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由三校合并组建而成的内江职业技术学院开始实行首届招收大专生,也兼招中专生。
是年4月,该校老师曹钢前往威远县两河口镇初中招生。曹钢在县政府同学引荐下,找了两河镇初中校长,校长权衡后,同意曹钢他们在中考后来学校进行招生宣传。一个月后,中考结束,曹钢他们如约去两河镇初中,却没见到校长,说是出差了。问什么时候回来。回说不知道。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接待校长的“熟人”。原因之一是曹钢他们给的生源费低,送1名学生最多给500元,一般情况下400元。同属职业学校,内江泰来学校,威远腾飞等学校,人家付给的生源费一个学生在800元以上。直辖市重庆江津地区的一所职业学校,招一个学生付的生源费达一千多元!第二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即他们送给内江职业学院不算完成任务,必须送给县上指定的学校。否则,扣除所送学生的老师的目标津贴。
在两河镇初中,虽经政府同学从中帮忙,结果仍然没能招到一个学生。
那么,重庆江津呢?就是那所生源费付到一千多元的职业学校,招到学生了吗?当然。曹钢说。比起我们的“零招生”,江津那所学校在威远两河镇初中招了三十多个学生。你是说两河镇初中将学生送往外地学校算不算完成任务?曹钢看我一眼,你放心。人家的运作完全符合规范。他们只需向县教委按比例,以捐助贫困学生奖励优秀教师的名义“赞助”一笔钱,县教委就将其划入指定招生学校。
招生,尤其是春招(初中毕业生分流),当地教委(办)都要参加分成,比例一般为1 : 2,即教委占1/3,学校占2/3,校领导与老师的利润在这个2/3内分。哪些学校可以招,哪些学校不能招,原则上当地教委都有规定,一般向私立学校倾斜。原则上划定的学校,操作起来并不绝对,只要学校肯向教委进贡,这“划定”是可以重新划的,私立学校恰恰把握到了这可以重划的奥秘。
翌年春天,曹钢再去威远两河镇初中,这回连校门都没能进去。
早晨6点多从内江出发,车到两河,已经是上午10点多。曹钢在校门口小卖部买了个面包,边吃边同小卖部老板聊天,眼睛却不时地看着校门口,寻思着怎样混进去。“这位老师,你是要找班主任吧?”老板说。“是啊。你怎么知道?”“守在校门口,看多了呗。”老板诡秘地一笑。“老师你看!”老板用手指着校门口,“看见了吗,那个坐门口跟人说话的老师了吗?他就是某班的班主任。”“你敢肯定?”曹钢眼睛一亮。“前天一所卫校的招生人员来找过他,我亲眼见的。听说,这个班主任在学生中的威信很高。”“那太好了!”曹钢拿了啃了一半的面包就走,走出两步,回过头:“老板发大财!谢谢你!我也祝你交好运。”看着跑远的曹钢,老板摇摇头:“这些招生的怎么都找班主任,不找校长,校长不是比班主任官大吗?嗯,校长官儿虽大,班主任却更有实权。”他把眼光从跑远了的曹钢身上收回,发现了丢在柜台上没有拿走的矿泉水。抬起头,朝着校门口,大声喊道:“喂,你的矿泉水!”
