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陵园附近的这条人工湖,不知道是哪一年开凿的。梦溪去年刚来锦城的时候,在湖的对岸住过。认识张雪松以后,两个人也常常来这里见面。梦溪喜欢这里的一池清幽,置身其中,好像回到了江南的故乡一般。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这首诗她小时候就会背诵,那是上私塾的哥哥教她的。
此刻,梦溪站在湖面上,任瑟瑟的冷风吹拂着单薄的衣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结冰的湖面,冰面上还有厚厚的积雪,看不出有任何人工凿过的痕迹。她从湖的东岸走到西岸,又绕着冰面跑了一圈,怎么也无法想出好的办法来。
难道是我猜错了吗?根本没有什么冰与荷,那只是一时兴起的字谜,并没有多大意义。
可是我们期末考试的试卷上根本没有与此有关的任何题目,周老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写出这几句诗?凭着周梦溪的感觉,这分明就是线索。
对!一定不会错!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梦溪咬了咬嘴唇,自信地跺了一下脚,她是在给自己打气。
连日来发生的变故,让梦溪的内心成长不少,她已不再是那个单纯懵懂,只会有一腔爱国热情的小女生。她长大了,从跟着雪松从事一些地下工作开始,她觉得自己成长了。她变得胆大心细,变得学会了沉稳和思考。
梦溪上了岸,在湖边找到一块没有雪的石头坐了下来。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从头捋顺,特别是周老师留下的字谜,她又重新思考了一遍。她对自己的猜测笃信无疑。应该就是周老师的暗示,难道他预先知道自己会去并且看到这张试卷?
哎呀!既然是周老师预先写给自己的,那就说明周老师早就知道她周梦溪是自己人。如果周老师就是每次给自己下达任务指令的人,那么他一定期望我能够看到这首诗,然后去完成他未完成的工作。想到此,梦溪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温暖,一股力量。周梦溪在心底默默呼唤着:
“周老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电台设备,尽快跟组织取得联系。”
周梦溪站直身子,望着白雪皑皑的冰面,她是多么期待春天快点到来呀。那个时候,就会冰落石出了。梦溪又把头望向天空,冲着太阳的方向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地念叨着:
“保佑!保佑!让这一池冰快点融化吧!”
“梦溪!梦溪!你快点啊!我们该走了!”
远处,梦溪的大伯周柏钊朝梦溪所在的方向不停地招着手,示意她快点离开。
梦溪恋恋不舍地回望着湖面,跟在大伯的身后,朝果蔬店的方向走去。
“梦溪,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听说你们学校出了个共党分子,而且还是个什么头儿。也好,咱们就趁停课多在家歇几天,正好帮大伯忙活忙活店里的事,阿庚那个伙计回乡下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兵荒马乱的找个合适的人手不容易。”
大伯边走边和梦溪说着。
“知道了,大伯。”
梦溪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大冷的天儿,你非往这湖上跑干啥?”
周柏钊侧过脸去看着梦溪问。
“大伯,我想家了呗。我想家的时候,就来这里看荷花。想不到,这里的冬天是没有荷花的,连湖面都冻死了。”
“噢。是啊,这个季节,家乡的桃花都该谢了,再过不久,荷花都要开了。别提这荷花,一提起荷花,我就一肚子气。年前日本宪兵部来人问店里有没有莲藕?说是新上任的中村长官喜欢吃莲藕。我本来想阿庚从家里回来能背上一些,便答应了他们年后能到,谁知昨天他们又来人催了,而且说务必要弄到,谁知道这个阿庚一直没个消息。东北这天气,雪还没化呢?我上哪儿给他弄莲藕去?如果弄不到,日本那帮大爷不好交待啊。唉!这世道,怎么如此艰难?”
“莲藕?”
周梦溪听大伯的一番话后,惊喜地从嘴里跳出了这两个字。
“是啊!这催命的莲藕。”
大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说。
“大伯,别急,我有办法!”
梦溪掩不住脸上的笑意,转过身指着湖面方向说。
“你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
大伯边说便顺着梦溪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湖下就有莲藕,我们可以去挖。”
梦溪边比划,便笑着说。
刚刚还愁云满面的梦溪,此刻笑成了一朵花。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自己的祈愿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大伯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下梦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梦溪:
“有荷花就该有莲藕,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这大冷天的,下去挖藕遭罪啊。”
周梦溪赶紧说:
“大伯,你就放心吧。我找两个同学帮忙,一定能给你挖出很多莲藕。只不过……”
大伯问:
“不过什么?”
