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信使

书名:数风流人物 作者:易丹 钱滨 字数:213336 更新时间:2019-12-30

  1

  黑人保镖站在卫生间里的一个小隔间的门外,守候着。一个旅客从另一个隔间出来,看到他有些吃惊,匆匆地洗了手,然后在他警惕又有些凶狠的目光中不安地快步走了出去。

  卫生间里没有其它人了。保镖走到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随即转身冲到小隔间跟前,猛地拉开了门。正坐在里面马桶上的信使满脸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个手提箱仍然铐在他的手腕上。

  保镖什么也没说,一抬手,用手中的枪柄击打在信使头上。信使顿时晕了过去。保镖在他身上一阵乱翻,找出了手铐的钥匙。他迅速打开手铐,一把将手提箱拿了起来。

  保镖匆匆走出卫生间,来到服务台边时冲刚才那个服务生递了个眼神,然后大步走出了候机室。服务生看见他顺利消失在候机室门外以后,随即拿起了电话,向对方简短说了一句。

  这时候,信使头上流着血,跌跌撞撞地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挥着手大声叫喊着在候机室里东突西撞,寻找着早已跑出去的保镖。手铐还在他的手腕上,随着手臂的挥舞晃动不已。

  候机室里的人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几个机场的保安和警察迅速跑了过来。

  冯友恒混在一些刚刚到达的旅客中间,不慌不忙地从出港通道走了出来,那个信使的手提箱已经拿在了他的手上。

  冯友恒走出来,刚刚来到道路旁边,一辆轿车就很精准地停在了他的面前。冯友恒坐进去后,门还没完全关上,轿车就快速开走了。

  2

  监狱的图书馆里,梁华全用小车推着又一大堆过期杂志走在过道上。他还是显得很平和,也很自得其所的样子,似乎对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并不抗拒。

  顺着过道,他推车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他设在角落里的工作台了。梁华全抬头看过去,有些微微的吃惊。夏晴站在那个工作台前,正在认真地整理着一本破旧杂志,将那些翻卷的书页一页页地理平。

  梁华全慢慢走了过去,夏晴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便开始帮他把那些车上的期刊杂志搬到工作台上。梁华全既没有阻止,也没有说什么客气话,默默地和夏晴一起搬完了小车上的杂志,然后开始了他的装订工作。夏晴站在旁边似乎津津有味地看着。

  过了一会,梁华全抬起头来,取下了老花镜:“夏同志,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夏晴看着他,淡淡地说:“王柏石来了。可能已经在广州了。”

  梁华全听了微微有些吃惊,不过马上又平静下来,嘴角有一丝笑意:“你们找不到他,是吗?”夏晴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没找到他呢?”

  “找到了你就不会来问我了。不过我对这个人真还不了解,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梁华全说完又戴上眼镜继续埋头工作起来。

  夏晴看着他:“你们是一起从特训班毕业的老同事,怎么会不了解呢?”

  “我们没有什么私交。”梁华全敷衍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呢?”

  梁华全头也不抬:“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为什么?我不会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实话。你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吗?”

  梁华全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夏晴:“我想平静地活着,再多活两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吧?”说完,他打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夏晴跟出来,她的眼神里渐渐堆积起了愤懑。梁华全点燃了一枝烟,也看着她,脸上依然挂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现在是一个接受你们思想改造的老人,不是间谍了。”

  夏晴把心中的愤怒克制下来:“我只想听你说说这个王柏石的一些基本情况。”

  梁华全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嘲讽:“要是连这些都来问我,你们不怕把自己显得太无能吗?别再来找我了,让我安安静静地活着吧。”夏晴没有说话,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梁华全在她的身后说:“别生气,年轻人。替我向宋同志问候一声。”

  夏晴站住了,慢慢转过身,重新走到他的面前,问道:“让我告诉他,你想安安静静的活着?”梁华全点点头:“他能理解的。”

  夏晴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提高了声音:“他能理解?不,他会后悔的!后悔为了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竟然离开了自己一辈子都热爱的工作!”

  梁华全不解地看着她。

  夏晴忿忿地说:“你当然不明白。他不愿意让你知道那些事情。可是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你不是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吗?我告诉你,当年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政治生命作代价,你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梁华全满脸惊诧:“难道这就是他不再当警察的原因?”

  夏晴继续大声说着:“你以为还能有其他的原因吗?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多一点儿人情味?你们为什么总是那么残忍、自私?就是那一年,他在这边儿为了你能活下去仗义执言,你们却在香港杀害了他的儿子!”

