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遇生源陷阱

书名:职业教育招生众生相 作者:向剑波 字数:35960 更新时间:2020-08-13

     源于绵竹县九顶山东麓老鹰窝梁子的沱江,系中华民族母亲河长江的一级支流。

  有甜城之称,享有书画之乡美誉的内江位于沱江中下游地段。在内江为数不多的几所高等学校中,座落在风景秀丽的沱江边上的内江职业技术学院是内江市唯一经四川省政府批准,由省、市共建的全日制职业技术学院。学院前身之一的“内江财贸学校”以培养过数量较多的市、县级行政领导和财税金融专业干部在省内外享有盛名。

  尽管如此,招生也不那么容易。

  1998年,职业教育招生在招生历史上便成为颠覆学校方上翘与学生方下沉的起始年。此后,这种“颠覆”现象便愈演愈烈。每年3月份,学校就开始行动。第一步叫“踩点”,即各职业学校纷纷派出招生队伍,去往乡镇中学摸情况,混个脸熟,搞清楚哪个学校在哪条路上,毕业生多少,重点班还是普通班,等等;到四、五月份,招生人员第一次同学生见面,散发招生简章;六月上旬,与学生亲密接触,之后,各职业校开始正式进行实质性招生,谓之“秋招”。

  1999年6月。四川省资阳地区乐至县R镇初中。午休时分,教师宿舍门口,两位来自内江工业学校的老师再次叩响了一家房门。他们已经是第三次伸手敲人家的门了。这一次会不会像前两次,知道是来宣传招生的,要嘛根本不理,要嘛拉开一条门缝,应付式地叫去找镇教办。还好,主人这次把他们给迎进了屋,锁上房门,拉上了窗帘,鲁伟还没有适应过来暗下来的光线,主人说话了:你是内江工业学校的?鲁伟说是。我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鲁伟心头一喜。对方话题一转:“给你们送一个学生,给多少生源费?”“250元。”“二百五?”教导主任宽厚地一笑:“老弟,如今可是买方市场,不是卖方市场喽。”

  几天前,鲁伟去资阳市安岳县的一所乡镇初中,冒充学生亲戚,混进了学校。在通往厕所的一个角落,终于碰上一个愿意听他说几句话的老师。“你是来搞招生宣传的,”那个耐着性子听他讲了两三分钟话的老师,朝着他就是一阵排炮:“当初要报考你们学校要交好多钱,现在可是不同了哟。”然后,话语直奔主题:“给你们送一个学生,你们能给多少回扣?”得知只有250元,这个老师讥讽地说道:“你们还当你们是老大哥么?你先去了解一下行情再来吧!”不甘心的鲁伟又去找了初三的学生,在校门口,他反复对他们说,你们来报考我们学校吧,我们是国家级重点中专,学校专业好,分配不错。可那几个学生坚决地摇头:“我们虽然成绩不好,但也不读你们学校。我们老师说了,遂宁有所学校,只读两三个月,就可以参加工作了。你们却要读三年,要考试,还不能保证工作。我们不去。”

  两次250元的报价,让鲁伟感觉到自己如同一个囊中羞涩的穷小子面对着一件价格高昂的好货却无力问津。后来鲁伟才知道,周边地市的中等职业学校开出的价格都比他们高,遂宁民进中专校,遂宁工业学校招一个学生在300—600元。而内江个别的私立职业学校给出的生源费竟然高达800-1000元!难怪人家要讥讽他们为二百五了。

  正这样想时,教导主任说话了:“我也是从内江读书出来的呀。我先做做毕业班的班主任工作吧。怎么样,明天我把他们召集起来,大家先见见面再说。”

  突然降临的喜讯让鲁伟和他的同行有点不知所措,两人相互看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好好,一个劲地说谢谢!

  为省钱,他们在R镇上选择了一家离学校近由农民的地下室改建而成的小客栈。客栈旁边是猪圈,圈里摆放着一架打谷机,打谷机旁边躺着一只哼哼唧唧的老母猪。屋子中央,悬吊着一只十来瓦的电灯泡。冰冷的被子,枕头,油腻的草席;黑暗中,成群的蚊子营营嗡嗡欢叫着扑过来;臭虫在身体下面四处叮咬。

  第二天,几乎一夜未眠的鲁伟两人起了个大早,爬起来,走了大半个街镇,在一家小馆子吃了一碗面条。之后,兴致勃勃地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敲门,进屋,见屋里坐着七八个课任老师,不等一一介绍,赶紧从口袋里往外掏好烟,一一给对方点燃。

  一圈烟点完,教导主任发了话:“今天上午很忙。呃——十点半到十一点钟你们再来吧。”

  两人只得原路返回。往哪去呢?两个多小时可是漫长得很哟。他们爬上了附近的山坡。坡上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边的地里,有农民在种田。远方,高低起伏的丘陵;头顶,蓝天、白云;脚下,山坡、土地。坐着,看着;看着.坐着。再起来走走,再坐。终于熬到了约定时间,又往学校去。

