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谈现象一针见血 起风波从容不迫

书名:承诺 作者:沧粟 字数:143643 更新时间:197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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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民来村主持的第一次村、社干部会,在村会议室召开。驻村干部魏平民和村、社干部,以及全村党员,都参加了会议。会议主要听取全村贫困户贫困程度的介绍,同时,安排部署下一阶段的扶贫工作。村文书吴良星作主要发言,村支书涂强和村长谭金财做补充。

  吴良星讲,峻岭村共有三十八户贫困户。特困户就占了十二户,特困户中,又数马小凤、刘守志、石佑前、郭莽儿、赖二楞5家最困难。马小凤与石佑前家,都是主要劳动力残废了,孩子在读书或有智力障碍而致贫;郭莽儿与赖二楞,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郭莽儿没啥文化,老实本分。一年的吃穿,就靠那一亩三分包产地和别人的施舍、捐助;赖二楞致贫的原因则纯属是懒惰。像他这种人,想通过扶贫让他自食其力,神仙都难把他扶持起来,只有靠国家把他包养起来算了。而住在冥王峰悬崖上山洞里的刘守志,更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特困户。由于住在深山,交通不便,离场镇太远,他家的口粮,基本上就是苞谷、红苕、洋芋,很少吃大米。家里除了石柜、石桌,石凳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由于他是一个单家独户,又住在那么偏远的特殊位置,所以至今那里也没有通电,故家里现在连电视都没有。奇怪的是,尽管那么贫困,他家却根本不接受任何人的资助和帮扶。涂书记、谭村长和以前来的驻村扶贫干部,都曾先后前去做过动员工作,实施异地搬迁,可刘守志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懒管得这一家人了。像这种家庭,不知怎么办。

  吴良星侃侃而谈,介绍有序,分析有理,参会者无不佩服。完了,涂强和谭金财都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补充的,情况完全属实。

  吴良星做介绍时,艾民和魏平民都认真做了笔记。对吴良星的详细介绍,两人都没听出什么问题。吴良星介绍完情况后,艾民顺手从吴良星手中,拿过贫困户花名册,仔细审视上面每户贫困户的基本情况。当他看到这三十八户贫困户的名单上,除去村支书、村长和村文书三名党员干部没在贫困户之列外,其余的党员或村、社干部全是贫困户,绝大部分享受了国家的低保金。他们致贫的时间、缘由相差无几。艾民由此心生疑问:除去三名主要村干部外,其余的党员或村、社干部怎么都会是贫困户呢?就那么巧吗?这说得过去吗?联想到开见面会那天的情景,艾民总感到这其中问题不小,他想试探一下:

  “吴文书对全村贫困户致贫原因的介绍,很透彻。这说明峻岭村的党员和村、社干部,确实做了大量深入细致的摸底彻查工作,应该给予肯定。但我搞不明白,全村38户贫困户,除去三名主要村干部不在贫困户之列外,怎么其余的党员或村、社干部都会是贫困户呢?峻岭村一百多户村民,难道我们峻岭村的党员、干部,绝大多数都会比普通群众还贫困吗?这怎么说得过去呢?按理说来,党员和干部,在贯彻落实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密切党和政府同人民群众的联系方面,是群众的标杆。在带领群众致富奔康的征程上,是领头雁、带头人,在工作和困难面前,理应冲在群众前面,在利益和享受面前,则应该自觉退让在群众后面,可我们有的党员、干部,却反其道而行之。在利益和享受面前冲在群众前面,有什么好处、利益,党员、干部先往自己挎里捞。我不是说党员、干部再贫困都不该评为贫困户,都不该享受低保金,而是说这些评为贫困户、享受低保金的党员、干部,是不是真的比那些没有享受低保金、没有评为贫困户的普通村民家庭还贫困?而理当作为带头致富的党员、干部,又是什么原因会造成自身贫困的呢?群众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意见?难道仅仅因为你们是党员、干部吗?”艾民带着疑问,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一针见血地指出存在于党员和干部中的弊端,是引起村民不满的根本原因。

