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建春
坵,丘也。但这里所说的千坵,并不是说有很多自然形成的小土山,而是指川东北营山县一个已经走出贫困的小山村。
千坵村原本是一个不知名的穷山村。但就是这个穷山村,在前几年省级第三方脱贫攻坚考核中,竟获得了全省最高分,群众满意度更是得了满分。这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
如今,整个村子已建成为国家3A级乡村旅游景区,有了多彩千坵、篱院千坵、幸福千坵三条旅游环线。那仿佛是一幅挂在绥山大地上的山水画,精美绝伦,美不胜收。这幅画,我不知已欣赏过多少次,但总是百看不厌,越品越有味。
一
早春的一天,我随县作协几位文友,又一次来到千坵村采风,感受着它那独特的魅力和别样的味道。
那味道,最先是从村子里那座戏楼里散发出来的,古色古香,有一种青铜的质感和阳光般的温暖。
戏楼搭建在进村的垭口上。这与古时候戏楼大都建在庵观、寺庙、祠堂内,略有不同。
这垭口,是进出村子的必经之地。这里地势原本并不平坦,戏楼外就是陡峭的坡坎,只不过已用一堵水泥墙挡了起来,墙外用竹木花草装饰了一番。戏楼在垭口雄赳赳地站着,好似川北的剑门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旧时戏楼在民间又称“万年台”,意寓得神灵菩萨护佑,求子嗣绵延、福寿无疆。这戏楼也恰似一尊神灵,日夜坚守在村子的要冲,护佑着一方水土的祥和与安宁。
别处的戏楼我见过不少,但千坵的戏楼却别具一格。台基高度足有两三米,实际上戏台已处于整个戏楼的第二层。戏楼底层有几间房屋,还开有一家商铺,冠名“积分超市”。超市里日杂百货样样齐全,非常方便老百姓和游人们购物。戏台四角有四根立柱,柱上设有四向的额枋,形成“井”字框架。戏台的两边和台后的廊房、厢房,有木梯相连,并设有演员候场专用房,以及演出道具间、器乐间、杂物间、演员休息间、化妆间等。那架势,似乎要与城里的大戏楼较劲。
苍劲古朴的戏楼,像极了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只不过这位老人已返老还童。戏楼上的雕花窗格和大红灯笼,营造出了典雅而喜庆的氛围。在戏台一角,还摆放有不少大刀、长矛、剑戟一类的演出道具。虽然都是些道具,但这妨碍不了游人们的好奇与兴致,不管男女老少,人们总喜欢随手拿起一件道具来,学着孙猴子般比划比划,一显身手,过把演员瘾。
戏台上没有幕布,或许幕布已收起水袖,淡出视野。因为无论台上台下,刀光剑影,悲欢离合,均无须再遮遮掩掩。不过,背景墙上一左一右那两个巨大的京剧脸谱,却分外醒目,给人的视觉冲击颇为震撼。戏台正中上方悬挂着一块木质匾牌,上书“千秋莲华”四个金灿灿的大字。这几个字究竟何意,我尚未完全弄明白。我想,千坵村毕竟还是一位刚刚揭开面纱的村姑,她需要保持小花那份特有的矜持与秘密。
我发现,这戏楼还有一绝,梁柱上没有大红大紫的点金或贴金彩画,有的只是两副通俗易懂的楹联。一副是:生旦净末丑合唱乡村振兴歌,山水田林湖铺筑致富奔康路;另一副是:百业百态绘就千坵风光图,群策群力打好脱贫攻坚战。联虽算不上对仗工整、诗意盎然,字也略显呆板,却点明了戏楼的宗旨和乡村建设的内涵与主题。
戏楼与一棵黄葛树为邻,它们常常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在促膝谈心,切磋技艺。戏楼丰富了树的生活,树也感激戏楼的亲近与恩赐,悄悄为它刻着一圈圈年轮,记录着戏楼的生平、荣耀和酸甜苦辣。
戏楼背靠大山,从戏楼到山上,建有宽敞的环形步游道。山上曾遍种白茶,有戏楼背后那块一米见方的告示牌为证。据说,现在村里产业又做了适当调整,种白茶恐难见效益,已改种油橄榄了。
戏楼前面,是一个不大的广场。广场四周,整齐地排列着一些广告牌和宣传画,内容大都是关于全村经济、文化建设的中远期规划,新村建设成就,村子里老一辈或名人的生平事迹,以及村规民约、农具简介等。
广场由就地取材的青石铺成。它们与广场四周陈列的各种石制农具,亲密无间、相得益彰,既显原生态,又有历史感、沧桑感。
那些石风车、石水缸、石磨、石臼,同我的记忆极为亲切。那是我儿时最亲密的伙伴。在它们身上,都已披上了一层厚厚的苔藓。看得出来,它们是村民们传家的宝儿。想象得出,它们走出乡间老屋那一刻,是多么依依不舍,心有不甘啊。如今,它们虽失去了原来的功用,也失去了乡亲们的宠爱,却都成了珍贵的文物,成了耕读原乡的证人和大众的情人。
