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噩梦(二)

书名:英雄纪 作者:海来康士 字数:219799 更新时间:2019-11-26

  卦祖老爷爷让舅舅再休息一会儿,等到天亮的时候换他。舅舅觉得天快亮了,趁着这点时间休息一下也好。舅舅很快就睡着了,还做起了梦。他梦到自己的家乡美姑的牛牛坝上鲜花盛开百花灿烂,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多美的花啊,娇艳欲滴,煞是好看!舅舅行走在花海中,简直不知这是在梦里,仿佛已经闻到了花香摸到了花瓣。突然,一块石头绊了他一下,他便苏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舅舅问卦祖老爷爷。

  卦祖老爷爷正在加柴,便说:“刚好一笼火的样子。”

  舅舅抬起头看看天空,空中没有一点亮光,仍是那么漆黑,时间似乎永远停滞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突然警觉起来,说:“‘不知东西看日月,不知南北看星星。’既没有日月也没有星星,是不是有点奇怪?”

  经舅舅这么一提,卦祖老爷爷倒也觉得是有哪里不对,但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他说:“确实很奇怪,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都烧了好几笼火了天还没亮。一般都是三笼就到天明的,可今天却烧了不下七八笼。”

  舅舅站起身来在四处走动,一边走一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家乡到处鲜花盛开,我就行走在鲜花当中。根据我们毕摩解梦的规矩,梦见鲜花就会因为有鬼招惹而肚子疼,普通老百姓就会请毕摩到他们家驱鬼除秽。”舅舅停了停,盯住卦祖老爷爷,突然反应过来,惊呼:“难道……”

  “你是说我们有问题?”听了舅舅的疑惑,卦祖老爷爷歪着脑袋问道。

  “不是我们有问题,而是这里有问题。”舅舅用手指了指天空小声说。

  “刚才老鸹临走时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话,不知你注意没有?”卦祖老爷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

  “正是,我们只需……”

  舅舅在卦祖老爷爷耳边一阵嘀咕,卦祖老爷爷便按照舅舅的指示割了一块虎肉串在木棒上用小火慢慢烤。虎肉越烤越香,越香越烤。很快,那只嘴馋的老鸹就闻到了肉香,从树上飞了下来。

  “‘山歌不唱不晓得歌伴,月琴不弹不晓得知音。’我老鸹活了一辈子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烤肉!”闻到好吃的东西让它兴奋不已,它飞到卦祖老爷爷跟前,贪婪地望着他,口水从嘴角滴了下来。

  舅舅见计得逞,冲着卦祖老爷爷眨一下眼睛,卦祖老爷爷便唱道:“‘柴火慢慢烧,炖熟老牛肉;有理慢慢讲,能服老古板。’‘羊不合群利于狼,人不团结利于敌;锦鸡和山泉是亲戚,苍松和白雪是朋友。’”

  老鸹听了,眨着眼睛盯着烤肉,讨好道:“瓜别阿普家老爷爷,我的知识只有你的胡子多,你的知识却比我的毛发多!”

  卦祖老爷爷又唱道:“家庭的好坏不能选择,朋友的好坏可以选择;儿子的好坏不能选择,女婿的好坏可以选择。”

  老鸹对道:“‘山与山不相连,白云来相连;人与人不相连,姑娘来相连。’你们与老鸹不相连,烤肉来相连。”

  卦祖老爷爷再唱道:“锅里不煮野鸡肉,哪能闻到野鸡味;衣要裁好才缝,枪要瞄准才放。”

  老鸹和道:“使人光彩的是朋友,帮人劳动的是朋友;雁儿起飞成一群,羊儿归来睡一圈。”

  卦祖老爷爷继续唱:“家支越分越远,亲家越走越亲;不羡慕人多,只羡慕团结。”

  老鸹和道:“‘天与地开亲,彩虹做媒人;山与山开亲,白云做媒人。’我们打亲家,你是我的亲家,我是你的亲家。”

  卦祖老爷爷并不理会:“狼对狗摇头摆尾,为的是混进羊群;黄鼠狼给鸡拜年,为的是饱餐一顿。”

  老鸹一听,急了,对道:“神马也有失蹄时,勇士也有失误时;勇敢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骏马是从小训练出来的。长不直的树木不能做栋梁,教育不好的青年不能成人才。”

  老鸹的言辞诚恳,语气坚决,唱完卦祖老爷爷才说:“‘猪蹄骨十二节,两节相等两节不相等;火往坡上烧,箩往高处编。’可以和你打亲家,你是我的亲家,我是你的亲家。”

  老鸹听了,手舞足蹈,欢快地叫道:“‘没有风雨中的牧人,农人就会冻死;没有烈日下的农人,牧人就会饿死。’‘一根羊毛挡不了风,披毡却是羊毛捻成的。’你们和我打亲家,老鸹是个耿直人!”

  舅舅听了,知道鱼儿上了钩,马上恭喜道:“‘十个朋友不算多,一个敌人不算少;有碗饭大家吃,有杯酒大家喝。’你们两个打亲家,我来当中间人。”

  舅舅说着取出酒来,倒了三杯,唱道:

  下雪的路可以断,

  降霜的路可以断,

  刮风的路可以断,

  打雷的路可以断,

  唱山歌的路不能断。

  卦祖老爷爷和道:

  没有金子,

  可以买得着;

  没有银子,

  可以借得着;

  只有情谊,

  金子银子换不着。

  老鸹接道:

  麂子顺着小路跑,

  麂子顺着小路逃。

  河边小路旁,

  长满青藤窝,

  藤子牵藤子,

  绊住麂子脚。

  绊是绊住了,

  杀是杀不着。

  捞起海里的大石头,

  甩进藤窝打麂子。

  麂子打死了,

  麂皮拿来做衣裳,

  麂肉分给大家吃。

  大家碰了杯,老鸹站在地上伸着脖子把杯里的酒全部喝完。

  它的酒量本来就小,第一杯酒喝下去已有五六分醉意。卦祖老爷爷割下一块烤得金黄的虎肉递给老鸹,老鸹扑腾着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舅舅见时机就要成熟,继续唱道:“若不勇敢一番,敌人不知英明;若不美丽一阵,亲戚难以见到;若不摆谈一场,难和宗族在一起。智慧是从劳动中来的,力量是从团结里来的。”

  听了舅舅的唱词,老鸹赶紧放下嘴里的肉,和道:“‘打牯牛给我吃,我不一定满意;揉炒面给我吃,我不一定满意。’‘能爬得上悬崖峭壁的,不一定泅得过险滩。’‘怕飞木渣的不是好木匠,怕飞火星的不是好铁匠。’‘山上的刺猬再笨,只要有两个在一起,总有一个要灵活一些;天上的乌鸦再丑,只要有两只在一起,总有一只要好看一些。’我老鸹讲的是真话,是实话,哼!”

