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玲珑玉壶
待群鼠散去,葛晓山方才踏进竹林之中,见施如坤仍在发呆,便问道:“可曾见到鼠妖?”
施如坤道:“见到了,是无牙先生的朋友。”
他暗暗想,那个叫“若荻”的鼠妖,和小呆倒有些神似。
葛晓山问:“那鼠妖可愿意出手相助?”
施如坤道:“他们爽快地答应了。此刻已兵分八路,城里城外细细寻访,只是要我们看好龙隐书院的猫。”
葛晓山摸了摸后脑勺,奇怪地问:“书院有养猫吗?我怎么不知道?难道鼠妖也怕猫?”
施如坤解释说:“是隔壁魏伯养的猫。你没注意那只猫看余公子的眼神,哈哈!”
葛晓山哈哈大笑道:“看来得让魏伯把猫拴起来。”
施如坤道:“得了,他家的猫野得很。再说,魏伯会舍得拴吗?我家养过猫。猫若是被拴,要么叫得全村不安宁,要么会咬断绳索逃之夭夭。以后还会记仇。”
葛晓山道:“这可就麻烦了。万一吃掉了传信的老鼠,得罪了本地鼠妖,那可大大不妙。我们干脆当一回恶人,为余公子除掉这个心头之患。”
施如坤道:“我知道你的想法,魏伯和它相依为命,猫死了,他会不开心的。”
葛晓山道:“也不是要除掉这只猫,而是要送到城外去。要不这样,我出钱买一对画眉送给魏伯,和他换这只猫玩。猫到手后,用笼子关一阵,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施如坤道:“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期间,那只猫就由我来伺候吧。”
葛晓山看着竹林上空盘旋的老墨,沉吟道:“天空和地下都已开始搜索,如今只剩水中了。待到黄昏,若余公子搜寻无果,我们就只能去求洞庭龙君插手此事了。”
施如坤道:“只是这样一来,我等来岳州城的行踪就会泄露。若是龙君起了疑心,只恐以后在龙隐书院的日子不会太平。”
葛晓山道:“事已至此,我等不能弃江公子于不顾。既然卷入这场纷争,行踪泄露,那是迟早的事情。我担心的倒是龙君护短,不愿交出牙角真人。”
施如坤叹气道:“我等回书院,先生们问起江公子,当如何回答?”
两人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多智,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若能及时寻回江君安,倒也无妨。但那牙角真人心狠手辣,江君安果真落入她的魔掌,只怕会凶多吉少。到时候如何向先生们交代?
葛晓山道:“不如先回书院,先生问起,就说他和余公子尚在衙门公干。”
施如坤道:“也罢。我们这就回去。”
两人商议完毕,一同返回书院。刚到状元桥,一只翠鸟飞过来,落在桥栏上,啁啾几句。葛晓山道:“知道了。你且再探!”
翠鸟振翅向西方飞去。
施如坤道:“这鸟有些眼熟,是小翠吗?”
葛晓山道:“是的。她方才过来报讯,说本地南湖、芭蕉湖、王家河沿线都已探过,并无消息。此刻鸟群朝东洞庭去了。”
正说话间,施如坤咳嗽一声。葛晓山抬头看时,只见吕观星走过来,疑惑地问:“你二人在此作甚?和鸟说话,鸟能听懂吗?”
二人赶紧上前行礼。葛晓山机警地回复道:“回先生的话,我等正在讨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葛晓山所言,出自《庄子》。全篇为: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吕观星熟读老庄,自然知道这篇,当下点点头道:“庄子与惠子‘濠梁之辩’,名动古今。你二人觉得谁占了上风?”
施如坤没料到吕先生会追问,犯愁地看着葛晓山。葛晓山谦恭地回复道:“回先生,表面上看,是惠子占了上风。在他看来,人和鱼是不同类,人便不能知鱼的心理。但弟子以为,庄子之言更有道理。水中鱼,天上鸟,甚至一棵树、一株草,它们的痛苦或快乐,人皆可以‘共感’。”
吕观星连连点头道:“鱼鸟之苦乐,倒也有人提过。你谈到树草之苦乐,却从哪里体察?”
施如坤暗想,吕先生哪里知道葛兄御鸟的本事,且看他如何应对。
葛晓山道:“杜子美有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弟子由此得知,花与鸟,皆是有灵性的。”
吕观星赞道:“学贵贯通,孺子可教。如坤须得向他好好学习。”
施如坤道:“葛兄学问好,为人谦虚,弟子从他那里获益良多。”
吕观星点点头,负手而去。
两人恭立道旁。待吕观星远去,施如坤道:“刚才惊出一身冷汗。幸亏葛兄应答周全,险些让小翠的行藏暴露。”
葛晓山和施如坤从知味斋借来木笼,用一条烤鱼将隔壁的猫骗入。
待到黄昏,只见两只大老鼠警惕地走进房间。见猫已被困在笼中,这才放心。站立起来,向二人行礼道:“在下瓦上飞、穿堂风拜见两位老爷!”
