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伍毅夫
一
南方繁华的都市,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宽阔的大街上车流涌动。
火车站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旅客一个个急匆匆地赶路。售票厅内等待购买火车票的人排起长龙。
高速公路上,一辆白色小轿车后排上坐着一位年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焦急地看了看手表,催促司机:“快一点,慢了就赶不上这趟火车了。”
司机加快了车速,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疾驶,高速前进。
轿车在火车站停车场停下,从后排走下车的这位叫罗强,他应聘到某铁路工程集团公司中标的高速铁路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项目经理部担任项目经理。
罗强浓眉大眼,两眼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像山脊一样,方正的脸庞有棱有角,稍高的额骨,微薄的嘴唇紧闭着,具有一副典型的四川人的面孔,穿着一身得体的铁路制服。
罗强拖着行李箱急匆匆赶到铁路车站售票厅,他正准备上前去窗口买票,被一位旅客制止:“同志请排队,我们都等了好几个小时。”
罗强有些尴尬:“同志,我是修铁路的,到北方去有点急事。”
那位旅客还了一句:“管你修铁路的修公路的,买票都得排队,正因为你是修铁路的更应该排队,你们为什么不多修点铁路,也好让我们老百姓出门坐火车不难。你们修铁路的是干啥吃的,也不脸红。”
罗强十分有礼貌地道歉:“对不起,正因为现在铁路少,所以火车票才难买,再过几年,你们就可以像坐公共汽车一样坐火车。”
旅客讥笑地说:“这人还真有点说大话,去,去,去,赶快排队。”
罗强在售票厅转了一圈,在售票厅大声喊道:“哪里有去北方的高价车票卖,我买一张。”
一旅客惊奇地说:“这个人真怪,现在打击票贩子这么凶,他还敢买高价票。”
罗强见无人答应,又到另一个售票窗口排队,当他走到窗口前问道:“售票员,有今天到大青山的车票吗?”
售票员回答:“没有。”
罗强又问:“有卧铺票吗?”
售票员答道:“也没有,我给你查一下,还有一张软卧票,你要不要?有点贵。”
罗强:“贵就贵一点,为了赶时间,给我出票。”
罗强拿着票走过检票口,径直走上站台,刚上车,列车就开动了。
列车广播里飘出悠扬的音乐,接着播音员广播:“旅客同志,这趟列车是广州开往大青山站的列车,欢迎大家乘坐本次列车。”
列车穿行在南粤大地,风驰电掣般地奔驰在铁道上。
在一节软卧车厢里,罗强手里拿着一本中国地图册在仔细查阅,查找新工地大青山隧道的地图位置。
列车在不停地晃动着,罗强的身子也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晃动。
罗强喝了一口矿泉水,翻了一页地图看得很专注。
坐在罗强对面是一位西装革履的长者,六十多岁的人,身体很壮实,红光满面。精神饱满的长者名叫张青,受铁路总公司的派遣,到大青山隧道指挥部去担任指挥长。张青看到罗强很专注地看地图,亲切地向罗强问了一句:“同志,你到哪里下车?”
罗强放下地图册,很有礼貌地回答:“大青山车站。”
张青又问:“在哪个单位工作?”
罗强风趣地说:“你看我的衣服,干铁路的。”
张青反问一句:“是不是开火车的?”
罗强自豪地回答:“在铁路工程单位,打隧道,修铁路的。”
张青:“去修哪条铁路?”
罗强:“去修一条贯穿东西的高速铁路,我们的工地在大青山隧道。”
张青:“好样的,这条高速铁路任务很艰巨,重点工程大青山隧道是世界上最长的山岭铁路隧道,通过的地方地质复杂,有断层、溶洞、暗河、突泥,有地质博物馆之称。”
罗强很惊讶地问:“是啊,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青仰头一笑:“我也是一位老铁路人,修了不少铁路,打了不少隧道,很关心铁路建设。”
张青接过地图册,指着大青山隧道的位置说:“就在这里,这就是大青山的主峰,隧道要穿过整座山脉,去弯取直,全长30多公里,这是亚洲最长的山岭铁路隧道,也是世界上第一长铁路双线隧道。这座隧道打通以后,预估要比原路线缩短50多公里,节约时间3个多小时,青年人有你干的。”说着张青给罗强递过名片,“这是我的名片。”
罗强接过名片,慢慢念道:“铁道部大青山隧道建设指挥部指挥长张青,”接着惊讶地吼起来了,“好呀!这不是我们段的张段长,现在担任指挥长,在我们铁路建设单位都听说过你的大名,没想到今天在车上见到了你。”
张青仔细看了一下罗强,忽然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地下尖刀队开挖班的罗强,外号叫‘罗犟牛’。”
罗强答道:“是啊,是啊,那时我在工班打风钻,你还在我们隧道里做过示范指导。张指挥长,我可没有名片给你,你走后,我到中南铁道学院学习了四年,这次应聘去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担任项目经理。”
张青接着说:“我从西南铁路三线建设回北京局后,就被调到部里面,这次特派我到大青山隧道建设指挥部。你罗强是全集团公司的一名战将,希望你大胆地干,干出个样子来,为我们地下尖刀队争光,为我们铁路建设工人争口气。”
罗强谦虚地回答:“我算不上什么战将,只不过打了十几年隧道。”
张青:“目前国家把这一条高速铁路建设列为全国的重点工程,集中全国最优秀的施工队伍到这里参建,国务院也专门成立了领导小组,规格够高的。”
罗强笑着说:“只要国家重视了,那就好了,那我们铁路建设就有希望了。”
张青说:“这条高速铁路通车了,今后老百姓东来西往北上南下出行就再也不用为买火车票而犯愁,货运能力提高60%,客运能力提高80%,你想想这是多么重大的突破。”
罗强听了张青的一席话,热血沸腾,激情昂扬,满脸洋溢着笑容。
列车在群山中奔驰,罗强隔窗看着路边风景,山峰在列车窗外一闪而过。
罗强到列车上的普通车厢去看了一下,车上人满为患,拥挤不堪,看到这种场面,他心情焦急不安,回到座位上坐下,喝了一口水,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
列车经过长途跋涉,在一个中等火车站停下。
站台上的旅客人头攒动,跑来跑去,争先恐后地到车厢门口拥挤地上车。
罗强和张青下车在站台上散步休息。
车站广播,播出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旅客同志们,这是一个大站,上下旅客多,请大家不要拥挤,请排队依次上车。”
罗强看到这么多旅客拥挤的场面,心里感到内疚。
罗强对张青说:“张指挥长,我们的铁路何时才能改变这种拥挤的现象?”
张青说:“那就要看你们这代修铁路的人。”
罗强在站台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朝声音方向望去,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罗强走过去一把拉住对方,惊讶地叫道:“耿爱国,你在这里干啥?”
耿爱国见到罗强喜出望外:“罗强啊,队上没有活路干,我下岗了,就回来在车站上卖冰棒,挣点钱过日子”。
罗强说:“队上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耿爱国说:“你走以后,队上一直没有活路干,我们这些以前修铁路的功臣,现在也成了下岗的对象。”
罗强说:“耿师傅,现在我们公司中了一个大标段,就是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马上要上人,这回公司通知我到项目部当经理,这是一座双线双洞高速铁路隧道,长30多公里,这下可有我们干的了,走,跟我回去一起干!”
耿爱国为难说:“我还未回家告诉老婆。”
罗强拉着耿爱国说:“走,上车打个电话告诉一下就得了,你老婆肯定会支持的。”
耿爱国摊开双手:“这冰糕?”
罗强说:“这冰糕不卖了,送给旅客吃。走,回去好好干一场,比你卖冰糕强。”
耿爱国在车下把冰糕一条一条地分送给旅客:“请吃冰糕,同志,免费。请吃冰糕,同志,免费。”车厢的旅客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耿爱国把冰糕送完后,把纸箱一扔:“拜拜!”说完就跟罗强走进车厢。
列车启动了,拉响了汽笛,又向前方行驶。列车广播室播出欢快的音乐,列车播音员播出:“刚上车的同志,请往车厢里面走,上车的旅客多,不要站在车门口,以免挤伤脚和手,请大家注意安全。”
罗强和耿爱国走进软卧车厢的一个下铺对面坐下。
耿爱国坐在座位上,到处盯盯,感到很新奇,问道:“罗经理,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火车卧铺,我修了一辈子铁路,还没见过卧铺是个啥样子,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子——头一回。”
罗强说:“今天上来了,就好好坐坐,这上面还可以睡觉,你试试。”
耿爱国又来劲了,坐在卧铺床上弹了几下,显得很兴奋:“真舒服,真是‘火车好坐,铁路难修’,这话一点不假,你看看,这多安逸,比在家里的床还安逸。”
罗强说:“你先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会。”
耿爱国推辞:“不,不,还是你睡吧。”
罗强回答:“坐火车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睡一会儿,我去给你打点开水。啊,还要告诉你,这回到老地方修铁路,说不定还可能见到你的老相好。”
耿爱国显得有些腼腆:“不说那些事,那都是以前的事。”
这时张青走过来,罗强向耿爱国问:“你看这是谁来了?”
耿爱国盯了张青半天还是没想起来,张青先认出来了:“这不是耿爱国吗?耿师傅身体还是这样好。”
耿爱国终于认出来了:“老段长,你也坐这趟车,到哪里去?”
张青说:“也是到大青山隧道去!”
罗强向耿爱国说:“他现在是部里大青山隧道建设指挥部指挥长,我们的顶头上司。”
耿爱国听了很高兴:“老段长成了指挥长,今后对我们多关照关照。”
大青山以它高耸的山峰,绵延不断的山岭组成了一道屏障,逶延几十公里,气势恢宏。
一条大青河冲破这大山的阻挡,经过迂回曲折,一路湍急流向远方。
在大青山的缓坡地带上,修起一排排活动板房的工棚,这里住着某铁路工程公司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项目部的员工,担负着打通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的施工任务。
成排成行的工棚,整齐的石阶路,显得美观、安静,工棚墙上还写着“加快铁路建设,当好四化先锋”“身居山沟,胸怀祖国”“勇于跨越,追求卓越”等标语口号。
离项目部不远的后山坡上就是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的工地。青年工人王黔正在用石灰水在通往隧道的公路边坡上写标语:“建一流工程,创一流业绩”。中午时分,几个穿工装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从斜井洞中走出来,沿公路便道下班回项目部住处用餐。走在前面的是陈大川,后面紧跟着是雷正宇、程昆、苏明全、张路长和青年女工高小渝等。
陈大川走到王黔跟前,看到那苍劲有力的黑体标语大字,风趣地说道:“这字写得真棒,你又增加一大发明,写字不用笔和纸。”
王黔自豪地回答:“这叫自力更生,就地取材。”他指着大青山边舞手势边抒情地说:“你看我们的生活,蓝天当作被,星星陪着睡,大雨来了洗个澡,狂风来了当电扇吹,世界上哪有我们这儿的生活美。”
张路长夸奖说:“真不愧是秀才,说出来的话还真有点诗情画意。”
高小渝争辩:“我看才不是这样的,狂风来了你跑都跑不赢,还当电扇吹?陈师傅,你看我们这住的条件也太艰苦了。”
陈大川说:“没有我们的艰苦,哪有大家的幸福?我们修了几十年铁路,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张路长补了一句:“俗话说,‘火车好坐,铁路难修。’”
陈大川说:“这就叫越是艰苦越幸福。”
高小渝说:“我看这才叫‘我们吃苦,人家享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陈大川说:“这苦总得有人吃,路也总得有人修,你不来,他不来,大家都不来,铁路怎么修得通?是不是,我的小姐同志。”
项目经理部住的院坝是一个四合院,三面有房,一面是大门。在院坝里,党支部书记郑兴——五十岁左右,精明干练,身材修长,精神焕发,一身干净整齐的服装,显得协调合体。他正站在院坝里等候罗强的到来。
罗强右手拖着一个旅行箱,健步走进经理部大门,郑兴急忙迎上去,握着罗强的手说:“我到车站去接你,你可从小路就来了。”
罗强接着说:“我的东西少,走小路还快点,这一路我还熟,以前修铁路就来过这一带。”
罗强接着问:“现在经理部的情况怎样?”
郑兴高兴地回答:“现在员工们的情绪很高,大家都憋着一口气,恨不得一拳头就把大青山隧道打通,听说你来当经理,大家都盼望你快点来。老罗,这段时间把我忙坏了,真是裤裆里打麻将——扒不开。我给公司打了几次电话,要求给我们派一个经理来,公司说不要急,自然会来的,叫我们等等,这不就把你给等来了。”
郑兴帮罗强提包:“走,先休息休息,再谈工作。”
这时开挖班班长陈大川从工地上走过来,看上去他有五十多岁,个子高高的,肩宽腰圆,神采奕奕,显得蛮有精神。陈大川见到放在院坝里的旅行箱开了腔:“早不来,晚不来,一吃饭就来了,这人算得真准。”
郑兴领着罗强给他介绍住房:“你就住这间,这是刚修好的新房。”
罗强说:“那怎么行,我就和工人住一样的房。”
迎面走来的陈大川不满地插一句:“你们工作不同。”
罗强听到陈大川的话中有音,带有解释性地回答:“工作不同,目标一致都是修铁路的。”
在一旁的高小渝发话:“我看不像。”罗强听到高小渝的语气不对:“看你说的,不是修铁路到这里来干啥?”
罗强先认出来了陈大川:“哎,这不是鼎鼎有名的陈大班长——陈大川吗?”
陈大川看了看罗强,半天才认出来:“这不是罗强吗?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差点都认不出来。”
罗强说:“是南风把我刮来的。”
陈大川又问:“这回来蹲点还是检查工作?”
罗强回答:“哎,怎么说都可以,都是为了打通大青山隧道,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和大家一起干。分别快十多年了,你还是这样不服老。”
陈大川说:“老了,铁路都修了好几条,也该老了,船到码头车到站,等打完这座隧道就该退休了。”
听说罗强回来了,当项目部经理。开挖班的工人们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
陈大川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我给你们常说的那个罗二娃——罗强,我的老乡,真是不说不到,一说就到。”
旁边苏明全附和:“这次老乡回来当经理,我们该捡点耙和吃安怠。”
罗强说:“我这个经理不认老乡,该咋办?”
苏明全又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罗强笑着说:“不对,应该是老乡见老乡,大家喜洋洋。”说完大家一起笑了。
罗强对陈大川说:“我是紧赶慢赶,还没有你们早。”
陈大川回答:“你不知道,打前站,我们是先行官,不来早点,你们来了住哪里?吃啥?”
罗强高兴地笑了起来:“是啊,你们这些先行官当得好,房子修得漂亮,场地也搞得好。符合‘三优’文明标准。”
这时外号叫“老病号”的张路长过来了,张路长是班里的笑话大王,说话滑稽、逗笑,见到罗强就说:“我的罗大经理,我以为你到深圳这几年变得洋气,当大老板了。”
罗强微笑地回答:“老伙计,你简直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再变也变不了铁二哥的本色,张师傅,你的身体还是这样好。”
张路长风趣地说:“修铁路的人,福星高照,修桥补路好事做得多,阎王都不要。”
旁边陈大川补了一句:“老病号,都是死过两次的人,命大福大,捡回一条命必有后福。”
张路长又来劲了:“没有死,不就活着,洞子里的石头是长了眼睛的,不会砸我们这号人,一天酒足饭饱就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罗强:“看到大家身体好我就高兴,身体是本钱,今后还有大家干的。”
郑兴给罗强介绍:“这是王黔,是在他父亲修湘黔铁路线的时候出生的,为了纪念修那条铁路取名王黔,现在是开挖班的风钻工,陈大川的得力助手。”
罗强听了很高兴地说:“好啊,小伙子干这行很辛苦。”
王黔:“我很喜欢这个职业,干顺了就不辛苦。”
罗强问站在一旁的女青年:“这是谁的丫头?”
王黔忙接过话:“她是高云山的千金,叫高小渝,是我们经理部的业余演员,快要请我们吃喜糖了。”
高小渝狠狠盯了王黔一眼,恨他不应该当众说出她的秘密,马上反驳:“去你的,你一天就知道喜糖,想结婚都快想疯了。”
罗强问道:“新郎是谁?”
王黔补充了一句:“我们经理部的技术员。”
罗强说:“铁路工地很辛苦,好多姑娘不了解,我们这里有好多能干的小伙子,她们一旦了解了就会爱上的,是不是?”
高小渝趁机反攻一句,揭王黔老底:“他的女朋友在县里人民餐厅当服务员,见他东奔西波,成了流浪汉,就不要他了。他都快气成神经病了。”
王黔说:“那是哪年的事,现在我准备不结婚了。”
罗强说:“我们不应该成为爱情悲剧的牺牲品,她不爱你,你还可以不爱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去爱,我们要爱那些真正值得爱的人,为铁路事业献身的人,为人民铺路架桥的人。”
王黔听了罗强的话感到舒畅,大伙都笑了。
郑兴打断罗强的话:“老罗,要说的多着咧,今后慢慢说,快把东西放下,先休息休息。”几位员工们簇拥着罗强走去。
陈大川发话:“罗经理,今天中午我请客,为罗经理接风洗尘,喝家乡的五粮液,怎么样?”
罗强:“好,五粮液就五粮液,好久没喝过家乡的酒,看味道对不对?”
陈大川:“绝对是真的,我是从厂里实价买出来的,那还有假?”
郑兴笑道:“还是到我家吃吧,没什么准备,工地上的便饭,也好看看你未见过面的嫂子。”
郑兴的家,是项目部的一间普通房间。
家里摆设简单、朴素、美观、整洁,办公室上的录音机,正播放着流行歌曲,不宽的房子里,小圆桌上摆着四个菜,桌子上还有一瓶名酒——四川的五粮液,几瓶啤酒,菜都是有川味特色的鱼香肉丝,红烧排骨等。
郑兴邀请罗强坐在对面,陈大川在一旁落座,郑兴和他的爱人刘湘琴坐好之后。郑兴第一件事就是把刘湘琴介绍给罗强:“老罗,你还不认识,你走后她才调来的,叫刘湘琴,是经理部的调度员,在工作上她是我的参谋,在家里我是她的助手。”
刘湘琴很有礼貌:“罗经理这次从深圳来,值得庆贺,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罗强回答:“深圳的速度,深圳人的改革观念,是我们值得学习的。我说不上什么老将,跟老郑一样,都是六十年代入路的,在铁路上也干了二十多年,不老不嫩。”
郑兴插了一句:“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有机会到深圳看看,开开眼界很好,学习他们的改革管理经验,对我们大有好处。”
刘湘琴后悔不该问这么一句,她想说什么又把话吞下去。
这时,张路长穿着沾满泥水的工作服来到郑兴的家,见到罗强就说:“罗哥我连工作服都没脱就来了,不来陪你喝杯酒,还算什么哥们儿?”
罗强说:“来来来,坐下,看你这个样,简直和泥水打成一片。”
张路长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下岗都三年了,好不容易才上岗,还不好好表现,又要下岗。”
罗强说:“正确对待,上岗、下岗都是需要。”
张路长说:“罗哥真会说话,下岗和上岗大不一样。为什么都愿上岗,不愿下岗?”
郑兴见大家坐好之后,发表意见:“我建议为罗经理的胜利到来,干杯!”大家举杯,互相碰杯。
罗强端起酒杯并没有立即就喝,他解释道:“这不能算胜利到来,这是失败而来,我们这群铁路建设的先行者。还没有起到先行的作用,你们到列车上去看看,那拥挤不堪的现象,那车站上堆积如山的货物,什么时候改变铁路的瓶颈现象,什么时候才算是我们的胜利。”
郑兴说:“正因为这里是重点工程,才把你聘回来,你来了就好办了。”
罗强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光靠我一个人也不行,要靠大家,要靠我们这群人形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有力,才有希望。”
郑兴接过罗强的话:“老罗,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现在人都很现实,简直是钱在推动世界,动不动就讲钱,好像没有钱就办不成事。”
张路长在一旁插话:“在座的我看要数郑书记福气好,我们一起入路的,只有郑书记找了个自带饭碗的,家里几大件都快搞齐了。”
郑兴端起酒杯,微笑地回答:“我跟你们工资都差不多,不过负担小点,只有一个尾巴,这也得感谢计划生育,要不第二个也快上学了。”
刘湘琴恨了郑兴一眼:“就是不搞计划生育也不要,你看看工地上能带孩子吗?我成天要跑现场,要知道我是调度员,不是生孩子的机器。”
罗强阻挡他们的争执:“好了,不说这些,文化水平高的想法不一样,家在农村的工人就想多生几个孩子,生了女孩还想要儿子,传宗接代嘛,这是常情。孩子多了给自己带来困难,现在我们都是拉上坡车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人到中年万事忙。”
张路长给罗强递了一根烟,问罗强:“罗哥,你的家属一定在城里上班,长得蛮漂亮吧?好久喊到工地上来看看,你看郑书记的爱人,多有气质,多有魅力,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刘湘琴横眉对张路长一眼:“就你会说。”
罗强发话:“毫不保密,我老婆是一个修地球的农民,去年生重病在家养病了,现在活路都干不了,哪能和老郑的比。”
张路长开玩笑说:“我还想找一个年轻的,在铁路上安家,你看那双职工多安逸,天天就和老婆在一起。”
罗强笑道:“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现在的人很现实,谁看得起你这个老铁路工人,还是老老实实和老婆过日子吧!”
