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中旬就开始军训,我没听说过还有哪所学校像陕西师范大学这样,开学这么早、军训这么早。
第一件事是整理队列,我们的“番号”为陕西师范大学军训旅四营十八连。这队伍的人员组成很“师大”。整个连共有八十六人,但囊括了至少文学院、政治经济学院、历史文化学院等三四个院系的所有男生。汇演时,因人数不够,还从另一连抽调来了几位男生,我已忘掉他们是哪个学院的朋友,真是抱歉。
师大的男女比例确实失调,正因这样,也会发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军训第二天,即八月十六日上午。站过半小时军姿,好容易有了休息时间,我和身旁一位同学直奔厕所。不知怎么,男生厕所前围了一大阵女同学,离她们三两米的树荫下,零星站着几位其他连的男生。我以为自己记错或是眼镜度数又增了,眯眼伸颈看那字样,同行的朋友则去探问那几位树荫下的同学。我确定是“男”。朋友恰好回来,“她们说女生厕所难得排队,反正男生少,就把厕所‘征用’了。”我又觉好气,又觉好笑。人有三急。这事儿,无论男女,临到头上,谁都急啊!
硬闯进去,是不成的;叉腰站在厕所外吆喝,也是不成的。我和朋友乖乖兜着身子,同那几位来了不知多久的男同学一道儿,站在树荫下。
厕所门外的女生们即或散了,我们也不能立时进去。往往,我们得站在厕所门外,敲敲门问道:“里面有人吗?我要进来了。”这道程序是不可省的。听说有位男同学猴急般进去,正自舒快,背后忽然冲出个人影儿,捂着脸跑。他先是骇得一跳,打了个激灵。立时反应过来,想到自己该解释解释。可他还没完。这当儿提上裤子去追,不成;不追,自己心里着慌。总而言之,十分狼狈。
不知是不是因这传说的缘故,平日里再粗鲁莽撞的男孩子,敲厕所门时的姿态口气,也会柔和许多。那场景,真有几分绅士风度!
我们的队列按高矮个儿理好了。舍友们的位置分别是:石哥、尚哥第一行,杰哥第二行,罗总第三行。我和仲玮被放在第五行。本连分成三个排,自高及低,依次为一排、二排、三排。每排排长从学生中选出。
我人矮个小儿,中小学座位总在前排,从高至矮排队时总在队尾。本早已习惯,可那时却要常开玩笑说:“我一定要长到一米八,到前排站着。”为了这点玩笑话,我真在每天早晚洗漱时,一只腿站立,另一只腿则架在洗漱池边缘拉筋。又不知从哪听得喝柠檬水可以长高,于是天天在茶杯里泡柠檬。时日渐久,“一米八”这外号便传了出去。后来军训结束,直到毕业,有时遇见某些同学,他们忘了我的名字,却还记得“一米八”这绰号。
2
整理好队伍,我们正式开始军训。
走正步、跑步等内容大多在高中时有所接触,并不难。因为正是酷暑,训练任务不重,不蛮累人。我想诸多项目中,最叫人难熬的反倒是站军姿了。
看上去,一动不动地站军姿没什么难,但正儿八经抬头挺胸站着,不到十分钟,脚便胀,腰背便酸。更可恶的是蚊子。西安的蚊子一年四季都有,大白天也会四处飞舞。且这蚊子以“麻蚊子”居多,叮咬一口能肿好大一块儿。它们专趁人站军姿时来咬。
我们站军姿时,要想活动,有一套流程。首先,某人大声喊“报告”,并说出缘由。教官听到后,允准出列,于是,那人可以双手作拳、提于腰间,小跑出自己所站的位置。出列后回到队伍,也是先要打声报告,得到教官允准后,小跑回去。且不讨论这套流程走完后,蚊子还会不会呆在那儿等着;就算蚊子等着人一掌把它拍成肉泥,为这么个事儿向教官打报告,值吗?我们于是都憋着,任由蚊子叮咬,纹丝不动。《蚊子福音书》曰:“学生军训的时候,蚊子你们有福了。”
