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冬,雪就下个不停,大凌河河畔的积雪已经足以没过一条野狗的腰身。飕飕的北风像剃刀一样刮到脸上,生疼生疼的感觉。人在外面走,手都伸不出来。寒冷像只厉害的猫藏在空气里,只要你稍微露出皮肤来。这只迅猛的猫就飞扑上去,使劲地抓咬。被咬伤的地方抓心抓肝地疼。
隔着河和山峦的小城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暮色中。被风扬起的雪和草屑在空中打着转,纷纷洒落在空荡荡的原野之上。
天地间呈现的是一片白茫茫的萧瑟景象。
锦城的街头行人稀少,平时乱窜的野猫都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积雪铺了厚厚的一层,先前化了的凝固在路面上,接下来飘落的雪把前面的积雪覆盖上。雪中带着冰,让此时走在路上的人不免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趁着夜色还没完全笼罩住小城,他神情戒备地疾走在风雪中。他是老洪,锦城中药铺“济世堂”的老中医。真实身份是锦城地下党秘密联络处的负责人,代号“蚯蚓”。此刻,他连夜出诊,顺路前往接头地点,去执行一次特殊的任务。
他头戴一顶羊毡帽,身穿一件灰黑色的棉长袍,围了一条黑色的手编围巾。这围巾是老洪极为钟爱的,因为这是他刚中学毕业的女儿美朵亲手织给他的。美朵乖巧懂事,老洪一直宠爱着这个宝贝女儿。
出完诊,老洪背着药箱转到老街上。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卖馄饨的小铺里冒着热乎气。有跑堂的在招呼客人,老洪撩起厚厚的棉门帘走了进去。靠窗要了碗馄饨,老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这么一看,老洪的心“咯噔”一下悬了起来。原来,在馄饨铺里老洪发现了两个可疑的客人,他们在用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自己。还有,老洪发现窗外小巷深处也有人影在晃动。
凭直觉老洪感觉不对:不好,有埋伏,可能要出事了!
跑堂的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老洪镇静地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老洪的脑子在飞快地旋转,他在思考对策。老洪不明白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自己真的暴露了?这样一想,老洪不寒而栗。看样子,这次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既然自己被跟踪了,说明敌人已经暗中观察自己很久了。不然这冰天雪地的,特务们怎么会集中到这里。怎么办?老洪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再有一刻钟接头的同志就该出现了。如果那样的话,上级负责人就会遭到逮捕,老洪就成了千古罪人。不行,不能叫自己的同志出现任何危险。
老洪想到这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喊:
“老板,过来一下!”
老洪的喊声一下子吸引了全屋人的注意。那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变得不自然起来,手也下意识地在摸腰间。
跑堂的颠颠地跑过来,朝着老洪作揖:
“哎呦,这位客官,您需要什么?”
老洪指着碗里的馄饨说:
“这馄饨太咸了,难道你们是砸了盐铺不成?”
跑堂的陪着笑脸:
“这位爷,小本买卖不容易,我给您尝尝行吗?我要是喝着这汤也感觉齁得慌,那这馄饨我们马上撤下再做一碗。您这碗就算白吃。”
说着,跑堂的端碗动筷子要尝咸淡。老洪是故意想把事情闹大,跑堂的极力压事。老洪倒吸一口冷气,看来今天这碗馄饨是吃不下了。这跑堂的看着也面生,而且老洪瞥见这跑堂的腰间隐约可见枪柄。
“你才是白痴呢!”
老洪边吼边猛然夺过馄饨碗,扬手丢出了窗子。盛馄饨的碗打破了窗子,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外面的街路上。馄饨铺里吃饭的食客们马上惊了,怕事的纷纷往外跑。巷口的几个特务听到馄饨铺的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拔枪赶了过来。
老洪什么都明白了,今天跟敌人狭路相逢,只能拼了。现在动手还有一线生机,接头的上级领导还没有出现,再晚就怕来不及了。老洪趁着跑堂的愣神,抄起药箱砸了过去。不远处那两个伪装的特务马上扑了过来,老洪敏捷地拔枪怒射,当当两枪,特务应声倒地!
外面的特务不知道情况,往馄饨铺里打枪。枪声一响,接头的同志就等于听到了报警。敌人气急败坏地冲向老洪。
老洪临危不惧,边打枪边撤退。
一个特务正要朝老洪开枪,只听有人喊:
“不许开枪!抓活的!”
老洪一边开枪与敌人周旋,一边飞快地从后门逃出。出了后门,老洪的脑子“嗡”地一下,只间四周早被敌人布下了天罗地网。黑压压的人群举着黑洞洞的枪口,老洪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老洪把手枪顶在自己的头上,眼睛一闭,就要扣动扳机。老洪的眼泪落了下来,为了革命牺牲是老洪当初参加革命的时候就已经做出的打算。可是,老洪的头脑里瞬间闪现出一个身影来:是女儿美朵!