  梁华全更加震惊,手中的烟掉到了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夏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牺牲了自己,让你活下去,是他以为你还是个多少有些良心、明白事理的人,还是个可以帮助我们的人。你还有脸向他表示问候?也许你有。可是我却没有这个勇气替你传达这种问候,因为我替他后悔!他竟然为了你这样一个人几乎牺牲了自己一切,真是太不值得了!我只会告诉他,让他忘了你这个人。你也忘了他吧,这样你就能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了!”说完后,夏晴转身愤愤地走了。

  梁华全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突然叫了一声:“你等等!”夏晴没有理他,继续走着,转弯消失在楼道里了。

  梁华全想了想,突然快步跑起来,追了过去。

  3

  据梁华全讲,王柏石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甚至有些悲惨的往事,而且现在他也应该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王柏石和冯友恒、梁华全是特训班的先后同学,他们的关系一直不错。解放前夕,国民党开始撤离大陆,军统也在这种混乱中紧急撤往台湾,王柏石当时和梁华全在广州,而他的妻子却还在重庆。他和他妻子的关系非常好,所以王柏石托了很多关系,用尽了办法想帮她搞一张飞往台湾的机票。但是毕竟他人微言轻,没人理会他。于是他的妻子便决定到广州来找王柏石。

  那时候兵荒马乱,国民党军队也已经完全乱了,他的妻子好不容易到了广州,还没和王柏石联系上,就被国民党的军队抓了,而且当天晚上就被一个军官强奸。那个军官在知道了王柏石是军统的人以后,因为害怕,便以地下党为名,把他的妻子关进了军队看守的监狱,并且不许和其他犯人接触。王柏石并不知道妻子已经到了广州,一直为突然没有了妻子的音讯着急。梁华全也帮他四处打听下落。当梁华全终于打听到王柏石的妻子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王柏石的妻子已经不堪折磨和屈辱,在牢里自杀了。

  梁华全太清楚王柏石和他妻子之间的感情了,他犹豫再三,最终下决心没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王柏石。最后是梁华全亲自带了几个人,把他妻子埋葬了。

  彭光勇静静地听夏晴讲完这个故事,然后有些感慨地说:“这故事够传奇的。难道王柏石至今仍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夏晴点点头:“梁华全认为他应该不知道。不然以王柏石这个人的性格,他恐怕早就不会继续为台湾卖命了。而且梁华全一开始也不愿提起这段往事。”

  彭光勇笑了笑:“可以理解,这对他们国民党、对军统、对他们这些老情报人员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件丑事。”

  夏晴没有说话,低下头思忖了一会,然后说:“刚才我们已经分析过了,香港来的那个四重奏小组应该只是他们的一个诱饵,一个幌子,而王柏石这个人才是真正要把货带出去,甚至接应江晓榕出去的人。我……我对如何抓王柏石,有一个想法。”

  彭光勇和周大年都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夏晴有些犹豫地说:“据说,王柏石这个人非常喜欢看报纸,他有一个老习惯,不管在哪儿,他每天都会把当地所有的报纸都买下来,一张一张地仔细看完。”说着她停了下来。彭光勇看着她,有些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夏晴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也许有些过于异想天开了。”

  “说出来听听怕什么?”

  夏晴看看周大年,还是笑而不语。周大年有些着急了:“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也不是这样有话不说的人嘛!”

  夏晴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这可真是瞎想啊。如果我们能让王柏石知道了他妻子死亡的真相,会是什么结果呢?他会不会产生动摇?会不会背叛那个害死了他妻子的国民党呢?”

  周大年点点头:“当然有这个可能。我想这对我们今后抓住他后的审讯工作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夏晴摇了摇头:“我是说现在,在我们还没有抓到他的时候。”

  彭光勇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笑着说:“利用他爱看报纸的习惯?”

  夏晴不好意思起来:“局长在嘲笑我了吧?我说过我这是异想天开的。”

  彭光勇却肯定地说:“我觉得你的想法倒是可以试一试。”夏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

  “我们就可以把他妻子的故事写出来,以一个接受改造后的国民党军官的身份写一个回忆文章,揭露控诉国民党军队的罪行。这样的文章出现在我们的报纸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猜疑。我们要做的,是要对那些报纸做出安排,先由一家刊登出来,然后安排其他报纸,一天一家地进行转载,保证在五、六之内,天天都能看到这篇文章。这样,王柏石就真有可能从报纸上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周大年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不过还是带些怀疑地问:“他会轻易相信吗?”

