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岭村上的学校撤了以后，校舍改为了村委会。这天，村委会通知村民开会，说是上面给村里派来了个第一书记，要与村民们见见面。

　　张油子向来开会不积极，但为了那两块钱的会议补助费，同时，他还想看看新来的第一书记是个什么样式的人物。所以，这天他决定还是早点去。从他家到村委会，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小路近一些，可是要翻越麻枫垭。垭口旁那片坟山，前些天又添了新坟，一想到那些死鬼，他心里就有些发怵。一条大路，路倒是好走，可又远了些，要绕三道拐。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走大路好，虽远点，但心里踏实多了，况且又去得早些。可当他跨进作为会场的教室内时，那里面还是坐了不少人，几个麻友也来了。

　　“张油子，你娃儿又到哪里搞孬活路去了，现在才来，迟到了，会都快结束了！”那个叫韩灵光的麻友，有意捉弄他。

　　张油子本名叫张犹知，说话、做事向来不靠谱，犹爱耍滑头。还在学校读书时，打扫教室，他懒得移动课桌凳，只扫过道，还说他扫得快些；参加义务劳动，他不是偷懒，就是溜边。同学们说张犹知说话“油”，做事更“油”，没有哪个同学愿意与他搭伙参加劳动。久而久之，人们干脆叫他“张油子”。

　　张油子往台上一看，台上坐着五个人，一边坐着村支书涂强、村文书吴良星，另一边坐着村长谭金财，靠谭金财边上坐的那个中年人，张油子不认识。中间坐的那位年轻人，似曾相识，可一时又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不用问，那一定是新来的第一书记了。

　　“迟到了，你娃儿就是生怕‘吃’不到，所以那么早就跑来投胎了，那两块钱发给你了没有？”他一边回击韩灵光，一边向后五排靠边的一位麻友说，“往里面挤一点。”便靠着他，硬挤坐下去。

　　“请不要说话，大家注意一下会场纪律。”村支书涂强站起来打招呼。

　　“涂书记，挨你坐那个是不是今天来的第一书记？”张油子突然大声向涂强发问，想有意出出风头。

　　“说了不要说话你偏要发怪问。是不是第一书记，我要做介绍嘛！”涂强不耐烦地回答着。

　　正要继续往下讲，那张油子却不识秤，又发问道：“那你现在就该排在第二位了啊？”“我排在第几位关你屁事，你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涂强烦恼地答道，又把头扭向另一边，继续说道，“我介绍一下，”他指着中间坐着的那位年轻人，“这位是县里给我们村派来的第一书记，叫艾民！”他的话还没落音，艾民就站了起来，向下面坐着开会的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还没来得及坐下，下面的人就议论起来，人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这个年轻人好面熟啊？”“好像抗洪救灾那年见过？”“有点像艾老书记的儿子！”……

　　“不要说话！”涂强一面再次招呼大家，一面又继续说道：“有些人可能认识，艾民书记是我们村前任老书记的儿子，还有那一位，”涂强指着靠谭金财边上坐着的那位中年人，“是县上派来我们村扶贫的驻村工作队干部，叫魏平民。现在，我们欢迎小艾书记给我们讲话。”涂强说完，赶紧坐了下去。

　　一阵稀稀拉拉的零星掌声刚响，艾民又站起来，摆了摆手说道：“用不着欢迎，其实，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峻岭村村民，在改变峻岭村贫穷落后面貌上，我爷爷、父亲，都曾和在座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在这里并肩战斗过。我爷爷还为此付出了生命！”说到这里时，艾民的眼睛湿润了，会场顿时鸦雀无声。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和魏平民，还有省里、市里的其他同志来这里，就是要接着我爷爷、父亲的事业干。我们知道，改革开放以来，峻岭村人民的生活同全国人民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仍然有少数村民，由于各方面的原因，至今还生活在贫困线上，党中央要求我们，在扶贫奔小康的路上，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家庭，丢下一个贫困群众。扶贫攻坚，打通峻岭村贫穷落后的最后一公里，是我们来扶贫的同志和在座乡亲们的共同使命，希望———”“请问第一书记，你们来扶贫，究竟是扶什么样的‘贫’？是扶真正的贫困户呢，还是给有的人肥上添膘？”张油子的麻友韩灵光，不等艾民把话讲完，就站起来大声插问。

　　“故意捣乱，这个问题村里开会还讲得少吗，你开会时认真听过没有？”涂强一听就火冒三丈。

　　“大家说，这叫捣乱吗？我们村里，是不是有的家庭有吃有穿，有车有房，还享受低保？是不是有的家庭没吃没穿，还享受不成低保？所以什么是贫困户这个问题，我还搞不明白，想问问新来的第一书记，我想他的水平，肯定比你高些！”韩灵光一边说着，却又一边往会场外面走。

　　会场顿时骚动起来，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嘛，该享受低保的享受不到，家里富得流油的还吃低保，这叫什么话嘛！有的说，看一看嘛，我们村吃低保的是哪些人嘛！党员、干部；有的说，别人有关系，该吃低保，你没有关系，该倒霉！还有的说，会开得再多都没用，反转都是干部说了算。一些本来对开会就不感兴趣的人，见韩灵光往外走，也想趁机往外溜，而那些向来毫无主见、遇事爱看别人眼神行事的人，也盲目地站起身来，想跟着往外走，会场一时乱了套。

　　“会都没开完，哪个叫你们走的？都跟我坐下来！”见一些开会的村民站起来都想走，村长谭金财站起来大声阻止说，“大家静一静，听艾书记把话讲完。”“凡是会没开完就跑了的，一分钱的会议补助费都不能发。”涂强对擅自离开会场的人，提出了惩戒措施。

　　会场又安静了下来。那些站着想走的和那已走到门口的人，听到村支书这么一说，又都先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了下来。

　　艾民以前没有见过这种场面，韩灵光的发问和会场人们的议论，已引起了他的深思和警觉。看见村民们又陆续坐下来了，他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讲道：“乡亲们不要走，我今天来，不是来排座次的，而是专门想与乡亲们见见面，听听乡亲们对扶贫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以便我们村两委在下一阶段的工作中，能真正做到精准扶贫，让峻岭村真正的贫困户，能同时与全国人民一道奔小康。至于什么是真正的贫困户，哪样的人才该享受帮扶，这不应该是个问题，党和政府有政策界定，大家心里也明白。刚才提问的那个村民，不是明明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我都听出来了。大家对村两委，在过去把握贫困户的标准问题上，有不同看法，因而闹点情绪，这很正常。我在这里代表村两委、驻村工作队向大家保证，下阶段我们一定扶真贫，真扶贫。我们村两委与驻村扶贫工作队的同志们，愿与乡亲们一道，彻底打通峻岭村贫穷落后的最后一公里，在２０２０年前，与全国人民一道，同时奔小康！大家说，好不好？”“好！”在场的村民们，终于鼓起了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