  卦祖老爷爷听了老鸹的唱词,觉得里面大有深意,立即拍马道:“‘猫儿虽大,拖不动一张牛皮;蚂蚁虽小,却能把牛皮抬起来。’‘诚恳是团结朋友的彩带,虚伪是劈开朋友的长剑。’‘同朋友交心,才能患难与共。’‘腊肉无味,加盐给亲家吃;荞酒不香,加蜜给亲家喝!’我们都是亲家了,哪有不相信你的道理。”

  老鸹听了卦祖老爷爷这番感人肺腑的话语,激动得在地上扇着翅膀蹦来蹦去。卦祖老爷爷赶紧给它斟酒,老鸹立即又喝了一杯,不知不觉已有七八分醉意。

  舅舅唱道:“‘人类转得远,见识比友高三层;虎豹转得远,享食比友多三样;雄鹰转得远,眼界比友多三种。’‘君子会把敌人交成朋友,小人会把朋友交成敌人。’‘牛马花花在皮,人花花在心;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以心智为区别。’‘马儿跑千里,起在第一步。’千里又万里,还看第一步!”

  老鸹听了,接道:“‘人靠亲戚,猴靠树木;打着雉鸡是自家的,打着麂子是全村的;脸上贴金的不一定美,脚上沾泥的不一定臭。’‘不要说没有,来了客人要招待;不要说不行,遇见敌人要战斗。’‘一根木头盖不了房,一个石头砌不了墙;针积多了能打斧,斧头汇合能建楼。’‘人多不羡慕,团结人羡慕;大河是第一道城墙,悬崖是第二道城墙,森林是第三道城墙,团结是第四道城墙。’你们不要看不起我,我也是有骨头的,一只硬骨头的老鸹!”

  老鸹刚一唱完,舅舅又给它斟了一杯酒,第三杯下去老鸹已经醉得两眼发直、偏偏倒倒、胡言乱语了。卦祖老爷爷说:“‘开得起头,要收得起尾。’‘顾面子猫儿都不放屁,有规矩虫子都不上头。’‘见到敌人要像倒钩刺一般锋利,见到朋友要像胡琴弦一般温柔。’亲家,你是不是我们的朋友?”

  卦祖老爷爷对舅舅眨了个眼睛,舅舅赶紧跟上:“亲家,你是不是我们的朋友?”

  老鸹一听,二话没说,瞪大了眼睛,挺着胸脯,咕哝着舌头说:“‘同汉族在一起,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同彝族在一起,会讲满口流畅的彝语;同摩梭人在一起,围着锅庄跳甲磋舞。’我们是亲家,你是我的亲家,我是你的亲家!”

  卦祖老爷爷本来还想让这家伙再喝上两口,可是舅舅劝止了他,怕他把老鸹灌醉了不好收场。于是,卦祖老爷爷唱道:“‘鸡蛋蛇蛋不能一起孵,羊子豺狼不能一起放;是狗胆是蜂蜜骗不过舌头,是敌人是朋友骗不过众人。’你和我们是……”

  老鸹答道:“朋友!”

  舅舅在一旁确认道:“对,我们是朋友!”

  卦祖老爷爷又唱道:“‘没经思考的话不说,不量尺寸的衣不做;人会包庇人,历史不会包庇人。’‘真理到天上,雷不打它;真理到地上,蛇不咬它;真理到人间,人类不会破坏它。’你和我们是……”

  老鸹答道:“亲家!”

  舅舅也在一旁确认道:“对,我们是亲家!”

  舅舅见老鸹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抓紧时机立马步入正题:“‘天下的弓是弯的,世上的理是直的;选头绳要选最红的,交朋友要交知心的。’做人啊‘要像青石那样坚固,莫学柳枝那样飘摇’!”

  卦祖老爷爷也和道:“找到病根好下药,摸清思想好帮人;招待客人用米酒,对付敌人用长矛。”

  老鸹听了,昂首挺胸,拍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跳蚤虽小,敢咬皇帝屁股;蚊虫虽小,敢叮猛虎眼睛。’‘不要瞧不起火塘边的叉叉火钳,叉叉火钳经过三次炉,就能变成一把金光闪闪的宝剑。’”

  舅舅知道时机已经完全成熟,对老鸹的考查也差不多了,便拍着老鸹的肩膀说:“‘朋友面前不说假话,敌人面前莫吐真言。’‘道理还是老年人讲得对,动作还是年轻人做得快。’”说完又对卦祖老爷爷使了个眼色,问老鸹道:“瓦依祖邱在哪里?”卦祖老爷爷也立即跟道:“瓦依祖邱在哪里?”

  忽然,老鸹像是回了魂,一下子清醒过来,可也仅仅是一下子而已,接着又恢复原态,摆出一只喝醉了的老鸹所能有的最难看的姿势,一屁股坐到地上,把脚丫伸向天空,做出一副落魄不堪的样子,唱道:“凉山的道路山林多,娃子的头上主子多。”老鸹唱完便哇哇大哭,伤心至极,仿佛受尽了世间一切屈辱。

  卦祖老爷爷立马唱道:“青藤敢和铁链斗,最后断的是铁链;娃子敢和主子斗,最后胜利的是娃子。”

  舅舅也跟着和道:“战马不怕枪声响,娃子不惧铁锁链;冰雪压不断苍松,监牢关不住奴隶的心。”

  卦祖老爷爷和舅舅一起唱道:“尽管河里有礁石,挡不住洪流的奔腾;虽然狂风很凛冽,吹不倒巍峨的大山。”

  老鸹停止了哭声,看着舅舅和卦祖老爷爷,痛苦地摇摇头:“‘天上兴土司,地上兴土司;天上兴头目,地上兴头目;天上兴毕摩,地上兴毕摩。’‘管奴隶的是主子,管儿女的是父母。’”

  卦祖老爷爷说:“锁链锁得越坚,仇恨结得越深;木靴套得越牢,怒火燃得越旺。”

  舅舅补充道:“想攀悬崖别怕坡陡,要涉河水不怕浪急;患难中才识朋友真假,战场上方显英雄本色。”

  他俩一起唱道:“杀敌的勇士,并没有九个胆;会说话的德古,并没有九张嘴;能撵山的猎狗,并没有九个鼻子;驰骋千里的骏马,并没有九只蹄子;不要瞧不起叽叽叫的小鸡仔,尖脚爪的小鸡走过三块打谷场,就会变成一只漂亮的大公鸡!”

  老鸹的眼里掉下几滴泪水,唱道:“‘奴隶制度最野蛮,娃子不如牛和马;跑马头上配金辔,娃子颈上锁铁链。’‘娃子的屋顶上,比猴子多几缕炊烟;屋内丢个石杵,没有叮咚的回声。’‘马蜂的刺,老虎的牙,主子的心。’”

  卦祖老爷爷和道:“‘老鹰不能当鸡养,黑熊不能当猪养;公鸡虽小却唤出了光明,奴隶虽穷却开拓了凉山。’‘巨浪遇到礁石要咆哮,暴风遇到森林要怒吼;一根羊毛拴不住一匹马驹子,九条铁链锁不住奴隶一条心。’‘怕飞的不是雄鹰,怕苦的不是好汉;有劲的能用盐杵剃头发,有志的能用马勺填海子!’”

