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本来就显得寒冷异常,再加上连日来的宵禁和抓捕,锦城的空气更显得阴森恐怖。狭窄凌乱的车道被割裂成一个个搜查站点,走不多远,就能看到荷枪实弹的日伪军们。那些无孔不入的日伪特务们更像一个个幽魂一样到处飘荡。
车道两旁的树木挂着一串串冰粒,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惨白刺眼的光。无拘无束的树枝突兀地伸展着。没有被雪粒覆盖的粗壮些的枝条,肆无忌惮地裸露着黑黢黢的本色。在恐怖气氛的笼罩下,看来只有它才敢如此大胆地伸展着自由的身躯。
沿着车道,时不时地就会看到五花大绑被押解的犯人。坐在黄包车里的周立功压低了自己的礼帽,他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他吩咐车夫拐进了车道右侧的一个小胡同,并示意车夫停车。他付了钱,便夹紧腋下的布袋,径直朝胡同深处走去。
胡同的尽头是锦城师范专科学校,周立功在这所学校教国文。老周今年32岁,尽管已过而立之年,他那张略显白皙的年轻英俊的脸庞却总是流露出学生气,以至于很多师专的学生都错以为他是他们的学长。
周立功是中共地下党锦城联络站成员之一,他直接归老洪领导。今天,他刚刚从乡下老家回来,便嗅到了锦城上空弥漫着的血腥气。
老洪的神秘失踪,也引起了周立功的警惕。
“难道是老洪出了问题?老洪同志会叛变吗?不能,他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可是眼下的情况是不对的……”
周立功边往学校走,边思忖着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前段时间老洪交待过,近期会有中共满洲省委地下党的同志前往锦城,要他们配合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也正因为如此,老周才趁任务未下达之前,回去看一看在乡下待产的妻子。
从日本宪兵和特务到处抓捕的情形看,应该就是老洪出了问题,否则敌人不可能这样大规模地行动。可是为什么自己还安然无恙?难道老洪没有供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条“蚯蚓”?周立功想,这不应该呀,我才是接触老洪最多的那个人,老洪每次任务的下达也都是由我负责分派。我是不是不该怀疑自己的同志,何况老洪还是自己的负责人。可是万一是老洪,那锦城地下党的损失可就大了。不行!绝不能让敌人摧毁我们建立好的秘密防线。还是稳妥一点好,先去藏好电台和密电码,通知自己单线联系的同志多加注意,剩下的事情再从长计议吧。
老周想到此,立即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匆匆地叫了一辆黄包车,朝师专相反的方向奔去。
当周立功站到锦城东南路上的药铺“济世堂”门前的时候,“济世堂”早已闭门谢客。冷清清的月光照在药铺关闭的门板上,看不见里面是否透出灯光。老周走到紧闭的店门前,犹豫了一下,试图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他正要抽回手臂,感觉到后面有人。老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从黑暗处闪出几条黑影,把老周围在了中央。老周踹倒了一个,并迅速掏出枪,朝黑衣人射击。周立功边射击边向夜色中奔逃。黑衣人见状,在后面紧追不舍。
一个黑衣人被老周击毙,痛苦地倒在巷子里。另一个黑衣人顾不得倒下的同伴,操起枪朝老周一顿扫射。老周的腿被子弹射中,身子重重地倒了下来。
周立功捂着受伤的腿,咬牙爬起来,可是腿伤严重,根本跑不起来。周立功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他未等这群黑衣人近身,便朝自己举起枪。老周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光荣牺牲。
气急败坏的特务们丢下老周的尸体,悻悻地离开了现场。
当日本女特务宫泽裕子得知老周自杀,电台失去踪迹的消息后,气急败坏地朝手下大喊大叫。就在一个小时前,老洪才刚刚开口交待。而且交待的速度很慢,好像故意磨蹭,为他的同伙逃跑赢得时间。宫泽裕子很恼怒,警告老洪不要耍花样,否则就对美朵不客气了。
我们不知道老洪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老洪在背叛自己信仰和组织的时候,内心也是挣扎的。老洪的交待还是晚了一步。要是早点叛变,周立功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转移最为关键和重要的电台设备。
宫泽裕子下令全城戒严,并派出大批宪兵和特务进行搜捕。
“小小锦城,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电台。快去给我搜!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
周立功自杀以后,宫泽裕子再次来到关押老洪的地方。现在老洪的伤势渐好,身体也得到了恢复。女儿美朵也安然无恙。
“洪先生,皇军感谢你的精诚合作。你的部下周立功不识时务,他藏匿了电台,自己还搭上了性命。洪先生,你觉得他能够把电台藏在哪里呢?他下面还有哪些共党的秘密联络人员?你帮我再想一想,美朵的未来全都靠你了。”
老洪听完宫泽裕子的一番话,长舒一口气。此时,他的脸上流露的是复杂的痛苦的表情。
“周立功只是单线对我,至于他下面的电台和联络员,我真的没有插过手。你也知道,搞咱们这一行的纪律严明,不该问的不能问。就是问了也是白问。每条线都有各自的分工,都是他直接向我汇报……”
“依洪先生对部下的了解,你觉得电台最能够藏到哪里呢?”
宫泽裕子对老洪有很大的耐性。
“以我的了解,也无非就是他的家和学校了。”
老洪说。
“这两个地方,我们已经搜遍了,根本没有电台的下落。”
宫泽裕子恶狠狠地盯着老洪,很显然,宫泽裕子还没有完全相信老洪。
“那……那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你是共党在锦城布置的那条最大的蚯蚓?”看着老洪一副颓废的样子,宫泽裕子问。
“不错,我是蚯蚓。”
老洪点头承认了。
宫泽裕子笑了:
“没关系,洪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想电台可能藏匿的地点。还有,即使我们找不到电台也没有关系,电台不发报就是一堆废铁,我看共党分子能有多大本事。锦城这么大,就是只蚊子飞过也会留下嗡嗡声的。没关系,洪先生,你可以继续交待其他方面的事情。反正说出一条也是说,说出十条也无非是一样的罪过。就是现在放了你,共产党也不会放过你的。”
宫泽裕子阴险地冷笑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老洪蓬头垢面,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影子拉得很长,犹如鬼魅一般。老洪突然感觉,丢失信仰的自己形同丢掉了魂魄一样。老洪突然就自顾笑了起来。宫泽裕子不知老洪为何发笑,老洪直笑得眼泪横流。
老洪说:
“好,宫泽裕子小姐,我全部交待,你们务必斩草除根!”
由于老洪的叛变,周立功的牺牲,锦城地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疯狂的日伪特务们冲进学校,冲进街边的店铺,按照老洪提供的情报大肆逮捕和枪杀地下组织人员。那段时间,是锦城的血腥岁月。大批的地下党成员和进步学生,爱国人士遭到杀戮。一时间,锦城到处是腥风血雨。
敌人虎视眈眈地瞪着眼睛等着瓮中捉鳖。而藏起的这部电台也成了一个迷,不仅宫泽裕子找不到,就连锦城新的地下党组织也无从下手。
电台设备不知去向,石沉大海。
满洲省委负责人果断决定,派地下党精英进入锦城开展行动,接替老洪继续从事地下斗争。“蚯蚓”并没有被铲除,他们接受组织任务,在锦城继续开展地下活动。没多久,宫泽裕子气急败坏地去提审老洪:
“为什么我们抓住了你这条大“蚯蚓”,抓捕和消灭了那么多小“蚯蚓”,而“蚯蚓”还一直很活跃?你们到底有多少条蚯蚓?”
“我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叛徒老洪也失去了耐性,跟宫泽裕子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