郑兴接过话:“谁还想在铁路上干一辈子,好多年轻人都跳槽了,就剩下我们这些想走又走不了的,不走又想走的人。到外面去打工,一没文化,二没技术,谁要?还不是只有在单位老老实实干下去吧!”
罗强说:“我记得前几年,局里小报还表扬过郑兴你们俩,说女大学生嫁给铁路工人,把青春献给筑路工,这在当今是难能可贵,我祝你们永结同心,团结一致,共同把项目部的工作搞好,请喝下我这杯迟到的喜酒。”
刘湘琴接过话:“我们两口子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不到一起。”
陈大川补充:“不能那样讲,夫妻归夫妻,工作归工作,工作上的分歧不能影响夫妻的感情。”
刘湘琴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这个项目部前几个月生产任务完成得不好,连工资都发不出,靠贷款过日子,项目部管理混乱,他尽搞花架子,说大话,做表面文章,经济效益低难道与他无关吗?我提过多少次改革意见,他就听不进去,说这条不行,说那条要等等,你们说要等到哪一天,等到这洞子打通,等这条线修完才改吗?”
郑兴见刘湘琴把话题扯远了,急忙说:“今天不说别的,有什么事今后慢慢说,这次罗经理回来,工作肯定要抓上去,新的领导要有新的气象。”
罗强见机回答:“希望不能包在我一个人身上,工作要靠大家,‘千斤重担大家挑,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这大青山隧道一定能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打通,我建议大家干了,先喝一杯,等打通了我们好好庆祝,到那时再喝庆功酒。让大家喝个够。”
几个人举杯、碰杯,一一喝下杯中的酒。
郑兴喝完一杯酒后,告诉罗强:“老罗,我们刚来这里修便道时,发现山上有好几座烈士坟墓,听工人讲都是我们队以前在这附近打旧线隧道牺牲的工人的墓,好几个都是我们的老乡,一起从大山县来的,碑上有些字都认不清了,听说有个叫罗楷模的名字还清楚,其他的都模糊不清了。”
罗强听了,一时坐不住了:“罗楷模?罗楷模是我的哥哥,我们一起入路的,他就是在这里修铁路时牺牲的,最近父亲打电话还告诉我,叫我这次来了,一定要去看看哥哥的墓。”
过了一会儿,罗强很有感悟地说:“因为那时施工条件比现在更艰苦,施工技术落后,设备也不齐全,全靠人工硬拼,是很难打通这么长的隧道。所以绕了五十多公里,打了十几座小隧道才绕过大青山,当时国家经济实力还不够强,修修停停好多年才建成这条单线铁路。现在不一样了,改革开放了国家各方面实力都增强了,施工技术、设备都更先进,所以国家决定打通大青山这座世界上最长的铁路双线隧道。修一条比原来旧线要缩短五十多公里的高速线路,时间缩短三个多小时,可想而知这任务是多么艰巨。”
陈大川说:“刚修那条旧线隧道时你们俩都去学习了,在隧道队罗楷模是我们班的班长,我是副班长,和他关系最好。走,我们一起去!”
郑兴说:“走!我们也去看看,还是陈大川路熟,他带我们去。”
张路长站起来说:“我也去看一下老班长。”
罗强、郑兴、张路长在陈大川的带领下,攀岩爬坡,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来到大青山的一块坡地,陈大川看着竖立的几座简易墓碑说:“这里是专门为修铁路而牺牲的职工修的烈士陵园,还立了一块高耸的纪念塔。”
陈大川拨开杂草,抚摸着一座墓碑说:“这就是罗楷模的墓,旁边是陈中石的墓,他是我堂弟,他俩也埋在一块的。”
罗楷模的墓碑上刻的“罗楷模同志,永垂不朽!”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
陈大川用双手摸了下墓碑,并放上了几朵野花,心情十分沉重,眼睛有点湿润:“老兄,你们几个好好安息吧!我们今天来看你们来了。”
那是罗楷模牺牲前的最后一个班,在通往隧道的新开便道上,原“地下尖刀队”开挖班的几个隧道开挖工,身穿短身雨衣工作服,头戴安全帽,在通往旧大青山一号隧道的便道上行走着,有的扛着长钢钻杆,有的扛着风钻。人们穿着高筒雨靴碰撞着坎坷不平的石碴路上,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高个子、宽肩膀,二十多岁的男人,黑里透红的脸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厚墩墩的嘴皮抿得紧闭,他就是开挖班的老班长罗楷模,这个人性格倔强,处事果断大胆沉着,立在那里就像一座铁塔,走起路来健步疾风。由于长年在野外工作,饱经风霜,日晒雨淋,方正的脸显得黝黑,大家都乐意叫他“罗黑子”。
罗楷模带的这个班在洞口待了一会儿,洞内传来一阵爆破声,放炮时间刚过几分钟,炮烟还在隧道导坑里缭绕,远远未能散尽,罗楷模第一个扛着风枪,冒着呛人的硝烟味就进洞了,在他无声的带领下,开挖班的工人都陆续走进洞。
由于炮烟太浓,扩散的速度很慢,导坑里的电灯光亮就像蜡烛光一样,灰暗暗的,在两、三米内还看不到人影,只听到罗班长穿的那长筒靴在有水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这一茬炮放后,遇到了破碎带,把松软的岩层震塌了,造成塌方。罗班长站在那里,望着不断塌落的石块,看着导坑里横七竖八被压歪倒的支柱横梁,他两手叉在腰部,紧锁着眉头。像战场上的指挥员遇到敌人一样,他在沉思如何打好这场“阻击战”。
大家看到这种情景,心如火燎般争着要去处理塌方,都被罗楷模挡回去了。“不准动!”罗楷模忽然像火炮一样爆出一句,把大家给吓了一跳。
“你们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上面还在掉石头。”罗班长向来不爱多说,说出话来就掷地有声。
确实塌方地段,岩石龇牙咧嘴,悬乎乎的,活像“虎口”,陈大川理解罗楷模这时的心情,他不是不着急,而是为了同志们的安全。导坑里静得只听到水的滴答声和罗班长那急促的呼吸声。
面对这严重情况,罗楷模做出果断决定,向大家说:“抢立排架,加固背顶架,清理塌方,确保正常施工。”
大家开始分头准备,有的扛支撑木,有的抬横梁,有的运背顶柴(一种较短的支撑木),导坑里又像以往一样忙碌起来。
罗班长站在一条高脚木凳上,咬紧牙,抿紧嘴,右肩抬起横梁一头就往立柱上放,塌落的小石头断断续续地打在他的安全帽上,陈大川都为他捏把汗,他们好像都习惯了这样。
“拿来,快点!”罗楷模急促地催促陈大川。
“什么?”陈大川问。
“这还看不出?扒钉!快点!快点!”陈大川急忙在地上找了几根递给罗楷模,只见罗楷模叭叭叭几下就把一根大扒钉打进横梁去了。经过几十分钟的激烈奋战,终于把第一排厢架立好了。这对处理塌方来说打下了基础,接连又立好了几排厢架。
罗班长还是那老习惯,还没等班里工人换个气来,他就已经爬上横梁,连连说“快,快点。”开挖班的人们都知道对于这些突发事件,时间的重要性,大家都放弃一切,只是快速地传递背顶柴。背顶柴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根接一根地传到了罗楷模手中,在塌落的黑洞里,到处怪石嶙峋,逼得罗楷模直不起腰来,他爬来爬去,弓起腰去填背顶柴,岩石的棱角时常顶到他的肋骨,他全然不顾。忽然听到罗楷模“慢着!”一声,只见几颗小石块从顶部里掉下来,落在他的安全帽上,发出咣咣的响声。“快,快躲开!”罗楷模急忙大喊了一句。陈大川还以为要快速递背顶柴,赶紧爬高了一步,把手上的那根背顶柴递进去,罗楷模却用粗大的脚使劲地蹬了陈大川一脚,把陈大川蹬出几步远。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巨响,把陈大川吓愣了。一阵尘雾把大家的视线都遮住了,前面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石块唰唰地往下掉。尘雾稍散一点,陈大川见导坑里已经垒了一堆小山包,却不见罗楷模的影子。“罗班长!罗班长!”陈大川急着喊了好久也没有听到罗楷模回答,“罗班长,罗班长。你在哪儿啊!”其他工人也在呼喊,可就是没有听到罗楷模的回音。
许久,才从石堆里传来呻吟声,陈大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贴近些,再贴近些,真的听到了,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呼救声。
工人们不顾头顶随时还有塌落的风险,用手搬开一块块石块,不一会儿,罗楷模的头就露出来了,陈大川冲上前去抱着罗楷模的头大声呼喊:“罗班长!罗班长!”
陈大川指挥大家:“快,快救罗班长!”
罗楷模的身躯被一块大石头掩埋了,脸色还是那样红润,没有一点变色,浓黑的眉毛看不出一点忧愁,但眼睛紧闭着。罗楷模牺牲了,但大家还是奋力地搬着,耿爱国、张路长、雷正宇几个人把压在罗班长身上的石头撬开。
陈大川抱着罗楷模的遗体跑出导坑,放在洞口的一块空地上,背后是高耸的大青山。
班里的陈大川、雷正宇、耿爱国、张路长等工人们向罗楷模的遗体告别,并且埋在大青山附近,为罗楷模立了一块墓碑,刻着:“罗楷模同志永垂不朽!”
二
在通往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的公路便道上,郑兴陪同罗强到斜井洞内去看看施工情况。
罗强今天的心情特别沉重,无暇欣赏这美丽的大青山的风景,他和郑兴并肩向隧道3号斜井洞口走去。罗强工作以来走过多少次这样的路,都没有像今天心情这么沉重,责任的重担、任务的艰巨、工期的紧迫,都压在他的肩上。
郑兴一路走一路给罗强介绍队里的情况。
郑兴:“我们修了二十多年的铁路,还没有遇到这么难打的隧道,塌方、溶洞、断层、涌水、突泥啥都能遇到,简直就是个地质博物馆。”
罗强仔细地听着一言不发。
郑兴:“刚刚开工不久就进入一号断层,开挖班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能进一米,越往里面越难。”
罗强:“我们应该尽快推广新的施工方法和使用新的施工机械,走全面机械化的路子,改变目前这种落后的方法。”
郑兴:“老罗,不要想得那么简单,要实现一项成功的改革,很难!”
罗强和郑兴很快走完了这段通往洞口的便道。
他俩来到三号斜井洞门口,那震耳欲聋的鼓风机和有节奏响动的空压机响声扣人心弦,激烈而紧张的气氛催人奋进。
罗强站在洞门口,久久凝望着洞门口上的几个大字——“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刚毅的大字,一个字就像一座丰碑,耸立在这大青山中。
罗强在洞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他问郑兴:“老郑,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见到运一车碴出来。”
郑兴说:“大概是在交接班吧?”
罗强看了看手表,毫不客气地说:“现在上班时间已过了一个多小时,走,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郑兴说:“不要大惊小怪,我们都快得精神病了。”
罗强迅速戴上安全帽,径直往洞里走去,郑兴也只好跟在后面。
他俩疾步来到导坑掌子面,看到旧式装碴机还停在那里一点未动,四台风钻还没接上风水管。工人们都在那里聊天,只听见开挖班工人们的说笑声、打闹声。
嗓门提得高的是“苏大炮”,本名苏明全,三十多岁,由于平时说话嗓门大,又爱放大炮,所以大家给他取了一个“苏大炮”的外号。
苏明全振振有词地说:“现在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拿钱多的多干,拿钱少的少干。”
班里陈大川是个忠厚老实人,别号“陈大汉”,人称“老实疙瘩”,五十多岁,还是一副结实的身板。陈大川一边清碴一边说:“不管拿多拿少,拿了国家的钱就得干活。”
苏明全对陈大川又放一炮:“你陈大汉才涨了一级工资,又是先进生产者,你理所当然地应该多干。”
陈大川:“我涨了一级工资,我该涨,是我出力挣来的,打风钻我包了,你干啥子?我们来比一比。”
苏明全反攻一击:“你陈大汉不靠拍马屁,能涨一级工资吗?”
陈大川气急了:“我拍马屁?我还拍牛屁呢!我陈大川才不是那号人,你成天偷懒耍滑,平时不出力,泡病号,到时还想涨工资。”
苏明全也不甘示弱:“就算你能,这隧道是你一个人干的,我们都没干,你那么能干,怎么没要你当经理?你有天大的本事,人家不用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天天抱着风钻抖。”
陈大川走到苏明全面前,挥动着那紧握的拳头,做个样子吓唬吓唬苏明全:“你小子再说,我把你裤子脱了扔在水里泡着。”
苏明全见势不妙,往后跑了几步,一脚踩到一个水坑,一个踉跄,水溅满了全身,逗得大家哗然大笑。
苏明全从导坑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向大家说:“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听说罗经理回来了,要重新组阁,要能把我们几个弟兄组进内阁,那罗强才算真正的伯乐。”
陈大川讥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像个啥样。还想去组阁,那洞子谁来打?”
罗强问大家:“怎么这么久还不开钻?”
苏明全接话:“没接好水管,项目部又规定不准打干风钻,管道工还没来,我们有啥办法?”
罗强大吼了一句:“你们不会自己接啊?你们这样干对得起人民吗?这里的老百姓盼望我们来干什么?就是盼我们来修一条致富路、幸福路、连心路。不是盼你们来吵架、说笑话。”
“现在是各负其责,拿多少钱干多少活。”苏明全又补了一句。
罗强:“那今天进度咋算,工资咋开?”
苏明全傲慢地回答:“他明天不来接,我们明天也不开钻,管他进度不进度,只要今天8字画圆了就行。现在是打钟吃饭,盖章拿钱。”
罗强向站在一旁的年轻工人王黔说:“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快去找节铁丝,这水管我来接。”
王黔迅速找来一节铁丝,递给罗强,罗强随手捡起一根扒钉,把大水管往小水管一套,用铁丝三五两下就把水管接好了。罗强上前去把风钻的腿架一伸,吼了一声:“开风!”
王黔去打开风管阀门,风枪开始吼叫了,罗强一个人抱一台风钻就打开了,大家看见罗强干净利索地开钻了,开挖班的其他风钻手们也悄悄地干起自己的活来。
风枪响动着,突突的风枪声打破了掌子面的沉静,导坑里又出现一派繁忙紧张的气氛。
经理部驻地夜空一片繁星点点,工地的夜晚,灯火辉煌。罗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情烦乱地踱来踱去。
办公室墙上一面贴着中国地图,另一面墙上贴的标语显而易见:“人生的意义在于奉献,而不是索取”。
罗强站在中国地图前,看着地图上那些红线编织的中国铁路网,思绪万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责任感、自豪感。
刘湘琴匆匆进门送来一张调度日报。
刘湘琴进门把调度日报递给罗强:“罗经理,今天各班都未完成任务,这个月时间过了一半,任务才完成计划的三分之一。”
罗强略有所思说:“刘调,你通知项目部的主要干部和各班班长,立即在会议室开个碰头会。”
刘湘琴说了一句:“好。”说完转身走出门去。
开挖班的宿舍里,两边搭的是一长串的单人床。在过道上,陈大川、耿爱国、张路长几个在小方桌上打纸牌,周围还有几个工人围观。
牌桌上,耿爱国拿着一张牌,死盯着桌子上,气氛很紧张。他的上家张路长翻开一张牌喊道:“二六。”陈大川迫不及待:“扯了!”
耿爱国慢条斯理地把张路长放在自己面前的“二六”牌拿过来:“别扯了,老子胡了,两番三百六十副。”
陈大川埋怨:“胡了?你小子胡得快。”
陈大川数了数:“两番,三百六十副。”
张路长争辩:“到底有没有那么多?”他又重新数了数,没有吱声,默认了。
耿爱国把一个盛满水的印有成昆铁路通车纪念的大盅端到陈大川面前:“喝吧,我的大班长,你的肚子大没问题。”
陈大川蹲着想站起来喝,遭到耿爱国制止,耿爱国把陈大川按住:“还是蹲到喝。”
陈大川端起盅咕咕地喝,张路长把盅往高处一推,盅里的水漏出来,流下来的水把陈大川的上衣浸湿了,一个后仰倒在地上,逗得大家满堂大笑。
这时刘湘琴匆匆进来,着急地喊道:“陈班长,我找了你好久,你还在这里打牌,罗经理找你开会。”
陈班长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这么晚了,还开什么会?”
刘湘琴说:“有要紧的事。”
一个围观的工人推着陈大川:“快去吧,我来打。”
陈大川:“你们等着,等我开完会回来再找你们报仇!”
张路长不理解地问:“又有什么任务?”
耿爱国回答:“我们打我们的牌,天塌下来有梁子顶着,洞子塌了有排架顶着。”
接替陈大川的工人说:“大不了是什么改革的事,又不是什么新花样。”
张路长:“不打了,我还要给老婆写封信,有半个月没回信了。”
耿爱国:“丈夫,丈夫只管一丈,在外头的人还管得到婆娘的事?写不写信有啥关系,回去只要老婆让你睡觉就行了。”
张路长:“我看你平时不问候到,回家时不把你撵出去才怪。”
耿爱国:“老病号,我不像你‘气(妻)管炎(严)’每月寄了钱回去,还要说好话。”
张路长:“时间不早了,不打了,明天还要倒班,趁早休息。”
大家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床前。
耿爱国住在张路长对面,回到床前就用斧头使劲劈木头,一根扁担的雏形已经成形,为了做得精致一些他还在继续打磨。
张路长正准备给老婆写信,听到这砍木头的声音,心里有些烦躁,急忙干涉,对耿爱国说:“你小声点好不好?”
耿爱国毫不客气地说:“你写你的信,管那么宽干啥,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砍根扁担,老子退休回家还可以挑水用,你也眼红。”
张路长回敬一句:“你怎么不在铁路上把棺材板也扛回去。”
“我没本事,我要有本事拉一车皮木头回去,修一座大瓦房。”耿爱国故意气张路长。
张路长顶了一句:“你可以去挣,现在不是兴提倡毛遂自荐吗?你也可以去应聘经理、副经理啊。莫说一根扁担,就是一台电视机也可以弄到,你把铁路上的东西全搬回去,我也没意见,你拿的又不是我的。”
耿爱国:“我的祖坟还没开裂,这辈子是七月半烧笋壳——没纸(指)望了。大的捞不了,捞点小的你也有意见。那些当官的吃肉,我们啃骨头,莫说啃骨头,连口汤都喝不到一口,国家的钱都拿给他们白花了,现在还在说亏,不知这亏到什么地方。”
张路长:“现在是大干大亏,小干小亏,不干不亏。”
耿爱国:“那我们还来干什么,管它亏不亏,铁路还得修,叫你来你就来,叫你下岗就下岗,那亏损我们管不了,那是当官的事。”
张路长:“现在是股份制企业,这里面我们也入了股,这企业是大家的,这漏洞不堵,今后企业垮了,我们咋办?”
耿爱国:“咋办?凉拌,大不了又回去卖冰棍!”
