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回来了?”水英气乎乎的。
她一回来径直就朝屋里走,把旅行包掀下来重重往墙角一扔!妈赶快把两岁的兵娃放到地上,一面说“脏!脏!”一面抢着把旅行包拾起来,拍拍灰,小心放到堂屋中央的桌子上。印了英文字母的旅行包是水英上大学时给买的,家里最好的一个包。
“她回来了?”水英瞪着眼。
妈重新抱起兵娃,避重就轻地叹口气:“回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过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看妈的反应,是打算装傻,把水芹当成最正常不过的出嫁后回娘家的女儿看待。彼此心知肚明,只要把面上糊里糊涂地应付过去就行了。
那是不公平的!水英心里说。一视同仁,对于恪守道德规范、维护家庭尊严的其他女儿来说,是一种侮辱,一种损害。
“她听说水芬今年要回来过年……”妈说了这句,忽然把话头打住,知道没说对话。她掩饰地抓起兵娃的小手亲了亲,仿佛那只小手可以替她遮挡一下难堪。
因为水芬,只是因为水芬!三姊妹里就数水芬最能团结人。她说话不多又能干活,爸妈喜欢她;她性情温和、不争不抢,姐妹关系自然也处得好。水芬初中没念完,有一年跟着屠丽娜家一个陌生的远房“孃孃”去打工,这一走就跟吹口气似的,生生没了消息——直到一年后才收到她写来的信,她被卖到河北一户农家,已经生了儿子。水芬回来过一次,大他十多岁的男人跟着——带着点防范的意思,怕她一回娘家就滞留不走了。其实,水芬的性子就是那样的,你把她往哪块地里种,她就会长出哪块地的苗。她和所有出嫁的女儿一样,回家是回家,但已经是出嫁的心态,走的时候一点没打磕巴——不过看得出来,夫家虽是出钱买的媳妇,待她还是不错的。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打着水芬回家的旗号,水芹回来过年,简直是又一把扎向水英心里的刀!这不光是明的驳她水英这个老大的面子,宣告她统治的失败,更是专挑屠家的弱处下手——水英上大学,她没有回来;妈生兵娃,她没有回来,有喜事她都不愿沾边,偏偏水芬是给拐走嫁人的,她就要回来!她成心要在屠家隐痛处出现!
“她回来不好好待着,又到哪条脏路上去踩烂泥了?”水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性子是蛮温和的,但只要一提到水芹,她攒了八辈子的火爆脾气都给点着了。
“你看你,”妈妈说,“家里院墙旧了,我说等你爸回来要重新刷墙,她就说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刷墙的涂料。”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水英水火不容的水芹已经在院门口站定了,她扶着的蓝色自行车像是一匹威风的战马,衬得她的表情也是战士般的严肃。她是做好了相当的心理准备,可是在她停了自行车、跨进屋来的第一个瞬间,她仍没有料到大姐的火力会那么强劲。
“水芬还没回来呢,”大学二年级的高材生屠水英无不讽刺地说,“陈志军回来了?”
水芹咬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