  舅舅也唱道:“‘拴得住奴隶的身,锁不住奴隶的心;火烧茅草根不死,雪压苍松叶更青。’‘鹰遭风雨练翅膀,人遭艰险练胆略;娃子命贱一根草,却能引燃九重天。’‘一人只能搬一块石头,十人就能搬一座大山。’‘饥,食要分吃;冷,毡要同披。’‘苍松清脆长在霜雪里,山茶艳丽开在云雾中。’”

  老鸹听毕仍然摇脑袋,叹着气叫唤道:“哎哟!哎哟!‘歌声随着哭声唱,泪水伴着酸汤喝;海子的水再深,没有奴隶的灾难深;草木上的露珠再多,没有奴隶的苦泪多。’‘欲知道奴隶的灾难,去数数羊身上的毛;想懂得奴隶的痛苦,去测测金沙江的水。’哎哟!哎哟!再给我一杯酒吧!”卦祖老爷爷赶紧给老鸹斟了一杯,但它只喝了半杯,嘴壳儿仍在杯里还没拿出来,便说:“主子藏在一个山洞里,和许多毕摩一起诅咒你们,咒的是《措日哈木列》和《尼阿洛立则》。”话音刚落,老鸹就把脑袋拄到酒杯里,整个身子一倾便瘫倒在地,杯子被打翻,酒洒了一地,头还套在杯里就已呼呼大睡起来。

  舅舅一听,脸色煞白,卦祖老爷爷赶紧将他扶住,问道:“什么诅咒,这么厉害?”舅舅也像老鸹那样摇摇头,说:“老先生啊,这回恐怕是难以过关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跟那么多毕摩抗衡啊!”

  “有我帮你,你不要这么悲观,”卦祖老爷爷安慰道,“‘衣服湿了会干,果子熟了会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连天上的太阳都见不着,还有什么希望可言,”舅舅叹息道,“他们的力量太强大,层层的乌云将我们包裹,我们前进不得后退不能,今晚我们就会死在这无尽的黑暗里。”

  “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卦祖老爷爷焦急万分。

  舅舅摇了摇头,自己斟了杯酒,隔了半晌才喝下去,说道:“我们毕摩的咒经从诅咒的对象上一般分为两类:咒鬼经和咒人经。美姑著名的大毕摩曲比世家就有十三部这样的咒经,《措日哈木列》和《尼阿洛立则》只是其中两部。前一部咒经用削尖的竹签蘸着新鲜的人血写成,当日咒当日死;后一部也是用人血写成的速死经,下咒后两天之内必死无疑。这两部咒经都太过邪恶,所以平日不能放于家中,只能藏在深邃的山洞里,见不得太阳,在其他的经咒行使无效时才拿来使用,没想到他却拿来对付我,我们在劫难逃了。”

  “不会的,再想想,肯定有别的办法可以破解!”卦祖老爷爷问道。舅舅摇摇头,无望的表情让卦祖老爷爷感到万分难受。“不可能的,汉人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什么办法,邪不胜正,总会有出路的。”卦祖老爷爷仍然信心满满地说。

  “人家曲比家的另外十一部咒经我们都对付不了,更别说这最厉害的两部了。”舅舅叹息道。

  “它们都是什么?我就不信这么厉害。”卦祖老爷爷摆出一副非要知道真相的样子。

  “比如,”舅舅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用狐狸血写成的《阿居苏木涅》,用牝鹿血写成的《甲谷车达则》,用豺狼血写成的《武狄伟沙则》,用狮子血写成的《纳里尔格约则》,用岩鹰血写成的《索塔瓦来则》,用无尾黄蜂的刺蘸血写成的《吉斯丕之则》,用神兽血写成的《别尔瓦木几》,这些咒经都无比厉害。另外,还有《德尔苏俄则》《曲布卡哈则》《协黑特伊》和《惹克特伊》这些既黑暗又强大的经咒,光是其中的一个《德尔苏俄则》就会让我们束手无策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他现在找了许多法力高强的毕摩跟他一起作法,我们能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得不得’的经,就是你最后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卦祖老爷爷好奇地问。

  “《德尔苏俄则》的意思就是:狐狸叫一声对方绝九代经。”舅舅说。

  此话一出,卦祖老爷爷立即感到脊背发麻,一股寒意从胸中涌起。他没想到这些经咒竟然这么恐怖,光名字已经让人毛骨悚然,而现在用来对付他们的更是这其中最厉害的两部,难怪天上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死气沉沉漆黑一团就像天地未开之初。

  “这天地就像没有开辟一样,混混沌沌,黑黑漆漆。汉人家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天地未开之前,阿普盘古生其中,拿着斧头开天地,清气上升是为天,浊气下降是为地,阿普盘古亡,变成了日月和山河。”卦祖老爷爷说。

  “我们彝族也有这样一位开天辟地的伟大英雄,他就是支格阿龙。”舅舅望着漆黑的夜空,脑海里浮现出英雄的形象。

  一听到“支格阿龙”,醉倒在地上的老鸹马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将夹在嘴角的舌头收了回去,偏偏倒倒地说:“‘支格阿牛’?‘阿普阿牛’的故事,我们老鸹都会唱。”说着就咿咿呀呀地乱叫起来,要卦祖老亲家给它倒酒,嚷嚷着自己没有醉还要继续喝,这点酒对它老鸹来说算什么,它老鸹喝起酒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要喝就喝他个昏天黑地,要醉就醉他个天翻地覆。它老鸹怕谁呀,它谁都不怕。

  舅舅想要阻止,卦祖老爷爷却说:“酒醉酒改,再喝一杯刚刚好!”

  老鸹喝完酒,刚才还直溜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灵活,突然间充满生机,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竟然倚倒在一棵树下,自言自语般唱道:“远古的时候,天上生龙子,居住在地上。地上生龙子,居住在江中,金鱼来做伴,大鱼来做伴,小鱼供龙食。江中生龙子,居住在岩上,巨石来做陪,大蜂来做伴,小蜂供龙食。岩上生龙子,居住在杉林,鹿子来做陪,麂子来做伴,獐子供龙食。杉林生龙子,住在鸿雁乡。雁乡这地方,雁氏生女叫阿芝,嫁到雪山去。雪氏生女叫里扎,嫁到黄山去。黄氏生女叫马结,嫁到俄鲁则五。则五生女叫里莫,嫁到西昌泸山去。泸山生女叫紫兹,紫的女儿嫁耿家,耿的女儿嫁蒲家。蒲家生三女:蒲莫基玛嫁姬家,蒲莫达果嫁达家,蒲莫列衣未出嫁。”

  舅舅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难怪乌鸦天天叫,原来是在歌颂支格阿龙的阿妈。”

  老鸹接着唱道:“蒲莫列衣啊,三年设织场,三月制织机,坐在屋檐下织布。机桩密集像星星,织刀辗转如鹰翅,梭子往来似蜜蜂,纬线弯弯如彩虹。扎扎结列这地方,天空一对鹰,来自驱鹰沟;地上一对鹰,来自直恩山;上方一对鹰,来自蕨草山;下方一对鹰,来自尼尔委;四只神龙鹰,来自大杉林。蒲莫列衣啊,要去看龙鹰,要去玩龙鹰,龙鹰掉下三滴血,滴在蒲莫列衣的身上。这血滴得真出奇:一滴中头上,发辫穿九层;一滴中腰间,毡衣穿九叠;一滴中尾部,裙褶穿九层。”

  舅舅和道:“一滴中头上,发辫穿九层;一滴中腰间,毡衣穿九叠;一滴中尾部,裙褶穿九层。”