张路长:“现在怎么成这样子,一会儿叫你下岗,一会儿叫你上岗,一会儿叫你干这,一会儿叫你干那。”
耿爱国:“你端了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管,你是工人,叫你干啥就干啥,这是天职。谁叫你当工人,你要是当了经理、董事长就不会成这样子了。”
张路长:“真是走对了路入错了门,下辈子再也不干铁路。不说了,睡觉,今晚还要上夜班打钻。”
开挖班工棚这边静下来,那边苏明全扯着嗓子在唱《军港之夜》。
苏明全自称是苏小明的弟弟,他想要在唱歌上一鸣惊人,用一首劲歌轰动歌坛,所以他每天都要练声,但还是没多大进步的他也知道要登上歌坛还是很遥远的事,不过他还是把一线希望寄托在唱歌上,迟早离开这又累又苦的开挖班。苏明全不但爱唱歌,还有一大特点,无论对什么问题都爱发表议论,高谈阔论。对一些不合理的事,看不惯的都爱提点意见,说话像放炮一样冲得很,所以人们就给他取了一个外号“苏明全”。他是八十年代入路的,比陈大川这批从农村入路来的要晚几年,但他过了而立之年,还是没找到对象。
虽说光棍一条,但对爱情的火焰没有熄灭,把希望寄托在唱歌上,总想找到一个知音,但岁月无情像流水一样流过,他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知音。
苏明全虽然三十多岁了,由于在工地上日晒雨淋,风吹霜打,在脸上看不到青春的肤色,眼睛还炯炯有神,但眼角过早地显露出鱼尾纹了。他出生在城市,顶父亲的班来到铁路上当一名开挖工。从他身上还是看出有一些文艺细胞,平时爱收拾打扮,留着稍长的头发,保持一派艺术家的风格。
他根据《军港之夜》的曲调,弹着吉他,唱自己改编填的词:“工地的夜晚静悄悄,何时躺在姑娘的怀里睡大觉……”
刚刚躺在床上的张路长听到这歌声有些反感,大声吼道:“你少唱点黄色歌曲好不好?”
苏明全一本正经地回答:“还看不出你是鸡脚神戴眼镜——假装正神,你说我唱的歌哪点有黄色。你还未见过大世面吗?那街上的美女,穿的都剩下背心裤衩了,都没人干涉。我唱几句歌怎么就成了黄色,你不想老婆,你不想要儿子?”
张路长:“不管你唱什么歌,现在是休息时间。”
苏明全乘机回答:“正因为现在是休息时间,你管不着。”说完还故意大声地震了几句。
张路长发火了:“要震膘你出去震,你不睡觉,人家还要休息。”
苏明全还了一句:“你早死三年,要睡多少觉。”
经理部会议室,室内非常简朴,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周围摆着十多张椅子,墙上挂着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施工示意图。示意图两边,一边是先进集体的牌子,一边挂有一面褪了色的大奖旗,奖旗上“地下尖刀工程队”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辨,下面落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奖旗旁边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奖状和奖旗,会议室坐满了队部的管理人员和各班班长。罗强首先发言:“今晚召集大家来开个碰头会,分析目前的生产形势,这月的生产形势不好,我们尖刀工程队快要成钝刀子工程队了。全项目部已有三个月未完成任务,大家来出出主意,献献计策如何打好翻身仗。”
沉默。大家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那面“地下尖刀工程队”的锦旗。罗强看到大家沉默,又接着说:“在外部环境艰难的情况下,我们各项工作要往前赶,主动采取有效措施是战胜困难的办法,打好施工准备这一仗,对整个施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大家知道,这项任务来之不易,用集团公司老总的话说,我们已经输不起了,只有前进才有出路,只有背水一战,全力以赴,才能赢得施工生产的全面胜利。”
郑兴发言:“现在我们工人的年龄都很大,二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承包一时也不好推行,看来这大锅饭吃了好多年,还是好办一点。”
罗强接着说:“我看现在比大锅饭还大锅饭,大锅饭把人养懒了,再吃下去,连喝开水都怕没有了,改革势在必行,必须打破吃大锅饭,以班组为单位实行经济责任承包,这才是我们项目部打好翻身仗要走的路子。”停了一会儿,罗强果断地决定,“改革先从关键的开挖班开始。”
散会后,陈大川从项目部会议室走回工班路上,心情特别沉重,还在回味罗经理的决定——改革先从开挖班开始。回到工班见到班里的工人还在争吵就大发脾气:“你们不要吵了,留点精力去打隧道吧!”
苏明全还满有理地问:“陈班长,这业余时间又没地方去,我唱点歌还有罪吗?”
陈大川没有搭理苏明全,站在过道中对大家说:“项目部开会说,根据地质资料分析,明天要过二号断层,大家打钻要注意安全,随时注意石质变化,必要时快速撤离,要保证安全。大家早点睡觉确保上班有充沛的精力。”
三
经理部食堂外的墙上贴出一张公告,公告上写道:“为适应改革的需要,经理部决定在开挖班实行承包责任制,从这月起执行以实际完成生产任务量计算浮动工资,凡愿意承包者到经理部签订承包责任书。未列入承包队伍中的员工作下岗处理。”
公告前站着不少员工,开挖班的苏明全在公告前大声大气地说:“这不明摆着整我们开挖班,其他班不搞,偏偏在我们班搞,半晚上摘桃子吃——专找软的捏,我们不包,看他罗经理有啥办法,动不动用下岗来吓唬人。”
张路长上来搭话:“你说话也不看看场合,打炮要对准靶子,你看人家打得多准,知道你开挖班有几个跳蚤,先发制人。”
苏明全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什么时候了,什么浮动不浮动,滚蛋,承包有什么用。”
陈大川拿着饭碗去食堂打饭,走过去看到苏明全在公告前心情不快,就提高嗓门,还带点得意的样子:“这下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那些泡假病号的也该治治了。”
这句话像针似的刺到了苏明全的神经,苏明全接过话:“你陈大川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休病假咋的,两元钱买张卧铺票,你白生气,这是上级的规定。”
“这搞承包也是上级规定,那你怎么就反对?”陈大川反问一句。
苏明全:“谁反对?我不过是提出不同意见。戴帽子也要量尺寸,你是蚊子咬木脑壳——认错了人。新来的经理才来几天,你就拍马屁拍得嘣嘣响?”
陈大川走到苏明全面前:“你去称二两棉花纺纺(访访),我是那号人吗?你小子嘴干净点,我的拳头是不认人的。”
苏明全:“不认人咋的,你还敢打老子?”
陈大川怒不可遏,就是一耳光打在苏明全的脸上:“我要看看你这‘老子’有多体面!”
苏明全手端的搪瓷饭碗落在地上,摔得阵响,两手抓住陈大川的衣服不放:“你再打,你再打!”
看公告的工人都围过来,耿爱国、张路长把陈大川拉开,程昆、王黔把苏明全拉开,基本平息了这场争吵。
苏明全一边走还一股劲地吼:“你陈大汉就想抱着经理的大腿往上爬,想当劳模,你有啥了不起,你把经理的大腿抱得再紧,还不是挖泥巴,你小子只有搬石头的命,还想坐轿子,你是坛子里的癞蛤蟆——爬不出个啥名堂来。你有本事,你自己一个人去包。”
陈大川站在那里指着苏明全说:“你小子来铁路上就没安好心,干活没劲,耍嘴皮子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是头牛还怕耕地,你是条泥鳅也变不成黄鳝。干活是咱的本份,我想往上爬,想当劳模又咋个样?”
大青山隧道里,已衬砌好的地段,在橘红色灯光的照耀下,闪出一圈圈光环。远远看去像夜晚都市的街灯那样璀璨。
掌子面上,风枪怒吼,尘雾蒙蒙,一副繁忙又热闹的景象。
陈大川、耿爱国、张路长等开挖班的工人在打完这一班的钻后,戴着安全帽,穿着高筒靴从隧道里向外走出来,边走边说。
陈大川:“我打了二十多年的隧道,还没遇到这么难打的洞子。”
张路长:“要好打就轮不到我们,我们是地下尖刀工程队,专门来啃骨头的。谁叫我们要当隧道工人。”
陈大川:“打隧道还是痛快,打通一座隧道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和荣耀,还能体现自我价值。”
张路长:“陈大汉,你还有两把刷子,看不出你还有点文采。”
陈大川毫不谦虚地回答:“这还不是在铁路上看书读报学的。”
开挖班的工人陆续走出洞口,个个满身都是稀泥,工作服都湿透了,在洞门口各自整理,准备下班。
陈大川坐在一旁,把雨鞋脱下来一翻,倒出半碗水来。
张路长了捶自己的腰,闷声坐在钢管上。
耿爱国看到张路长满脸的水泥:“老病号,你要是现在回家,连老婆孩子都认不出来了。”
张路长慢悠悠地回答:“认不出来没关系,只要娃儿叫声爸就行了。”
陈大川听到这话来劲,他边穿雨鞋边说:“你们说怪不怪,我那年回家探亲,回到家里我那二娃问我‘叔叔,你找哪个?’我就给了他一耳光,我说‘我找你妈,我是你老爹你都不认得了?’老婆把娃儿抱起来,‘快喊爸爸吧’,他硬是不喊。你说这铁路工人当得多窝囊,回去连儿子都不认。”陈大川一席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开挖班工棚里,工人们下班后陆续回到宿舍,有的把衣服搭在肩上,有的扛着钢钎,有的手里捏着满是泥水的工作服,各自回到自己的床前换衣。
这时苏明全把湿淋淋的工作服往墙上一挂,就嚷开了:“这承包干不得,干一天下来腰酸腿痛还完不成任务。”
离苏明全不远的陈大川见他说完就抓住机会说:“这承包可以舒筋活血,治治腰病。”
苏明全说:“治不治病关你啥事?”说完走到陈大川床前递给纸条,“班长,我是二月间的红苕——病了,明天请天病假。”
陈大川:“请病假,按新规定执行。”
苏明全:“不能说要钱不要命,新规定就新规定。”
陈大川在工棚过道里大声吼:“还有谁请病假,早点说,明天好安排工作。”说完就到住在屋角的老病号那里问,“你休不休?”
外号叫“老病号”的张路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病号,由于以前打隧道受过工伤,又得过肝炎,目前还有些后遗症,一过度疲劳就有点痛,他那蜡黄色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老病号慢条斯理地回答:“休倒想休,休一天又要少拿好多钱,本来工资就低,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寄钱回去,算了,还是上吧!”
陈大川听到这话,对老病号说:“明天把你分到我们组,我们照顾你,真正的病号就该照顾,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更何况我们是打隧道的,就是块铁也是要生锈的。人干了几十年,打洞子的人哪个没有病。”
到了开饭时间,项目部的广播在播放音乐,使这偏僻的山沟也有了几分热闹气氛。
老病号从伙房买了三两饭,一份炒土豆丝端回工棚。
陈大川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饭菜票,遇上老病号就说:“老兄还是吃好点,不知哪天在洞子里出不来,就吃不成了。”
“对,等会儿,我去买几个菜回来喝一盘。”说完大步流星地向伙房走去。
陈大川在小桌前吃着饭,一会儿老病号买回卤猪腿、辣椒炒肉、红烧排骨放在小桌上,陈大川从床底下提出一瓶酒,拿来两个碗,哗哗地倒了大半碗酒。
陈大川端起酒碗:“来,这是泡的药酒,喝了祛风湿,其他啥子都舍得,就是这酒才是我的宝贝。老病号喝一口,出门人不想家,今朝有酒今朝醉,累了喝点酒睡一觉,明天又好干。铁路工人三大好,喝酒、打牌、全国跑。”
老病号抿了一口酒:“好倒是好,就是我现在干不了。”
陈大川端过酒碗又喝了一大口,痛快地说:“没关系,你跟我在一起,重活归我,你做些轻巧的。以前是大锅饭,帮那些舅子干了,反过来还把老子当傻瓜看。我陈大川有力气,随便做什么都难不倒,修铁路嘛,就得要搬石头,又不是要你来送亲陪客。你说我们班只要大家都认真干,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哪像今天这样狼狈,连工资都发不出,这还叫修什么铁路,干脆回去帮老婆种责任田。”
老病号夹了一块排骨附和着说:“这也倒是,命生孬了,苦瓜栽到黄连树下——苦到一堆,现在当官的还是当官,搬砖的还是搬砖,管他承包不承包,你都得干活,叫干啥就干啥。”
陈大川又喝了一口,带点醉意地说:“那些官场的事,我们不去管,谁当官都一样,我们工人只管干,工人反正干活拿钱,管他什么制企业,来来来,再喝一口。”陈大川把酒碗递给老病号,吃了一口菜,接着说,“现在老子想通了,过一天就要吃好一天,老病号不要舍不得,死了只要老婆不嫁人,把娃儿带大,有传宗接代的种就行了。”
老病号接过酒碗,沉默了许久,喝了一口酒:“陈班长,还是你命好,娃儿都长大了。接得班了,我那婆娘尽生些女儿,生了三个,气死我了。要是我死了,就不要老婆嫁给隧道工,嫁给农民都比我强。”
陈大川:“现在听说可以办病退。”
老病号叹了一口气:“干了三十多年,病退才拿百分之四十,我这老病号就泡在这里,罗经理回来了,还像有点想干实事的样子,罗经理这回改革是下岗工人上班,这才叫改革,改革对群众有利,群众才拥护,你说那些抠工人的有啥意思,大把大把的票子往水里扔都不心痛,拿去浪费没人管。工人多拿几块钱就不得了,像天要塌了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陈大川劝道:“不谈这些,一时也说不清楚,老病号想开点,给你多少就拿多少,反正我们少拿点,国家不就节约点。给国家节约可以,拿去浪费,我们这些血汗钱不就成了白汗钱。算了算了,喝,话说多了得罪人,这些时候,宁愿得罪十头牛,也不得罪一个人。”
老病号:“陈班长,你是不是喝醉了?”
陈大川拿筷子的手摆了摆手:“要我喝醉,世界上怕买不到那号粬子。”
在工棚的另一头,苏明全和王黔也在一个方桌上喝酒。
苏明全对王黔说:“听说郑书记根本不同意搞什么承包,还不是罗经理个人决定……”
王黔回答:“书记那人是做思想工作的,说话要委婉一些,就像那打水漂的石头,打在水上,落在泥里。目前是改革的年代,识时务者为俊杰,谁能阻挡得了,你不愿改革,我不愿改革能行吗?只好跟着潮流去,看来我们这大锅饭真的吃不成了。”
经理部每天例行的生产碰头会在会议室召开,由于前段时间生产任务完成得不够好,在会议室坐着的项目部领导和中层管理人员心情都很沉重。
郑兴看到罗强布满阴云的脸,首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罗经理,不要说我对经理部改革有意见,我当时就预料到这步。这下好了,任务完不成,工人的工资开不出,还达不到平时的标准,全都乱了,这思想工作就更难做了。”
罗强解释:“工资拿不到平时的标准,主要是我们工效太低,又遇到了塌方,内外条件对我们都不利。”
郑兴又补充:“听说我们的奖金标准还要降低,这一低一下就少拿好多了。”
罗强追问:“这是什么原因?”
郑兴回答:“这不怪我们,这是上面的规定。”
罗强挺有信心说:“我相信,上面会在各个方面支持我们基层的改革工作。”
郑兴扫兴地说:“我看上头才不管那么多,他们坐在办公室里想到好像那石头都是长了腿似的,自己就会自动跑出来,开工就要跑火车,哪有那么好的事。”两个人一阵沉默。
罗强说:“老郑,我们应该做到对上级负责,对员工负责,我们不是给哪一个人干,我们是为国家修铁路啊,虽然我们受点委屈,少拿点钱,没有功劳,也没人知道我们的苦处,但是我们要尽一份主人翁的责任。”
郑兴听到这里顿生怒气:“老兄,你说我们哪点不够‘主人翁’?哪点没尽到责任?你回来我们支持你打开局面,把一切工作都推向正轨。我们少拿点钱,拼死拼活地干为什么?”
罗强说:“这些我都知道,感谢你在工作上对我的支持,你想想我们入路那阵,你在困难时刻冲在前,再苦再累领着大家一起干,你讲过价钱吗?你想过自己的名誉地位吗?而现在你的地位变了,反而为自己想得更多了。”
郑兴说:“这不是我想的更多了,而是为广大员工着想,大家跑这么远来这里是干啥?说得好听点是为祖国修铁路,说现实点还不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老婆孩子等着我们寄钱回家。拿一个月不寄钱回家你看看,那将是什么局面。我也看到,好多员工连父母、老婆、孩子都顾不上,跑这么远来,还不是想多挣点钱。”
罗强说:“你我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男人,生活是第一位的,都有家庭,家里的人都希望过上好生活。但你我都是基层干部,现在我们不都是在想办法,找一个最佳结合点,既要发挥员工最大积极性,又要有可观的收入,这既是改革的重点又是改革的难点,现在既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的事。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加快工程进度,保证质量和安全。”
郑兴说:“谈何容易,还像我们老一辈修铁路那样,靠钢钎二锤、靠人担扁扛、靠人海战术现在行不通。”
罗强说:“这正是我们现在迫切需要改革的问题。走机械化隧道施工的道路,一是靠上级公司给我们支持,二是靠银行贷款,三是靠员工集资以补充资金的不足。通过我们的努力,将形成一个强大的机械化作业队伍,加强统一指挥,全面推进我们的进度,不像现在这样,工效会成倍地增长,效益也会大幅度提高,老郑,你就看着吧!”
会议桌上的电话机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郑兴听到铃响看了一下不愿去接。罗强听到铃响,跑过去抓起听筒,从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罗强高兴地回答:“好!好!太好了!”罗强放下电话机,对在座的人们说,“上级要配给我们轮式装载机、自卸汽车、喷浆机、衬砌台车和混凝土运输车,组成一个机械化的施工队伍,实现运输无轨化和衬砌台车化。要抓紧准备,尽快在我们项目部实现全面机械化作业。”
罗强对站在一旁的郑兴说:“老兄,你听到没,我们盼望已久的时刻来了,实现机械化隧道施工是我们铁路建设工人几十年的追求,没想到在我们这代身上实现了,我们应该甩开膀子好好大干一场,抖抖我们铁路建设工人的威风。”罗强停了一会,“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上级准备投资2000万,解决我们目前资金的缺口问题,2000万!2000万啊!能买多少台机械,那时我们就是鸟枪换大炮,一个全面机械化的施工队伍就出现在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的工地上。”罗强越说越兴奋,又问,“老郑,你该不该高兴?”
郑兴不语,眼睛已经模糊了,不只是激动还是高兴,不由自主地回答:“高兴,高兴。”不一会儿郑兴又喃喃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罗强充满信心地回答:“发动职工学操作、学管理、学技术。更好地适应全面机械化施工的需求。”
一个提着旅行包的工人风尘仆仆径直走进经理部大门,通过院坝走到罗强的办公室门前。这位员工叫王少林,四十多岁,他原本是单位的一名正式工人,前几年下岗回家待令,一待就是好几年。这次他知道公司在大青山隧道中标,担负三号斜井的施工任务,直接就从老家赶到工地要求上班。
他站在罗强办公室门前,欲敲门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后来他鼓起勇气敲了两下门。
屋里传来罗强的声音:“进来。”
王少林胆怯怯地轻轻推开门进去。
罗强放下手中的文件问:“你有什么事?”
王少林赶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手还有些抖动地递给罗强,罗强摆了摆手,示意不会抽烟。
王少林自报家门:“我叫王少林。”因少字说得很轻,林字说得很大,罗强听成了“王明”。
罗强回了一句:“你叫王明,还是博古。”
王少林赶忙解释:“不是博古,叫王少林,三横王,多少的少,树林的林,一棵小树报到来了。”
罗强不解:“报什么到?”
王少林迫不及待地回答:“上班,我原来就是这个队的正式职工,在陈大川那个班打风钻。”
罗强打断王少林的话:“这个队早不存在了,你没看到外面挂的是项目经理的牌子?现在改革了,都叫经理部,现在用人都是经理部聘用说了算,再说我们还没有接到你的调令,你的工作我们没法安排。”
王少林:“我给公司人力资源部写过几次信,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下调令。听说我们单位在这里中了一个大标,又是修世界上最长的铁路隧道,我是打隧道出身的隧道工,不打隧道干啥子,其他也不会干,所以就跑回来了。”
罗强:“你私自跑来算什么?”
王少林:“打隧道。”
罗强:“现在好多活都包给民工干了,工人用不着那么多,你的工作我们无法解决。”
王少林:“我是隧道工,不打隧道干什么?你们不安排,我就自己去隧道干,不要你工资行不行。”
罗强:“不行!这成何体统!哪有干活不开工资的,你还没那么高的觉悟!”
王少林:“你不要小看人,人家私人老板高薪请我,我都没去,我就是想打大青山隧道,其他啥都不想干,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难得,不参加打通这座隧道是终生遗憾,我打了一辈子隧道,就是想打一座世界最长的隧道,为中国铁路工人争口气。”
罗强:“既然你一定要在这里,我跟包工头谈谈,你的调令未到之前,先到民工队那里干,他们那里正缺打风钻的,一群新来的民工没有一个打过隧道,你去也好指导指导,教教他们怎么开挖隧道。”
王少林听了很不是滋味:“那算什么?我是一个堂堂的正式职工,怎么到民工队那里去干?”
