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越男

　　一

　　每年春节后是竹镇挖春笋最好的时节。竹镇位于江南，以盛产竹而闻名，镇上的人世世代代以种竹为生，江南春天特有的氤氲旖旎的湿润气候使每年春天都是挖春笋的好时节。小镇上有一位姑娘，名叫青青，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和爷爷也是每年春季的挖笋大军中的一员。

　　十五岁的青青和这些竹子一样土生土长。江南湿润的气候将她养得水灵灵的，皮肤白皙，两条又黑又粗的大麻花辫搭在胸前。每年开春后，她就和爷爷背着背篓匆匆开工了。

　　今年的春天和往年一样，一整夜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浸润着整个竹镇，这正是挖笋的好时机。青青起了个大早，背着箩筐扛着锄头，却发现爷爷迟迟未动。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青青靠在爷爷的床前问道。说着就伸出手背在爷爷的额头上碰了一下，猝然一下收回了手，只觉得手背发烫。

　　爷爷干咳了几声，半晌才挥动着那只枯瘦的手，并说道：“无大碍，莫要挂念，受了春寒而已。”

　　“爷爷，爷爷……”青青眼泪汪汪地看着爷爷，那双大眼睛充满泪水更显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爱。

　　“快去挖笋吧，不然今年又少一份收成。”青青迫不得已独自踏上挖笋的路途。

　　竹林在家的不远处，需经过一条街，一座桥方可到达，这条路走了十余年，她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还是第一次，她不免心中有些忐忑。

　　望着偌大的一片竹林，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难过，欢喜今年收成很好，可以拿竹笋到集市换个好价钱，难过的是这么多竹笋，凭一己之力不知何时才能挖完，无奈地扛起了锄头艰难地挖起来，不一会气喘吁吁，用半挽着袖子的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释重负地一下瘫坐在地上，取下头上的草帽扇着风，休息恍惚间，听见隔岸远处山谷间传来声音。

　　“喂，需要帮忙吗？”

　　她猛然睁开眼，看见远处湖边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撑着船划过来，山谷间还回荡着“喂”的声响，青青起身，便看见一个小伙子正撑着船缓缓地向她划来，船一会儿就靠了岸，她才仔细端详着，小伙子穿着白色粗布短褂，黝黑的皮肤淌着汗水，男子气概十足，尤其是那一对剑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让她深深着迷。

　　小伙子下船来拾起地上的锄头，二话不说就挖了起来。

　　“喂，看什么呢？一起挖吧！”

　　青青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收回了呆滞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二

　　后来的每一天，他们都相约来到这片竹海，小笋在竹林里生长，他们的感情也在这片竹海中萌芽。

　　转眼已是春末了，谷雨是最后一天挖笋的时间。天气渐热，竹笋也已经被挖得所剩无几了，看着装满竹笋的背篓，青青很是满足，但是竹笋的结束意味着相遇的结束，她望着男子干活的侧影：面部轮廓分明，额头青筋暴起。此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汗水混着雨水顺着男子的鼻尖滑落，青青的心仿佛被琴弦拨动了一般，在心底弹出了一首美妙婉转又略显哀伤的曲子，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从相遇那天开始，她觉得脸上湿湿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的内心正在惆怅，雨停了，而男子这边竹笋也挖完了。

　　“谢谢你，我们以后还会相见吗？”青青半低着头，眼珠子却往上瞟着他说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有缘自会相见。”男子笑了笑，露出一排被黝黑的皮肤衬得特别白的牙齿。说完男子就跳上了船，准备撑船走，青青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埋着头，脸憋得通红叫道：

　　“等等！”

　　男子停住回头一望，这个女孩埋着头双手递给他一个香囊，便头也不回地跑了。他看了看手中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对鸳鸯，会心一笑。

　　三

　　就这样，他们每年相约春天挖笋，维持了一两年。

　　第三年元宵前夕，集市上人头攒动，卖花灯的、卖元宵的，好不热闹。男子独自走在街上，手里攥着几个铜板，想要为心爱的姑娘买一份礼物。突然一声叫卖打破了这份喜悦：

　　“号外，号外，东北军分裂，国土破碎，抗日形势更加严峻！”一位报童拿着报纸在街上叫卖着。

　　男子听完心头一震，眉头一皱，手里紧握的铜板也放了下来。他陷入了沉思，集市上的热闹再也无法使他沉迷了，心不在焉地走着，独自消失在热闹的街头……

　　春天如约而至，竹海依旧茂盛，却少了他的身影，多了一个痴情等待的女子。正当青青心急如焚的时候，只见远处有一艘熟悉的船缓缓划来，和她心上人的船一模一样，只是划船人是个老者。

　　“青青，小姑娘，你叫青青对吧？”

　　老船夫叫她的名字，青青茫然地点了点头。

　　老船夫递给她一封信，信里只有短短一两行：

　　“此去前行，抗日救国，生死未卜，望卿勿念，多加保重！”青青这才明白，原来他报名参军了，可她怎么甘心就此错过和放弃！

　　四

　　后来每一天青青都会来到竹林，期待有一天会见到他的身影。于是她伴着春天的桃花，度过夏天的暴雨，看着秋日的落叶，吹着冬天的寒风，时光变幻，过了一载又一载，她依然守候着这片竹林，守候着心上那个人。

　　偶然有一天，她望见江边有个身影，心中一阵惊喜，待走近仔细一看，还是老船夫。“姑娘要好好保重啊。”他边说边掏出一个香囊和一顶染着血的五角星军帽，青青接过，香囊上绣着鸳鸯，这不正是她送给他的香囊吗？

　　“这是前线战士打扫战场时捡到的，几经周折才托人送了回来，恐怕人已凶多吉少，不在人世了啊！”说完，老船夫掩面泣不成声。

　　青青心中一震，仔细看香囊上沾着的干涸的血迹，顿时她心中美好而珍贵的东西仿佛在那一瞬间支离破碎……

　　青青悲痛欲绝，精神恍惚，不再来竹林。直到又一个春天，又是挖春笋的季节，青青不得已来到竹林，却发现全是新翻好的土地，竹笋整齐地摆在一旁，她傻傻地站着，不知不觉泪水滴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