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生涯中,我们总是能够听到一些批评的话语。这些批评有的听起来特别刺耳,甚至近乎刻薄。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些人为何如此苛刻,嘴巴阴损到极致,甚至一棒子能够打死人。但是每个写作的人似乎又绕不开这个藩篱,只有学会面对。
很多年前,我流落街头卖菜。特别热爱文学,就在菜摊上写小说。冬天冷,头顶着军大衣写啊写。中午有一阵卖菜的高峰,我一定要卖完。忙一阵以后,就叫妻子帮我看菜摊,我骑着自行车去中心街道,那的路边有个阅报栏。里面更新当天的很多报纸。我自己定不起报纸,只能来到大街上看。从第一版看起,直到看到副刊。
我喜欢副刊,看上面发表一些散文和小小说,自己回去就写。按照地址寄出去,怕编辑收不到,心疼钱也得挂号。有一年我创作兴致特别高,总是能够写出作品来。不断给那家报社的编辑投稿,还有一次,竟然鼓足勇气骑着自行车赶到了报社。
编辑见的读者和作者实在太多了,自己的工作也忙。所以对于我的到访,有点不耐烦。座没让,水也没倒。我理解编辑的忙碌,赶紧说明来意。我前些日子寄来的小说收到没有,我现在又写了几篇,拿过来看看,我十分喜欢你们的报纸,尤其是副刊,我百看不厌……编辑抬头看我一眼,说:“你不会写小说……”
我当时脑子就一片迷茫,懵住了。不会写小说,总给人家投寄小说,我这是干的什么事啊。后来我不知道自己嘴巴里又说了多少奉承的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反正在菜摊上卖菜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这句话。
我不会写小说。
后来我成为了一个农民作家,我敢说自己是作家,是因为那八年间,我没有任何收入,而且是靠写纯文学赚稿费生活的。我写的小说和散文其实稿费跟大家一样,发表的刊物也不是那种国字号的。我就投寄给各省的文学刊物,他们支撑着我全家老小的生活费。千字五十,稿费真的很低。但是我的小说基本都能够卖掉影视改编权。这样收入就好一些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开始涉足影视剧的写作。
有一年,我骑着摩托车去我小妹家封闭写作。因为小妹家住的地方偏僻,手机信号都没有,所以封闭得好。写了半月,完成了一部自己满意的电影剧本。没有想到,不久接到导演的回信,告诉我:“你不会写电影……”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导演是资深的,对艺术是严谨的。说我不会写电影,那我还写不写啊?骑着摩托车回家,我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说这事。反正好几天回不过神来,电影写不成,小说稿费又太低,一家老小我怎么养活啊。
我不会写电影,在我耳边炸响很多年。
后来我从乡村到了县城,然后进了省城,成为了一名专职的编剧。我开始写舞台剧了,舞台剧脱胎于我的小说和影视剧本,其实早都有了读者和观众,有的作品早都获得了小说和影视方面的奖项,接受了文学性的考验。
不过在一些研讨会上,一些资深的专家说:“……我承认你是才子,你写小说行,写电影电视剧行,你不会写舞台剧……”其实我心里真想哭,因为写小说那边说我不会写小说,写电影那边说我不会写电影,我到哪边哪边批评我……我像一个人缘很差的孩子一样,满操场的小朋友都不带我玩。
尽管几十年来我听惯了这样的批评,但是还是有点发懵。因为很多研讨会领导都要出席的,他们非常相信请来的专家的意见和看法,就是说,专家说你不会写,会直接影响到领导的决定。这样看来,这话就十分要命了。
心里特别忐忑,心想完蛋了。专家前面的铺垫,叫你听着心里熨贴,领导满意,觉得专家很负责,对晚辈很提携。后面只有一句,就是死刑。不会写还研讨个什么啊?不会写的剧本怎么可能有排演的机会啊?
你不会写舞台剧,这样的声音一直叫我寝食难安。回家以后真上火,睡不好,吃不香。
在小说创作领域,我得过两届的省级文学奖,两届的省级刊物奖,被选刊转载了十几个。电影剧本拍摄了七八部,现在还有电影代表中国去墨西哥演出,电视剧也拍摄了一部,舞台剧创作的时间较短,是2010年开始写的,与人合作写了四部,自己独立完成了四部。《剧本》月刊发表两部,《剧作家》留用发表一部,排演了两部……
如果我不会写,这些作品又是怎么来的呢?我不会写,人家看不出来吗?
很显然,我不是完全不会写,多少也会写一点。
今天拿出这个话题来,并非是给自己平反。抛开“不会写”的一些个人因素,这句话还是叫我们每个写作的人引起注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一直以为这话是对的。评判的标准不一样,才会导致文学奖项上有一等奖二等奖的差异,而这个评判标准其实只是一些评委和领导的喜好而已。任何所谓评奖,都不能是完全公平公正公开的。
在人生的旅途上,我们喜欢听鼓励的话语,但是也应该听听批评的声音。不会写不要紧,只要好好努力,就一定能够会写。说不会写也不要紧,只要你是真诚地说出心里话。我想每个人都能够听出来你话里的意思。因为,谁都不傻。
鼓励能够激励我们,批评其实也一样能。而且,批评的声音更利于我们成长,当时的打击肯定很大,冷静下来以后要思考,他们为什么这样说?根据什么说你不会写的,要是带着歧视的眼神也就罢了,他们要是发自内心的批评呢,你就得警醒自己的创作。找找自己创作本身出现的问题,哪不会就要学哪。
还有一点,当你也成为了一个老师或者专家的时候,你真的要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要轻易去说谁谁不会写。因为,那样的话语也曾经在你柔软的心灵深处划过一道浅痕。
不会写和不爱写还不是一个概念。不会写只是技术上的问题,只要内心热爱,是有会写的机会的。只要努力,是有能够写好的结果的。
我们感动那些在我们成长路上扶持我们的老师和朋友,我们也应该感谢那些在我们前进道路上设置障碍的人。你搬不掉障碍,你就无法前进。你付出了汗水,就一定会有惬意的结局。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也应该反思自己。难道我们就真的会写吗?自信和自负是有区别的。这里的分寸需要自己拿捏。
小剧场话剧《人在穷途》马上就要在上海演出。这对于我来说,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一个辽西山村的农民儿子,他的作品能够搬上大上海的舞台上演出,这是一件多么自豪和幸福的事情。这个作品的演出,其实不完全是我个人才情。没有哥哥喻荣军的扶持和题材把握,就压根不会有这个剧目。作品修改了大小十几次,导演介入了自己的智慧,叫我学习到很多很多。记得最难的一次是在马上排练的前期。那时候我正在跟随另外一部话剧的排练场,每天都要去,自己又得了湿疹,爱人回了朝阳,我独自奋战。上海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剧本遇到一点问题,需要调整。我有点慌了,要是这稿修改不过去,我该怎么办?
导演留言给我说:“不用怕,我们一起面对。”
很高兴,我们一起走过来了。
很多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不会写”这句话,每当我想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提醒自己一定要谦虚,一定好好努力,做到自己会写。
或许,我们每个写作的人,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不会写的时候,你就真的什么都会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