罗强:“现在不是在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允许人员流动,自由进出,要转变观念,解放思想。”
王少林:“我们工人不懂什么‘解放思想,转变观念’,只知道谁给我钱就给谁干活,今天说不要就不要,明天说下岗就下岗。现在有了活,也不通知我们上班,我来了还有错,你们情愿要不懂技术的民工干,也不要我们这些懂行的工人干,这叫什么?”
罗强:“现在是打破铁饭碗,自己找饭吃。”
王少林听到这里有些激动:“你们端的金饭碗,我们连泥饭碗都莫得,还说打破铁饭碗,人总得有口饭吃,谁给我饭碗,我就给谁干,为了大青山隧道,民工队就民工队,天无绝人之路。”说完王少林就把桌子上的烟拿走,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反手“叭”地一声把门关上。
四
张指挥长乘坐三菱吉普车,在三号斜井洞门口的场地上停下,从车上下来,带上安全帽,正准备到斜井洞子里去,在洞门口恰好遇到从洞内走出来的罗强,罗强穿着一身迷彩服工装,身上和脸上都沾了不少的泥浆,向张指挥长打了一声招呼:“张指挥长好!”上前去和张指挥长握手。
张指挥长见到罗强就问:“现在进度怎样?”
罗强答道:“岩层石质不好,进度很不理想。由于石质破碎,经常出现卡钻,吹眼也很耽误时间,一天进度只有两米多。”
张指挥长:“走,进去看看。”张指挥长在罗强的陪同下,走进洞内。
洞内的灯光显得十分黯淡,空气中还散发着呛人的炮烟味,工人在忙碌地操作,风枪声在有节奏地响着。
工人们看到张指挥长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欢迎指挥长的到来。
张指挥长来到掌子面,俯下身子摸了摸刚开挖出的岩石,他拿起一块石头看了看,一捏就成一把土,他还到边墙边去摇了几下露出的岩石,手轻轻一碰,石块就掉了下来。
张指挥长心情显得很沉重,吩咐站在一旁的罗强:“石质不好,一定要注意安全,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加快进度。”
罗强在一旁点了点头。
张指挥长和罗强走出洞口,来到洞外的场地,看到停放整齐的一排排重载自卸汽车、混凝土运输车、装载机、反铲等大型隧道施工机械,颇有感慨地说:“现在不是我们那时钢钎加二锤打洞子,手推斗车出碴送料的时代,现在是施工机械化、运输无轨化、衬砌台车化,像个大兵团作战的样子。要使用好这些机械,必须提高工人的素质,怎样把这些机械使用好,发挥它们最大的效率,加快施工进度。现在不是你指挥千军万马的时代,现在是你在指挥管理几个亿的投资资金,稍有失误就会给企业造成重大损失。”
罗强点了点头。
罗强看了看表说:“指挥长,时间不早了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张指挥长笑着说:“吃饭可以,工作餐,不要喝酒,下午还要开会,等洞子打通了再来喝你们的庆功酒。”
罗强很得意地说:“到时候请你来摆上几桌庆功酒,祝贺我们在这里打通世界最长的铁路隧道,给世人一个特大的惊喜。”
张指挥长:“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现在是脚踏实地地干好每一个循环,一米一米地掘进,务求实效,全国有多少眼睛看着我们,都盼望我们早日打通大青山隧道,希望多听到你们传来的好消息。对了,怎么包工头的人还没来上班?”
罗强回答:“包工头说了,人还在集中,要等一段时间。”
张指挥长有些生气:“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洞子打通才来?给他们打电话,赶紧上人,时间不等人,我们等不起了,工期太紧了,再去催一下!”
罗强连连回答:“好,好。”
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项目经理部院坝内,周围插满了彩旗,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迎风飘扬,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
院坝内高悬一条大横幅:决战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誓师大会。
会场里员工全数入座。
简易的主席台前摆着一张长条凳桌,桌子上放有一个话筒和茶杯,台上坐着罗强、郑兴和张指挥长。
罗强在主席台上讲话:“同志们,上级领导对我们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施工非常关心,张指挥长在百忙中抽空来看望大家,欢迎指挥长讲话!”
张指挥长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指挥员。对着话筒,声音很洪亮:“首先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党中央和国务院已经做出了加快提前建设好这条高速铁路的决定,中央领导同志讲了,哪怕是提前一天通车也是好的。同志们,这是党和国家寄予我们多么大的希望!我们施工这座隧道,就是这条铁路建设的重中之重,一个里程碑的标志,我们没有丝毫理由不把这个里程碑的工程建设好。”接着又说,“这座大青山隧道是我国铁路建设的示范性工程,也是我国铁路现代化的标志性工程,它的建设将提升我国在世界铁路隧道建设行业的地位。这条铁路的建成,不仅能够实现量的扩充,更主要的是实现质的提升。中国铁路主要干线将以‘快速客运、重载货运’的新型运输方式服务于经济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满足建设小康社会的运力要求,实现从‘制约型’向‘适应型’的跨越。所以意义非凡,大家要清楚地认识这一点,加快铁路建设的步伐,更好更快地完成党和国家交予我们的任务。”
“最近铁路建设总指挥部授予我们‘开路先锋’的锦旗,称我们是‘开路先锋’,那我们就要像‘开路先锋’那样去战斗,在战争年代‘开路先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场战争的胜负,意味着打硬仗、打恶仗、打胜仗,我们要发扬‘地下尖刀工程队’的威风,像一把永不卷刃的尖刀插进大青山隧道的心脏。”
员工们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坐在前排开挖班的耿爱国、陈大川、张路长他们显得格外兴奋,陈大川对张路长:“说得好,这下我们地下尖刀该发挥作用了!”
罗强接着说:“我们应该发扬‘天高我敢攀,地厚我敢钻,天下何处是难关’的英雄气概,大青山隧道就是一座铁山我们也要打通。现在事实摆在这里,祖国把大青山隧道交给了我们这些修铁路人的手里,难道遇到困难就不打了吗?就退缩了吗?就耽误工期吗?这都不是我们的选择,我们选择的只有前进!今天给大家授旗,就是鼓舞大家战胜困难,勇往直前!我们是在和险恶的大自然作斗争,同样是很辛苦的,同样要有奉献精神,同样可以实现人生价值,同样也可以成为耀眼的明星!我们铁路工人靠一颗报效祖国的赤诚之心去默默战斗,去拼搏,这是无私的,也是光荣的,祖国人民称我们为‘开路先锋’,这就是对我们最高的奖赏,还有什么比这更光荣的,大家不要忘记我们的责任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把天堑变成通途,造福人民,让祖国更加繁荣昌盛!”
全场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罗强最后说:“要打通这座大青山隧道,就得靠我们这些钢铁脊梁,靠我们这群大山的儿女,靠改革开放的力量,前进才是胜利,别无其他选择。谢谢大家!”
大家又一次鼓掌。
会场上举行了授旗仪式。罗强宣布:“我宣布开挖班、运输班、衬砌班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上台接旗!”
开挖班班长陈大川和另外两位班长走向主席台前,身穿铁路制服,头戴安全帽列队站好等待授旗。
张指挥长、罗强、郑兴分别为三位突击队长授旗,三位突击队长把队旗在空中舞动,会场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三位突击队长左手握旗,举右手宣誓:“保证按期打通大青山隧道,迎接全线铺轨!”
会后,罗强陪同张指挥长边走边说。罗强表示:“只要国家下了决心,我们就可以好好大干一场。”
张指挥长:“国家要我们后年年底全线铺轨,就看你们大青山隧道的三号斜井了,到时候你们不要当拦路虎,只有两年多的工期。”
罗强:“有党中央和国家的关怀,有当地人民的支持,有我们这些好兄弟,保证没问题!”
张指挥长加重语气:“你们要多关心农民工,要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工人一样对待,这是一支很大的力量,如果人力不够,必要时我们还可以调集精兵强将支援你们。”
罗强显得有些兴奋:“那太好了。”
张指挥长强调:“工期是卡死的,你们要倒排工期,合理科学地组织施工生产,充分发挥机械施工的作用,通不了我倒要找你算账。”
罗强点了点头:“指挥长,你放心,就是抠,我们也要抠通。”
张指挥长:“这可不是说大话,工期紧迫要真抓实干才行,来不得半点虚假。”
3号斜井洞门口外,场地周围彩旗飘扬,标语高悬,一派热火朝天的大干景象。
洞门口外鼓风机在不停地咆哮着,轰鸣声十分震耳,两根巨大的通风管向洞内延伸。
洞门口不远处是工地临时指挥部的会议室,交班会在下午四点钟准时在这里召开。总结前一班的生产完成情况,安排下一班的工作,解决生产中出现的问题,这是隧道开挖长期积累下来的管理经验一直沿袭下来。
这次参加会议的是经理部的管理层干部,有副经理、党工委书记、总工程师、有关部门的部长和各工班的班长,二十多个人挤满了会议室。
按例行规定罗强主持了会议,会开了一会儿的时间,突然开挖班的程昆急匆匆地跑来报告:“罗经理,掌子面发生了突泥,泥巴涌起几米高,快进去看看。”
开会的人都向程昆投来惊讶的目光。罗强说:“会先开到这里,走,一起去看看。”
罗强抓起放在会议桌上的安全帽戴在头上就走。
随后,郑兴和开挖班长陈大川也一同前往洞内。
罗强他们几个管理层主要干部来到导坑。看到泥浆、石块堵住了导坑,已立好的几排钢格棚扭曲变形,泥浆夹着石头还在不停地涌动,一幅触目惊心的情景,刺伤了罗强的心。在场的人都心惊肉跳。
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工地的夜晚,灯光点点,像天空上闪耀的繁星,夜色壮丽迷人。山坡上微风吹拂,阵阵清凉。经理部驻地寂静下来,白天的工人们经过一天紧张繁忙的劳动,已经进入梦乡。
罗强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墙上贴着一幅书法“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白纸黑字,清晰可见。
罗强从办公椅上站起,缓步走到窗前凝望,望着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那火热的工地,还隐隐约约听见大型鼓风机发出强大的鼓风声,这意味着隧道施工还在紧张地进行。
罗强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个馒头和一碗咸菜,看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屋内很静,郑兴推门进来,罗强还未发觉。郑兴看到这般情景,不忍心地说:“老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老郑。”罗强焦急地回答。
郑兴追问:“还在为洞内的突泥操心?”
罗强:“是呀!刚刚制服了塌方,现在又来了突泥,我们真是拳头打跳蚤——有劲使不上。”
郑兴:“老罗,我看机械用不上了,是不是可以用手挖。”
“手挖?”罗强反问一句,“我也想过,用手挖倒是可以对付,但是工人们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啊。”
郑兴果断说:“事到如今,只有这样,工人们要辛苦一些,但时间可以提前一些。”
罗强显得有点兴奋,表示赞同:“用手挖,双轮车运,大家轮换着干,动员所有人员一起参加。”
郑兴来精神了:“好,我去通知各班做好准备,明天就干。”
导坑里一场抢运突泥的战斗开始了。罗强用双手往泥里插,捧起一捧往双轮车里装。
王黔用脸盆装起一盆往车里倒。
陈大川用装灰用的黑塑料桶装泥。
郑兴也捧起一块泥夹石装进双轮车里,张路长抱起一块大点的泥石,步伐艰难地往车里装。
程昆走过去递给罗强一双手套,罗强摆了摆头,伸出满是泥浆的手说:“还是这个利索。”
王黔看到罗强面前的泥被血染红了颜色,心痛地说:“罗经理,看你的手。”
罗强说:“大家的手都是这样。”
这时,开挖班的工人们都伸出一双双被血和泥模糊的手。
王黔看到张路长在泥浆里一跛一跛地走着,赶紧上前去扶住:“张师傅,你这么大的年纪还是回去休息吧!”
张路长:“大青山隧道没打通,我在床上也躺不踏实,‘闲居非我志,甘心赴国忧’。”
陈大川反劝一句:“老病号,你还忧?说话别闪了腰,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张路长:“这是我从书本上学来的,我们工人也该为国分忧,你以为当官的才为国分忧,都是中国人,一样的血一样的种。”说到后面还唱起来了,大家正侃得来劲的时候,突然罗经理大喊:“快撤!突泥又来了!”
当大家后撤几步,一股巨大的突泥又一次涌来,把导坑填了一米多高,导坑里堆满了突泥,突泥里的石块在泥浆的推动下,像火山爆发一样,流淌着,滚动着。突泥迅速地在导坑里蔓延,像海啸般向人们袭来。
站在前面的罗强,来不及撤退,被突泥掩埋了大半个身子,罗强挪动了几下,没有逃出突泥的掩埋。这可急坏了正在导坑里的郑兴、程昆、陈大川他们几个人。郑兴见了不妙大吼了起来:“快拖人!”
几个人抱腰的抱腰,抱肩的抱肩,使了好大的劲才把罗强从泥浆中拖出来。
陈大川把罗强背到避车洞。脱掉又湿又泥的工作服,一个纸袋从工作服的包里掉出来,落在地上。郑兴捡起打开一看,一份加急电报上几个赫赫大字映入眼帘:父亲病故速回!
郑兴落下了眼泪,在旁的几位老人呆住了。
郑兴轻轻地推了推罗强说:“老罗,你怎么不早点说,你的父亲……”
罗强恢复了一点意识:“父亲病故,不要告诉别人……”说完又晕过去了。
几天之后,罗强在自己房间里独自抽起烟,回想着自己的父亲,那慈祥的面容,那艰难辛苦劳作革命的一生。父亲曾经说过,自己年轻时参加农会闹革命,反对土豪劣绅,抗税抗粮。一九三三年红军第四方面军来解放大山县城时,他当过通信员,为红军先遣队伍带过路送过情报,为红军快速攻打大山县城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后来,红军从大山县撤走,当时任县妇女独立营的营长王腊香通知父亲去消水河一带找红军,参加红军队伍。第二天,父亲吃了早饭,天还没亮就从家里出发,往红军驻地的方向走去。因家乡的山大沟深,为了赶时间,父亲抄小路,遇崖爬崖,遇坎跳坎。在跳下一个高坎时,一步跳下去脚崴了,当时脚踝肿起很大,走不了路,附近一个村民看到父亲躺在坡坎草坪上动也不能动,父亲说明原因,那村民用了半天时间才把父亲背到我家。后来,父亲走起路来还一歪一歪的,那次虽然没有参加成红军,但红军的火种却留在这位大山的儿子心间,在大山里当一辈子农民也值得。
罗强向窗前走去,站在窗前向家乡的方向望去,默默地祝福远方的亲人幸福平安。望着家乡的方向,透过那缓慢漂浮的烟雾,仿佛隐约看到自己家乡的流云、晨雾、日出、朝霞,那像营盘似的山。云海把一条条山谷都笼罩着,只有一些山头露在云海之上,像大海里的岛屿,若明若暗美极了。山区的早晨那更美,一条条流动的雾在山涧里盘旋,屋顶上的一缕缕炊烟飘上半空,烟和雾混在一起,在半山腰绕来绕去。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开始像个火球,发出橙红色的光,一会儿变得红红的,从云层投射出万道霞光,照在千山万岭之中,那风景着实可以和黄山日出媲美。
多久才能回到故乡,要是早点退休回去,可以天天看到日出,看到炊烟,多舒心啊,来这个地方,离家又远,还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这里天天看到的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
洞子里几声炮声响起,打断了罗强的回忆。震得大山在颤抖,罗强担心导坑里会出什么事,他穿上工作服直奔导坑。洞内的硝烟好像还在留恋导坑,依依不舍地向外面飘逸,洞门口的鼓风机一个劲地在那里呐喊,发出轰轰的巨响。
灯光在硝烟中失去应有的光亮,发出淡黄的微弱光线,在气浪的推动下摇晃着,难闻的硝烟呛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导坑里只听到工人们打钻的声音。
罗强在导坑里巡视了一遍才放心地回到宿舍里休息。
第二天,开挖班的几个工人从洞里走出来,一个个身上穿着溅满泥浆的工作服,没有直接回到工棚休息,而是急匆匆地向罗强的办公室走去,陈大川第一个走进罗强办公室,后面紧随着张路长、耿爱国等人。
陈大川走进罗强办公室后,把安全帽摘下往罗强办公桌上一摔,有些激动地说:“这活没法干了。”
罗强问道:“什么事?”
陈大川显得很气愤:“包工头他们为了抢进度,跟我们争风,他们把风管开到最大,把我们这边的风管开到最小,我们连钻都打不动,到头来没有进度,工资开不够,奖金拿不到,还有啥子搞头?”
陈大川问一句:“他们凭什么比我们多拿钱?”
罗强说:“他们进度快,他们打右线,你们打左线,这是合同部验收过的。”
陈大川又说:“他们凭什么进度快,还不是靠条件好,你们凭什么把石质好的地段包给民工队干,把石质差的给我们干?他们吃肉,我们啃骨头。你我都是打隧道出身的,打隧道的是怕软不怕硬,喜欢的就是硬石头。”
罗强解释:“互相竞争嘛。”
张路长在一旁插话:“这是不合理的竞争,他们只图一时抢进度,把钱拿走了,那超挖严重,造成多余的回填,这些损失由谁负担?我们进度慢一点,是因为开挖遇到的石质不好,而且我们超挖现象少,给经理部节约不少的钱,为什么不发给我们?包给农民工的单价比我们高,条件比我们好,你们还不是明摆着偏向民工队,包工头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费?”
罗强:“那是签了合同的,阳光操作,照合同办!”
张路长:“合同管个屁用,那还不是一张纸,这个班没法上了。”
罗强:“你们今天不上班,明天就没有班上。只要你们全班合理组织,抓紧每道工序的衔接,组织得好进度是可以上去的,经济效益也会好的。”
陈大川:“我修了几十年的铁路,五级隧道工,拿的还不如一个刚来的农民工多,他们凭什么拿那么多。”
罗强:“老班长,现在不要用老眼光看新问题,这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是不相信眼泪,是不讲人情的。”
陈大川说:“再说是市场经济,总得讲‘公平、公正、公开’,总得有地方讲理。我们欢迎他们来,但是我们哪点干得比他们差?同样是钻洞子,同样是打风钻,同样是打一座隧道,为什么就有那么大的差别?”
罗强:“你嫌拿少了,去给包工头打工,民工队工资高。”
陈大川很激动:“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他就是拿二十万元一年我也不去,我是一个堂堂的国家主人翁,正式职工。一个共产党员怎么去给个体老板打工?为了国家利益少拿点钱我认了。”
罗强:“你应该带头。”
陈大川:“拿奖金咋不让我带头?”
罗强:“那是工作需要。”
陈大川:“罗经理!你不要用一口一个工作需要,一口一个下岗,来吓唬我们,凭我这点本事在哪里干都饿不死人,你要知道你哥哥咋死的。他不就是为了打隧道,为了啥?他为了钱吗?那时一个月才几十块钱,还干得很起劲,不知疲倦不知累,风里来雨里去,图个什么?还不是图为国家多修几条铁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现在你说了算,罗经理实话告诉你,等打通这座隧道我就下岗,但你现在撵我走我都不走,我就是要看到我亲手打通这座大青山隧道才甘心。”
罗强:“这些我都理解,但现在形势不一样,允许农民工进城务工,允许工程承包,允许个人发家致富。”
陈大川:“允许农民工进城务工,允许工程承包,允许个人发家致富,这些都是对的,我不反对。但要看怎么个务工,看怎么承包,看怎么发家致富。我反对靠关系承包工程,反对靠偷工减料、投机取巧致富。你说一个包工头,包十几项工程,他管得过来吗?他坐地分红,到时候出了问题,他包工头拍屁股走人,到头来还是我们来擦屁股,收拾烂摊子。你看看,我们通过诚实劳动富裕不起来,那些靠关系,靠走后门就一夜致富,这怎么说公平?”
罗强:“这些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现实情况明摆着的,你资质高、信誉好、资格老、技术成熟,不一定就包得到工程,现在是找米下锅的时候,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的转型阶段。”罗经理接着又说,“我们承认个别民工工资高一点,但就那么几个人,大部分民工的工资都很低;他们劳动强度比你们大多了,工作时间也长一些,你看到没有?”
陈大川:“那你还叫我到民工队里去干。”
罗强:“是让你好好珍惜现在的机会。老工人不要看到什么都发牢骚,就不满意。现实的就是现实的,谁能解决这些问题?艰苦奋斗,撸起袖子干才是真的。”
布满星星的夜空,圆圆的满月露出自己安详的笑脸,明月映照得天空更加明亮。
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工地上的夜晚,灯光点点,像繁星闪烁。驻地像一座山城,灯光倒映在大清河里,五彩缤纷,夜色格外的迷人。
晚风吹拂,阵阵清凉,夏天的夜晚使人感到舒心的凉爽。
苏明全在工棚后面的树林里扯起嗓子练音,时而高昂,时而缓慢,时而抑扬顿挫,时而在唱一首完整的抒情歌,时而又吼几句。
雷正宇一听苏明全唱歌,就知道他有想不通的地方。雷正宇向苏明全唱歌的地方走去,趁今晚好好谈谈,了解苏明全到底有什么想法。
苏明全正唱着有劲,忽然听到有响动,他看到一个人影向他走过来,急忙问:“谁?”