那天照常军训,前排一位老兄忽然连连甩手,表情痛苦,似被什么东西狠叮了一口。他当然没敢发声儿,但教官还是察觉到这动静。教官赶过来,盯着他,没有说话。那位老兄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忙把四指并拢、紧贴裤缝,继续站着,手却不时颤抖。教官中气十足,“手并拢。裤缝,贴紧。”说完,正要走开,一枚肥硕的蜜蜂从某处嗡嗡旋起,应该就是刚刚蛰疼这位老兄的那只。教官遂让那位老兄出列休整。
我们其他人站立不动,蜜蜂依旧飞着。空气里只有嗡嗡声。
3
“你问我什么是战士的生活,我送你一枚小弹壳。它曾经历过风雨的洗礼,也吹响过一支短歌……”这是《送你一枚小弹壳》中的几句歌词。
八月二十四日,我们大多数人都拿到了至少一枚漂亮的小弹壳。
那天早晨集合之后,拉练。从早至午,我们走了几公里路程,来到一处射击场。男生先在射击场外的小棚子装弹夹,稍后试射。
我在棚子里站起身望去。为确保安全,所有射击位相距两三米,且都安排有一位士兵监督。练习射击的人,只能匍匐在地上,趴着射击。标靶离得太远了些,射击位与标靶间的草坪估摸有四五百米宽,根本看不清打中的究竟是几环。
一位同学提醒我该装弹夹了,我连忙蹲下。木箱一箱箱送来,打开看时,我生出一股兴奋。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木箱、这种黄澄澄的发亮的子弹。电视剧里的枪声大多不知是拿什么配成的,当然比不上在现场听。我一边装弹夹,一边听枪声,心说:狗日的。轮到老子打枪,把把我打它靶心儿!
目标、准星、照门,三点一线。我右肩顶着枪托,稳稳端着枪。那位黑面孔的年轻士兵帮我正了正枪头。瞄准那靶子,啪,我开了一枪。乐得不行,我问道:“教官,我打中没?几环?”
他没回我,只说:“还有两枪。”
“教官,咋样,打中没?”啪啪,我又开了两枪。
我昂起头看他,发现他虽面孔黧黑,然而很年轻,尚有稚气,应当入伍不久。在军营里,是没人问这种问题的,面对我的发问,他竟有点不好意思,答我:“没上靶。”
我于是回去,继续装起弹夹,不时把眼睛往射击位这边瞅。
打靶归来,有的同学手里攥着一枚铜黄弹壳。问起来,知道他们打完后向身旁那位士兵申请拿走留念,便带了回来。我心里只惋惜自己这蠢笨人竟没有也要一颗。
军训学生打完靶,我们不再装弹夹,坐在杨树下歇息,等车子载我们回校。这时罗总神秘兮兮地把帽子兜在怀里,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
“要弹壳不?”他一脸笑,“回宿舍给你。”
我向那帽子里望去,满满一帽子弹壳,夹杂着泥土、碎草。
4
男生军体拳、女生防狼术练熟后,就该对练了。这意味着,我们的军训岁月也行将结束。《石哥》一文中,我写到过因男女对练而引起的小故事,此处不赘。
因次日上午是2015级学生军训汇报表演暨总结表彰大会,二十八日晚,大多数教官被允许穿了便服来与我们合影。表演结束,教官们得重回军营,我们则开始上课。人海茫茫,相见无期,今晚的道别便有点“诀别”的意味。
我们连全是男生,对这种场面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托举着教官高声呐喊,反显得几分欢快。我们教官虽人在军营,然长相清秀,颇招人喜欢。男生不好意思挽着教官合影,其他连的女生倒纷纷来我们这边,同教官拍照。脸上也尽是欢欢喜喜的表情。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这算是另一种别离的方式吧。
那晚临行前,教官说:“现在女生喜欢看韩剧,我教你们几句追女孩子的韩语。”我们当场学过,回去未加复习,大多忘掉,可有心人倒暗暗记下了。
汇演毕,军训生涯结束。
石哥已在男女对练时找到了女友。尚哥是第二位。
听说尚哥表白那天,对那女孩子说너 내 여자 친구 할 수 있어?(你能做我女朋友吗?)那正是教官教的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