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元英

　　单身一人的舅舅今年五十出头，是村里实至名归的老光棍，也是村里唯一的残疾人加五保户。舅舅的残疾是后天形成的，小时候生病打针损害了神经，从此走路就一瘸一拐了，脚下的路不平整，世界也发生了歪斜。

　　读小学时，同学们嘲笑他模仿他，给他起绰号“罗瘸子”，舅舅因受不了大家的嘲弄，便坚决关闭了自己的求学之门，辍学在家。因残疾根本做不了多少农活，外婆的身后除了多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外，还多出村民的指指点点和挖苦。而被周围人用异样眼神盯着的舅舅也决绝地关闭了心门。沉默寡言的舅舅与时间对峙，时间与舅舅僵持，就这样，时间、年龄和舅舅在岁月的长河里周旋、不语。直到外婆去世，直到外公年事已高失去劳力，直到舅舅必须独自面对生活，他只好拖着残腿给周边的村民打点小工，别人拿一份的工钱，他能拿到一半，已算得上是一种恩惠了。

　　1990年，进城务工的浪潮从沿海波及到这个川北的小山村，被波及的人热血澎湃，都想出去闯闯，舅舅也不例外。他随着村里人来到广东深圳，找到了一份在工厂烧锅炉的工作，一个月几百元钱。这是他未曾想象过的美好——红通通的煤炭释放出来的热，加上他的体温，透过这个火红的炉子，他仿佛看到了一些期许。但好景不长，长期的高温不仅没能给舅舅火红的未来，反而导致皮肤受伤，使他得了皮肤病，身体表皮大面积溃烂。老板见状怕舅舅传染别人，多支付了一个月工资就把舅舅打发走了。

　　舅舅本就腿脚不便，现在又加上折磨人的皮肤病，无路可走的舅舅只好回到生他养他的村庄，毕竟世间最大的包容永远是家乡。回到家乡后，因农村生活环境差加之医疗水平跟不上，舅舅的病情恶化，小腿部位深度血栓，稍有划伤便很难愈合。为了求医看病，舅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并欠下债务，便不得不重操旧业，给周边的村民打零工，挣点微薄的工钱，用以生存、续命。

　　好在，寒冬过后总是春天，它总会带着温暖和美好来填补生命的苍凉。2015年，脱贫攻坚的春风吹进了舅舅所在的龙潭村，舅舅的难处被村委会、乡政府看在眼里，他们积极给舅舅争取了五保户的名额。很快，舅舅被确定为五保人员，生活有了基本保障。舅舅虽是身体残疾，但他的意志不残缺，他希望趁着脱贫攻坚的契机，能在家乡发展点什么，活出个人样也不枉人间走一遭。正好县残联为鼓励残疾人自力更生，以产业助推残疾人脱贫致富，主动为残疾人提供鱼苗。得到消息的舅舅为之振奋，龙潭村虽为高山村，但鱼类长势甚好，他提出想养殖鱼类。有村民调侃“一瘸一拐的养啥子鱼哦，别到时候你没吃到鱼，反而被鱼吃了。”对口帮扶他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却大力支持，说“授人鱼不如授之以渔”，他们不仅为舅舅争取到县民政局的医疗费，还帮助舅舅协调好鱼苗。一条谋生之路就在眼前。

　　看到舅舅对生活充满了期许，我们也十分欣慰。得知他在挖池塘、接通水源、买饲料等前期需要投资后，我们姊妹三人每人给他出了三千元，加之银行为他提供的免息贷款五千元，舅舅的启动资金绰绰有余。舅舅的池塘是乡政府协调挖掘机免费挖的，鱼塘离他家仅有五米左右，为的是给舅舅提供便利。养鱼就得有水，在龙潭村最不缺的就是水而且是纯净的山泉水，但如何把山顶的泉水引到池塘，还得花不小的力气。为了帮助舅舅解决难题，乡政府从县里协调到1000米PE饮用水管，并计划尽快请人铺设管道。但舅舅认为政府已做得够多够贴心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给政府添麻烦，就各种推脱然后自己请人铺设好了管道。白花花的水从水管流出来、鱼苗放进池塘的那一刻，舅舅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他在这水里面看到了未来的美好和对政府的感激，我们在他的眼泪里看到了一个长期饱受困苦折磨的人慢慢拾起对生活的热爱和勇气。

　　一个人长期被漠视久了，就渴望被认可、被肯定，即使在动物面前也不例外。舅舅将这鱼苗视为亲人、视为生活寄托。他每天早上起床先去池塘看鱼、喂鱼，而鱼儿跃出水面又返回水里发出的“噗通”声就是给舅舅的问好，舅舅喂完鱼会静静地看着鱼群把水面的一层小圆点吃下、然后自由自在地散去，他才舍得离开。等鱼苗大一点也适应了新环境，舅舅便在周边割草或者挖蚯蚓喂它们，日复一日、月月如此，鱼苗在舅舅蹒跚的步履和悉心的照料中长大、肥硕。到卖鱼的季节，本以为一切可以像这静美的日子一样美好，但老天仿佛要跟舅舅开玩笑似的。舅舅喂的鲫鱼，在当地的场镇上卖得并不好。一方面因为很多人嫌鲫鱼刺多肉少；一方面因为场镇上需求小，很多农户家里早有小型的堰塘养了鱼。于是，每天背去的鱼如数背回，舅舅一筹莫展。

　　我们劝舅舅不要气馁，场镇卖不出去，可以把目光投向更繁华的县城，毕竟办法总比问题多。大妹在县城开的餐饮店本来就有买鱼需求，虽然不需要鲫鱼，但厨师看到舅舅的鲫鱼肥硕鲜美，为此特地推出一道鲫鱼豆腐汤。其因纯天然的养殖，味道鲜美营养，深受顾客喜爱，大妹儿便以高出市场价一成的价格收购了舅舅的鲫鱼，闲暇时也会在营山餐饮群里面帮舅舅推广。我们在外地，虽帮不上舅舅很多忙，但也利用网络等渠道，为他的鱼做宣传。很快，舅舅的鲫鱼便卖掉了一大半，前期投资的成本已收回四成。池塘还剩些雌鲫鱼，舅舅说要留下生鱼崽，不能竭泽而渔，再给政府添麻烦。

　　今年过年回家，舅舅盘算着年底卖了鱼要先把我们姊妹仨的钱还了，说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多。我们都表示不要，三千块钱算是对舅舅发展产业的庆贺礼。舅舅一再坚持要还，他拿起灶里面的煤渣在地上算起幸福账，现在政府政策好，每月给他近五百元生活补贴，基本生活开销不成问题，每年卖鱼有三千多收入，加上闲时在村里打打零工，一不小心一年下来就成了万元户。听着舅舅打着的如意盘算，过着如意的日子，我们心里十分欣慰。吃团年饭时，平时不喝酒的舅舅给自己倒满三杯酒，他说一杯敬自己，一杯敬大家，一杯敬国家，我们都没有劝阻。三杯酒下肚，平时沉默寡言的舅舅打开话匣子，诉说着他的苦和甜、政府的好和暖，情到深处还唱起了《走进新时代》。他虽然唱得五音不全，但豪迈的气势不输歌手张也。看着舅舅一瘸一拐地在脱贫之路、小康之路上渐行渐远、渐行渐稳，在鱼与裕之间乐此不疲、信誓旦旦，我由衷地感谢这个伟大的祖国和奋进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