雷正宇笑嘻嘻地回答:“我。”
苏明全见是雷组长来了也就无所顾忌,问:“你来干啥?”
雷正宇:“我来听你唱歌。”
苏明全:“你别来讽刺我了好不好!”
雷正宇:“真的。”
苏明全:“小笼包子才是蒸(真)的。”
雷正宇语气温和而又带着歉意地说:“小苏,我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陈大川打了你耳光是他的不对,我已经批评了他,但你没有病休病假也是不对。”
苏明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说你是来做我的思想工作嘛,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雷正宇皱了皱眉,摇了摇头说:“不能这样说,我们都是远离家乡,抛亲离友,从大山县来到这里修铁路,要不是修铁路,我们还不认识。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杀父之仇,我想把这件事给谈明了,大家不要窝一肚子气,消除矛盾,拧成一股劲好对付坍方,在这节骨眼,要是一分心,就会出事故……”
苏明全傲慢地说:“要想得那么好就对了,都像你这样想,那就好了。现在你别给我讲大话,我要的是解决实际问题,雷组长,我今年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我需要爱情,实现人生价值,你能给我解决吗?成天在这山沟里钻洞子,一年四季没完没了,我们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如有的人一天的收入,这活路又累又危险,谁见了要我?”
雷正宇诚恳地说:“这是我们隧道工人的现状,只要理解我们的人是会爱我们的。真正理解了我们的人,她会觉得我们可敬可爱,我们为祖国修铁路,就是实现人生价值。”停了一会,雷正宇激动地说,“那时候我们在成昆线上,谁能理解我们,过后成昆线一通车,人们就理解我们了,我们一回到家里,爱我们的姑娘多得很。”
雷正宇拍了拍苏明全的肩,微笑地说:“你不晓得讲,老子有打隧道的本领,你不爱我,我还不爱你。”
苏明全兴致勃勃地说:“我看等打完这座隧道,我去省里参加个青年歌手大赛,就唱我们隧道工人的壮举,要是得奖了,弄他个二、三名,还害怕找不到姑娘?”
雷正宇诙谐地说:“也好,我也盼着这一天,那时候把我们隧道工人的光辉业绩唱出去,让全国人民都晓得,在这山沟里还有一群人,为了祖国的铁路建设,还在默默做出贡献。”
他俩同时发出一阵笑声,仰头望,看那漫天星星的夜空,那是星海银河,不知哪一颗是属于自己的。
开挖班的工棚里已经寂静下来,乘凉的、摆龙门阵的工人们都回到各自的床上,经过一天紧张的工作,大多数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五
夏天,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导坑里已经成了一条地下河流,地下水和山洪交织在一起,把导坑淹没了一米多深,开挖班的员工踩着齐膝的水,进进出出。
掌子面上从岩层里喷出来的水哗哗下流,形成了一道道小瀑布。陈大川走到掌子面,站在齐膝的水坑里自言自语地说:“这简直成了水帘洞。”
陈大川走到罗强面前:“罗经理,现在水太大了,无法打眼,水还在继续涨。”
罗强向陈大川吩咐:“陈班长,你赶快通知管道班,叫管道班装上四台抽水机抽水。”
“好!”陈大川说完就向外走去。
“老病号”张路长穿着雨衣,用钢钎棍在处理危石,苏明全在一旁给张路长照灯。瓢泼似的地下水向他俩淋下来。
张路长只好用手势和苏明全对话,因水的声音太大了,连对面的人说话都听不清楚。开挖工作被迫中断。
程昆急匆匆地跑到罗强面前报告:“罗经理,斜井上又有一股洪水冲进洞子,导坑已经涨水一米多深。”
罗经理果断地说:“走,我们去看看。”
山洪沿着斜井哗哗流进导坑,罗强、程昆、张路长、苏明全一同来到导坑和斜井的交汇处。
罗强看到洪水滚滚而来,急中生智指挥大家:“程昆,你赶快跑出斜井,向郑书记汇报,组织其他工班劳力,赶紧挖排水沟,把洪水引开。张师傅、苏明全你们去洞内坚守配电房,以防洪水把配电房、变压器淹了。洞子里还有一个班在工作,我去通知他们赶快撤离,并且立即向上级报告。”
罗强蹚着洪水来到隧道里的临时电话机旁,拿起电话:“喂,前线指挥长吗?我是3号斜井工地,目前斜井外有一股巨大的山洪冲进洞内,洞内的地下水也很大,导坑已经淹了一米多深,成了一片汪洋,请求指挥部赶快派人支援抢险,洞内还有几十名工人正在上班。”
电话里传来张指挥长的声音:“罗强,你赶快组织洞内人员撤离。这次洪水来得很突然、很猛烈,指挥部非常重视,你们一定要做好安全转移工作。为了避免山洪再次进洞,我们已安排兄弟单位拦截洪水,支援你们。”
罗强不断地回答:“好,好。”
一阵闷雷从大青山响过,闪电火光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弧线。这时工地上变压器的保险线被雷击断,变压器喷出一道火光,燃烧起来,电源切断。
导坑里一片漆黑,工人们蹚着水,在几支手电筒的光亮引导下,艰难地在导坑里行走。
雷正宇、张路长、耿爱国、苏明全从斜井导坑里走出洞外,瘫在地上,洞门口的工人把他们扶起来。
刚走出斜井洞口的工人在喊:“同志们!洞子里涨水了,洞子里涨水了,赶快抢险!”
又是一阵雷声,暴雨如注,大雨夹着狂风在洞口上方肆虐地倾泻。洞口外地面上的山洪遍地流淌,雨点打在地面的水上都起着鸡蛋大的水泡。洪水又一次无情地冲进斜井导坑。
经理部驻地响起一阵紧密地敲打钢轨的声音,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显得很急促,使人揪心。
驻地高音喇叭里响起了一个嘶哑而有力的声音:“全体员工请注意,全体员工请注意,现在大青山一带的洪水,已经涌进洞内,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大家赶快到隧道3号斜井洞口抗洪抢险。”
项目部抢险的员工淋着雨奔跑着、叫喊着。拿着铁锹,提着水桶向洞门口跑去。有的工人从工棚里出来,拿着铁锹,只穿着背心裤衩。
大雨还在一直下,整个空气使人都适应不过来。
罗强穿着一身浸湿了的迷彩工作服,在洞口正和郑兴对面交谈。
程昆同样穿着一身湿淋淋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见到罗强喊道:“罗经理,大水又淹没了导坑。”
罗经理追问:“淹了多少?”
程昆肯定地回答:“导坑已经进水两米多高,工人们无法工作,全都撤出来了。”
罗经理沉默了一会:“老郑,大自然好像有意刁难和考验我们,刚刚才把外面的洪水堵住,里面又发大水。”
郑兴:“考验考验也好,越是困难越能考验人,经得起考验的人,才是真正铁路建设者。”
罗强:“洪水的肆虐,工期的紧迫,这些都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难,自然灾害也耽误了我们好多时间,这使我们感到肩上担子的重量更重。如果在这里影响全线工期,这是我们最大的耻辱。老郑,时间不等人,我请求派一个探测组上山去实地勘察,揭开谜底,扫除疑云,看看到底大水从何而来。”
郑兴:“我支持你的意见,明天出发。”
罗强:“不,现在就出发。”
郑兴:“现在外面天气不好,雨势随时都有可能变大。”
罗强:“我实在坐不住了,我不愿看到我们修路人的耻辱,我不愿意看到铺轨机在这里停滞不前,当“拦路虎”。程昆,你跟我走,一同上山。”
程昆:“好。”
郑兴:“罗经理一路平安,盼望你们胜利归来。另外我喊耿爱国给你带路,他经常上山采药,熟悉这里的山路。”
罗强:“好,他也是山里长大的人,对付山路很有办法,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说完罗强几个人就走进风雨中去了。
罗强正在办公室里看资料。以前是罗强同班兄弟的陈大川忽然闯进罗强办公室。
陈大川刚走进办公室,就向罗强发问:“今天我不喊你罗经理,叫一声罗哥,你这一招害得我们好苦,以前我们拿惯了固定工资,现在你又想什么办法让我们承包。”
罗强:“这也是企业改革的需要,打破过去吃大锅饭的办法,你不包有人包,根据市场规则,谁竞标谁包。”
陈大川:“我包不了。”
罗强:“那就只有下岗。”
陈大川:“好啊,罗哥,现在你是经理,有了权,口口声声用下岗来威胁我,我已经下过一次岗了,好不容易上岗,你又要我下岗。”
罗强:“这就叫优胜劣汰,形势所迫,这也是工作的需要,你要好好面对现实。”
陈大川:“罗哥,你扪心自问,你这经理怎么当上的。”
罗强很坦诚地回答:“是我应聘竞争上岗的,你有本事也可以去应聘项目经理,别说项目经理,就连公司经理,集团公司经理,都可以应聘。”
陈大川:“我没本事,你有本事,人家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你知道你的本事怎么来的,我们一起入的路,一起打隧道,那次塌方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已残废,后来我们上班拼命干,你却去读什么工程班,得了一张大学文凭。这下可好,有了文凭,就可以去应聘经理,我们没有文凭的还照样当个隧道工人,没有隧道打叫我们下岗,这下有隧道打叫我们靠边站,要包给包工头干。罗经理,你解释一下,你一句话就决定我们的命运,你一句话就叫我下岗,这合理吗?多少工人都等着你下令回家。他们千里万里跑来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打通大青山隧道,才打了一半,就要我们下岗,这理从何来?”
罗强:“我们照文件办,上面有文件规定,你找上面去,你就是我亲哥,该下岗的还得下岗,你不能干,别人能干,为什么不能包给别人?”
陈大川:“我承认市场经济的残酷性,可是为什么叫我们正式工人下岗,叫农民工来干,我们哪一点干得不比他们好,为什么包工头能包到活,我们就包不到活,你们把工程拿去层层转包,为了什么?工程包给别人干,叫我们自己的工人下岗。罗哥,你说说真话。”
罗强一时沉默。
陈大川:“包工头偷工减料,克扣民工工资,中饱私囊,还到处包工程,而我们认真负责、踏实肯干,还包不到,这又是为什么?”
罗强含糊:“包给谁,不包给谁,不是我说了算。”
陈大川:“不是你说了算,那你还在当着经理干啥?这艰苦的活凭什么叫我们干,为什么不叫民工干?”
罗强:“农民工也是人,艰苦的活我们工人也应该干,不要把农民工当成别人,他们也是我们的亲人,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没有农民工,这些路没法修,农民工也是娘养的,农民工也有获得安全生产的条件,不要把农民工当枪子使,受伤害最多的是农民工,拿不到钱的还是农民工,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也要设身处地地为农民工想想,农民工才是最伟大的。”
罗强说到这里眼睛都湿润了。
陈大川听了这些话,许久答不上来,过了一会,陈大川换了个话题:“这改革总得有个谱,这个领导上台这么改,那个领导上台那么改,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改,捞一把就走,丢下个烂摊子就没人管,到头来还是工人吃亏。”
罗强:“你说得有些道理。这只是少数现象,但改革总的方向是对的。”
陈大川来劲了,和罗强理论:“就拿农民工来说,他们没有约束性,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干一天算一天,他们没有我们职工那么有责任心,完成任务和保证质量还得靠我们的工人,我们的工人至少还有点先进性、纪律性,还知道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了国家着想。”
陈大川停了一下又说:“你看看这工地上的民工,就像赶场似的,这个走了那个来,昨天还是拿锄头的民工,今天就成了修铁路的工人,拿起工具就干活,这样能保证质量?这样功效能高吗?现在叫民工来干,叫我们工人下岗……”陈大川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啥都说不清楚。
罗强劝陈大川:“你不要激动,上面会考虑下岗职工的具体问题。”
陈大川:“我看他们才不会考虑,管你下不下岗,他们要的是进度,考虑的还是进度。”说完扬长而去。
在隧道右线的导坑掌子面,几个民工在导坑里打了一会钻,风钻就停止了转动。
包工头在导坑喊叫:“抓紧时间,赶快装药,要不今天的任务就完不成了。”喊完就离开了。几个民工听了包工头的话,正准备装药。
带班的王少林从工作服的袋子里拿出卷尺量了量几个炮眼的深度和炮眼的间距。突然说了句:“停止装药。”
民工们听了很诧异,一民工则问:“刚才包工头还说要我们抓紧,你为什么不让装了?”
王少林指着炮眼的位置说:“你们打的炮眼不符合规范,炮眼的深度和间距都不够,重新打眼。”
几个民工傻乎乎地站在一旁。
包工头看到民工们在闲着,就问:“为什么不装药?”
民工指着王少林说:“是王带班不让装的。”
包工头走过去找到王少林说:“老王,凭什么不让装药,现在都快到下班时间,再不装药就耽误下班。”
王少林说:“他们打的炮眼不符合规范,间距太大,炮眼少打了十几个,深度也不够。”
包工头:“什么规范不规范,只要有进度就行了。”
王少林:“这是打隧道,就得遵循铁路隧道施工操作规范,不能想当然办事。”
包工头:“我是这里负责人,我说了算。”
王少林:“你既然叫我带班,我就要对隧道负责,这施工技术上的事我说了算。”
包工头:“在技术上我不争论谁说了算,你是诚心来找麻烦。老王,你是一个下岗工人,经理部不要你上班,你到我这里上班,我收留了你,你就应该听我的指挥,你倒反过来,要来揭我的短,我也打了好几年隧道,不都是这样打过来的?”
王少林:“老板,我不是跟你争指挥权,谁听谁的指挥。这是打世界上最长的隧道修高速铁路,‘百年大计,质量第一’,你不要图一时抢进度,要考虑隧道的安全质量,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要对子孙后代负责,你少打了眼,多装了药,虽然进度快一些,但对整个岩层破坏性就大,造成窟窿多,光面爆破效果差,那么回填量就大,这样不仅造成浪费,还会对隧道整体安全造成不良后果,而且还会出现塌方事故。”
包工头:“你这是老一套,现在上面要求的是快,快挖、快填、快衬砌,我这也是符合你们领导的意图,进度慢了,我就没有钱赚,我们民工喝西北风。”
王少林:“打隧道风险性很大,但是打隧道又是隐蔽性工程,要凭我们的良心和责任去干,不是为了个人利益去干,好多地方是别人看不到的,更应该是我们自觉去干,而不要留下漏洞,殃及今后的列车通行。”
王少林继续说:“赶快叫民工重新打眼,不够深的要打够,间距大了的要补打。”
包工头:“那要浪费多少时间。”
王少林:“再浪费时间,也不能违背技术规范。”
包工头:“那好吧,这一次听你的,叫他们再打。”
民工们又重新打起风钻。
项目经理部的领导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一民工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急匆匆地跑到会议室,气喘吁吁地说:“罗经理,洞内塌方了,有一个民工被石头砸到了。”
罗经理问:“是谁?伤得怎样?”
民工回答:“还不太清楚,叫,叫你们快点派人去抢救。”
罗强向郑兴对视了一下:“暂停开会,我们到洞内去看看。”
郑兴表示同意:“走,一起去。”
罗强、郑兴打着手电筒在导坑里疾走。只见一个民工背着被石头砸伤的王少林一路小跑,旁边还有两个民工护着。
罗强见到民工就问:“伤得怎么样?”
一旁民工答道:“当场就砸昏过去了。”
罗强又问:“是谁?”
另一旁民工说:“是带班的王师傅。”
罗强吩咐:“快,送出洞口。”
民工把王少林迅速背出洞外,受伤的王少林躺在地上。
罗强看到满脸血浆的王少林,指示郑兴:“老郑,你赶快派车把老王送到市医院抢救。”
郑兴回答:“好。”
王少林躺在医院病床上,昏迷不醒,医生对王少林实施抢救,护士们在来回忙碌。
一个医生用听诊器在王少林胸部听了一下后摇了摇头离开,示意护士把床单给王少林盖上,王少林已经死亡。
女护士在整理王少林的衣服,忽然发现衣兜里滑落出一封信。护士拿着这封信问:“谁是他的领导?”
正守在门外的罗强答道:“什么事?护士,我是。”
护士把信交给罗强:“这是从他身上落出来的一封信,交给你吧。”
罗强走出门外,在过道里急忙打开信,这正是王少林给罗强写的一封信,罗强仔细读着:“罗经理,你好!这里给你汇报一下,这几天隧道里的石质很差,包工头要我们少打眼,多装药,放大炮,抢进度,我说这样不行,容易造成塌方和岩石松动,影响隧道质量。他一意孤行,坚持要放大炮,抢进度,这样的行为很危险,早晚要出大事故,他不听,坚持自己意见,说出了事故他负责,我想,我在他手下工作,我不得不服从,但是希望你们要把这个包工头换掉,不然会带来祸害:一是造成质量不好,二是带来不安全因素。我虽然是一名下岗职工,没有在经理部的工班上班,但我有责任向你报告,要不我就不是一名合格的铁路工人,希望你好好抓抓这包工头包的工程的安全质量工作。”
看到这里,罗强眼睛湿润了,脑子里还在回味王少林刚来的情景。
一位医生走出王少林的病房问:“谁是领导,负责的?”
罗强一时没听到。那位医生又重复问:“谁是领导,负责的?”
罗强这时才回过神来,喃喃地答道:“我是,我是。”
医生告诉罗强:“这位民工不行了,伤势严重,血压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
罗强央求医生:“医生,他不是民工,是一位正式职工,您给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他。”
医生答道:“不管是什么工,我们也没有办法把死人救活。”
罗强送走医生,回过头来跑到王少林病床前,掀开白布,摸着王少林的脸,痛哭失声地说:“王师傅,我的王师傅,我们会给你正名的,我们会按正式职工待遇对待你,你放心吧!”
罗强走出病房,对一同来的郑兴说:“老郑,这次教训太深刻了。我们的工人没有死在他的岗位上,却倒在包工头的违章操作上。这件事值得我们好好反思,在对待工人生命的问题上,应该是更多的关心和爱护。‘以人为本’不是空喊口号,要落到实际,我们回去后要好好分析事故原因和追究责任。”
在经理部会议室。
罗强和郑兴在会议室里一边坐着,安慰前来处理后事的王少林妻子和王少林的儿子。
王少林妻子四十多一点,是一位农村妇女,穿着朴素、整洁。坐在会议室桌另一边,很伤心的样子,沉默了好一阵时间。
王少林妻子首先发问:“罗经理、郑书记,我就想不通,我们老王在那么艰苦的年代修铁路都没有牺牲,怎么现在却倒在黑心的包工头手上,为什么命运对他不公平。”隔了一会,王少林妻子接着说,“他要在经理部的工班上班,牺牲了我还可以理解,为了修铁路,他在包工队死了,这算什么?连个打工仔都不如,真是可怜。”
罗强回答:“这也是为了大青山隧道,我们正和公司联系,按因工牺牲对待。”
王少林妻子:“我不要什么对待,我只要你们给我讲清楚,老王来了工地为什么没有安排在工人工班里上班,却到包工队那里去打工,一个企业的正式职工,怎么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罗强解释:“在哪里上班都是一样,都是为了修铁路。”
王少林妻子:“那当然不一样,责任不一样,当工人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民工是抱着临时思想来的,哪能一样?当工人把企业看成自己的家,民工把企业当成旅馆,哪能一样?当工人干活得掂量掂量自己肩上的担子,民工是干一天挣一天钱,挣了钱就走了,哪能一样?”