  老鸹又唱道:“蒲莫列衣啊,以为是凶兆。急忙派遣使,遇谁就派谁。叫去请毕摩,差人来到寨。寨首转三遍,寨首没毕摩;寨尾转三遍,寨尾没毕摩。寨中找到毕摩家,毕摩大师已出门,只有学徒嘎嘎在。学徒嘎嘎啊,座底垫的黄竹笆,中间铺的獐麂毛,面上铺的花毛毯。左手开柜门,右手摸柜底,取出金皮书。先翻一双两篇看,纸上没有话,黑墨不回答。再翻两双四篇看,说是凶与恶。再翻三双六篇看,说是吉与福。再翻四双八篇看,说是大吉兆。翻到五双十篇看,说要用只黄母鸡,拿束‘责果’枝,念了《生育经》,就要生个大神人。毕摩动身起,来到主人家,念了《生育经》,蒲莫列衣啊,早晨起白雾,午后生阿龙。”

  舅舅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难怪乌鸦天天唱,原来是在歌颂支格阿龙的出生。”

  老鸹再唱道:“支格阿龙啊,生后第一夜,不肯吃母乳;生后第二夜,不肯同母睡;生后第三夜,不肯穿衣服。以为是个恶魔胎,被母抛到岩下去。”

  这时候卦祖老爷爷也来了兴致,和道:“以为是个恶魔胎,被母抛到岩下去。以为是个恶魔胎,被母抛到岩下去。”

  老鸹继续唱道:“山岩本是龙住处,阿龙懂龙语,自称‘我也是条龙’。饿时吃龙饭,渴时喝龙乳,冷时穿龙衣。支格阿龙啊,生也龙日生,年庚也属龙,阴阳逢时也是在龙方,名也叫阿龙。”

  舅舅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难怪乌鸦天天说,原来是在歌颂支格阿龙的名字。”

  老鸹唱道:“阿龙长到一岁时,跟着牧童放猪玩,竹片做弯弓,草秆做箭弩;长到两岁时,跟着牧人放羊玩,扳起竹弓走在后;长到三岁时,跟着游人去旅行,扳起木弓走在后,用剑知剑法;长到四岁五岁后,用弓知射法,找寻天界到天涯,找寻地界到地角。”

  卦祖老爷爷和道:“找寻天界到天涯,找寻地界到地角。找寻天界到天涯,找寻地界到地角。”

  老鸹唱道:“支格阿龙啊,扳着四张神仙弓,搭着四支神仙箭,穿着四套神铠甲,带着四只神猎犬,骑着四匹神仙马。要去丈量天,要去测量地,东西两方交叉射,两箭齐中久拖木姑;南北两方齐交射,仍然射中久拖木姑。若是不相信,至今还有箭痕在。”

  舅舅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难怪乌鸦天天讲,原来是在歌颂支格阿龙学射箭。”

  老鸹又唱道:“司热底尼啊,派遣阿吕局子去,要他喊出日月来。阿吕局子啊,为了呼喊日月出,来到土儿山顶上,锻银用银锤,锻金用金锤,建造金银屋,宰头白阉牛来祭,取出四盘牛内脏,放在房子四角喊。九天喊到晚,喊出六个太阳来。九夜喊到亮,喊出七个月亮来。”

  卦祖老爷爷和道:“九天喊到晚,喊出六个太阳来。九夜喊到亮,喊出七个月亮来。九天喊到晚,喊出六个太阳来。九夜喊到亮,喊出七个月亮来。”

  老鸹继续唱:“瓜别阿普家老爷爷,你别插嘴啊,讲起支格阿龙来,心儿怦怦跳,心儿跳怦怦,你别打岔啊,听我继续唱!阿吕局子啊,回到土尔山腰上,打铜用铜锤,打铁用铁锤,建造铜铁屋,宰只白阉羊来祭,取出四盘羊内脏,放在屋子四角喊。七天喊到晚,喊出‘煞业’七星来。七夜喊到亮,喊出‘耻苦’六星来。”

  卦祖老爷爷和道:“亲家啊亲家,我也不想啊,唱起支格阿龙来,心儿跳怦怦,肝儿怦怦跳,不得不打岔,跟你一起唱!七天喊到晚,喊出‘煞业’七星来。七夜喊到亮,喊出‘耻苦’六星来。七天喊到晚,喊出‘煞业’七星来。七夜喊到亮,喊出‘耻苦’六星来。”

  老鸹又唱道:“那就继续嘛,亲家一家亲,一起来喝酒,一起来唱歌,来唱支格阿龙的故事!阿吕局子啊,回到土尔山脚下,做木工时用木槌,做竹工时用竹槌,建造竹木屋,宰只白阉鸡来祭,摆了四盘烧鸡肉,放在屋子四角喊。三天喊到晚,喊出三排星;三夜喊到亮,喊出四仙星。从此天空星斗数无穷。”

  卦祖老爷爷和道:“一起来喝酒,一起来唱歌,唱起支格阿龙的故事!天空星斗数无穷,天空星斗无穷数。”

  “唉!”舅舅一声叹息,打断了他们,“自此这时候,下面大地上。白天六个太阳一齐出,晚上六个月亮一齐出。树木被晒枯,只剩‘火丝达底’树。江水被晒干,只剩‘阿莫署提’水。树类被晒干,‘火丝达底’能剩下;草类被晒干,只剩一棵‘帕切曲’。庄稼被晒干,只剩一粒麻种子。家畜被晒死,只剩一只白脚猫。野兽被晒死,只剩一只灰白公獐子。”

  卦祖老爷爷焦急地跳了起来:“那怎么办?全部被晒死,究竟怎么办?”

  老鸹回答道:“远古的时候,支格阿龙啊,要去射太阳,要去射月亮。扳着神弯弓,搭着神仙箭。起初站在蕨芨草上射,射日射不中,射月也射不中,蕨芨草因此垂下头。又一天,站在地瓜藤上射,射日射不中,射月也射不中,地瓜藤从此又往根上长。来到土尔河岸上,站在‘基斯’树上射,射日不中,射月也不中,‘基斯’因此成矮树。来到土尔山脚下,站在竹子顶上射,射日不中,射月也不中,竹梢因此弯三弯。来到土尔山腰上,站在松树顶上射,射日不中,射月也不中,松树因此砍后不再发。来到土尔山顶上,站在柏树顶上射,射日也射中,射月也射中,柏树因此矗立在山巅。射日以后剩独日,剩了一个病眼日,射月以后剩独月,剩了一个半残月。射下的日月,支格阿龙啊,拿到大地上,压在黄色石板下。”

  舅舅接道:“日月被射后,沉沉大地上,毒蛇大如石地坎,蛤蟆大如竹米囤,苍蝇大如鸠,蚂蚁大如兔,蚱蜢大如牛。支格阿龙啊,一天去打蛇,打成手指一样粗,打入地坎下。一天打蛤蟆,打成手掌一样大,打到土埂下。苍蝇翅膀打成叠,打到旷野外。蚂蚁打折腰,打进泥土内。蚱蜢打弯脚,打入草丛中。”

  卦祖老爷爷感叹道:“原来如此,那么以后呢?”