  进了办公室,发现成员比早上多了近一半。

  教导主任一一向他们介绍,这是某某校长,这是某某工会主席,这是某班班主任……看着满屋子能够左右学生的关键人物,鲁伟和那位老师已经不止是激动,简直有些诚惶诚恐了。教导主任每介绍一个,两人就满脸堆笑,朝着对方半鞠躬地“你好你好”个不停。然后,无可奈何地坐那儿听一伙人并无实质性地闲扯,时间在不着边际的闲扯中悄悄走近了晌午。这时,教导主任将眼睛看了校长,用类似请示的口吻问道:是不是请两位老师在我们这个小镇上吃顿便饭。校长说行,然后伸手拨了桌上的订桌电话,两桌。

  教导主任假意邀请:“今天中午就由我们做东吧,请两位远道来的同行吃顿便饭。”

  鲁伟与同行的老师赶紧说道:“不不,还是我们来吧。”

  饭局开始不久,先是一个老师掏出手机叫来了家人,接着,又有几个效仿。很快,便形成了在座老师举家进餐的格局。

  席间,一副校长掏出一包四五元钱的烟来:“我们小镇上比不得你们城市头,很难抽到好烟。”听了这话,鲁伟只得从放好烟的口袋里再次掏出烟来,一一递给大家。其中一个老师趁着酒兴,说道:“干脆,一人一包嘛。”

  不得已,鲁伟只好起身出门,按人头买回十几包好烟。就这样吃着,喝着,抽着,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陆续有老师起身告辞,说是下午有课。之后,留下几个校领导,继续喝酒,说话,说一些与招生根本不沾边的马路新闻,黄段子。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时,一位姓钟的领导发话了:“走!去喝醒酒茶。”

  从茶楼重新回到餐馆,不一会儿,下午走掉的几个老师从门外鱼贯而入。原班人马,两桌。晚餐饭桌上,依旧的推杯换盏,依旧的虚情假意。吃饭中间,几个老师起身离席,说是要备课。

  几个校领导留了下来,还有几个不备课的班主任。其中一个班主任看一眼杯盘狼籍的餐桌,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看着鲁伟两个,说了:“一般情况下,喝完酒后喜欢清一下嗓子,干脆我们去吼两声算了!”

  鲁伟两人只得陪同前往。结账后,两人走在后头,悄悄商议着。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下午,一天多了,饭吃了,酒喝了,包烟也给买了,对方却始终不谈让他们进教室向学生宣传的事。明摆的,没啥希望,却又不甘心。如果现在放弃,先前所做的一切,陪酒啦,喝茶啦,就统统白忙活了。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于是跟在这些人后边,走街串巷,爬坡上坎,朝着一幢刚修不久,独立低矮的楼房走去。

  通往楼房的乡村路上,村里的狗吠声,田野沟壑的蛐蛐声,和着一群人零乱的脚步声组成了一曲乡村交响乐。

  走近楼房,掀开低矮的红色门帘,一群人尾随着进了屋。屋子里空气混浊,昏暗的灯光,破旧的沙发,破旧的电视。老板娘迎上来,用那种熟得不能再熟的腔调说道:“好些天不来了,今晚可得好好玩玩罗。”一眼看见鲁伟两人,露出吃惊状:“哟,这是谁呀?长得这么帅?”“大城市来的老师。”人群中有人说。“哟,怪不得。那你们今晚要让这帅哥哥玩高兴了。”然后,拿眼睛瞟着鲁伟,“给你们每人找一个妹妹来,陪着唱歌。”鲁伟一听这话,酒刹时就醒了。原来这是一间挂羊头卖狗肉的店呐!

  鲁伟一把将同行拽出OK厅。两人站在门外,商量:这一下来,吃饭、喝酒加上“OK厅消费”,至少得花掉七八百元。花掉的这笔钱几乎全得自己出,因为他们每天能够报销的费用(住宿费、生活费)标准为40元。两桌酒菜,加上十几包好烟,他们带在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了。关键的是,花了这么些钱能招到学生吗?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情况向领导汇报。领导在电话那头明确表态:“不能满足。对方是个无底洞。”

  从门外回到OK厅,鲁伟以一种抱歉的口吻跟对方说:“我们酒喝得太多了,不舒服,想休息了。”

  昏暗的灯光下,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失望,一种已经到手的猎物突然跑掉的失望。然后是几个人此起彼伏发出的一片惋惜声。

  被这惋惜声追逐中,两人匆匆逃离了现场。

  回到由地下室改建而成的小客栈,进屋,上床,躺在铺上反复烙着烧饼。两个人你问我,我问你,怎么办?领导是发了话,可我们毕竟做了大量工作。返回?也不行。睡吧,不去想了。可停不下来的大脑总在想:明天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第二天早晨,他们仍然准时按照学校上课时间,去了教导主任办公室。见了主任,满脸的愧疚。主任对他们说,等会儿校长来了,看他怎么安排,是把学生集中起来,还是你们逐班逐班去教室宣传。然后,便忙事去了。半小时后,主任明确对鲁伟他们说:刚才校长来了电话,说这个时候不接待任何一个学校的招生人员。谁接待谁负责。

  两人像是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鲁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对方似不忍看他们灰溜溜的样子,便补上一句:“这是县教育局的规定,我们也没法子。”

  那一年,内江工业学校没有从乐至招来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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