罗强想说又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说:“王嫂,这些你都说得对。”
王少林妻子:“这些都是老王回家经常给我讲的,要当一个好工人,尽职尽责,忠诚老实,干工作要对得起国家,要对得起铁路,他修了一辈子铁路,没出过安全质量事故。”
罗强:“王师傅已经尽到了责任,他是一个好同志。”
王少林妻子:“人死了,倒说他是一个好同志,人没死,就像皮球一样,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一脚踢开。”
罗强劝导:“大嫂,不能那样说,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会把王师傅的事处理好。你放心,我们会给王师傅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按照王师傅生前的遗愿,把他的一半骨灰留在铁路上,一半带回家乡。我们把他的坟墓安放在烈士陵园,让世人都不会忘记王师傅,让坐火车的人通过这里都会看到王师傅的坟墓。”
经理部的员工排成两行,在烈士陵园举行王少林的骨灰安葬仪式。
王少林的儿子捧着王少林的遗像,刘湘琴和高小渝搀扶着王少林的妻子。罗强、郑兴、陈大川、张路长等都佩戴黑纱,跟随其后。罗强用颤抖的手,把王少林的骨灰盒安放在墓穴里。然后,参加葬礼的员工们一齐向王少林墓三鞠躬。
在经理部一间招待房里,王少林的妻子对来看望她的罗强说:“罗经理,你们也很忙,我要走了,把少林的儿子给你们留下,我也放心了。”
王少林妻子对儿子王小林说:“小林,接好爸爸的班,要对得起我们的父老乡亲,要对得起铁路。”小林回答:“妈,我晓得。”
罗强拍拍小林的肩膀:“小林是好样的,你放心交给我们吧。”
王少林妻子请求罗强:“罗经理你给大伙说说,我们家乡人民盼望你们早日打通这座隧道,为祖国争光,为家乡人民争气。”
罗强听了这话心里很高兴,接着说:“大嫂,这里打隧道的员工,大多数都是王师傅的老乡,我也代表大山的儿女向家乡人民保证,绝不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要让全国人民看看我们这一代铁路工人的这一代是怎样打通大青山隧道的。”
王少林妻子看看身边的王小林,小林也很激动,对妈妈说:“妈妈。我也要像爸爸那样,为国家多修几条铁路。”
王少林妻子笑了:“小林,有这个志气就好,没有白当铁路工人的儿子。”
罗强:“大嫂,再住几天,我陪你到处看看,你来这里还没有去远处看过,看看这大青山的风光。”
王少林妻子:“家里还有老年人,喂得有猪,种得有庄稼,不耍了,得早点回家,家里的事还多着,我们农村的人耍不起。”
罗强:“这是大家凑的钱,给你回家买张火车卧铺票,在路上也好休息。”
小林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路上小心,回去给爷爷奶奶问好,给他们说,我现在是一名铁路工人。”
王少林妻子:“好,像你爸爸那样就好。”
小林:“我才不像爸爸那样老实巴交。”
王少林妻子:“老实巴交有啥不好。”
小林:“我要当一个新型的铁路工人。”
罗强笑着说:“新型的铁路工人像个啥样?”
大家笑了。
列车载着王少林的妻子和王少林的一半骨灰,离开大青山车站,鸣响汽笛向远方驶去。
六
罗强正在自己办公室里阅读文件,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罗强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罗经理,现在工地民工闹事,停工不干了,说包工头把农民工的工资款带跑了,民工们都在堵路、砸车,你赶快来一趟!”
罗强听了不语,电话里还继续传来“喂,喂,喂,罗经理,罗经理”的喊话声。
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洞门口,鼓风机停止了呼叫。一旁的搅拌机也停止了转动。工地显得冷清,一群民工坐在洞门口堵住往外运渣土的自卸汽车,司机一直按喇叭,民工丝毫不动。还有一群民工堵住洞门,阻止工人上班。
农民工一个个情绪激动,有的在闹、有的在吼、有的在和职工争吵。
一个农民工:“我们三个月都未领到工资,这活我们不干了。”
一个农民工大吼:“把罗经理抓出来,欠我们的工资为啥不给。”
一个民工:“找罗经理算账,农民工不是娘养的吗,干了活为啥不发工钱,老子把洞门堵了。”
一些农民工在用石头砸打风水钢管,发出哐当的声音。一群民工手挽着手站成一排堵住洞口,齐喊:“给我工钱,我要吃饭!给我工钱,我要吃饭!”
郑兴站在洞门口给大家解释:“请大家安静,你们的工资经理部按月拨给你们包工头了,现在包工头把工钱拿跑了,我们罗经理已经向派出所报了案,罗经理马上就来。”
一农民工带头吼话:“不听他的,他说的是假的,经理部欠了我们三个月的工资,我们要钱,我们要工资。”
一群民工围着郑兴争吵。
郑兴继续给大家解释:“农民工兄弟,这是国家重点工程,一天也不能耽误,你们的问题一定会好好解决,大家赶快上班去,不要再堵车、堵路,耽误一天就是犯罪,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
带头闹事的那位民工继续煽动民工:“我们不要听他那一套,我们拿到钱就干活,拿不到钱就不干活,一天就知道坑害我们农民工,谁关心过我们农民工的疾苦,谁管过我们的死活,这隧道我们不干了。”
一农民工趁着人们混乱,在一旁用燃烧的烟头点燃一根导火线,呲呲地喷出火花,郑兴见到这一情况,立即把导火线撕断,才避免了一场事故,郑兴右手也被烧伤。
一些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要拉开堵路的民工,大家发生拉扯、推搡,洞口一片混乱。
这时便道上驶来一辆越野小汽车,司机直鸣喇叭,汽车在三号斜井洞门口停下,罗强从汽车里走出来。大家一阵沉静,向罗经理投来惊异的目光:“罗经理来了,罗经理来了!”
罗强看到洞门口混乱的场面,向大家讲话:“你们不是要抓我,不抓我都来了。农民工兄弟,你们前几个月的工资都给包工头清算了,他现在把你们的工资款带跑了,我们已经向公安局报了案,请求公安机关追捕,等追回来的钱一定如数发给大家。你们现在的生活费由经理部垫支。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包工头手下干活的民工愿意留下来的就编入我们工人工班一起干,欢迎大家留下来,绝不拖欠大家一分钱的工资。”
一些农民工鼓掌欢迎,鼓掌的民工说:“要得,要得,我们跟着罗经理干,还是经理部靠得住!”
一农民工向罗强跪下:“谢谢罗经理,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出来打工就是想挣点钱,黑心的包工头把我的血汗钱带跑了,你要帮我们找回来,谢天谢地。罗经理,我们给你磕三个响头。”
罗强把那位民工扶起:“好,起来,跟着我们一起干,工资会保证的,只要大家干好了,一定能多拿到钱。”
那些闹事的民工稍有一些平静,但堵在洞口和堵车的民工还是不肯撤走,那个带头闹事的民工又吼开了:“罗经理说的是骗人的话,我们不信那一套,要他给我们签个字,好不好?”
众民工回答:“好。”
罗强思考片刻:“好,这个字我签。”
带头闹事的民工从衣服包里拿出个烟纸盒,撕开,找罗强签字,罗强接过打开的烟盒纸,郑重地签上名字和日期。
罗强对带头闹事的民工说:“这下放心了。”
带头闹事的民工:“这工资好久发?”
罗强:“等追回来就发,不会少大家的。”
罗强站在洞门口,对在场闹事的一些民工说:“我们把愿意留下来干的民工,组织起来,给你们培训,讲安全质量课,讲操作规范,并且抽调经验丰富管理有方的同志带班,让你们留得住,干得好,收益大。把你们这些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农民,培养成新世纪的产业工人,为大青山隧道建设作出贡献。”
那位带头闹事的民工,心情稍有好转,听了罗强的这番话后有些感悟:“罗经理,你们这么做就对了,把我们农民工看成人。我们也是有父母的,现在改革开放了,这年代当上了农民工也光荣,不过遇到你们这样的经理,算是幸运。那我们一定好好在大青山隧道干出个样子来,多挣点钱回去给娃儿读书,叫他们下辈子也不当农民工。”
罗强劝导:“当农民工也光荣,同样也是为祖国建设出力,我们的目标都一样,早日把大青山隧道打通,好不好?”
在场的民工一齐呼喊:“好!”
在经理部会议室。
指挥长张青在这里举行的经理部管理干部会上讲话:“当前的生产形势比较严峻,加之民工闹矛盾,更暴露出我们管理上的问题。我们需要机械化,机械化是靠人操作的,但人失去了精神动力,什么也实现不了。”张指挥长停了一会儿接着说,“现在我们有的同志,取得一点成绩,头脑就膨胀起来了,在胜利面前冲昏了头脑,就晕了,不知所措,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这样的教训太深刻了。”
张指挥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指着墙上挂着的那面“地下尖刀突击队”的旗帜说:“我们老一代铁路建设工人创下来的荣誉,不能在你们这代手中丢掉,要搞机械化但精神不能丢,艰苦奋斗,二次创业的精神不能丢,踏实肯干的作风不能丢。一项决策的失误,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劳民伤财不心痛,这是什么原因?不要以为一包就万事大吉。我们不是包工队,我们是项目管理者,到头来一切责任都在我们身上。我们不要被包工头钻了空子,他们把钱拿走了,我们最后来擦屁股。现在把民工收编起来,由我们管理,用最好的技术工人来带他们,要把民工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让他们吃饱住好,为我们的铁路建设作出贡献。这样对企业和民工都有利,今后我们铁路修到哪里,我们就把他们带到那里,真正成为我们产业工人的主力军。”
张指挥长说:“我还要讲一件事,目前经理部资金很困难,连买材料的款都付不出,眼看就要停工待料,这怎么行,我看发动群众集资筹款,今后经济情况好转,加息偿还,群众是通情达理的,肯定会支持的,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罗强带总结性的发言:“今天张指挥长讲得很重要,为我们当前的工作做了指示,也为我们敲了警钟,下去大家分头实施。”
第二天,经理部在院坝里召开职工大会。
罗强和郑兴坐在主席台上。罗强发言:“同志们,现在我把经理部的生产经营情况向大家通报一下,由于受到地质情况的影响,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完成得不够理想,亏损比较严重,虽然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亏损得到了遏制,但是没有根本的好转,还需要大家发挥‘艰苦奋斗,二次创业’的精神,进一步把亏损补回来。”
苏明全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发言:“你们一天总在说亏、亏、亏,到底亏在了什么地方,咋不心亏?”工人们听了一阵起哄。
罗强解释:“亏损的主要原因是标价太低,建设单位要求严格,要我们干高标准活,拿低价钱,还有原材料的涨价。以及我们自身也有原因,导坑光面爆破不好,超挖现象严重,超挖部分多运出去,还要回填,这些都是造成亏损的原因。另外还有我们的生产效率低,需要尽快把机械作用发挥好。”
一工人站起来反驳:“亏损原因是你们管理者的责任,胡乱指挥,本来石质不好,光顾着抢进度,忽视安全,造成事故的发生,这咋不追究责任!”
罗强:“这是我们工作上的失误,现在正在改进。另外给大家说一个事情,目前经理部经济运作很困难,现在连购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了,眼看就要停工,这里我们经理部向全体职工集资,每人集资2000元,共渡目前经济难关,今后一定如数发还大家,并且还加发利息。”
工人们又是一阵乱哄哄,有的说:“我们集资款,又怕你们拿去请客喝酒,我们不集。”
有的说:“你们这些企业管理者尽受老板的骗,今天这个来骗,明天那个来骗,再多的钱都骗完了,还能搞什么生产。”
苏明全:“我来说两句,你们当官的,把大把大把的钱扔到山沟里,拿去浪费一点不心痛,到现在困难时,又想到靠我们工人。我们工人挣的都是血汗钱,不能拿给你们去打水漂,有钱的时候不想到我们工人,我们工人出来干活就是为了挣钱,干了活拿钱,就这么简单。现在倒过来,成了我们给你们凑钱,我们工人这点钱要养家糊口,哪有什么钱集资,要我们带着钱修铁路,天下奇闻。”
罗强:“这是企业暂时的困难,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这番话又引得大家一阵起哄。
一个工人响应苏明全的意见:“我们都是下岗工人来这里的,刚刚上岗没多久又要什么集资,钱在手里还没有焐热,又要收回去。等干完这项工程,又要我们下岗咋地?就这上岗、下岗,没完没了,还叫什么工人?这工人当得真窝囊,这集资款我不交。”
这时,陈大川站起来说话:“我是一个老工人,在铁路上干了三十年,什么事情都见过。刚开始来铁路才二十多块钱一个月,后来遇到国家调整,没有活干,每个月只发生活费,现在有了活干,企业不景气,遇到了困难,我们当工人的都是心急火燎,尽快想把企业发展壮大起来,企业暂时缺资金,有自然灾害,也有人为因素。我相信我们的企业管理者,总有一天会清醒的,不能这样稀里糊涂过日子。”
员工们对他报以热烈掌声。
陈大川接着说:“现在企业实行股份制改革,企业也有我一股,我不能看着企业就这样亏下去,为了企业的生存发展,这集资款我交。企业到时候也要给大家一个明确的报告,要在阳光下操作使用,使集资款真正发挥作用。”
大家又一阵掌声。
耿爱国站起来附和:“陈班长说得对,企业现在有困难,我们不能不管,儿不嫌家穷,大家要齐心干就有想头,这集资款我交。”
在陈大川发言的带动下,一些工人走上主席台交集资款。罗强在登记,郑兴在收钱。
王黔:“这是我准备结婚的3000元钱,今天拿来集资。”
耿爱国:“这是我准备邮回家的1000元钱,交给你们。”
罗强:“谢谢,我们会如数还给你,免得你老婆有意见。”
张路长回到宿舍,把自己平时积攒的散钱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拿来集资:“罗经理,这是我平时捡的纸箱、矿泉水瓶子卖的钱,一共300元,给你。”
罗强接到钱,眼睛都湿润了“这钱你拿着,家里孩子还要上学用。”
张路长:“企业用钱是大事,自己家里的事,再想别的办法。”
罗强含着泪,在记事本上记下:“张路长300元,是收废品挣来的。”
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工地的夜晚,皓月当空。像一片银光撒在大青山的土地上。
工地上除了鼓风机还在呼呼欢叫外,其他地方都平静下来。
罗强在自己办公室里翻阅资料,一会又站在墙边看看大青山隧道施工示意图,用右手指了指图上的里程和地质情况分布的地方。之后他心情沉重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工地的夜晚,像一个作战指挥在思考新的作战方案。
屋内很静,连郑兴进屋来,罗强都未发觉。
郑兴进屋先问:“老罗,这么晚,还没睡?”
罗强显得很疲倦:“睡不着。”
郑兴又问:“还在为溶洞操心?”
罗强:“是啊,‘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现在多操一点心,今后通车就少操点心。你要知道,溶洞是我们修铁路难以对付的敌人,深不可测,宽摸不到边,藏在岩层中,隐蔽性很大,弄得我们停滞不前。”
郑兴:“指挥部来电话,催我们早点把施工方案拿出来。”
郑兴看到罗强办公桌上摆满密密麻麻的计算纸和资料,说:“我看你又有几夜没有合眼了。”
罗强回答:“这是我的责任,方案一天拿不出来,我一天都睡不好,谁叫我们是修铁路的?全国人民都在看着我们,这里的群众都在盼望这条铁路早点通车。”
郑兴:“是呀,我们修铁路要的是过火车,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要对子孙后代负责。我们知道,溶洞发育向来是棘手问题,但是只要策略得当,方案对路,是能够克敌制胜,战胜困难的。”
罗强:“老郑,这大自然好像有意给我们出难题,考验我们这一代修铁路的人。”
郑兴:“考验、考验也好,我们是专门啃硬骨头的人,能够经得起考验的人才是好同志,越是困难越向前,办法总比困难多。”
罗强坐在办公椅上,把施工方案图纸打开给郑兴看:“溶洞的灾害,工期的紧迫,这些都给我们带来极大的困难,虽然自然灾害耽误我们好多时间,但是施工技术方案上的问题,耽误不得,这使我们感到肩上担子的重量,溶洞一天不处理好,我的心一天也放不下。”
郑兴把象棋拿出来,对罗强说:“来放松一下,好久没有下象棋了,下一盘。”
罗强边摆象棋边说:“你哪是我的对手,只下三盘,三打两胜,输了请客。”
两人下了一会,郑兴想起了一件事,告诉罗强:“对了,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总公司来电话说,要派人来给你写一篇报告文学,表扬你大刀阔斧的改革精神。”
罗强把手一摆:“你给总公司说,没有必要了,我也没做出什么成绩,不要派人来。等今后隧道打通了,我自己写一篇真实的报告文学,也许还编一部电视剧呢。”
郑兴:“没想到,你老罗还这么有文采。”
罗强谦虚起来了:“文采倒说不上,但我也爱好一点文学,以前也在我们集团公司的报纸上发表一点豆腐块文章,那只是一朵浪花。”
郑兴:“那浪花多了不就成了一条河,收集起来还可以出一本书。”
罗强:“出书倒说不上,这千军万马修铁路本身就是一部悲壮的、可歌可泣的诗篇。我们这里发生的故事,那比电视剧里的真实、热闹、还有看头。”
郑兴:“你说的也是这个理,我们大青山隧道的故事要拍一部电视剧,那准精彩。”
罗强向郑兴反问了一句:“你来写?你是搞政工的,有政治头脑。”
郑兴:“不行、不行,嘴说说可以,认真写起来,还是不行。人家能编得出来,我恐怕哭都哭不出来,现在讲究要有收视率,要有看点,我们一天就穿工作服,和石头泥巴打交道,有什么看头。”
罗强:“文学作品是写人的命运、人的精神,只要你真实地记录下来,我们这群大青山人的平凡生活,准比那些电视剧精彩。”
郑兴:“那等我退休了,有时间再说,现在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写那些。”
罗强:“现在生活就是一种积累,经过时间的沉淀和考验,是金子总会发出光彩,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郑兴:“好,我等着,人民自有评说,历史会有答案,大青山可以作证,这隧道就是为我们最好的树碑立传。”
3号斜井洞口外的一块空地。
炊事员把午餐送到洞口,以便节约工人的时间。
开挖班的工人陆续开始用餐。
陈大川穿着一身沾满泥水的工作服,在水管处放水洗了洗手,拿起铝饭盒走到送饭的炊事员面前:“大师傅,今天又搞什么好吃的?”
炊事员回答:“鲜肉包子,怎么样?来几个,我这不用做广告,实打实,现卖现,保证你吃了一个想二个。”
陈大川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这包子还可以,来四个。”
陈大川端起饭盒过来对站在旁边的张路长说:“老病号,多吃两个,干活有劲。”
张路长向炊事员说:“我也买四个,一碗汤。”
炊事员接过张路长的饭盒说:“老病号,你也想通了,好,四个,吃了比输了的强。”
老病号见炊事员话里有话,不高兴地说:“喂,老炊,你又开黄腔,我好久打过牌,再说输了也是我的,关你什么事。”
炊事员:“我是怕你回去报不到账,在老婆面前跪搓衣板。”
张路长:“老炊,我是那号人?老婆在我面前不敢吭声,叫她坐下,就不得站起来。”
陈大川接过话:“这个,我可以作证,老病号比有的人强,钻到床底下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炊事员笑答:“陈大汉,那说的是你自己吧。”
陈大川:“我说的哪个,自己心里明白。”
开挖班在洞内上班的工人陆续走出洞口,找地方坐下,在工地上用餐,大家吃得舒心快活,津津有味。
张路长说了句笑话:“老炊,现在什么都在涨,你这包子怎么不涨?越做越小,你看人家家属做的馒头,越来越大。”
炊事员:“现在什么都涨,就是我们的工资没涨。你那点钱还是省着点吃,要不寄回去,老婆跟人家跑了。”
张路长幸灾乐祸:“老婆跑了才好,我还可以找个年轻的,那感觉多好。”
炊事员:“好到好,你老牛还想吃嫩草,别‘砂锅做枕头-空想’。”
张路长:“这年头,只要有了钱,啥事办不到,别说吃包子,就办一桌海鲜也没问题。”
一民工走到炊事员面前:“师傅,我买几个包子。”
炊事员难为地回答:“包子没有了,只有馒头。”
农民工问:“刚才人家买还有,怎么我买就没有了?”
炊事员:“这些是给工人留的,你们农民工只有馒头吃。”
农民工有些生气:“当工人就吃包子,叫我们吃馒头,都是修铁路的,怎么这样不公平。”
炊事员:“哪能公平,不平等才叫社会,才叫丰富多彩,人家当官的坐小汽车,你走路,这能公平吗?谁叫你当农民工,你要有本事,也去当经理,我把饭送到你手上。”
农民工:“罗经理不是说,把我们农民工当亲人一样看待,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样了?这农民工就低人一等,现在打隧道,站是站的、干是干的、看是看的、耍是耍的,就我们这些农民工养活你们,你们还看不起农民工。这包子我不吃了,这隧道我不干了。”
炊事员和农民工争吵起来,罗强正好从洞内走过来问炊事员:“怎么回事?炊事班是爱吵架的地方,今天又为啥事?”