  老鸹唱道:“远古的时候,自从射了日月后,独日躲在阴山下,独月跟随独日逃。白天没太阳,夜晚没月亮,天地一片黑。妈妈坐在屋檐下,昏昏沉沉地坐着;阉鸡放在屋檐下,昏昏沉沉地走着;耕牛犁地时,角上插起松枝来照明。巴克阿扎啊,头上束红鬓,红鬓红彤彤;腰间束黄鬓,黄鬓黄亮亮;脚上束白鬓,白鬓白晃晃。坐在云、星、月之后,飘游白云黑云间,差遣白公鸡,去喊日月出。日月不肯出,鸡冠刻九刻;日月也不听,鸡冠当契约;九刻九保证,拿了一撮针,赐给病眼日,补作太阳眼。三天喊到晚,喊出独日来,太阳白天出,分出昼夜来。公鸡应承叫;早上公鸡叫,迎接太阳出;中午公鸡叫,观看太阳升;下午公鸡叫,陪送太阳落。三天喊到亮,喊出独月来。月亮缺半边,重新给补上,分出朔望来。白狗应承叫,此后万物才正常。”

  舅舅赞道:“唱得好唱得好,难怪乌鸦天天赞,原来是在歌颂支格阿龙是英雄。”

  老鸹回道:“亲家啊亲家,筷子有两支,脚杆有一双,吃饭要喝汤,好事要成双,一只脚不走路,再喝一杯才算数!”

  卦祖老爷爷又给老鸹斟了一杯酒,老鸹喝了登时精神焕发,唱道:“虽然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人’黑心不黑。瓦依祖邱心太黑,乌鸦被他使得团团转。阿巴巴!好事不相干,坏事全干尽;益处他自己揽,黑锅全乌鸦背。旧路不堵,新路难开。沙马阿普家大毕摩,你砍十二根丫丫,做一个‘鹫毕十二子’神座。瓦依祖邱请十二个活着的毕摩诅咒,你就请十二个死去的众神退咒。瓦依祖邱用诅咒遮天蔽日,你就请支格阿龙开天辟地;瓦依祖邱用黑色巫术笼罩大地,你就请巴克阿扎神唤出日月。好了,‘要想敌人自己灭亡,除非筛子能盛水;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我们一起过难关!”

  舅舅唱道:“‘蜂儿酿花蜜,只愿人间甜。’‘竹子拧成一股,力量胜过野牛。’我们一起闯难关!”

  卦祖老爷爷对舅舅说:“‘只要弓在了,配弦就容易。’我去砍丫丫,你来请众神,我们一起闯难关!”

  舅舅念道:

  世间人快一日行,阴间疾马驰七岭;

  一日饰马饰马兮,饰马饰马首,

  额间饰葵花,耳缀马英花,

  马络青藤绕,饰马饰马背,

  鞍前黑猪睡,鞍中小豹居,

  鞍镫小金杯,鞍皮燕盘旋,

  饰马饰马足,四角齐奔腾,

  疾如天云行,良马跨长空。

  请来了快马,舅舅开始请神:

  请山谷之神,请森林之神,

  请惘死之神,请车蒲罗芝,

  请蒲者葛都,请兔子神仙,

  请厄尼都葛,请野猪羊神。

  请天花痘疹,请散瘟使者,

  请食害人鬼,请田亩灾鬼,

  请癫狂病鬼,如腾马而至。

  诸神皆至,驻于神座,舅舅祈愿道:“朗朗一声喊,喊则摄敌魂,喊则勾敌魄。喊则见毕前,喊则敌形缩。喊则天绝敌,喊则敌世亡。敌人无性灵,敌人无能力,敌人无善行,敌人无思想。摄尔魂,勾尔魄。敌者尔匹夫,尔年不知时,尔年尔报来。尔名不知时,尔名尔报来。尔睡觉昏昏,尔觉醒昏昏。咸来魂咸来,麻雀魂咸来;咸来魄咸来,乌鸦魄咸来。东方有三谷,尔魂摄来;西方有三谷,尔魂摄来;北方有三谷,尔魂摄来;南方有三谷,尔魂摄来。”

  一阵黑风袭来,瓦依祖邱的诅咒更加强烈,漫天飞着黑沙,滚石随风卷至,血腥四处蔓延,无处不是危机,无处不有险境。呼呼风鸣中传来各种野兽的哀嚎,哗哗飞沙里厉鬼犀利妖娆勾人心智摄人魂魄。狂风暴雨之下双方神祇在云中交兵,雷声滚滚之中刀光剑影在空中飞舞,正是雷鼓轰鸣浓烟弥漫分不清彼此。

  老鸹在旁边催促舅舅赶紧下咒,舅舅诅咒道:

  “一声念念叫,乌撤阿尼在。其速往敌家,扫群尽捕之。缚之以织索,困乏以监枷。急急莫少纵!尔匹夫一人,至则握其髻,绝而速绝之!”

  老鸹听了,觉得功力不够,忍不住帮舅舅诅咒道:

  “崖上之石飞击之,谷中牝獐噬剥之,野林公雉啄歼之,路途旋风缠刮之。速皆至敌家,举族歼灭之!”

  老鸹一停,舅舅继续诅咒:

  “尔室中天雷,锅庄以折断;屋基拥白雪,火把燃壁板。上座捕仇敌,火旁编尸架;凡有救之者,捕来即处死。”

  卦祖老爷爷听了他们的咒语,也来发挥了一下他的临场智慧,咒道:

  “家与族齐来,亲与戚同仇。宰割敌之肉,刳张敌之皮,掬搅敌之肠。炖于釜锅中,加薪沸煮之。”

  老鸹见卦祖老爷爷下的诅咒比它厉害,哪里肯让,立即来了个更厉害的,跳着叫道:

  “绝而绝,敌系速速绝!一族绝而为一家,一家斩而为一人,一人断留一屋柱。屋柱中天雷,生蛆溃而折,老鸹来栖之!”

  老鸹的诅咒让卦祖老爷爷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说道:“还是亲家你厉害,我们这些都是小搞搞。亲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要亲家在,没有咒不倒!”老鸹说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它问卦祖老爷爷想不想听?卦祖老爷爷说现在我们正四面受敌,赶紧拿出来用,对付敌人千万不要吝啬。老鸹于是手舞足蹈地扯开嗓门咒道:

  “仇敌一族居,日与月相杀,月与云相杀,云与雾相杀,雾与巫相杀,巫与雨相杀。敌与祖相杀,祖与孙相杀。孙与父相杀,父与子相杀。子与母相杀,母与家相杀。家与族相杀,亲与戚相杀。敌互相杀尽!全都死光光!呀!全都死光光!”

  老鸹这一咒立马见效,黑风散了,雷声息了,墨雨停了,四周又恢复了刚才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时光。舅舅说这么咒下去还是不行,我们必须想办法请来支格阿龙神和巴克阿扎神,只有他们才能将天地打开让日月重现。舅舅说完瘫倒在地,一口鲜血从胸中喷涌而出,卦祖老爷爷扶着他到一棵树下坐着。舅舅休息了一会儿,卦祖老爷爷将火堆烧得更旺。老鸹突然背对大家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像一个古老的智者在观察宇宙苍生,接着又反身躺在地上脚爪朝天,脑袋瓜搭在地面翻来覆去,用喙画出一道道痕迹。

  卦祖老爷爷见状很是奇怪,问道:“亲家,你没事吧?”

