落尽余芳草，欲倚阑干少一人。

　　很明显这是两句字谜，特务们翻遍校园，怎么也想不到周立功居然会把线索留在试卷上。聪明的周梦溪很快从中找到了答案：

　　傍水双飞，是两点水，“泉流半”是泉字取一半，两点水加白合起来不是字，那自然就是冰。飞花落尽余芳草，那就是花字只剩下草字头，“倚”阑干少一人，“一”和“人”组合是大，“倚”去掉大是何，草字头加个何那自然是荷花的荷了。

　　冰？荷？整个北方这个季节都是天寒地冻，冰字可以理解，荷呢？这天寒地冻的寒冷季节里怎么会有荷？有冰又有荷的地方，锦城哪里会有？周梦溪恍然大悟，锦城有荷的地方应该是城北的陵园，夏天的时候，周立功组织同学们去过，那里的荷花虽然开得没有家乡的艳丽，却也是北方难得一见的景色。

　　那冰呢？周梦溪一下子想起来前段时间天气突然降温，陵园里湖面结冰，看来周老师真是料事如神。他情急之下心思却很细腻，想到了气温骤降。他事先把电台设备封闭好，沉入湖中。然后湖面结冰……真是太聪明了，敌人怎么找也绝不会想到电台设备会被藏到冰湖下面。

　　想到这里周梦溪异常兴奋，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够跟她一起分享。想到此周梦溪又开始黯然神伤。就是有人分享这份喜悦，周梦溪也不敢完全确定电台就是藏于冰荷之下，万一周老师的那两句诗是无意写的呢？

　　于是，周梦溪又开始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