施如坤忙问道:“可有消息?”
鼠妖道:“婆婆仙人要我等禀告老爷,已经搜遍全城隐秘地穴和城外洞窟,未见江公子踪迹。”
施如坤似乎隐隐猜到了这个结果,叹气道:“有劳诸位地仙。”
两只鼠妖地位低下,在族群中属于跑腿小厮,此刻被人呼为地仙,喜不自胜道:“能为两位有学问的老爷效命,是我等的福分。”
葛晓山见两个鼠妖一派天真烂漫,便故意激将道:“人人皆言,偌大一个岳州城,就没有鼠族地仙寻不到的东西。小到一枚针、一粒芥,大到一头猪、一头牛,须臾便可寻到。”
葛晓山说到此处,见两个鼠妖支棱着耳朵听得眉开眼笑,便故意叹息道:“只是可惜……”
两个鼠妖忙问:“可惜什么?”
葛晓山道:“可惜的是,没想到而今一个大活人,却难倒了诸位大仙。以后外地妖族要是来岳州城寻物,问起我来,却不大好和他们理论。”
听得“大仙”二字,穿堂风争着道:“两位老爷,也不是我等夸口。我等寻物,并不需要千里眼、顺风耳,只需用鼻子嗅上一嗅,若是可口美食,哪怕锁在九重木箱,埋在一丈深的地下,我等也嗅得出。”
瓦上飞也道:“而今除了米若荻姐姐知其形貌,我等却不知其体味,故而难以着手。”
葛晓山指着身后那张木床道:“此床乃是江公子歇息之处。你等且嗅嗅看。”
两个鼠妖来到床前,见一端放着一段圆木,知道必是枕头,却去脚那头去嗅。
一个道:“这人体味好重。想是经常不洗脚。”
另一个道:“如此甚好。体味重,找起来便容易多了。”
细细嗅了一番后,瓦上飞从嘴里吐出一物,却是一个玲珑玉壶,对着床单某处来来回回吸了好一阵,在手中倒出一颗灰蓝色的丸子,嗅了嗅,说道:“成了。”
施如坤见穿堂风一脸艳羡的模样,不禁好奇地问:“这是何物?”
瓦上飞得意地说:“这是在下修炼的宝物玲珑壶,专门来采集各种气味,炼制成香丸。”
“炼这香丸有何用?”
穿堂风道:“这个老爷就不懂了。对我族来说,气味便是一切。很多年后,若能嗅到某日采集到的气味,就会记起那天的一幕幕。况且这世间,用极品食材做出的美食只能吃一次,但采集到它的香味,却能让我等一次次回味。瓦兄采集江公子的气味,是为了让鼠族同人一起来闻香寻物。”
瓦上飞倒出一颗赤红的小香丸,递给施如坤道:“这颗香丸你闻闻,猜猜是什么味道?”
施如坤只觉得一股热辣辣的异香扑鼻,让他立刻记起去年冬季的一个月夜。
那一夜,他和余冠玉初次品尝到烤岩羊肉。火红的篝火舔着锅底,锅里是一层光滑洁净的鹅卵石,石上铺着切成大块的岩羊肉,那肉肥厚多汁,正吱吱地冒着热气。混着千年石头清香的羊肉肥而不腻,滋味妙极。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他的口水立刻涌了出来。
“是石炙岩羊。”他说。
鼠妖瓦上飞瞪大了眼睛,那一刻,他已将施如坤引为知己。
葛晓山不由得想起曾经给山神搽过的香粉和大青山的紫魁仙杏来。那气味确实能带来很美好的回忆。
施如坤没想到鼠妖居然会用心修炼这样的宝物,此刻用于寻找江君安,想必有奇效,点头赞道:“果然是好宝物。”
瓦上飞夸口道:“我等既已搜集到江公子的气味,只要此人还在人间,必定寻到。”
施如坤道:“江公子是我的刎颈之交,还望诸位大仙继续代为找寻,若有消息,立刻来报!我等会有赏赐。”
鼠妖瓦上飞道:“我要一包炒花生!”
鼠妖穿堂风道:“我要一包炒板栗!”
施如坤道:“好,若得江公子消息,每人赏十包!”
“老爷们如此慷慨,今后如有差遣,只管来方竹林!”两个鼠妖说完,欢天喜地去了。
葛晓山见那只猫不怀好意地盯着两个鼠妖的背影,笑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他们的主意,否则哪一天,你也会变成那壶中的一颗小香丸。”
那猫似乎能听懂,毛发竖立,嘴里“呼”地嘶吼了一声,缩到笼子角落去了。
施如坤道:“天空无影,地上无踪,只能寄希望于水下了。可惜我不能变化成鱼。”
葛晓山道:“我现在方知变化之术是何等重要。此前白先生教我练习此术,我嫌麻烦,不肯用功。而今,术到用时方恨少。”
施如坤道:“所以上天安排我等来龙隐书院,倒也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