  彭光勇笑着意味深长地说:“这要就看这篇文章怎么写了。”

  4

  省政府的小礼堂内,四重奏小组正在举行离开大陆前的最后一次公开演出。观众们都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音乐会了,情绪很高昂,每一首曲目结束后台下都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趁着幕间休息的间隙,夏晴静静地走进礼堂,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是何梅,她看了看夏晴,笑着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为什么要请我看演出呢?”夏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台上的四重奏小组。

  何梅有些哀怨地说:“心里不高兴,想找个人出来陪陪我。可我找不到别人了。”夏晴转过头来看着她,笑了一下,小声地问道:“你不是还有那个海军吗?”

  “你也知道?汪卫明跟你说的?”何梅显得很吃惊。

  夏晴温和地责备说:“你不该这样做。”

  何梅辩解道:“其实我真的没想和那个人来往的。是一个孩子的家长介绍的他,非要我和他谈对象。”

  “你不会说你已经有对象了?”

  “说了。可那个家长非说和他接触一下儿没什么坏处。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何梅迟疑了一下又说:“那个家长好像是省政府办公厅的领导,我实在不敢……”

  夏晴有些明白了,说:“现在好了,你可以和那个海军正当来往了。”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何梅淡淡地说。这让夏晴吃了一惊,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何梅看她一眼:“和他见了一次香港亲戚,连你们都出面调查了解情况了,我还敢跟他来往呀?”

  夏晴责备地说:“小题大做。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何梅乖巧地笑了一下:“反正我也没想和他好。正好有个理由。”看着何梅甜甜的笑容,夏晴的眼神里泛出了一种怜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真是个孩子!”

  杨颖和小提琴手的合奏开始了,舞台上的旋律很悠扬悦耳,也很抒情。夏晴渐渐被吸引了。何梅看着她,突然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要是我姐姐就好了。”夏晴一怔,回头看着她,眼神中显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最后一个曲目结束了。在人们热烈的掌声中,杨颖和香港四重奏小组在舞台上谢幕。何梅和夏晴站了起来,使劲地鼓掌。

  这时候,她们看见孔志国拿着一束鲜花跳上了舞台,他将鲜花送给了杨颖。杨颖显然很满足,忙着将孔志国介绍给那些香港人。

  何梅看着舞台上,眼睛有些异样地问道:“那就是孔处长的爱人?”

  夏晴点点头。何梅没有再说话,双手停了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孔志国,一直到他消失在舞台的侧幕条里。

  5

  古开元的身影出现在远离广州的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他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草帽,在一条小街上转了一会,然后钻进了街边的一家修鞋店。之前他已经看到王柏石留下的记号,而修鞋店正是约定的接头地点。

  古开元背对着街道坐下来,脱下了脚上的一双破旧的布鞋,递给鞋匠:“重新掌个鞋底。”鞋匠点点头,接过鞋子便开始干活了,古开元把手中的蒲扇摇了几下,然后把扇子插在了后腰上。扇子上面没有什么图案,只有四个红色大字“反帝反修”,不过那个“修”字明显少了一笔,成了“俢”。

  这时候,王柏石出现在这条街道上,他来到修鞋店门外,朝里面看看,看见了古开元背上的那把扇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便走了进来。

  鞋匠看见他进来,抬起头来热情地说:“同志,修鞋?”古开元还是背对着大门坐着,把帽子压得更低了。

  王柏石看了看古开元的背后的蒲扇,然后拿起一双店里自制的皮鞋,夸道:“一摸就知道你这鞋做得好,穿上会很舒服。”

  鞋匠高兴地笑起来:“你这话算是说对了。我给你也做一双?保证比你手里这双还好。”

  王柏石也笑了笑:“下次吧。”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古开元等他走了,有些猜疑地问道:“刚才这人不是当地的吧?”

  鞋匠摇摇头:“好像不是。”

  古开元看了看修鞋店里的挂钟,已经五点过了。他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抓过鞋匠刚补好的布鞋,给了钱,匆匆走出大门,在街上转了两圈,然后便朝码头走去。

  一排机动船停靠在码头上,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差不多的船上都飘散出淡淡的炊烟。古开元看了看船身的编号,走上了其中的一条。

  船舱里船老大和老婆,还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准备吃饭,突然看见古开元站在外面,先是吃了一惊,然后赶紧热情地把他迎进来:“表弟,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吃饭。”

  古开元一边推辞着一边坐了下来。

  船老大叫老婆摆上了一双碗筷,然后问:“你可是好久没有下来了。”

  古开元笑着点点头:“队里不给我派活儿,哪儿有机会来呢。”

  “你这不是来了。队里让你过来运货?”