  老鸹说:“我没事,就是想念我的老祖母了!”

  卦祖老爷爷说:“那你躺在地上干吗?”

  老鸹说:“我喜欢这样,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会感到很快乐,就像回到了童年,和我的家人们在一起。啊!阿妈,我爱你!啊!奶奶,我爱你!啊!老婆……”

  老鸹还在继续“爱”着,不停数出自己昔日的亲人们。卦祖老爷爷无比惊讶,这只古怪的老鸹行为乖张竟不像一只老鸹,实在不像,而像一个人,一个曾入歧途的好人。不过说也很奇怪,它为什么突然想念起自己的老祖母呢?只见老鸹从地上翻起,又躺了下去,再翻起,再躺了下去,如此重复多次。它的影子在火光的照射下也反反复复地做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动作。

  “亲家,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老鸹终于开口道,“年轻的时候,我喜欢上一个姑娘。噢,你别误会,虽然我说的是一个姑娘,可她还是一只老鸹。一只美丽可爱的老鸹,我心目中最最漂亮的姑娘。虽然在你们的眼中天下乌鸦一般黑,可是在我眼中她比天上的凤凰还漂亮。你信不信,凤凰飞过的时候,我连头都不抬。可是一会儿见不到我心中的姑娘,我就会觉得丢了魂落了魄,连呼吸都失去意义。唉!你恋爱过吗?如果你恋爱了,或者你曾经爱过,那你肯定会明白我当时、过去以及现在和未来的心情。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上了这个姑娘,我就像祖祖辈辈对异性求爱的那样在她旁边唱歌,对她殷勤备至祈求讨好。柔美的歌声终于打动了她的芳心,姑娘坠入我精心编织的情网,如同祖祖辈辈同意异性追求的那样,她张开嘴来等我喂食,我从松树林里找了足够多的美味松节虫给她。最终我们结为夫妻,成双入对、天上地上、山涧河流、鲜花草地,神仙眷侣一般,成了整个森林里大家羡慕的对象。

  “可惜后来瓦依祖邱找到我,让我干坏事,他给我许多好处,引诱我一点点堕落。她为了让我改邪归正,在我害人的时候阻止我,瓦依祖邱便把她处死了。唉!我是心灰意冷,从此成了孤家寡人,可却仍然帮着那个恶魔做事,直到现在我仍然是他的娃子,我已深深地陷入罪恶的泥潭,痛苦地在其中挣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鸹群里也出了不少像我这样的坏蛋,致使人类无比厌恶我们,说出‘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没有一只是好鸟’这样的话来。长老出于神的旨意将我逐出家门,最爱我的老祖母哭成泪人,不承认有我这样不肖的子孙。从此我无家可归流落四方,漂泊异乡,可怜得像条流浪狗,甚至连狗都不如。啊!老祖母无人照料,被长老接到了部落里,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老人家了,八年了啊!

  “如今,儿时的伙伴们已经开枝散叶,垒起高高的爱巢,幸福美好,儿孙满堂。只有我孤苦伶仃,风餐露宿,形单影只,像个叫花子一样受尽世事沧桑。唉!你是不知道,你永远也不能体会,可怜的我啊,生命里只有痛苦!有一次乌鸦为了和喜鹊争夺地盘,双方大打出手,这是我将功赎罪的好机会,我便把对方的鸟王给打残了,我拼尽全力啊!可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结果却事与愿违,后来双方坦然议和,喜鹊决定搬出我们的地盘,永远不来侵犯。不过它们提出一个条件,唯一的条件,那就是狠狠地处罚我,要我永远不能跟别的老鸹在一起,它们恨我。这么一来,我便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就算有也都是些败类,被人看不起的那种,简直是狐朋狗友狼狈为奸。现在只有你们不嫌弃我,给我肉吃给我酒喝,还和我交朋友、打亲家……”

  老鸹将翅膀背在身后,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对卦祖老爷爷倾诉心声。那些它平时不敢说的话、不该说的话、不曾说的话,全都给卦祖老爷爷说了。情到深处时它言语哽咽泣不成声,心到快意处它眉飞色舞侃侃而谈。但是说到最后终是苦多乐少,卦祖老爷爷为了安慰它旁征博引地说:

  “亲家你也不要自卑,古时候汉人有个叫李密的,皇帝要他去当官,他不去,非要等他的老祖母归西了,他才肯报效朝廷。他说‘乌鸟私情,愿乞终养’,他与奶奶相依为命,他没奶奶无以至今日,奶奶没他无以终余年。这句‘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说的就是你们乌鸦孝顺赡养老人,他要效仿你们好好孝养自己的老奶奶。哎呀,后来皇帝看了他写的信大为感动,赐给他两个侍女,还让郡县官员供养他的老祖母用膳,表彰他的孝行,让天下人都向他学习,他也因此名垂千古,成为孝顺的典范。”

  老鸹听了汉人李密的故事,心中好受了许多,毕竟自己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其实在它内心深处一直燃烧着正义的火种,只是长期以来受环境的压迫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它从骨子里一直都是一只善良的老鸹。它说:“我们彝族的《玛木特衣》也说对待父母:一要轻言又细语,二要好穿又好戴,三要奉献好饭与香茶。”

  卦祖老爷爷说:“汉人说鸿雁代表对远方亲人的思念,杜鹃代表对家乡的怀念,鸿鹄代表远大的志向,麻雀代表小人叽叽喳喳,只有乌鸦才是代表的孝顺,他们称赞你们是鸟中之曾参。”

  老鸹被卦祖老爷爷夸得云里雾里,可听到这里它不明白什么是“曾参”,便着急着问道:“‘曾参’好吃吗?人参的味道就有点甜甜的、麻麻的。‘曾参’可能更好吃吧,要不聪明的汉人怎么不用人参作比喻呢?是吧,亲家,我喜欢‘曾参’。”

  老鸹点点头,似乎在向卦祖老爷爷承认自己并没有撒谎。

  卦祖老爷爷笑道:“曾参是大圣人孔子的贤弟子,后世尊他为‘宗圣’。汉人的小孩都要读他写的《孝经》,唐朝的‘大皇善’李世民还专门为此书作过注呢!”

