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早就起来了,叫我和哥哥帮他装车。早就谋划好了,拉一车的柴禾去集市上卖,卖钱会奖励我一卦小鞭的。我家的驴车最多能够装28个“秋板子”柴禾,父亲站在车上踩实,我和哥哥往驴车上递柴禾。晃晃悠悠地驴车就装满了喜悦的内容,父亲赶着那些喜悦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父亲是村里最后回来的男人,因为父亲的执拗,柴禾到底卖个好价。28个秋板子,买主不少,都给30块钱。父亲坚持认为,自己家的柴禾个大,好烧,少32块钱是不能卖的。父亲的坚持得到了很好的回报,多卖的两块钱正好给我和哥哥买卦一百响的小鞭。
小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十响一噗嗵”。轻轻打开红纸的包装,那些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娃娃”们手牵着手,十个一组,十个一组地排成排。每组的小鞭中间是一个胖墩墩的家伙,我们管它叫“地雷子”,比“二踢脚”略小。响声很大。整卦小鞭响的节奏是“噼嚓啪嚓——嗵,噼嚓啪嚓——嗵!”
这样的响动,一般情况下我是享受不到的。因为小鞭只有100个,地雷子只有10个,一起放响的话,不会超过一分钟就会消失的。我不希望那些美好那样短暂,就小心翼翼地呵护它们。拆下来零放,就有了110份的美好在等着我了。我的朋友张胜利是个“极端分子”,他说“聪明的人听响,傻子才会放炮”。他身体力行,他爹卖猪毛给他买的小鞭,他第一时间就拿了出来,他的壮举很快就吸引了全村的孩子们来围观。张胜利很慷慨地就把“十响一噗嗵”给“噗嗵”完了。我心里在想:离过年还有半个月呢,张胜利的日子可咋过啊?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张胜利接下来的日子简直是很“悲惨”。他的小鞭放没了,别人却不肯把自己的拿出来放。不放还好,关键是老也在他面前显摆。叫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有一天他被瘾得难受,求我给他看看小鞭。可怜巴巴地说就看一眼。因为是朋友,我收了他三张纸牌,答应叫他看看。哪里想到这家伙知道了我的小鞭藏在哪里,后来竟然来“偷”。幸亏我一天换三个地方藏小鞭,张胜利才没得手。
总算过年了,我们也开始拆小鞭放。张胜利一直给大家做参谋,一直在做聪明的人“听响”,要大家一把火把“十响一噗嗵”给放响了。没有谁像他那么不知道快乐是靠细水长流的。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节制。张胜利只好另辟蹊径,他去每家每户捡放过的小鞭。那些小鞭有没炸响的,里面还有火药。张胜利发明了一种特殊的玩法叫“老头呲老婆”。把没有捻的小鞭从中间断开,露出火药,摆放在石板上,点燃一个就引燃了另一个。这样的玩法虽然好,却没有响动。张胜利别出心裁,拿把锤子“砸”小鞭。砸出的响动太大,“咔咔”地震耳朵。张胜利发觉耳朵受不了,就拿柴禾烧小鞭。这年,张胜利在我们村创造了最大的新闻。他不但捡小鞭,也捡丢响的“二踢脚”。谁家放了炮仗,张胜利马上侧耳倾听,发觉是响一下,他就飕飕地跑了出去,满处搜寻。张胜利有这个本事,一样听到“二踢脚”丢响,一样的反应却没有他的敏捷。一正月下来,张胜利找到了几十个一个响的“二踢脚”。
张胜利把这些战利品藏在柴禾里,时间长了就忘记了。他妈妈做饭,引着了灶下的火,正在刷锅,就听见一声巨响,锅被崩了起来。张胜利的妈妈坐在地上,发傻。那口二十印的锅啊,是全家人吃饭的家什,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把锅炸上了天,叫张胜利的妈妈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个事情一直是个悬案,只有我和张胜利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的“十响一噗嗵”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正月。不,是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那卦花花绿绿的小鞭装饰我童年的快乐,叫我心里充满怀念和留恋。情愫深处有了它们的陪伴,我就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永远不会长大,永远葆有对生活的热情。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第一次给儿子买了卦一千响的鞭炮。儿子在院子里就点燃了整卦小鞭,“噼嚓啪嚓”地一响,儿子回来说,爸,再给我买。我瞪眼,说,哪有你这样放鞭炮的。儿子委屈,征询的目光看着我。我耐心解释说,我们小时候都是拆小鞭放的。儿子还是做了让步,拿剪刀剪开,一千响的小鞭剪成几段。
今天的孩子们不懂得珍惜快乐,只知道尽情挥霍。
(发表于《辽宁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