它们静静地躺在广场一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逝去的岁月和曾经的辉煌,也仿佛在默默地观赏着,见证着村子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
离开戏楼,来到垭口的另一侧。这里有一条上山的栈道。
栈道是木质的,足有一米多宽,两边有半人高的护栏。在栈道上漫游,一丝丝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栈道两旁的小草,已露出碧绿的嫩芽,不少野花也成了小小蜜蜂争宠的对象。很多叫不出名的树枝上,已张开一只只稚嫩的耳朵,仿佛在偷听我们的脚步声和欢笑声。
沿着栈道继续往上攀登,很快就来到了千坵村的最高点。这是建在山顶上的一处观景平台,足有十多个平方。站在这里,整个村子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脚下不远处,是一排排崭新的乡间别墅,那是乡亲们集中连片的新居。像这样的聚居点,全村还有两处。新居是按照川东北特色精品民居规划修建的,依山而建,视野开阔。
新居外面的山坡上,用景观花木写有“多彩千坵,幸福家园”八个大字,天气晴朗的话,数十里开外都能看见。新居下面有一口山湾塘,远远望去,轮廓分明,恰似心形。不知是谁戏说道,看,那就是村子的心脏。我想,应该是的。这山湾塘里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清澈、澄明、包容、甘甜,一定是村民们乡愁的渊薮和幸福的源泉。
再往下,就是村子里那座最大的水库了,如今已打造成全村最精华的景点之一。水库周边的山坡上、梯田里,是成片的花卉产业园。只不过因为时令的缘故,那些花木被周边田野里的麦苗和油菜抢占了风头。那些不谙世事的麦苗,一块块、一片片,绿盈盈的,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绿毯。麦田周围,间或有一块块油菜地。那油菜花像疯子一般,不开则已,一开便排山倒海,满地生香。风儿把花香直送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引得蝴蝶蜜蜂不知所措,遍地飞舞。
顺着栈道往前走,我们又来到了一个独特的人文景观——莽医谷。
传说这里曾出了一个莽医。莽,川东北一带方言,即傻子、哈儿的意思。但这位村医并不算莽,不仅脑瓜灵活、医术高明,还心地善良、颇讲医德,远近村民无不交口称赞。据说,莽医生所用药物大多是野生草药,自己亲手从附近山上采集而来,疗效好,副作用小,经济实惠,很受乡亲们欢迎。
莽医生于何年何月,姓甚名谁,家里还有哪些人,已无从查考。人们只知道他不仅能妙手回春,而且还有一颗仁爱之心,看病从来不收分文,有时还要慷慨解囊,尽力资助穷困的病人。于是,乡间里不少人背后都说他傻,哈儿一个,莽子一尊,不会赚钱,不会养家,不会生活。但无论人们说什么,他都默不作声,也从不介意。
后来,莽医去世了,家里穷得连安葬费都没有。有好心人筹钱出力,将他葬在了村子后山的一个小山谷里。莽医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物质遗产,但他脸上写满的笑容和他助人为乐的风尚,却永远留在了人们心中。
关于莽医的传说,我不愿过多去探究它的真假。我知道,莽医已成为千坵人淳朴、善良的化身,是千坵村遗传下来的道德基因、文化密码,也是千坵村走上小康和振兴之路的精神力量和动力源泉。
走出莽医谷,我们来到了山下那一排排新居。
每栋新居前都有一片小菜园,都有三五棵桃树或其他果树。桃花已经次第盛开,像火一样,与檐下的红灯笼、窗前的红剪纸、门上的红对联,相映成趣。
在一栋新居前的菜园里,我遇见了两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正拿着锄头锄草松土,播种四季豆,精心呵护蔬菜幼苗。