  “做人要懂得孝敬父母尊老爱幼,还要有情有义坦坦荡荡……”老鸹一脸严肃,就像在教导别人,“《玛木特衣》就说:‘子女对父母的义务,灵牌挂墙上;父母对子女的义务,给儿子娶媳妇。’唉!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天不怕来地不怕,为了朋友死也值。”

  老鸹叫醒昏睡过去的舅舅,对他说:“现在是最关键时刻了,沙马阿普家大毕摩你一定要挺住。我们还有胜利的希望,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战斗到底。我决定,我真正地决定,牺牲我自己来成全你们俩。请不要阻止,也不要客气,我已经决定,而且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会改变,我老鸹也是一只说得到做得到的老鸹,以后可不要再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一只是好鸟。’如果谁再这样说,我就打破他的鼻子,抓坏他的脸,拔光他的眉毛,扯净他的胡子。世界上的老鸹有千千万万种,我就是最善良的那一种。谁没有阴暗的过去,谁没有失足的时候,谁没有伤过别人的心?老天!我从前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现在是时候了,感谢你们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得到解脱,即使再见到我那善良的奶奶和美丽的妻子,我也有挺起胸脯堂堂正正做一只好乌鸦的底气了。我晓得瓦依祖邱的阴谋,他想引起两个民族间的战争,到时候他隔山观虎坐收渔利,我们一定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使我们彝族人和摩梭人生活在水生火热、兵荒马乱之中。沙马阿普家大毕摩,你的法力虽然不及瓦依祖邱,但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正义的心,像支格阿龙一般伟大,你是我们彝族人民的好儿子。现在唯一能够制伏他的,就只有支格阿龙神和巴克阿扎神了。我死以后,放心,我马上就会死了,我闭上眼睛就死了。我死了,你要用我的血把我的羽毛粘在神签上,念起《勒俄特衣》,将神签投入火中,拿法扇把我的灵魂扇到天上,我就会衔着神签去找支格阿龙神和巴克阿扎神,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一定会来拯救你们,因为你们是正义的代表。亲家你要不停地摇法铃,要使劲地摇,如果我听不到铃声,就有可能迷失在远方再也回不来,请你一定记住。谢谢!”

  老鸹说完话便安详地躺到地上,卦祖老爷爷抱着老鸹伤心地哭了起来,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卦祖老爷爷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只可爱的老鸹,舅舅是怎么也劝解不住。这时老鸹突然又醒了过来,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对卦祖老爷爷说:

  “哦,等等,亲家!你还没有告诉我谜底呢,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我险些忘了,我还有两个谜语没有猜出来呢,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赶快赶快!我已经等不及了,快告诉我答案。”

  卦祖老爷爷既好气又好笑,既快乐又悲伤,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鸹着急了,严肃地说道:“还不赶快,哭什么哭,待会儿大家都要死得硬翘翘了,抓紧时间赶紧干吧!亲家,你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是个了不起的马脚子,虽然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但是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还找你喝酒猜谜语,我老鸹喝起酒来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不要舍不得,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请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再见吧朋友们,再见吧亲家,再见吧这个美丽的世界,明天会越来越美好!就在这人生最美丽的时刻,请你告诉我谜语的答案吧!认真一点,我们没有时间了。”

  卦祖老爷爷便说:“真是对不起啊亲家!唉!”说完叹息一声,眼泪又掉了下来,“前一个是核桃,后一个是魔芋。”

  老鸹呆了,过了半晌才遗憾地叹息一声:“可惜啊可惜,我就是没有猜到,想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猜到,你看脑袋皮都抠破了,头发都差点想白了。核桃壳那么硬,我从来不吃核桃;我又怕蛇,你偏又整出个蛇来,结果我当然是两个都猜不出来了。”

  卦祖老爷爷也叹息着点点头,老鸹说:“我就要死了,你能不能再让我猜一个谜语?虽然我很可能还是猜不出来。”

  卦祖老爷爷看看舅舅,舅舅知道卦祖老爷爷的谜语全是自己给他出的,他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便代替他给老鸹出了一道题:

  “‘花开人热闹,花谢人归家。’打一个天上飞的东西!”

  老鸹听了,想了想,哈的一声,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望着天空大叫一声:“那是太阳!”

  老鸹说完就躺到了卦祖老爷爷怀里,真的死了。

  卦祖老爷爷按照老鸹的遗言将它的尸体交给了舅舅。舅舅从签筒里取出神签,用老鸹的血将它的羽毛粘在上面。卦祖老爷爷拼命地摇着法铃,舅舅持着法扇念起经来:“远古的时候,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不生草;中间无人过,四周未形成,地面不刮风。似云不是云,散也散不去,既非黑洞洞,又非明亮亮;上下阴森森,四方昏沉沉,天地未分开,洪水未消退。一天反着变,变化极反常;一天正面变,变化似正常。天地的一代,混沌演变水;天地的二代,地上雾蒙蒙;天地的三代,水色变金色;天地的四代,四面有星光;天地的五代,星星发出声;天地的六代,发声后平静;天地的七代,平静又后变;天地的八代,变化来势魔;天地的九代,下界遭毁灭;天地的十代,万物毁灭尽。”

  此为《天地演变史》,它讲述了天地的由来,为世界的起源肃清了源头。万物必有本末,世事皆有终始,找到天地的开篇便可以正本清源开天辟地。

  舅舅歇了一下,继续念道:“天地未分前,诞生四仙子;儒惹古达生于东,署惹尔达生于西,司惹低尼生于北,阿俄署布生于南。住在宇宙的上方,恩体谷兹家,专门派使臣,派了德布阿尔去,来到土尔山顶上,请了儒若古达来。儒若古达啊,又请署惹尔达来。署惹尔达啊,又请司惹低尼来。司惹低尼啊,又请阿俄署布来。阿俄署布啊,又请阿尔师傅来。经过土尔山,来到宇宙的上方。恩体谷兹家,为了开天辟地事,请了仙子共商量,九天商量到深夜,吃了九头会餐牛,九夜商量到天明,喝了九坛会餐酒。各方仙子齐聚会,尔旋阿俄献一计,交给阿衣苏涅仙,阿衣苏涅献一计,交给勃宜阿约仙,勃宜阿约献一计,交给儒惹古达仙,儒惹古达献一计,交给署惹尔达仙,署惹尔达献一计,交给阿俄署布仙,阿俄署布献一计,交给司惹低尼仙,司惹低尼阿,开了九个铜铁矿,交给阿尔老师傅。阿尔师傅啊膝盖当砧磴,口腔当风箱,拳头当铁锤,手指当火钳,制成四把钢铁叉,交给四仙子。一把交给儒惹古达仙,东方去把天地开,东方裂一口,似开又不开,风从这时吹进来;一把交给署惹尔达仙,西方去把天地开,西方裂一口,似开又不开,风从这里吹出去;一把交给司惹低尼仙,北方去把天地开,北方裂一口,似开又不开,水从这里流出来;一把交给阿俄署布仙,南方去把天地开,南方裂一口,似开又不开,水从这里流出去。把天撬上去,把地掀下来,四方开了四个眼。”

  此为《开天辟地(上)》,舅舅将粘满了老鸹羽毛的神箭投入火中,火势一下子旺盛起来,火苗乱舞,烈焰翻腾,变成一只只红色的老鸹。卦祖老爷爷看不见其中的变化,舅舅便在他的眼睛上擦了一点老鸹血,他马上尖叫起来:“看见了,看见了,亲家变成了火乌鸦,还是那副古古怪怪的模样。喂!亲家,你好!”舅舅用法扇一扇,火势更加旺盛,火焰飘在半空,一只只老鸹逐渐靠拢合而为一,变成一只硕大的火凤凰在火堆上方积聚力量缓缓徘徊。