  “眼下的村、社干部很难当。一些村民,根本不像前些年,干部一吆喝,他们就跟着来。现在是他们各有各的田,各挣各的钱,对集体事不关心,不过问。对村干部的管理、教育,漠然置之;有田有地不找你,有吃有穿不靠你,不批不斗不怕你,不交水费气死你,有了问题老缠你,解决不了就骂你!村干部都感到行政命令不行了,思想工作失灵了,经济调动没钱了,法制管理没权了,老办法不能用,新办法又不会用,硬办法不敢用,软办法又不顶用,你说该怎么办?”涂强见艾民揭了党员、干部享受低保金和评为贫困户的老底,很不高兴。他站了起来,在讲了当下村、社干部的具体困难后,针对艾民指出的弊端,又主动承担责任解释道:“作为村支书,我的初衷是想向国家多要点钱,让本村多一些人享受低保,把日子过好些,党员和干部享受面大一点,是考虑到不少党员和干部,长年累月为群众服务很辛苦,村里却拿不出什么经费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所以就在国家要求村里提供贫困户的低保名额时,顺带为他们考虑了,但我本人没有享受。要追究责任,这个责该我负,要杀要剐随便怎么处置都行。”说完,带着情绪一屁股坐了下去。“我是村长,涂书记找我研究时,我也同意了的,也该承担责任,现在村、社干部确实很难当,很辛苦!”谭金财见村支书站出来担责,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便也勇敢地站出来共同分担责任。

  谭金财刚讲完,会场顿时躁动起来,在场的一些党员和村、社干部,也纷纷起来担责。

  艾民见此,不仅没有退缩,而是迎着那些对自己讲话有反感情绪的党员和村、社干部,继续耐心开导道:“现在不是追究哪个人的责任问题,而是要弄清这个问题的性质。站在村的角度,向国家多要点钱,让本村人的日子尽量过好点,看似没有错,也是人之常情,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国家的低保款有一个界定的数额,你这个村多要了,那个村必然就会少要。你这里不该享受低保的享受了低保,人家那里该享受低保的,却因低保金额被你抢占而享受不成,这合理吗?公平吗?再说,假如本村该享受低保的,又都享受了低保,但不该享受的,也享受了低保,大家的心态能平衡吗?何况村民还反映有该享受低保的,却又没享受到低保,这合理吗?公道吗?你这看似的好心,却真正办成了坏事。不仅没有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反而挫伤了大家的积极性。在座的党员同志、干部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像这种情况,村民们那天在见面会上怎么会不发牢骚,说怪话呢!说不定他们在背地里,私下还在咒骂你们呢!”艾民说到这里,向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人们扫视了一遍,只见在场的参会者,一个个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办?艾民看了看在场的党员和村、社干部,见大家都不吱声,便提议道:“我的意见是,加强调查研究,对全村的贫困户,重新进行一次走访梳理,一定要查出真正的贫困户,找出他们致贫的真正原因,以便对症下药,然后下大力扶真贫,真扶贫。大家觉得怎样?”“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参会的党员与村两委人员,都没精打采地应付道。

  2

  山风吹拂着窗户,忘却挂上的窗钩,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夜风推搡,不断撞击着窗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窗外,一轮弯弯的月儿,高高地悬挂在皎洁的夜空之上,几丝淡淡的云雾,在广袤的天际间,懒懒地漫游着。山乡的夜晚,除能听见“呼呼”的山风呼啸,偶尔也听得见几声野兽的嚎叫外,倒也显得十分宁静。

  艾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难以入睡。白天村、社干部会上的情景,在他脑海中不断搅动着。糟糕!自己今天的试探性讲话,把在场的村、社干部和党员都得罪了!作为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初来乍到,由于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在会上放这么一炮,结果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搞成这个僵局,是自己的过错,自己今后还怎么开展工作嘛!如果得不到他们的支持,扶贫攻坚这场仗还怎么打嘛,自己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唉!不该这样讲,不该这样讲!”艾民深深自责地叹息了一声。联想到涂强等村、社干部散会时,那种明显带着情绪离开的神态,他真的感到很后悔!“难道这种现象不该纠正吗?难道这真是自己的过错吗?”他又自己问自己。“该纠正,但不应该这么急嘛!”后一个自己又对前一个自己这么说。