  古开元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是,运一批化肥。活儿倒是有了,可昨天晚上我的船在西湾让人给偷了。”

  船老大的老婆吃惊地看着说:“偷船?这些年我们这儿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那个男孩子一边自己埋头吃饭,一边不时偷偷看看古开元。

  古开元附和着说:“是啊。谁想这年头还有人敢偷船呢。今天一早我就去西湾派出所了。派出所说问题不大,可是……”

  船老大看出古开元有些为难的样子,爽快地说:“有什么事儿,你说。”

  “可是等派出所把船找回来,谁知道都什么时候了。生产队里还等着我把化肥运回去呢。我想,能不能接你的船用用,我把化肥运回去,马上就给你还回来。”

  一听是这事,船老大迟疑了:“别的都好说,这事儿可不太好办。”

  古开元急忙拿了一叠钞票出来,放在桌子上:“表哥,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点儿钱就算是租金行不行?”船老大看着那些钱,没有说话,看样子是有些动心。

  他老婆看出了船老大的心思,急忙把钱推回到了古开元面前,说:“这可不行。船是队里的,真要收点儿租金什么的,那也该交给队里。”

  船老大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摇头说:“这还真不行。现在上面派来的“四清”工作队正在公社呆着搞运动呢,我可不敢私下把船借给你。要不然,我一会儿去跟队长说说,只要队长点头同意就好办。钱不钱的就不用说了。”

  古开元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了那个男孩盯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他顿时有些不安起来,便说:“既然让你们这么为难,那就算了。我去另外想想办法看。”说着古开元站了起来。船老大和他老婆只是客气地挽留了几句,就把他送了出去。

  等古开元上了码头以后,他们回来重新坐了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孩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他是谁!他的照片都贴在墙上了!”

  船老大和他的老婆听了以后都睁大了眼睛。船老大探出头去,看了看古开元匆匆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接着埋头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

  6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古开元坐在路边一个排档的角落里。他的头上还戴着那顶草帽,眼神有些惊慌地四处张望。

  排档的女老板将两样简单的饭菜端到了古开元的桌子上。就在古开元付钱的时候,女老板看见了他始终回避人的那张脸。她的眼睛流露出来一丝惊疑,不过立即掩饰了起来,说:“同志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古开元勉强笑了一笑:“不是。”

  “住下来没有啊?我们这店里也可以过夜的。”女老板热情在古开元看来有些过分,他摇了摇头,然后把饭钱递给了她。

  女老板给他找了钱,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古开元很快地吃着,眼睛却暗暗留意那个女老板了。果然,女老板回去以后,又再次看了看他,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悠悠地离开了排档。古开元草草地又吃了几口,然后悄悄地站起身离开了。

  就在古开元离开不一会,女老板带着几个警察匆匆赶了过来。警察们在食客们中间寻找着,却没有发现古开元。

  一个警察回头问女老板:“人呢?你看清楚没有?”

  女老板看看桌子上没有吃完的饭菜,肯定地点点头:“就是那个被通缉的人。”

  几个警察分成两路,分别朝街两头跑去。

  深夜。惊魂未定的古开元从码头附近的一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然后鬼鬼祟祟地朝一艘孤零零地停靠在河湾里的机动船走去。

  古开元回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用刀割断了缆绳,然后爬了上去。他趴在船上,用船上的一根竹篙无声无息将船划向下游。远远看上去,那条船就像是脱了缆绳在随意漂流。

  船漂到了江心,在岸上已经很难看到它了。古开元这才站起来,发动了机器,随着一阵“突突”的声响,他驾驶着这条船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7

  到凌晨的时候,老咖啡馆才关门打烊。陈威廉关掉了电灯,慢慢走了出来,从外面锁上了大门。然后有些疲惫地沿着街道往回走。街上异常静谧,连个人影都没有。

  突然,他的身影被强烈地灯光从后面照亮了。陈威廉一怔,停下来脚步,却没敢回头。这时候,一辆轿车几乎无声无息地滑到了他的身边停下来。车窗摇了下来,罗军坐在驾驶座上冷冷地看着他。

  陈威廉松了口气,对着罗军笑了笑,然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汽车行驶在一条黑幽幽的盘山道上。罗军既不说话也没看陈威廉,气氛显得有此阴郁。

  陈威廉终于沉不住气:“罗先生,我惹你生气了?”罗军突然把车停了下来,看着他:“这次你挣了台湾人一大笔钱?”