扔下矿泉水的曹钢已经同那位在学生中很有威信的班主任接上了火。
老师姓刘。曹钢直截了当地向刘老师说出他们学校能够付给的生源费。
“你们的费用是低了。”刘老师看曹钢一眼,“但你们学校正规,教学质量不错。我推荐学生有一个原则:不能只看费用,得对学生今后的出路负责。这是明摆的,你给我的费用高,你学校收取学生的学费就高。成正比嘛。”
刘老师说话时,曹钢目不转睛地看定对方,生怕听漏了。刘老师说完了,他还看着人家。
“你不信?”刘老师看曹钢一眼,“我也是农村人,内江师院毕业后分到这儿。”一顿,“我了解农村,农民。”
“信信,太信了。”曹钢一迭连声地说,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简直是天赐良机!头次跑两河初中,还经政府同学帮忙,找了校长,却空手而归。这次,幸亏碰见了面前的刘老师,救星啊。曹钢在心头说。
几天之后,曹钢接到刘老师的电话,说是为你们学校送来了7个入读中专的学生。就这样,内江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曹钢在没有费任何劲,仅仅破费了一支香烟,两河镇初中刘老师就为曹钢所在的内江职业技术学院送来7个学生。
2004年春招之后,2005年和2006年春招,内江职业技术学院在威远两河镇初中没有再招到一个学生。原因是,各县教委从2005年起,均以正式文件向各乡镇教办所属初中、县直中学等有关部门行文:当地学校向外地学校输送学生不算完成招生任务,若输送,一经查实,输送的老师将受到处分。
两河镇初中一个老师,在2005年春招时向成都一所私立学校送了学生,该老师当年年度考核被评为不合格。
具有地方性和霸王性质的文件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外地学校的招生。也是考虑到这一层,曹钢再没有去找过那位出身农村,帮助过自己的两河口镇初中的刘老师。
从乡村学校走出来的内江职业技术学院老师唐林,每年春节过后,便开始给内江所辖各乡镇学校先前的同学,如今的乡镇学校老师、校领导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支持完成自己当年的招生任务。6月,胸有成竹的唐林前往那些用电话联系过的乡镇中学“拉网取鱼”——有了那些老关系,事前又用电话联系过了,唐林自认为去乡镇学校招收学生是坛子里抓乌龟,手到擒来的事。
唐林从家乡资中开始,归德镇、太平镇、兴隆镇、球溪镇、公民镇、宋家镇,一路过去,所到之处,多是镇初中的教导主任、副校长之类的同学接待。酒桌上,喝得微醺的主任、校长们满口承诺:你放心,到时候我们把学生给你送来就是。酒足饭饱之余,喝茶,斗地主,玩累了,倒头便睡。第二天爬起来,吃过晚早饭后,从容上路,中午时分赶到下一站,照旧的同学接待,照旧的吃饭、喝酒,照旧的承诺“没问题。”七八个地方跑下来,跟游山玩水似的,累是累了点,但没有精神压力。能有压力吗?人家都信誓旦旦地承诺了“没问题。”
跑得怎样了?没问题。但凡有人问起去乡镇跑招生的事,已经有底的唐林皆以简洁的“没问题”作答。是啊,该跑的地方都跑了,剩下的就是等着那些主任啦,校长啦把学生给送来了。约模一个星期后,盘点“战绩”,七八所镇中学,唯有资中的玉溪中学送来13个学生。在5个家长陪同下,一行二十来人,坐了两辆长安车,一直开到内江职业技术学院门口。
唐林在校门口接到这些学生,付了150元的包车费,然后带着这些学生进校参观教学大楼。一层一层地看,看完教学楼,再看学生宿舍。分管招生工作的校领导叫来几个优秀学生,现身说法地跟这些学生介绍学校情况,自己的感受。当然,主要拣好的说。
看了教学楼,参观了学生宿舍,仔细听了老师和在校同学的介绍,新来的学生都表了态,讲了各自要学的专业,填了新生报名登记表,留下了联系电话。履行完这一套程序后,唐林自己掏钱请这些学生、家长去街上的馆子搓了一顿。然后将他们送上了车,叮嘱下次来时带上学费。
返回学校,很少唱歌的唐林,竟小声哼唱起宋祖英的歌曲《今天是个好日子》来!
这件看起来已经是死鱼的眼睛——(定)了的事,却意外地黄了,这些学生回去后,一个也没来。
唐林至今也不明白这些学生没来的真正原因,只是猜测可能是所在的班主任对学生们施加了压力,校领导再对班主任施加压力,可校领导都是他过去的同学呀。唐林恰恰忽视了这么两点:乡镇学校在面对县教委的明文规定“向外地输送学生不算完成招生任务,一经核实,将受到处分”的双重压力下不能不有所顾忌。再有,唐林你这个过去的同学,对教导主任、校长们有多大的约束力?人家为你送来了学生,他从中获得的微薄的利益分配够得上他去冒这个险吗?既承担风险,又没有多少利益可言,这样的事还是不做为好。
经历了这种类似煮熟的鸭子都飞了的事情,唐林对去乡镇招生完全失去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