见有客人到来,两位老人特别兴奋,直呼快坐,进屋喝茶。见老人如此热情,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谢。老人说,他们家原先住在山下的乱石沟里,房屋破烂不堪,出门爬坡上坎,交通极为不便。几年前,老房子拆了,搬进了这里集体修建的小别墅。他们还说,以前千坵村是出了名的穷山村,自己祖祖辈辈都很穷,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常常吃不饱、穿不暖,是共产党和毛主席把他们一家从苦海里拯救了出来。在新社会里,他们一家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如今,儿孙们都在外务工,还在城里买了房子,老两口住在这乡村别墅里,宽敞明亮、整洁卫生、空气清新,环境也很优美,水电气样样齐全,他们非常满足,不仅生活好、心情好,腰板也越来越硬朗了。
两位老人越说越兴奋,那些掩饰不住的自豪感、幸福感、满足感,在布满皱纹的脸上。
离开老人家,我们来到了新居一侧的另一处桃园。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桃树下不停地忙碌着,看样子是在为桃树除草、施肥。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熊亮,一位土生土长的千坵人。因为我曾在很多报纸上和电视屏幕中,读到过他的事迹,见到过他的身影。我知道,就是他通过积极参加农技培训,并利用以前打工攒下的积蓄,把村里一些闲置撂荒的土地流转过来,栽上了以香桃为主的果树。他种的香桃果实肥硕,颜色深红,口感细脆香甜,仅挂果第二年,就远销重庆、上海、广州等地,纯收入达十多万元。
熊亮无疑是千坵村回乡创业的代表人物。在四川省发改委干部、驻村第一书记、“博士村官”连宇的组织和带动下,千坵村特别重视人才的培育和引进,对支持千坵村发展的新村民,颁发“新村民证”,让有才能的人共同参与乡村建设和决策。为此,一批从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又从外面飞回了曾经离别多年的“老巢”,成了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领头雁。他们决心以电商农业和乡村旅游为主线,将曾经贫穷落后的家乡,打造成绿色产业和文化产业相结合的精品村落,打造成涵盖产业培育、基础改善、新村建设、乡风民俗、农耕文化传承的综合农业示范园,走出一条丘陵地区乡村振兴发展的新路子。
闲聊中我们得知,仅在产业与集体经济方面,千坵村已培养致富带头人成立合作社3家、公司2家、家庭农场1家;建成光伏电站2座、兴农易站1处;引进四川最大花卉出口创汇公司,投资种植花卉一千多亩。如今,千坵村已成为营山县新(店)法(堂)朗(池)30村连片脱贫攻坚示范线暨产业融合示范区的标杆。
这标杆一定来之不易。这标杆里,一定有像连宇、熊亮一样的年轻有为者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
望着熊亮那忙碌的身影,我们实在不愿过多打搅他。此时,我仿佛觉得,千坵的乡亲们,都是守候在这片土地上的天生的画家。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用自己手中的画笔,时刻描绘着心中的家园和理想的蓝图。如今,他们把自己的家乡打扮得姹紫嫣红,一天一个样。
唯一不变的,是乡亲们的勤劳与善良,忠厚与淳朴,是他们对故土家园的眷恋,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对共产党的一往情深。
三
作为一个全域乡村旅游景区,千坵村最有分量的景点不是戏楼,更不是新居、栈道、桃园,而是山下那一湾碧水。
如果说戏楼是千坵的点睛之笔,那一湾碧水,无疑就是千坵的心脏和灵魂了。
那一湾碧水,原是村子里的一座小型水库。水库虽小,却是村民们心中最大的水库,也是村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息繁衍的福地。碧绿清澈的水里,盛满了蓝天白云,盛满了两岸的青山和崭新的民居。
水库大坝,现已建成为一座吉尼斯景观大桥。我们到达大坝时,已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桥上观光、摄影,悠闲地漫步。
水库远看像一条巨龙,静静地躺在两山之间,被一条彩色的绸带包围着。那是一条三四米宽的环形透水混凝土景观大道,路边栽满了各类景观树木和花草。
