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扬
要说担得起文气,爷爷是最当之无愧的。
打印象里一直觉得爷爷是个喜爱阅读的人:我上小学时,每次去他那儿总能看见客厅的窗台上有几份摊开的报纸,还有一本厚厚的字典,用来查生字;吃饭的方桌几上也总有一两叠读过的旧报纸齐着桌角,吃饭时摊开来铺在桌面垫碗盘隔汁水,饭后再折起扔掉;书房里另有一张方形的折叠桌,常会放些他近期翻阅的书籍上面还带有标注的笔记;一面深赭色的书橱靠墙角立着,透过亮亮的玻璃橱柜可以看见不同样式的书籍一本一本相邻紧贴,参差地摆放着。
他那会儿说,我还小,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有一次甚至顺手从书架上取下“四大名著”让我看。但我那时对书的感情淡漠,自诩是个“厌书少年”,何况一看到那厚厚的书页,早已望而却步,扭头就走。
到了初中,班里有订过报刊类的辅助学习资料,也算是日常的家庭作业。爷爷热心肠,私下还为我订了份《语文报》,刊物一周一期,他便一期一送。每当接过带着淡油墨味儿的报纸,他总会叮嘱我好好阅读,顺带告诉我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看完了,有哪几篇文章还不错,可以反复翻阅品读。
有一次过年,和爸妈到爷爷家团聚,在书房的桌上看见了他默写的《岳阳楼记》原文,字迹清晰、笔划工整,乍一看还以为是学生完成的课后作业。
父亲说,爷爷年轻时当过语文老师,虽在文革时期经历过一段伤痛,但他对文学的热爱丝毫未减,至今如此。
诚如所见。或许对爷爷来说,书籍所代表的,即是他的精神寄托。阅读开眼界,也不知不觉中充盈了时间,丰富了生活。若把畅游文海视作一种理想,那爷爷定是在海中泛舟的旅人。
我对书籍真正动情已是上大学以后的事了,《傅雷家书》是我在图书馆主动拿起的第一本书。这一本家书集里满满都是傅雷对孩子的希冀。其实,家里人早已有同样的期许。我想起了爷爷,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回想之余算了算,我竟与书籍擦身而过近十年之久,时间浪费得可惜。
慢慢地,一次一次去图书馆,随便找些什么看,无意间已翻阅了很多,与书也打了两年多的交道。当我把多出的闲暇时光大部分交给书以后,便对爷爷那份对文学的热爱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文人的理想,在于对真实表达的渴望。每一本书占据一处经纬,将人类的情感、奇特的灵感、现实的质感融会贯通。混合交融,搭建出人间百态,交织起来穿梭整个世界,每个人都存在于此,也于此有各自的发散。书在静默中让阅读者发现生活经历的异与同,了解世间的风情,聆听彼此的共鸣,从不同的表达里,寻出人间世界的真谛。
把书比喻成文人理想的成品,这成品即是生活的映照。爱书的本质就是热爱生活,关注到生活的千姿百态,也尊重这些姿态存在的客观性。读着读着,渐渐勾勒出一幅生活的盎然,也逐步将生活的理想磨成滋养生命的醇醪,陶醉了时光,更陶冶了生命。
年至耄耋的爷爷,耳朵背了,眼睛花了,行动慢了,但阅读让他于这间充满文气的屋里永葆对外界的探索欲和新鲜感生活的品味劲。在书籍的陪伴中爷爷所表现出的这种热爱,我如今终于能够理解到其中的缘由。
前一阵去爷爷家,他对我说,自己年纪大了,书橱里看过的那些书都送给我好了,每次来看他,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几本回去。
我不再是以前自诩的那个厌书少年了,他也知道,所以愿把书赠我。现在,对书籍与文字怀揣真挚情感的我,接过了爷爷珍藏的那些老书,也延续了他通过阅读热爱生活的理想。
爷爷的书橱渐渐空了,却渐渐饱满了我屋里的书橱。我把那些拿回来的书和自己的书放在一起,让这些隐藏在书里的理想团聚。
透过亮亮的橱柜玻璃,看着自己书架上不同样式的书籍参差地摆放着,一本一本相邻紧贴。我微笑:原来这些书籍承载的不仅是喜爱文学的爷孙俩的精神理想,更是多年来亲情在两代人之间的传递的纽带,如手掌般温暖,如书页般厚实。这份爱一直在我身边,我顺着书籍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