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凶之兆
吕观星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仓皇四顾,发现自己仍在藏书楼,这才心安。他用汗巾擦了把脸,想起梦中景象,赶紧拿起签筒,卜了一卦。
一根竹签跃出签筒。
吕观星拾起,对着月光细看,果然是“大凶”。
他急忙披衣,点亮一支白蜡,登上藏书楼的第三层,细细查勘繁星密布的天宇,天空果然有异象。
吕观星喃喃念道:“客星犯主星,果真大凶之兆。这可如何是好?看来书院三日之内必有大事发生。我得去找山长汇报。”
方好古正梦到一个老神仙和自己大谈蝌蚪文的研究心得,突然的敲门声将他惊醒,那篇蝌蚪文早已不记得一个字。这令他颇为不快。待披衣起床,开门见是吕观星,一脸惶急的模样,便知必有“大凶”。
果然,吕观星稍作寒暄,便直奔主题,道出龙隐书院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自己也从签筒里摇出“大凶”之签,提议由山长发布禁足令,师生三日不得出院门。
方好古强忍不快道:“不妥。古人闭门苦读,只为学理。我等闭门,却为避祸。古人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大凶之兆,源自吕兄的一场梦境与区区签筒。外人若知,必会笑我等迂阔。”
“迂阔”一词刺激到了吕观星,他愤然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托梦于我,只为化解一场劫难。趋吉避凶,乃人之本性。山长须得有山长的样子,市井小人无知妄议,何必睬他。”
见吕观星把自己与市井小人相提并论,方好古也没了好声气,道:“祸兮,福之所倚。吕先生眼中的坏事,未必不会导向好的结果。”
吕观星摇首道:“方兄一向崇尚无为,然而盆中的臭鱼不捞出来,只会害死其他鱼。”
方好古道:“臭鱼在盆,也有妙用。以那个新收的江君安为例,此子方进书院,便引发一场风波。有人撺掇学子联名上万民书,以其出身丐帮为由,阻挠此子入学。是我力排众议,举行公开面试,让此儿当众展示才学,这才折服了众人。你看三天过去,书院的学风忽然好了许多。连那几个纨绔子弟也开始懂得用功,生怕被此儿比下去。”
吕观星道:“我观此儿面相,乃是孤星下凡。幼年克父克母,只怕会孤独终老。”
听到“孤独终老”四字,方好古不由得轻笑。他和吕观星是幼年好友,而今都已过不惑之年。方好古中年娶妻,膝下有一儿一女。倒是吕观星以修道为名,不肯娶妻,若论孤独终老,只怕此公会率先垂范。他一语双关道:“那来我龙隐书院就对了。在这里可以广结四海良朋,晚年多少也有个照应。”
吕观星瞪了方好古一眼,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没好气地回应道:“我可不是说笑。我是认真的。”
方好古道:“吕兄一片赤诚,关注书院福祉,在下心领。只是发布禁足令,乃是书院大事,须得与其他先生联席商议,才能做决断。”
说话间,天已微明。
只见生徒首领贾自怡匆匆来报,说州衙来了两个衙役,称有要事求见山长。
方好古和吕观星不禁愕然。除了每年的乡试及春秋大祭,龙隐书院一向很少与官府往来。此刻衙役突然登门,却不知所为何事。
方好古忙令贾自怡将来人带到大成殿奉茶,一边整顿衣冠,一边对吕观星道:“天色未明,官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先生何不卜一卦测测吉凶。”
吕观星拈须道:“凭山人未卜先知之能,衙役登门,料无好事。”
方好古道:“在下倒觉得是好事临门的吉兆啊。”
吕观星道:“既然如此,我等且赌上一赌。”
方好古道:“老规矩,半坛楼台黄酒。”
吕观星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方好古对镜笑道:“观吕兄非君子也,上次输的半坛,还未兑现呢。”
原来上次江君安面试之前,两人就此打赌。结果江君安顺利入学,吕观星因此欠了方好古半坛楼台黄酒。
吕观星面皮微红,道:“外面店家,谁耐烦半坛半坛地卖。这次我若是输了,定会凑一坛给你!若是赢了,那笔陈年老账须得一笔勾销。”
方好古心想,什么陈年老账,明明是三天前的事情,嘴里也不说破,只道:“既然如此,你且陪我一行,也好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吕观星道:“走,难道怕你不成!”
两人来到大成殿,只见衙役老黄带着一个跟班正在吃茶。
见到方好古,老黄忙起身抱拳道:“大清早的,叨扰了山长雅兴,还望海涵。”
方好古也还礼道:“无妨。本院师生一向奉公守法,却不知州衙遣两位官爷前来,所为何事?”
老黄道:“山长直爽,我等也不拐弯抹角。此番前来,乃是奉知州李大人之命登门致谢。”
方好古斜睨了吕观星一眼,暗道,妙哉,一坛黄酒到手。
吕观星忙问道:“我听昨晚市声鼎沸,料想有大事发生,却不知与我书院有何关联。”
老黄见此人身着道袍,峨冠高耸,料是吕先生,暗道,传言称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是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只怕未必。嘴里却道:“吕先生有所不知。湖匪为患,数日之间,拐骗了十户人家的小儿。昨日事发,贵院多名学子路见不平,协力缉捕,助我等擒得湖匪头目,立功不小。知州李大人特意命小的来致谢,不日便会有赏银和嘉奖送到。”
方好古大奇,忙道:“原来有我书院学子……可否将姓名相告?”
老黄道:“一共四人。在下只识得江君安江公子,另三人谦逊知礼,不肯相告名姓,只称是书院中人。山长一问江公子便知。”
方好古暗想,之前将此子比作“臭鱼”,看来大错特错。此子少年侠义,只怕日后“臭咸鱼”翻身,跃过龙门化作金鳞的时日都有。
吕观星插言道:“官爷可曾看错?想那江君安不过是十岁少年,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凶残的湖匪放手相搏?”
老黄道:“放手相搏,倒也未必。那是邬神捕和小人的事。”当下便将江君安定下渔网计,如何将凶顽的湖匪头目擒住,其余的湖匪见首领被拿,如何作鸟兽散等情形,添油加醋,道了出来。
见方好古和吕观星听得一惊一乍,老黄暗自得意。
虽然只过去了一个晚上,老黄作为现场目击者,却已经在州衙、酒肆和家中讲过十数遍,此刻已远胜说书人口才。到后来,连他自己也不容易分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几番讲述,江君安等书院学子恶斗水妖的主要情节倒也还在,只是主角早已换作邬神捕和老黄自己,一个水妖也换作湖匪首领及麾下十余个凶悍的湖匪。
见方好古一副“我早就知道此子不凡”的表情,吕观星暗自好笑。若不是衙役老黄亲口道出,吕观星必会认为是杜撰的故事。想那乞儿刚入书院之时,面有菜色,身体羸弱,这样的身体里竟然还有一颗侠义之心。当真如古人说的:人不可貌相。
在吕观星看来,另外三人,必是高曙光等人无疑。尤其是高曙光,自幼习武,其父又是岳州的游击将军,见官家捕盗,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听老黄说逃走了十来个湖匪,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于书院。血光之灾只恐已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