细细数来,水库沿岸共打造了八处精华的景点,被称为“千坵八景”:水云间、幽篁桥、听雨阶、沁香榭、银栗滩、落红坡、大观阁、漫花堤。这八景体现了间、桥、阶、榭、滩、坡、阁、堤八大形态,凸显出荷、竹、雨、石、沙、花、云、水八大元素。漫步水库沿岸,鸟儿在卖弄它们清脆婉转的嗓子,鱼儿在卖弄它们轻盈灵动的身影,而我们却在卖弄优雅的心情和闲散的脚步。在这里,我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它的优美靓丽,只能说,一转身便是别样画图,一眨眼就是一声惊叹。
我十分欣赏八景的非凡创意,也很享受这迷人的景色。其实,光看看这些诗情画意的景观名字,你或许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据说,水库坝上这座景观大桥和沿湖的八景,是由香港中文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建筑团队设计建造的。在同类景观中,这规格已是相当地高了。虽然我不是研究景观打造的建筑园林专家,但我想,千坵村的规划、设计与建设,无疑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要求和水准。
在水库大坝一侧,有不少已经被整体改造过的民居。看得出来,有些民居是在原先破旧低矮的民房基础上改扩建的,有些是新建的。它们都像丑小鸭一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只美丽的“白天鹅”——乡村别墅。这些别墅,有的已打造成休闲茶园、咖啡馆;有的已改造成餐馆商店、乡村医疗站;还有的已成为乡村民俗博物馆、农技培训中心。
在这些乡间别墅中穿行,我发现了一家别致的楼房。房屋一楼一底,青瓦屋面,木门、木窗、木立柱,典型的川东北乡村民居样式。整栋楼已修缮一新。
门牌上挂着的那块古旧的木牌,引起了我特别的注意。仔细一看,木牌是用一块曾经破旧的、乡下打谷子用的拌桶的一面制成的,上书三个字:草木缘。望着那三个精美的篆书字体,我仿佛嗅到了一股草木的馨香。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大门外的木立柱上挂着的那块足有两米多高的牌子,牌子上的字格外醒目:营山县千坵村新村民技能培训中心。
此时,那扇高大的木门“吱”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位60多岁的长者,手里还拿着一大摞文件资料。老人说,他是培训中心管理文书,这几天还在帮助村上整理一些文字材料。我凑近一看,是一些商务合同、评估报表、产业发展规划等资料。
从老人口中得知,近几年,村里在大力探索新的生产方式和增收路径。在招商合作方面,已摸索出一套四方联动的模式,即营山国企、花卉公司、运营公司与村集体公司四方合作。通过合作,组成篱院宿墅项目公司。在院落改造和产业布局后,项目公司已经初步形成民宿经营、农业招商、商品研发、就业培训、旅游活动、农耕体验六大类细分经营业态,为村域经济的发展壮大开拓了经营、租金、活动、服务、中介、物业六大主要收益路径。
老人话语不多,但句句实在,都说到了点子上。看得出来,他已经融入到了村集体的整体思维之中,是一位老当益壮的业务骨干。老人自豪地告诉我们,通过合作与运营的机制优改,目前千坵村老百姓的身份,也实现了从村民到房东、地主、员工、股东、老板、市民六大维度的转变。
老人很忙,他说他要马上去找村干部汇报相关工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已深深感受到,如今的千坵村,能人辈出,且大有可为,乡土文化繁荣,素质教育开花,群众幸福指数大幅提高,哪一样都不仅仅是说在嘴上、写在纸上、贴在墙上,而是正在逐步变为现实。
没有文化,一个村子就会贫血,就会缺少灵魂;没有能人,一个村子就会缺少主心骨;而如果没有产业的培育与壮大,一个村子就没有血液、骨骼和钙质,就没有腾飞的翅膀。
漫步乡村别墅,和煦的春风和温暖的阳光,总是伴随着我们的身影。在它们亲热的陪伴下,我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生怕看漏一处绝佳的景点。
同时,我的思维也变得更活套了,心也变得更敞亮了。我暗自庆幸,千坵村在考核中获取高分和群众满意的秘诀,似乎已不再是一个秘密。
四
离开水库边的沁香榭,沿山腰上那条乡村公路蜿蜒前行,绕一个大圈,我们又回到了戏楼处。
回望戏台,我忽然觉得,它的影子早已爬满了我的瞳孔。