炊事员:“这位农民工兄弟想吃包子,这里有几个包子是给工人留的,没有卖给他,他就闹起来了。”
农民工找罗强:“罗经理,你说把我们当亲人,当兄弟姐妹一样对待,我们连一个包子都买不到,工人吃包子,我们农民工吃馒头,这是啥子亲人对待,工作上让我们干最艰苦的、最累、最脏的活,吃饭让我们吃孬的、吃差的,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罗经理对炊事员说:“你把留下的包子卖给这位农民工,我们的工作需要农民工,你们今后也要为大家服务,不要分正式工和农民工,农民工和我们一样在一个锅里吃饭。现在打一个隧道,哪有这样对待别人,你到工地上去干干,去和农民工比比,也要为农民工想想,干了一天活,哪有不想吃点好吃的。经常在教育你们,搞服务工作的要一视同仁,热情服务,要让大家吃好,才有精神工作,好为大青山隧道出一份力。”
罗强一席话,说得炊事员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七
罗强站在洞口外的场地上,凝望着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那几个大字,心潮起伏。忽然对讲机响了,罗强拿起对讲机,对讲机里传来一位公司工程调度员的声音,问:“罗经理,今天进度怎么样?”
罗强回答:“今天进度只有4米多。”
对讲机里又传来那位公司工程调度员的声音:“太少了,离上面要求差远了,从明天起改为全断面开挖,进度要翻一番,你要知道,要的是进度,进度!”
对讲机里的声音,态度显得很强硬。
罗强摊开一只手:“现在石质条件很差,快进入7号断层,又遇到溶洞,还不具备全断面开挖的条件。”
那位公司工程调度员听了罗强的话发起火来:“从明天起,不管怎样,都要全断面开挖,把进度搞上去,完不成任务就要给你们罚款,你要知道,有了进度才有一切。”
罗强无奈地关了对讲机,疾步来到导坑掌子面,给开挖班陈大川传达命令:“停!”
开挖班的工人一阵茫然,顿时风钻停止了转动,陈大川问罗强:“为什么?”
罗强很不耐烦地说:“上级要求我们全断面开挖,现在把台阶法改为全断面。”
陈大川:“罗经理,这石质不好,不能进行全断面开挖。”
罗强:“这是上级的指示,为了要进度,你懂吗?进度!进度!有了进度就有了一切。不全断面开挖,上面就要给我们罚款,你喝西北风。”
张路长在旁边说了句:“那有啥办法,端了人家碗,就得服人家管。”
陈大川:“兄弟伙,那只好服从命令,连儿杆犟不过大腿。”
陈大川向上导坑打钻的工友们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停!停!上面不打了,等下面打齐了,就全断面开挖,全断面就全断面。”
苏明全在上导坑里说一句风凉话:“不是叫我们掀起生产高潮,怎么又要喊停。”
陈大川站在下导坑里气急了,像是在吼不是在说:“少废话,叫你停就停,哪里那么多事?”
掌子面又重新组织施工,挖掘机把全断面钻爆简易平台顶到位。
开挖班的工人站在钻爆平台上,做好打钻的准备,有的拉水管,有的拉风管,有的架风钻支架。
罗强问陈大川:“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陈大川说:“准备好了。”
罗强:“开钻。”
一排排风钻开动,风钻在高压风的推动下,向大山的岩层快速钻进,风钻发出特有的响声,叫人感到振奋。
罗强在导坑看到这壮观场面,心里很欣慰。
导坑岩层里的地下水不停地从顶部哗哗流下,顺着陈大川的安全帽檐就像屋檐水那样,一个劲地流着不停,钻眼中喷出来的泥浆,泥水把陈大川的脸厚厚地盖了一层,眼睫毛上的水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落,他的衣服被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湿透了,身上的热气还一股劲地从衣领里往外冒。这一切陈班长都习惯了,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有什么还不适应的感觉。
陈大川最先打好第一个炮眼,接着在打第二个炮眼不久的时间,陈大川看到张路长用左手按着腹部,右手掌紧风钻在操作,陈大川凭感觉就知道这是张路长的胃病发作,陈大川走到张路长面前:“你休息一会儿。”洞里的风枪声压住了陈大川的说话声,张路长摆了摆左手,示意没啥关系,又整理了一下安全帽,用左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会意地笑了,又两手按住风枪打钻,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打钻。
陈大川和张路长、耿爱国和程昆、苏永明和王黔等人,两人一组正聚精会神地打风钻。由于地下水太大,罗强来到陈大川的面前,用手势表示,注意安全,因风钻声太大,人们说话都听不清楚,在洞内多数时间都是用手势交流,大家习惯了这种方法,也很懂得。
陈大川头戴红色安全帽,嘴上带一副牛嘴巴似的防尘口罩,向罗强点了点头,示意懂了罗强的意思。
给陈大川当助手的张路长低头对陈大川说:“罗经理对你还很关心,是不是要提拔你一下?”
陈大川负责这排眼很快打完了,停下风钻,取下口罩:“去你的,年纪大了不想那些事,现在把开挖班的事管好就差不多了。”
张路长:“听说目前还缺一个领工员,你去,真是绰绰有余,你比现在那几个领工员要强多了,从经验上、理论上、工龄上都要强。”
陈大川:“现在不讲经验、工龄,现在是要年轻化,你老家伙在那里,人家嫌你挡路,巴不得你早点让开,等这洞子打通了,我就退休了,回家陪老婆。现在这班长也不好当,尽干得罪人的事,啥事你都得带头去,到头来费力不讨好,上面说你工作没抓好,工人说你拿不回来钱,真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陈大川打完第一排炮眼后,去其他几个打风钻的地方看了看,往每一组打风钻工人的肩膀都拍了拍,示意关心他们,注意安全,打好钻。
陈大川回到下导坑,给张路长吩咐:“老张,把底渣刨干净,打眼的位置才准。”
张路长弯着腰一边扒渣,一边回答:“要得,我办事,你放心,大班长,听你的,这个月奖金多分点。”
陈大川:“一天就讲钱。”
张路长笑着说:“不讲钱,来干什么,我还没那么高的觉悟。”
陈大川在导坑指挥“大家检查一遍,药装好没有?准备放炮,防护人员赶快到位。”
导坑里“轰隆”几声炮响后,整个导坑里硝烟弥漫,鼓风机在加强鼓风排烟。
陈大川和开挖班里的张路长、耿爱国、程昆等人,冒着还未散尽的硝烟,走到掌子面一看惊呆了。
掌子面一场大塌方发生了。
坍塌的岩石堆满了导坑,坍落的石块把钢格栅砸得东倒西歪,整个导坑没有一点动静,只听到洞顶的地下水流下来打在石头上发出的“哗哗”声。
陈大川第一个走到掌子面的石渣上用手电筒扫射了一下塌方下来的石头,就骂道:“早不塌,晚不塌,现在正是抢时间的时候来塌。”
紧跟着陈大川后面的张路长说:“让那些当官的看看不尊重科学的下场,看看‘长官意志’的危害。”
陈大川:“看来你真是个乐观派,洞子快冒顶了,你还无忧无虑。”
张路长:“我怎么不忧虑,不忧虑就不来了,我们天天和洞子打交道,不乐观点行么,说不定哪天就拜拜了。”
电工把洞内的探照灯接好了,强烈的灯光照着塌方的地段,塌方正处在溶洞地带,怪石龇牙咧嘴,像张着血盆大口,里面显得深邃莫测,开挖班的工人们站在塌方的石渣面前一言不发。
陈大川用手正了一正安全帽,又用手电筒扫射了塌方上部一圈,握起一根长撬棍,正想往上爬。忽然一只大手拉住陈大川:“陈班长。”
陈大川停止了脚步,侧过脸来看到是罗强站在自己身边,陈大川惊讶地叫了一声:“罗经理,你怎么来了?”
罗强回答:“正因为塌方了,才来的,发生这么大的塌方,我怎么不来看看?”
陈大川知道罗强的本意,是要带领大家尽快把塌方处理好,抓紧恢复生产,但又害怕出现意外,不可抗拒的塌方会给大家造成伤害。
陈大川发出肺腑之言:“罗经理,指挥生产方面,你比我强,万一有个什么,你留下比我的作用大,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你还有孩子,我的小孩都长大了。”
说完,陈大川就从坍塌下来的乱石堆上往上爬进塌方地段去“侦察”。接着,耿爱国、张路长也跟随着陈大川爬上去了。
陈大川用钢撬棍找顶,撬落了几处危石,石渣哗啦啦地一阵响掉在导坑里,陈大川急忙大声指挥:“赶快架背顶柴。”
导坑里的程昆、王黔、苏明全等开挖班的职工忙碌起来,搬运背顶柴跑来跑去。
罗强、陈大川、耿爱国、张路长站在上面塌方地段,堆码背顶柴。
陈大川又在喊:“快点,快点!”
罗强、耿爱国和张路长都弯着腰,站在狭窄的地方,加固背顶柴,个个脸上汗珠一个劲地往下流。
罗强拿着一个罩着铁笼的灯泡,仔细察看险情,突然一块小石头打在陈大川的安全帽上,发出“哐当”一声。
罗强预感塌方又要发生,赶快喊:“快撤!陈班长、耿师傅。”
陈大川奋不顾身抱起一根粗壮的背顶柴,顶着岩石,用干哑的嗓子喊道:“罗经理、耿爱国,你们快走,这里危险,马上又要塌方了。”
罗强推开耿爱国:“耿师傅,你们快点……”
陈大川也在催促罗强:“罗经理,这里危险,你们都快走。”
罗强:“不要争了,都走。”
陈大川看到碎石在不停地掉落,他急忙推开罗强、耿爱国,一阵“轰隆”巨响,洞内再次塌方了。
坍塌的岩石、泥土把他们几个人围在里面,导坑里一片漆黑。
塌方外有人在呼喊:“塌方了,快救人!塌方了,快救人!”
还在导坑里其他地方施工的工人急忙奔向掌子面。
塌方体外面,探照灯亮了起来,郑兴正在组织工人们抢救,有的搬石头,有的扛背顶柴。挖掘机在挖开坍落的岩石,开出一条通道。
罗强和开挖班的工人被堵在塌方的地段,里面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像夜里一样。
罗强只有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到处摇晃,寻找班里的一个个同志。
罗强第一个照着陈大川说:“陈班长,你没事?”
陈大川回答:“在,刚才一块石头砸在腿上,就是有点痛。”
罗强用手电筒晃了几下,晃到张路长的脸上:“张师傅,你还好吧。”
张路长回道:“在。”
被压在一块石头下的耿爱国看到罗强的手电筒光线,迫不及待地呼叫:“罗经理,我在这里。”
罗强赶紧把手电光对准耿爱国,说:“耿师傅,你再坚持会,大家都会来救你。”
“还有程昆?”罗强又喊了一声,“程昆!”罗强又继续喊。
程昆答道:“罗哥,在。”答得有点沮丧,声音很低。
罗强用手电筒照着王黔:“王黔!”
王黔小声地回答:“罗经理,在。”
罗强:“王黔你还没结婚,多注意安全,今后出去还等着喝你的喜酒。”
王黔问:“罗经理,这好久能出去?”
罗强:“快了,外面正在全力组织抢救,我相信,很快就会出去。”
罗强又问:“还有谁?”
陈大川回答:“苏大炮!苏明全!”
罗强急忙喊:“苏明全!苏明全!”
喊了几声没有听见回音,陈大川急了:“刚才还在这边刨石渣,再往远处找找。”
罗强又大声喊:“苏明全,苏明全。”
仍没听到苏明全的声音,还是程昆眼睛尖,用手电筒照亮边墙,发现在墙边上,苏明全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罗经理,苏师傅在这里。”
罗强把手电筒往苏明全脸上一照,苏明全脸色苍白。罗强用手摸了摸苏明全的额头,又用手扇了扇鼻孔,感到还有呼吸,罗强赶快吩咐:“苏明全昏过去了,赶快把高压风管拉过来,对着他吹一会。”
程昆回答:“高压风管压住了,拉不动。”
罗经理:“多叫两个人拉。”
陈大川、程昆、王黔他们三人使劲拉动才把高压风管拉过来用手拍打了几下,高兴地说:“罗经理有风了,有风了。”
大家一阵高兴。
罗强把高压风管扯过来,对着苏明全吹,罗强又给苏明全作按摩,按摩胸部,又按人中,经过几次的按摩,苏明全有点清醒,开始有呼吸。罗强大声呼喊:“苏明全,苏明全!你醒醒,你醒醒。我们还要听你放大炮,你放两炮,你放两炮,我们听听。”
隔了好久,苏明全才开始说话:“天怎么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我这是在哪里?”
罗强说:“苏师傅,这是在导坑里,导坑发生塌方,把我们堵在这里面了。”
苏明全很惊讶:“什么,塌方?发生什么塌方,我刚才还在打钻,怎么发生塌方了,这怎么出去?”
罗强劝导:“你不要惊慌,塌方把我们堵在里面,外面的同志正在组织抢救,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去。有我在,还有陈班长、程昆、王黔、耿师傅、雷师傅、张路长,开挖班的人都在这里面。不要怕,现在这里面还有高压风吹进来,外面的同志知道我们还活着,一定会全力抢救的。”
罗强稍停一会儿又说:“我清点了人数,开挖班的人都在,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在里面坚持自救,要节约用电,手电筒没有必要就不要开,大家渴了就喝地下水,没有地下水就喝尿。”
有一个同志笑了一声:“喝尿。”
罗强:“对呀,只要能活下去,就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了减少体能消耗,大家尽量少走动,少说话。”
张路长发言:“不走可以,这话要说。人都快死到临头,还不说几句,等啥时候说。”
罗强:“说也可以,现在你们想到啥说啥,说错了我也不追究责任。”
张路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言论自由。你还要追究责任,还想把我打成右派分子。”
程昆:“但也不能乱说。”
张路长:“我不说国家大事,不说政治,我只说家务事。”
罗强:“有话随便说,但莫法录下来。”
陈大川:“录下来不成了遗言,我看这个时候说说心里话也好,让大家知道我们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张路长先说:“我要在这里面死了,叫我老婆赶快嫁人,嫁一个有钱的人,让她也过上几年好生活。”
耿爱国:“我现在还不想死,死了女儿读书怎么办,我才不让老婆改嫁,嫁给别人当老婆那多别扭。”
张路长:“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人,这次只求你一次。罗经理你出去,把我这封信带出去。这封信还没来得及交就上班了。等我儿子长大了,叫他好好读书,多学点知识再来修铁路,不要像我们一没文化、二没技术,只晓得抱风钻。另外,你帮我兑下这张彩票,要中了三百万,给儿子一百万,给老婆一百万,那一百万设立一个铁路工人基金会,帮助那些因工伤残的工人和家属,让他们也得到社会的关注,尽我的一点微薄之力。”
苏明全对张路长的话有些看法:“张师傅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你能中奖吗?人生有三件事是真的,吃饭、睡觉、拉尿,其他都是假的,我现在尿涨了,要屙尿,才是真的。”
张路长:“你要屙就屙,又没那个把你拴到。”
坍方体内不远的地方还在断断续续地滑落石头,石头滚落声特别使人心颤。
王黔心里惊了一下,离耿爱国靠得很近,拉着耿爱国说:“耿师傅,有点冷,你抱抱我。”
罗强听到这话对王黔说:“小王,我来抱你,身体贴紧点,这导坑里很冷,大家背靠背坐在一堆暖和点。”
张路长:“生活就是这样,我选择了铁路,这一生无怨无悔,在铁路上干一辈子,也就够了,死了也划得着。”
罗强:“你们在说什么,没出息,人还没死就在立遗嘱、写遗书,大家要雄起,我们要活着出去,这隧道还没有打完,死了谁打,你们想过没有?”
耿爱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我出去了,等我有了钱,买楼、买车,你们说怎么样?”
陈大川:“你想得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张路长:“你钱从哪里来?去偷、去抢、去骗?你有啥本事?你哪像个有钱人?”
耿爱国:“我们这代修铁路,让人家笑话,一个工人的工资还不如一个卖水果的一年挣得多,一说到修铁路,连老婆都找不到好的。”
程昆:“耿师傅,你那老婆就好,聪明、贤惠、身段高挑,脸也漂亮,我要找这么个老婆,晚上睡觉都笑醒。”
张路长:“我看老耿,晚上怕是睡不着。”
耿爱国:“不愿天,不愿地,但愿大青山作证,这辈子能参加修这座世界上最长的铁路隧道,也算没白活。”
程昆:“罗哥,经过这次生死考验,出去了不会再叫我下岗。”
罗强:“这我说不准。”
耿爱国:“罗经理,我就想不明白,我们越是干活,越挣不到钱。你看有几个埋头苦干的能挣到钱?现在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贪赃枉法的富得越快,穷还是穷到我们这些下力的工人。不是讲多劳多得,我们多劳了,也没有多得,那些成天不劳动的还得的更多。”
苏明全:“塌方了,这些老板怎么不出来?比兔子跑得还快,还不是靠我们这些下岗工人撑起,靠我们这些老家伙来干。”
张路长:“这些问题不说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活着出去,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据我分析,大的塌方不会有,只有一些小的落石,这时候我们更应该好好保护自己。少说些废话,留着口水养牙齿,要不到时候你想说都说不出来。”
3号斜井洞口外,一场大的营救行动正在进行。
郑兴向上级领导汇报:“喂,喂,我是3号斜井项目部,我是3号斜井项目部。”
对讲机里传来“请讲,请讲”的声音。
郑兴几乎用尽全力在说:“开挖班的工人被塌方堵在导坑里,还有罗经理。”
对讲机里问:“在什么位置?”
郑兴回答:“里程是0132+800.”
对讲机里又问:“具体有多少人?”
郑兴回答:“现在还不太清楚,我们正在统计。”
对讲机里传来上级领导声音:“赶快组织抢救,如果劳力不够,我们请求当地救援队伍帮助。”
郑兴回答:“救援已经开始了,我们组织了100多人的队伍,正集中力量,全力以赴,尽快抢救,请领导放心!”
郑兴接着又回答了几声:“好,好,好。”说完便把对讲机关上。
调度刘湘琴在洞口指挥车辆,一台挖掘机开进洞内,又是一台装载机、一台自卸汽车开进洞内。
刘湘琴向郑兴汇报:“老郑,根据里程测算,他们被堵的地方离外面石渣体只有四、五米的距离,我看可以用长钢管先打进去一个小洞,投放些矿泉水,以保证他们的生存需要。”
郑兴听了这个意见很高兴:“这个办法好,一方面加快机械出渣,清理坍方,一方面打洞,往里面输送水和牛奶。”
郑兴向站在洞门口的抢救队伍布置:“郭班长,你们班派6个人,用小钢管往里面打通一个洞,先送进去矿泉水,救人要紧,要让被堵的同志都活着出来。另外一个班,加快机械作业,把堵在导坑里的石渣清理干净,大家要快,抓紧时间,注意安全。”
郑兴又吩咐:“刘调度,你和市人民医院联系,叫他们赶快派救护车和医生到工地,救治伤员。”
刘湘琴回答:“我已经联系了,救护车已经出发了。”
郑兴:“叫空压机房不要停机,抓紧往里面送风。”
救援人员分头行动。
负责打钢管的工人,用挖机把钢管一寸一寸顶进,钢管缓慢地往塌方石堆里推进。
被堵在里面的程昆,忽然高兴地叫了起来:“有光了,有光了。”
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兴奋地说:“外面送水进来了。”
这时开挖班的人都拥过来,看着矿泉水,格外高兴。
罗强拿着一瓶矿泉水说:“先给苏明全喝,他昏过去了,缺水。”
程昆:“罗经理,先给张师傅喝,他是老师傅抵抗能力差。”
陈大川见状说:“不争了,大家一人先喝一口,润润喉咙,外面的同志还会送水进来。”
程昆又惊讶发现:“罗经理,塑料管,你看塑料管。”
他拉出来一截,塑料管头流出白色的液体,程昆用舌头舔了舔:“牛奶,牛奶,外面送牛奶进来了,罗经理,我们有救了。”
罗强鼓励大家:“大家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会出去。”
又过去了十多个小时,经过紧张激烈的营救,被堵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小通道,罗强和开挖班的工人得救了。
营救人员把开挖班的工人一个接一个地抬出洞外,在场的工人和民工都很激动。
郑兴指挥营救人员:“快,把他们抬上救护车。”
郑兴来到张路长的担架旁,看到张路长很疲惫地躺在担架上,亲切地问了一句:“张师傅,你怎么样?”