  舅舅又念道:“恩体谷兹啊,亲自跨出门,察看下界然后说,天地还没开得好,还有四个铜铁球,埋在大地上。恩体谷兹家,特地派差使,派出骏马和仔马,来到地面上,去刨四个铜铁球,刨不刨得出?刨也不出来。又派犊牛和阉牛,去撬钢铁球,撬不撬得出?撬也不出来。又派黄羊和红羊,去挖钢铁球,挖不挖得出?挖也挖不出。又派黄猪和黑猪,去拱钢铁球,拱不拱得出?拱就出来了。司惹低尼啊,请来了阿尔老师,将那四个钢铁,制成九把钢铁帚交给九个仙姑娘,拿去扫天地,把天扫上去,天成蓝盈盈;把地扫下来,地成红艳艳。四根撑天柱,撑住地四方:东方这一面,木武哈达山来撑;北方这一面,尼木抵泽山来撑;南方这一面,火木抵泽山来撑;四根拉天绳,扣在地四方,东西两面交叉拉,南北两头交叉拉,四个压地石,压在四地方。司惹低尼开天地,司惹约祖来整地。恩体谷兹家,特地派差使,请来了阿尔老师傅,铸造九把钢铁斧交给九个仙小伙,随同约祖去整地。司惹约祖啊,为了整地造山河,上午议事时,你说我说争着说,下午做活时,你做我做争着做。打山山听话,捶沟沟顺从。一处打成山,做牧羊的地方;一处打成坝,做放牛的地方;一处打成田,做栽秧的地方;一处打成坡,做种荞的地方;一处打成垭口,做打仗的地方;一处打成深沟,做流水的地方;一处打成册坡,做安家的地方。司惹低尼啊,天上走一趟,地上走一遭,身带钢铁器,经过土尔山,派了阿衣苏涅的差役,阿衣苏涅啊,凿石开水道,水流遍四方。苏涅勒格惹,披毡搭肩上,整地又栽草,草长一片青。因体谷兹啊,地面巡三遍,一山长有树,一山又无树;一山长有草,一山又无草;一沟有水流,一沟又无水;一方有平原,一方又无原;一方有动物,一方无动物。”

  此为《开天辟地(下)》,这时火凤凰渐渐向上攀升,整个森林都被红红的火光照亮。舅舅扇一下法扇,火凤凰就往上飞出几丈。它盘旋着像羊角风一样,越往上飞升就越加舒展,样子也越发好看,红光光,金灿灿,照亮了全部天空。直到飞往很高很高的夜空,火凤凰才完全将翅膀舒展开来,它的胸脯像磨盘山一样庞大,它的翅膀比天边的云朵还要宽阔,它的双翼一振便急速地攀升,速度之快让人意想不到,两翅来回一挥眨眼间的工夫就变成一个巨大火球向着天空的更高处进发。

  卦祖老爷爷使劲儿摇着法铃,好让铃声更大些。舅舅也放大了声音,高声念道:“远古时候,下面大地上,住着德布阿尔家。德布阿尔啊,请求阿俄署布仙,建造地上物。阿俄署布啊,头戴珍珠帽,骑上‘阿敏’马,携带花皮书,腰系双尖剑,身背‘乌突’盒,脚穿‘酷娄’靴,来到吕敏山脚下。地上不长树,去到天上取,取来三种树,栽在地面上,树木长成林,荒山有了杉木树。杉树林中无动物,引来鹿子放林中,林内亮堂堂,鹿子玩得乐,从此林中有动物。地上没有草,阿俄署布啊,去到天上取。取来三种草,栽在地面上,草长一片青,荒坝成草原。草原无动物,引来云雀放其间,草原亮堂堂,云雀歌声扬。云雀无食粮,捉对小蚱蜢,专做云雀粮,从此草原有动物。地上无流水,阿俄署布啊,去到天上取。取来三条江,放到地面上,流水绕四方,凿石开水道,江水滚滚流。水中无动物,引来水獭放河中,河水浪花溅,水獭上下游。水獭无食粮,引对鱼儿来,专做水獭的食粮,从此水中有动物。地上无石头,阿俄署布啊,去到天上取。取来三堆石,放到地面上,石头布满九片山,巨石之乡是山岩。岩上无动物,引来岩蜂放岩中,岩壁亮堂堂,岩蜂叫嗡嗡。岩蜂无食粮,引对苍蝇来,专做岩蜂的食粮,从此岩上有动物。”

  念完《阿俄署布》这一章,支格阿龙神乘着火凤凰威风凛凛从天上飞来,后面跟着一只神鹰。他站在火凤凰的背上拉弓,往左面射出一支神箭,东方的天空顿时明亮起来;往前面射出一支神箭,南方的天空霎时拉开帷幕;往右面射了一支神箭,西方的天空马上辉煌灿烂;火凤凰回过头来再往回飞,支格阿龙神又射一箭,四方的天空都同样明亮了。接着神鹰像箭矢一般飞向大地,腾空而去时抓着瓦依祖邱的魂魄就像叼着一只干瘪的小鸡。支格阿龙神乘着火凤凰带着神鹰刚走,巴克阿扎神就骑着飞马赶来,后面跟着他的白公鸡和大白狗。白公鸡一叫太阳便出现在蔚蓝的天空,大白狗一吠月亮便悄悄挂上枝头。巴克阿扎神带着白公鸡和大白狗离开,天地恢复了自然。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舅舅靠在一棵树下,卦祖老爷爷也疲惫不堪。四周一片狼藉,死去的动物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老鸹黑色的羽毛和翅膀四处飞扬,这比任何时候的战场更加诡异凄凉,两个伤痕累累的人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躺着。舅舅的身上到处是血,脸色惨白;卦祖老爷爷满脸灰烬,蓬头垢面。休息了一会儿,舅舅的喉咙里一阵翻滚,哇的一声吐出血来。卦祖老爷爷赶紧过来扶住,舅舅说:“老先生啊,我不行了,已是油尽灯枯。虽然我们请来了诸神,最终也战胜了邪恶,但是我已经元气大伤乏力回生。我想给这些死去的群生超度,特别是这只勇敢的乌鸦,它虽然曾经走上迷途,可最终却牺牲成仁拯救了我们,所以我要念经送他们上路也送自己回家。”

  卦祖老爷爷把所有死去野兽的尸体汇集到一起,堆成一座小山,在上面放上所有的断枝和落叶,将整个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残躯,见不到一滴赤血。舅舅坐在地上排出一件件法器,将它们擦洗干净,这些法器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舅舅说:“让一切都随我而去,死生有道,天运无穷,皇天后土,佑我生民。”

  卦祖老爷爷问:“还有什么要留给这世上的人吗?”

  舅舅说:“没有了,没有什么好牵挂的。过去和现在一样,人们生活得同样可怜。这个法铃给你,留着做个纪念;这个签筒,带给我的女儿,告诉她父亲是因为正义才离开她们母女;把我胸口的鹰爪带给小阿龙佐,它会保他平安,叫他长大了要做一个英雄。”嘱咐完后事,舅舅扎了一个草人,把自己的灵魂附到上面,让卦祖老爷爷在七天内务必送到美姑交给他的父亲,跟祖灵放在一起,并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让他亲自为他做祭。

  准备就绪,舅舅坐在木头叠置的小山上念经,下面堆满了动物们的尸体和柴火。卦祖老爷爷摇着法铃点燃引子,熊熊大火一下子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火海翻腾,舅舅消失于漫天大火之中,只剩下念经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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