老洪在心底喊一声:
“美朵,爸对不住你啊!爸爸先走了!”
一声枪响,正中老洪拿枪的手。
老洪的手流着血,他疯了一样扑向掉在地上的那支手枪,一只黑色的皮靴踩住了手枪。
老洪抬头,是一张女人冷酷的脸。
老洪认识,那个女人是日本特务宫泽裕子,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恶贯满盈的坏女人。
宫泽裕子冷笑一声:
“洪先生,我们找你找得好苦。想这么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老洪来不及反抗,已经被如狼似虎的特务们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锦城日伪特务机关费尽心机终于捕获了老洪这条大鱼,不,是叫他们惶恐不安的“蚯蚓”,他们当然欢欣鼓舞。这次行动虽然没有直接把老洪的上级领导抓获,但是他们相信顺着老洪的线索,他们会有更大收获的。甚至能把锦城的“蚯蚓”们彻底铲除。
他们对老洪使尽了各种酷刑,想撬开老洪的嘴巴。老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可是他始终没有说出组织的机密,没有当叛徒。一天两天过去了,半个月时间过去了,敌人使尽了酷刑,从老洪身上还是一无所获。
奉天的日本特务机关头目中村一郎气急败坏,责令日本特务限期撬开老洪的嘴巴。
那天,老洪被再次带到了审讯室。老洪已经抱定了必死的信念,他怒视着特务打手们一言不发。
不过,老洪忽然发现今天的审讯室里气氛不对。宫泽裕子竟然在审讯室外面备了酒席。
老洪内心犯嘀咕,这些狗特务到底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宫泽裕子笑吟吟地招呼老洪:
“洪先生,你是一个人才,也是一个忠于自己信仰的男人,本人十分钦佩。今天我们一起坐下来边吃边谈怎么样?”
老洪淡淡一笑:
“要杀要剐,你们随便,我没什么可谈的。”
宫泽裕子笑了:
“洪先生是难得的硬骨头,有气节。在下佩服您勇气可嘉。但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来人,关上门,我们今天和洪先生一起一醉方休。”
特务把审讯室的铁门关上,这里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宫泽裕子一招手,从外面进来四个日本侍女,这阴森森的监狱马上变成了歌舞升平的场所。老洪一直冷眼旁观,看看这些狗特务到底还有什么伎俩。
宫泽裕子朝着老洪一直面带微笑:
“洪先生,您不用客气。看来您是很拘谨,这样,我请个人来陪你一起吃饭怎么样?”
宫泽裕子拍一下手,特务带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孩。
老洪顿时呆住了。
宫泽裕子招呼:
“洪先生,您的宝贝女儿美朵来看您了,我们一起共进晚餐吧。”
老洪的眼角湿润了,两大颗眼泪噙不住,滚落下来。一瞬间,老洪万念俱灰。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丧心病狂的特务,竟然如此狠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美朵,我的女儿,老洪心如刀绞。
“美朵,你咋来了呢?爸都想死你了。”
美朵扑进老洪的怀抱。
“爸,我好怕,他们说你犯了错误。只要你肯承认,就放了你,是吗?爸,他们打你了?你的手还在滴血呢。”
美朵抚摸着老洪的伤处,心疼得掉下来眼泪。
老洪抬头看敌人,宫泽裕子的眼睛里透着杀气。
宫泽裕子向后面招手,一个特务在后面端枪对准了美朵!
宫泽裕子继续笑吟吟地跟老洪谈话:
“美朵,你长得可真漂亮,就像我们大日本的樱花那样迷人。洪先生,您愿意跟我们一起坐下来慢慢吃慢慢聊吗?
老洪呆呆地站着,他颤抖的手抚摸女儿美朵的长发。
怎么办?怎么办?
美朵拉着老洪的手:
“爸爸,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吧,爸,我好怕啊。”
“别怕,别怕,女儿,爸爸……爸爸会保护你的,来,我们一起坐下……坐下吃饭!”
老洪把女儿美朵扶坐在椅子上,日本女特务宫泽裕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老洪父女。老洪给美朵夹菜,自己也往嘴巴里塞饭菜,老洪拿筷子的手在颤抖着。很快,老洪混浊的眼睛变得模糊了……
就这样,老洪在承受住了敌人的严刑拷打,却最终没有过了亲人这一关。老洪叛变当了叛徒。老洪掌握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锦城地下党组织遭受了灭顶之灾。在一声声响彻全城的警笛声中,一个个革命同志遭到逮捕和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