张路长在担架上慢吞吞地说:“郑书记,这下我可能打不成隧道了。”
当耿爱国抬出来时,郑兴跑到耿爱国面前,急切地喊:“耿师傅,耿师傅!你醒醒,你醒醒。”郑兴喊了几声,耿师傅稍有点苏醒,微微睁开眼睛,喃喃地说:“这排钻还没打完。”说这话显得神志不清,像是在说梦话。过了一会,耿爱国有些清醒,“郑书记,你通知我老婆一下,我走的时候,没有给她讲,就来了大青山隧道,对不住她……”
郑兴安慰耿爱国:“我们已经通知你家属了,她很支持你,不会责怪你,你放心。”
接着,程昆和苏明全被搀扶出洞口。
王黔慢慢走出洞口,高小渝迎上去,拉着王黔的手:“怎么样?”
王黔:“没事,没伤到哪里,只不过吓了一跳。”
两个工人把陈大川搀扶出洞外。
陈大川满脸稀泥,一瘸一瘸地走路。
罗强穿着迷彩工作服,走在最后,全身沾满了泥浆,安全帽上也沾了泥。在工人的搀扶下走出洞门说:“我是最后一个,全都救出来了。”
郑兴迎上去,急切地喊道:“罗经理,罗经理。”
罗强由于劳累过度,声音低弱问郑兴,“老郑,你查下人数,是不是都出来了。”
郑兴高兴地回答:“都出来了,都出来了,大家都很平安,都很平安。”
罗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郑兴看到罗强左手边的外衣上被血染成了一块很大的红色,心痛地问:“罗经理,你的左手怎么回事?”
罗强回答:“可能是石头擦破了血管,流了一些血,没关系。”
郑兴向罗强说:“先抬出来的几个同志都送到医院去检查身体。”
罗强点了点头:“好,都送走了,好好给他们检查一下。”
青山市人民医院的18号病房里。
陈大川、张路长、耿爱国躺在病床上休息,每个人手上还打着吊针。
罗强用右手摸了摸左肩吊着的绷带,走到耿师傅的床前:“耿师傅,伤好了,我们还一起打钻。”
耿爱国:“罗经理,这钻,我可能打不成了,这隧道等我下一代来修吧!”
罗强安慰:“不能那样说,这次隧道塌方了,把我们堵在洞子里,还不照样活过来,我们修路架桥的人,福大命大,阎王爷都怕三分,等你好过来,我们一个月再打300米成洞。”
张路长接过话:“不要再提打300米的事,石质这么差,要我们全断面开挖,那不是拿我们生命开玩笑吗?上面当官的,坐在办公室也想得出,说全断面就全断面,也不调查研究,看石质情况好不好,再这么打,还要出大事故。”
罗强:“张师傅,你放心,我们要在保证安全好、质量优的条件下求进度。进度要服从于安全质量。目前我们已经向上级汇报,现在过7号断层地带,采取短开挖、弱爆破、强支撑的方案来通过这段复杂的地质带,我们要总结这次教训,听取大家的意见,尽快安全优质地通过7号断层带。”
陈大川发出肺腑之言:“我打了30多年的隧道,最怕的是乱指挥,瞎指挥,谁官大谁说了算。不尊重实际,违背科学,忽视安全抢进度。这种教训在工地上太多了,怎么就杜绝不了?现在天天讲科学发展观,怎么一遇到实际就出现违背科学的事。”
罗强解释:“这有多方面的原因,大家都想快点打通大青山隧道。”
张路长来劲了:“罗经理,你说现在社会上出现那么多的事故,为什么?还不是领导者自我利益膨胀,眼前利益在作怪,好大喜功,追求政绩,个人说了算,我们就成了受害者。我们倒要问一下,这些领导心里在想什么,他们还坐得住吗?还心安理得吗?”
罗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代表领导来向你们道歉,向你们表示慰问。”
耿爱国躺在床上说:“道歉管个屁用,让他们躺在床上来看看!这受伤的日子真不好过,躺在这里等死,我还不如到洞子里去拼命。”说完耿爱国挣扎地下床。
罗强赶快过去扶住耿爱国,把耿师傅扶到床上躺下。
罗强:“耿师傅,安静点,有伤好好治疗,等伤好了,隧道有你打的。”
耿爱国还有些气愤:“罗经理,我们这些人打了30多年的隧道,身上没碰掉一块皮,怎么现在接连出事故,你说,你说我能安静吗?前不久王少林牺牲,这次又是大塌方,把我们堵在里面,你说说,我们能安静下来吗?”
罗强按住耿爱国:“耿师傅,不要激动,现在要紧的是养好伤,上级领导还在分析责任,到时候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3号斜井项目经理部开挖班宿舍的外面过道上,陈大川、张路长、耿爱国三人坐在条椅上休息养伤,张路长旁边放着一副拐杖,从椅子上起来,一步一拐地挪动。
陈大川说:“今天天气真好,现在正是施工的黄金季节,可惜我们去不了,不知道现在隧道进展怎么样?”
张路长回答了一句:“听说现在改为台阶法开挖好多了,不过石质还是很差,进度不够理想,你说修铁路怎么这么难?”
陈大川:“不难要我们来干啥,好修的又轮不到我们。你说现在做哪样事不难。这么大的工程,我们受点伤算什么,比起那解放军抗灾抢险好多了。”
张路长:“说得也是,我们跟解放军比也差不多,住在野外,吃在野外,干的艰苦活,拿的低工资。”
陈大川:“老病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修成昆线时,不也是按部队编制,半军事化管理,那时干活真有劲,一个月才28块钱还干得欢。”
张路长:“那时候我们都年轻,20岁出头的小伙子,一心一意想多干点活,早点把成昆铁路修通,让毛主席他老人家睡好觉,放好心。”
陈大川:“你还记不记得成昆铁路通车那天,我们站在隧道洞口迎接彩车的情景。”
张路长:“记得,记得,列车通过我们那座隧道是下午,来了好多人,像过节一样热闹,我激动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还是第一次看到铁路通车,真高兴。”
陈大川很得意地说:“修好一条铁路通车,就是我们铁路工人的盛大节日。老张、老耿,成昆线是我们修的第一条铁路,那真是我这一辈子的荣耀。”
张路长:“可不是,党中央和国务院还给我们发来了贺电,向我们铁路工人祝贺,你说那多光荣。”
陈大川扶着拐杖走了几步,又回到原座位坐下。
这时高小渝端来一小盆稀饭,给张师傅、耿师傅舀了一碗,给陈大川端一碗说:“大叔,趁稀饭还是热的,快点吃了。医生说,你们的伤还没完全好就出院,现在好好休息,不要乱动。”
陈大川接过稀饭碗,对高小渝说:“哪能听医生的,要听医生的,我还得休息半年,这半年洞子都快打通了,我在这里能坐得住吗?你去给王黔说,叫他把洞子里的情况给我说说,虽然我不能出力,但我能给他出出主意,参谋参谋。”
张路长回敬一句:“参谋参谋,你是参而不谋,现在你就放手让年轻人干嘛。”
高小渝:“王黔今天到项目部那边开会去了,研究部署通过7号断层的事。”
陈大川:“这7号断层地质复杂,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再不能像前次,把人堵在洞子里。告诉王黔,现在是副班长了,更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有了安全才有一切。”
高小渝从身边塑料袋拿出几盒药给陈大川:“大叔,这是指挥部的一位工程师在外地出差给你带回来的药,叫你按时吃药,他说在这山沟里买不到,就给你多买了几盒,叫你抓紧治病,不要拖,免得病情恶化。”
陈大川看着药:“这位工程师做了天大的好事!小高,你等会儿去把药钱给他送去。”
高小渝:“他说这药钱就不给了,他送给你的,说你也是为了打隧道才得的这伤病。”
陈大川:“那怎么行,路归路,桥归桥,这药钱一定要给,要不等病好了,我亲自给他送去,感谢这位恩人。”
王黔从项目部回到开挖班,兴高采烈地走到陈大川面前:“陈班长,攻打7号断层的方案定了,经理部决定,叫我们班先打一个迂回小导坑,探明7号断层的石质情况,小导坑先穿过7号断层后,再往回打正式导坑,这样形成两面夹击,合二为一。”
陈大川不解地问:“你这是在讲军事战例?”
王黔:“打隧道跟打仗差不多,打仗是对付活着的敌人,打隧道是对付死的敌人。”
陈大川:“你不要小看死的敌人,有时发威了,比活着的敌人还厉害,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隧道,还没摸清那些难以对付的地质灾害。”
王黔拿了一张纸给陈大川画了一张示意图,边画边说:“你看这是隧道正线,就是从旁边打一个平行小导坑从这里绕过去,穿过7号断层,摸清地质情况,打过去400米,再往回打,这样安全系数就大了些。”
陈大川看了一会说:“这个办法好,不过打这迂回导坑,我们又得多花点投资。”
王黔说:“罗经理说,多花点投资值得,为了安全。经理部正向建设单位申报,建设单位同意了,出了事还可以索赔。”
陈大川说:“现在罗经理也有经济头脑,我们不光顾着干,还要会算,现在是市场经济,干了一样活,就要拿一样的钱,不能傻着干,到头来亏损算谁的?”
王黔:“陈班长,你也学会了精打细算。”
陈大川:“我们这么大的企业,这里一点,那里一点,集起来就是一个大数,现在讲企业改革,人人有责。”
王黔:“陈班长,你真是人在休息,脑子没休息,天天都在为隧道操心,时时都想着改革。”
陈大川:“我就是这个德行,洞子一天打不通,一天不放心。”
王黔向高小渝吩咐:“小高,走,我们去把陈叔、张师傅、耿师傅的衣服拿去洗了。”
高小渝回答:“好。”
高小渝和王黔回到工班屋里,小高边给陈大川收拾衣服边说:“大叔,就这几件。”
高小渝提着一桶脏衣服和王黔走出开挖班宿舍,陈大川望着他们的背影说:“哎,这些年轻人,像我们铁路上的接班人。”
八
“齐心协力,奋勇拼搏,为打好7号断层攻坚战而奋斗”的宣传横幅,挂在3号斜井洞门口上面,引人注目,令人振奋。
鼓风机隆隆轰响,汽车、装载机等施工机械来往穿梭,工地上显示出一片沸腾的施工景象。
在洞口,罗强刚从洞内出来,见到程昆就说:“你们开挖班要做好准备,打好攻克7号断层这一关就看你们开挖班。”
程昆:“现在班里人手不够。”
罗强:“我准备给你们添几个年轻人,再加几个有经验的民工,组成一支精干的地下尖刀开挖班,你代理班长职务。”
程昆:“那陈班长?”
罗强:“他伤病还没完全好。”
程昆:“还得请他当顾问。”
罗强:“班里有什么事,给他汇报商量,毕竟他打了几十年的隧道,经验要丰富些,技术要成熟些。另外,王黔当副班长,给你配个副手,这样全班力量就强了,好好干,这一仗就看你的了。”
程昆听了罗强的话,更有信心,笑了一下,扛着一根钢钎走进洞去。
经理部会议室内,召开经理部管理层人员会议,罗强在会议上讲话:“隧道里的突泥、洪水、塌方耽误了我们很多时间,从现在起,我们要把耽误的时间给夺回来,确保工程的提前完成,维护我们企业的形象,让铺轨时间不能往后拖,兑现我们承包时的承诺,这就要靠大家齐心协力、攻坚克难。现在民工又走了不少,人员比较紧张,经理部决定,经理部的管理人员充实到一线,雷正宇同志兼右线开挖班大班长,程昆担任左线开挖班大班长。”郑兴表示同意,罗强接着又说,“经理部的领导也分到各工班去,跟班劳动,发扬我们地下尖刀队的光荣传统,我们是地下尖刀队走出来的,应该有地下尖刀队的锐气和勇气,去打好这次7号断层的攻坚战。”
停了一会,罗强继续说:“上级部门已经批准了我们的施工方案,成立一个突击尖刀班,先打迂回小导坑,向前推进,像一把尖刀插入隧道心脏,探明7号断层的地质情况后,再往回打大导坑,这样施工比较安全,下去分头做好准备,今天会就开到这里。”
参加会议的同志个个激动兴奋,喜上眉梢,有说有笑地离开会议室。
罗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忽然闯进来的陈大川开门见山地说:“罗经理,我是以一个老共产党员的身份请求参加这次突击班,你知道,我只有这次的希望了,今后轮不到我了,给我一次机会吧。”
罗强恳切地对陈大川说:“陈师傅,不是我不同意你参加,你的腿伤还没好,你的老伴也病了,家里两个孩子还没成家,还有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我实在无法忍心让你参加。”
陈大川:“难道你就忍心让时间白白地过去吗?难道你就忍心让大青山隧道甘当拦路虎吗?我60年代入路,70年代入党,你知道,一个共产党员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不去冲锋陷阵,还叫什么共产党员?”
罗强深有感慨地说:“陈师傅,你这个头带得好,南征北战修铁路,你负过伤,现在你应该多保重身体,突击班还是挑选年轻人吧。”
陈大川:“这不对,我虽然年纪大了一点,更应该多做点贡献,再说我有打导坑的经验,我打了二十多年的隧道还是让我去吧。”
罗强:“这跟往回不一样,这是闯地质禁区。”
陈大川:“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求去。”
陈大川的话音刚落,进门来的张路长就找到罗强说:“罗哥,这次你高抬贵手,让我也参加,打小导坑的突击班,我们开挖班的个个都是千斤顶。”
罗强笑着说:“参加突击班,还要我开后门,天下奇闻,你老婆同意吗?”
张路长笑哈哈说:“她什么时候都听我的,论条件我比谁都好,论身体还不错,家里不缺钱、不缺人,就是死了也不给领导找麻烦,老婆还年轻,再嫁人就行了。”
罗强打断张路长的话:“不能这么说,你老婆还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好人。”
张路长:“天底下好的多得是,罗经理你说,我们谁没有家庭观念?谁没有七情六欲?如今施工遇到了困难,我们是干这行的,不要说我们好伟大,这是我们的责任。坐上这班车了,不管怎样都得坐下去,我们不去谁去?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怕过苦、怕过累、怕过死?就是怕受窝囊气,怕给我们打隧道的人丢脸。”
罗强对陈大川说:“老陈,我准备叫你当尖刀班班长,怎么样?率领几名同志,往前打一个小导坑,摸清地质情况,这可是大青山隧道的关键一仗,这仗打好了,整个隧道就有望提前贯通,这是一场争时间、抢速度的恶战,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陈大川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罗经理,你相信我吧,我能当好这个尖刀班长,我有一个请求?”
罗强:“是什么?”
陈大川:“我要张路长去,他是一名老隧道工,是一把打钻的好手。”
张路长在一旁:“刚才我还在给罗经理做工作,这下怎么样?”
罗强:“突击班长要的人,我敢不给?我还想把王黔、王小林给你们班,让他们也去锻炼锻炼。”
陈大川很高兴地说:“风钻工的儿子不错,是一块好钢,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还要‘苏大炮’,别看他爱放大炮,现在他可也是一个好风钻手。”
耿爱国拿着一封信,走进罗强办公室,把信递给罗强:“罗经理,你看。”
罗强感到惊奇:“又是来请假?”
耿爱国:“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请假?我老婆都来信要我在大青山隧道立功,还说什么要我参加突击班,这家属都催起我来了。”
罗强接过信说:“好啊,这军功章也有你老婆一半。”
罗强打开信,念了起来“爱国,近来你好吗?听说你们大青山隧道已打到关键时候,希望你继续努力,争取拿到立功奖章回来,你是一个有三十多年工龄的老工人,在工作上应该带好头,为隧道工人争口气,家乡的人民都盼望你们早日打通大青山隧道。家里的一切都很好,儿子在县城中学读书,已入了团,女儿在乡里小学成绩排前三名,最近还当上了大队委员,你就放心吧,我们全家都希望你带回好消息……”
罗强笑着说:“后面是你们的知心话,我就不念了。没想到你老婆的觉悟蛮高的。来信没有拉后腿,还鼓励你立功,真是铁路工人的好妻子。”
耿爱国:“别看我那老婆长得不怎么样,她还经常来信教育我,要不是她帮助,我恐怕赶不上趟。”
罗强:“那不会的。”
陈大川对罗强说:“尖刀班还差人啊。”
罗强:“我准备再给你选几个年轻人。”
郑兴走进罗强办公室,笑着对陈大川说:“尖刀班班长,我报名参加一个,不要批条子吧?”
陈大川笑着说:“你还是给我们当好指导吧。”
郑兴:“别忘了,我也是打风钻出身,参加尖刀班是不分职务的,经理部已经决定,干部跟班劳动,到生产第一线去,解决现在劳动力不够的问题。”
陈大川:“你去,还得要刘调度特批。”
刘湘琴进屋答道:“我同意,早该让他去掌子面听听炮声,清醒清醒,别坐在办公室里蒙昏了头脑,这次不能参加尖刀班是修铁路一生的遗憾,罗经理,就让他去吧。”
罗强:“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再说郑书记去,我们就更放心了。”
苏明全来到罗强办公室,大家感到惊讶,苏明全见到罗强就说:“罗经理,打小导坑尖刀班别忘了我,我也是开挖班的。”
罗强回答:“陈班长同意你去。”
苏明全用感激的眼光对陈大川说:“陈班长,在塌方中你救了我,这次尖刀班你要了我,谢谢你救命恩人,你再打我两耳光,我都愿意。”苏明全说完欲想跪下。
罗强赶快把苏明全扶起来:“别看你们平时争争吵吵,到时候大家都离不得,开挖班就有希望。”
郑兴说:“关键时刻还是我们自己的工人靠得住,觉悟高,上得去,拿得下。”
导坑里一派繁忙的机械施工景象,汽车在拉渣运输,混凝土运输车来来往往……
导坑里“隆隆……”几声炮声响过。
程昆在导坑里喊叫:“导坑打通了,导坑打通了!”
开挖班的工人们走进掌子面,分别和从对面打通过来的陈大川、张路长、郑兴他们相互拥抱、欢呼、跳跃。
程昆在导坑里挥舞着青年突击队的队旗。
罗强用搪瓷碗舀了一碗水喝下,激动地对大伙说:“谢谢大家,谢谢兄弟们,为庆祝大青山隧道导坑打通干杯!”
尖刀班的同志各自用吃饭的碗、盅、饭盒,接上导坑顶上流下来的地下水,不约而同地高喊:“干杯!”
陈大川端着一碗清凉的水,走到罗强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要谢,该谢谢你,是你领导大家干的,你指挥有方、锐意改革、带头抢险、任劳任怨,是你立下的军令状,带领我们尖刀班打赢这场仗。”
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导坑里显得明亮起来,光线穿过薄薄的烟雾,照在人们喜悦的脸上。
罗强走到王小林的面前:“谢谢你,大山的儿子,你爸爸在九泉之下,听到这个消息也该高兴,这是我们中国铁路建设工人的骄傲,这一刻,将永远留在史册。”
王小林点了点头。
罗强走到郑兴面前:“谢谢,老郑,你率领尖刀班打得不错,打出了我们地下尖刀队的威风,这把刀还是这么厉害!”
郑兴:“我们总算盼到了这一天。”
罗强来到张师傅、耿师傅面前:“谢谢张师傅,谢谢耿师傅,谢谢苏师傅,谢谢你们,谢谢我们的农民工兄弟!”
大家冒着细细流下的地下水,又一阵拥抱、欢呼、雀跃。
罗强走到架设在导坑里的临时电话机旁,拿起电话机,十分激动地报告:“喂,前线指挥部办公室,我是3号斜井项目部经理罗强,我向你们报告,大青山隧道7号断层打通了。”
电话里传来声音:“祝贺你们,你们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为实现整个隧道提前贯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们向你们祝贺,向你们致敬!”
大青山隧道3号斜井洞门口,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片热闹欢庆的场面,庆祝隧道导坑贯通。
洞门口悬挂着“热烈庆祝大青山隧道胜利贯通大会”的横幅标语。
张青向聚集在洞门口参加庆祝大会的陈大川、程昆、张路长等一一握手祝贺。
张青站在洞门口会场的主席台上,激动地说:“同志们,你们在这里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你们打出了中国铁路建设工人的威风,你们是中国人民的骄傲,在这里打通了世界最长的山岭高速铁路隧道。你们这群大山的儿女,在深山沟里发扬依靠科学、改革创新、团结协作、奋勇拼搏的精神,提前打通了大青山隧道,你们的丰功伟绩和这座隧道一样永世长存,你们为中国铁路建设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工程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人民感谢你们,祖国不会忘记你们!”
大家一阵热烈鼓掌。
罗强也很激动地站起来说:“同志们,欢呼吧!庆祝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胜利的一天,永远记住在大青山隧道这些难忘的日子!”
阳光洒满整个大青山,大青山隧道三号斜井洞门上那几个硕大的字就像一座座丰碑一样耸立在大青山中,镌刻着大山儿女艰苦卓绝的奋斗功绩,它和大青山永远留在祖国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