周梦溪顾虑重重地说:
“这陵园的莲藕可不能随便挖,还有,我们要是帮了大伯的忙,那你得给我们奖赏。”
大伯听完周梦溪的话,爽朗地笑了。
“那都不是问题,这陵园现在没人管,国民政府弃管,日本人也懒得过来。我跟守陵园的人还熟悉,递两包烟就能解决。至于你们的奖赏吗,那得看你们能不能挖到莲藕啊。要是一根莲藕都没挖到,我可没奖赏。”
周梦溪拍着胸脯保证:
“您就瞧好吧。挖到莲藕,咱们也吃上一顿炸藕盒。我都好久没吃过了。”
说干就干!周梦溪回到学校,找了两个进步的同学。他们定好第二天中午在果蔬店集合。梦溪考虑这个时间阳光充足,能够让覆盖在湖面上的雪快一点融化,找到痕迹,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确认周老师藏电台的位置。
说也奇怪,第二天,太阳也真卖力,烘烤得人穿不得身上的棉衣。正午时分,大家聚集到湖上。梦溪又仔细勘查了一遍,这么大的湖面,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大伯手里拿着一把镐头,对梦溪说:
“我们从湖边凿,荷花大多长在水边。”
随着梦溪的一声令下,大家挥着作业工具,卖力地凿着、刨着、挖着。
“谢天谢地!到底是开春了,下面的冰层已经开始融化。”
气喘吁吁的大伯手里拿着一根莲藕惊喜地朝大家挥着手。
莲藕找到了,电台也应该不会太远了。梦溪不顾一切地跳下凿开的冰面,弯下腰去在冰水中摸索着,用棍子在里面探寻着。突然,她手中的棍子碰触到一个硬物,周梦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哇,周梦溪的心底一阵狂喜,就是电台设备,隔着冰泥,周梦溪感觉到了电台的存在。这是革命同志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下来的火种啊!
周梦溪正要招呼同学帮助自己打捞的时候,岸上突然一阵躁动。几个歪戴帽子的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岸边。
“都别动,干什么的啊?挖文物呢?”
“长官误会了!我们挖莲藕呢?”
大伯满脸赔笑地回答。
“大冬天挖莲藕?你糊弄鬼啊?”
这个警察把脸凑到大伯的头边,鄙夷地说道。
“长官,真的是挖莲藕。这是日本宪兵队中村长官喜欢吃的。”
大伯把手中的莲藕递到警察面前。
“哟嗬!抬出宪兵队吓唬我?还中村长官?那玩意还能吃啊?”
大伯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长官,不信你们拿回去几根,炖肉才入味呢。”
警察乐了:
“既然这玩意好吃,弟兄们给我上!把挖出的那东西全部没收!”
警察冲人群挥挥手,接着几个人便一拥而上。
梦溪的脚始终踩在刚才的硬物之上,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敢动,冰冷刺骨的湖水让她的双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她依然站立在冰水之中,不敢离开。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喊:
“都给我住手!睁开你们的狗眼,这是给宪兵部中村长官的莲藕。昨天,店老板已经报备我们了。你们想干什么,耽误了送莲藕,日本人怪罪下来,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周梦溪顺着声音观瞧,只见一个高挑魁梧的年轻人,身着一身灰色便装,头戴一顶宽边礼帽,正怒目跟领头的警察说着话。
梦溪一眼便认出了是张雪松。
那个领头的警察马上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说着好话:
“啊,原来是张副队长。我们是真不知道情况,那什么,我们走。”
看着这几个警察灰溜溜地走远,周梦溪长舒一口气。
就这样,周梦溪和张雪松成功找到了周老师藏匿起来的电台设备。
这天晚上,梦溪知道了张雪松就是这次要跟老洪接头见面的那个人。张雪松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卧底,成为锦城伪警察的侦缉队副队长。这一切,老洪是不知道的。
当天是枪声提醒了张雪松,张雪松正要前往馄饨馆跟老洪接头。枪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势以侦缉队抓共党的身份蒙混过关。老洪被敌人抓住张雪松也是看在眼里的。
后来张雪松一直密切关注老洪在监狱的状况,可是敌人抓到了这条大“蚯蚓”,非常重视。侦缉队根本插不上手,老洪被日本特务宫泽裕子秘密关押起来,对外严密封锁消息。
张雪松很焦急,他找不到锦城其他地下党,老洪被捕的消息传递不出去。他向上级汇报老洪被捕的情况,却又不能判断老洪是否叛变。这叫满洲省委那边也很难决策。张雪松向组织提出了一个冒险营救的计划,利用自己新上任侦缉队副队长之便,伺机劫狱,营救老洪。可是,就在张雪松决定行动的时候,周立功同志牺牲了。
张雪松得到报告,来到现场,望着周立功同志英勇牺牲的场面,张雪松的心在滴血。接着侦缉队就接连接到逮捕的命令,凭着敏锐的直觉,张雪松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