原来,戏楼离我们那么近,似乎已不再遥不可及。它是我们守望村庄的一种寄托,是乡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此时,我的思绪回到了儿时。那时,村里农闲最大的乐事莫过于唱戏与看戏。村民喜欢的戏种比较单一,主要就是革命样板戏。戏的内容大都是《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沙家浜》《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等戏剧的片段。
戏台是现成的,比如村小的黄葛树下,村集体晒坝、公棚,农家老院子的街沿、地坝等等。也有临时搭建的,四根粗大的圆木,几十根杂木,十来张门板,一捆细铁丝或竹篾,在几个长满老茧的手中,魔术般变成一座宽大的戏台,只需大半天的功夫。
戏台搭起来了,还要在戏台的两边装饰。不讲究的,包几圈红纸,挂两盏灯笼。讲究的,则要备上一瓶老酒,一包副食,请出村里的老学究,正儿巴经地写上一副“晋代衣冠唐代曲,今人面目古人心”“英雄儿女事,丝竹管弦声”“台前有泪原非我,座上无声已入神”之类的联语。
戏演完了,戏台拆了。而村民心中的戏台,似乎永远也不会拆。
晨昏时分,村头村尾,会不时有二胡或笛子的声音传来,间或也有几句中规中矩的高腔。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民,休息的间隙,伸伸腰,定定神,也会望着远处的天空亮几嗓子。那唱词就随意得多了,想到什么就唱什么。如果是集体劳作,有人开头,大家一起唱,那气氛就更活跃了。唱着唱着,大家就忘了累、忘了苦,忘了饥饿,忘了烦恼,就有了一股子用不完的力,使不完的劲儿。
更为奇特的是,戏台虽然拆了,村里的气氛却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村民之间、婆媳之间、父子之间,突然变得亲热、和睦起来,扯皮的、吵架的少了,儿媳不理公婆、儿子不敬父母的,也在微妙中有所改变。那种效果绝对是唱戏前始料未及的。朴实善良的村民,从戏台上得到的教益,远远超过了村头广播的喊叫,以及村干部们日日夜夜苦口婆心的唠叨。
恰如杜甫诗云“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今天的乡村,再难现儿时看戏的盛况。但我心中的戏楼上,总是亮着两盏能穿透夜色和迷茫的汽灯,无论走到哪里,它都能唤醒我的乡愁,照亮我回乡的路。
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灵魂。对于广大乡村来说,戏楼不仅是各地文化传承的载体,更是村与村之间的文化纽带与聚拢民心的桥梁。无疑,戏楼已成为乡村文化的一种象征。时代悲喜的乡土演绎,乡村生活的诗意向往,过往习俗的精神期待,无不需要戏楼这个文化符号的嫁接与传递。就像眼前这座古朴而亮丽的戏楼,它绝不只是专供游人们观赏的文物和乡亲们茶余饭后纳凉闲聊的场所,而是为了留住过去的辉煌,留住乡愁的衣钵,留住乡村文化的根脉。
来千坵村不知有多少次了,可我一直没有发现眼前这座戏楼的名字,或许就叫“千秋莲华”吧。是不是这个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戏楼已经成为整个千坵村热闹的中心和文化的地标,当然也是整个村子文化的中心。振兴乡村文化,不妨就像千坵一样,先从振兴乡村戏楼入手,让戏楼重新活起来、亮起来。
“林深隐隐闻箫鼓,知是田家赛社还”。焚香烧纸,伺候神祇,极尽恭敬;放谈狂笑,戏曲娱人,享尽快活。曲终人散之后,每个时代、每个地方甚至每个人,都会渐次走进属于自己的戏里。千坵村、千坵人,当然也不例外。他们走进的,应该是一部新时代的大戏,一部乡村振兴的大戏,一部村民幸福康宁的大戏。
离开千坵村时,天色向晚。太阳正在拉起它的幕布,将最后一抹如血的光泽,涂抹在远处的山头。那自作多情的余晖,正好吻上了那个“看得见水,望得见山,记得住乡愁”的巨大广告牌。
此时,我的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村口那座戏楼。我仿佛觉得,千坵村就是一位人间最美的花旦,正站在天地这座大梨园的戏台中央,成为乡村振兴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