  睡在对面床上的魏平民,听见艾民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还不时发出叹息声,知道他是为今天会上发生的事情苦恼,便关切地问道:“艾书记呀,你还为今天会上发生的事情烦恼啊,用不着。你今天的讲话没错,扶贫指标和低保指标,大多被一些村、社干部侵占,这叫什么话!村民怎么会没意见?你给他们指出来,有什么不对的?作为第一书记,你不讲谁讲?你不纠正谁纠正?”这是村两委驻地,除了办公室、党员活动室、综合治理调解室、为民服务全程代理室、卫生服务室外,还安排了两间寝室,供村两委值班人员和驻村干部使用。艾民本来可以选择回父母家居住,但为了方便工作,同时也是为了陪陪驻村干部魏平民,所以除必要时回父母家居住外,一般情况下,都选择居住在村两委值班室的寝室内。

  魏平民,比艾民年长,老实忠厚,不善言辞。是县发改局下派的驻村工作队员。他父亲任县粮食局长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身处农村老家的爷爷,眼见全家人饿得不行,不惧山高路险,长途跋涉,前往几百里远的宕县县城,向在县粮食局工作的儿子求助。哪知在路过高山镇峻岭村一带时,由于又累又饿,晕倒在路旁,幸亏碰上一对好心的年轻人救了他。魏平民的爷爷不要年轻人赠送的粮票和钱,而只向年轻人借了一斤面条,临时充饥,并表示找到儿子后,一定加倍偿还。

  老人千辛万苦,终于徒步走到县城,找到了儿子。告知了家人所面临的困境,希望儿子能尽快弄点粮食,以拯救家人断粮之危。老人满怀希望,哪知身为县粮食局长的儿子,竟拿不出一点多余的粮食。国家仓库里倒有些粮食,但那是公家的粮啊,想都别想!无奈之下,儿子只得从国家供应给自己每月的22斤口粮中节省出一点,又向局里的同事借了一点,凑足了十多斤粮食,让老父亲拿着回家救急。老人临行之前,千叮万嘱儿子,一定要帮他寻找到在峻岭一带遇到的那对年轻救命恩人,加倍偿还他所借的一斤救命面条。由于当初老人未索取到年轻人的任何信息,以致后来多年,家人也一直寻觅未果。直到老人临终时,还念念不忘告诫家人,无论如何要找到那对年轻人,加倍偿还他借的救命面条。眼见老人生命濒临的最后之际,还牢牢牵挂着这一斤面条的区区小事,家人不忍让老人失望而去,只得眼含泪水,频频点头答应。

  魏平民的父亲因患癌症,不幸早逝。身为农村人的魏平民,按当时的国家政策,接班顶替。父亲弥留之际告诉魏平民,他平生只留下一件遗憾事,那就是没有完成爷爷交给他寻找到峻岭一带遇到的那对年轻救命恩人,加倍偿还爷爷当年所借的那一斤救命面条。他希望魏平民能继续寻找爷爷当年遇到的那对年轻人,以了结爷爷生前的心愿。魏平民参加工作后,由于很忙,没把这件渺无踪影的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地遗忘了。

  艾民正心烦意乱,听见魏平民的问话,知道他也在为自己苦恼的事操心,顿感找到了倾诉的知音,便迅速回应道:“老魏,你说说,今天我在会上,该不该指出村两委在扶贫中存在的这些问题?”“怎么不该,我才说过,作为第一书记,你不讲谁讲?你不纠正谁纠正?”魏平民继续强调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问题是今天所有的党员和村、社干部都不安逸我指出的问题,认为触及他们自身的利益,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如果他们从此不支持我们的工作,那扶贫攻坚的问题就严重了,所以我为这个问题很苦恼!”艾民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说都说了,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听到艾民讲到的担心,魏平民也拿不定主意。

  “我反复考虑过,问题的关键在村两委,只有做通涂强和谭金财的思想工作,其他人的事情就好办了!”艾民终于静下心来。

  “那可以,就按你说的去做嘛!”魏平民也觉得艾民分析得有道理,便立即支持他的意见。

  “你是驻村干部,我俩分头做他俩的思想工作,我做涂强的,你做谭金财的,怎么样?”艾民征询魏平民的意见。

  “好,我同意!”魏平民爽快地答应了。

  “好,好!睡觉,睡觉!”艾民说着,迅速翻转身钻入了被窝。

  不一会儿,室内就传出两人轻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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