  陈威廉有些不解地问:“罗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军冷笑了一声:“那个四重奏小组的情报,是台湾人让你给我的。是不是?”

  “对天发誓。这消息是我自己搞到的,和台湾人没有关系。”陈威廉很委屈地说:“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儿,他们给我再多的钱,我也决不敢这样做。罗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再说,辨别情报的真伪,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对不对?”

  罗军死死地盯着他:“是吗?我看你倒像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你最好小心点儿,俗话说得好,久走夜路总会有遇上鬼的时候。”

  “罗先生要是不相信我,那我以后也就不敢再给你什么消息了。”

  罗军大声喝到:“我看你真是活够了!王柏石已经跟着四重奏小组过去了,你不知道?”

  “王柏石是谁?”陈威廉满脸惊讶,但罗军一眼就看出他在演戏。

  罗军没有再理他,推开了车门:“下去!这算是对你的一次警告。下次可就没这么客气了!听明白了?”

  陈威廉无可奈何地慢慢下了车,站在漆黑一片的山路上,眼看着罗军的汽车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8

  天刚蒙蒙亮,江面上平静异常,连一条船的踪影也看不见。古开元偷来的那条船静静地停靠在一处芦苇掩映的河湾里,在芦苇和淡淡的晨雾遮掩下,很难被人发现。

  船舱里,古开元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突然,有人用他那把大蒲扇拍打他的脑袋,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张大嘴巴有些慌乱地看着眼前的王柏石。

  王柏石摇了摇手里的扇子,不慌不忙地说:“四个字就错了三个。”

  古开元清醒过来,连忙问:“哪三个字?”

  “除了这个“修”字。”

  暗号接上了,古开元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看着王柏石:“你吓死我了。”

  “人哪儿有吓死的,除非是自己吓自己。”

  古开元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外面过来的人,全是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在大陆住几年试试。”

  王柏石也不计较,笑了笑问道:“这船能开吗?”

  古开元点点头:“没问题。船号我已经改过了,没人会注意的。”然后站了起来,发动了机器。

  天气渐渐亮起来,江面上已经有了许多来往船只,古开元的船混杂在其中,慢慢朝上游驶去。王柏石坐在船舱里闭目养神,手中轻轻摇着古开元的那把扇子。

  古开元一边驾驶一边有些不高兴地问:“我在那个修鞋店里等了你一下午,你怎么不来接头?”

  王柏石睁开了眼睛,笑了笑:“我来了。我也看见你坐在那儿了,背上插着这把扇子。”

  “那你怎么不接头,让我白等半天。”古开元转过身来盯着他。

  “街上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我怎么会自己找死呢?”

  古开元叹了口气:“那倒是。现在形势非常吃紧,我还能冒死到这儿来接应你,就是指望你能给我们安排一条通道出去。不然我们真是只有等死了。”

  王柏石淡淡地一笑:“别那么紧张。”

  “你说得倒是轻巧。”古开元不高兴地说:“你也害怕,对不对?谁也别硬撑着假装英雄好汉。”

  王柏石没有理他,直接问道:“货在谁手里?”

  “江晓榕。你给我们安排通道出去,货就给你。”

  王柏石冷冷地看着他:“你们以为这是可以讨价还价的事情?”

  古开元笑了一下:“这话等你见了江晓榕再说给她听听吧。”

  “听你的话好像有点儿威胁的意思在里面?”

  “不敢。不过你既然进来了,我们也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说呢?”

  王柏石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9

  冯友恒满脸倦容地坐在他的胖上司的面前,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枝雪茄,放到鼻子前嗅着,却没有点燃的意思:“为什么把我叫回来?香港那边儿的事情正在节骨眼儿上呢。”

  上司笑了一下:“这边的事情一样重要。”

  “这么说那个笔记本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

  “那倒不是。你还要马上返回去的。”

  冯友恒苦笑起来:“你们以为我还是个年轻人?”然后打起精神,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叫我回来和前些天在香港机场的行动有关?”

  上司笑着点了点头。

  冯友恒接着问道:“那个信使的箱子里有什么?”

  “一直有传言,说我们那个太平洋上的邦交国,在试图和北京方面进行接触。最近又传来新的消息,告诉我们这个岛国已经在准备和我们断绝外交关系,转而承认北京政府了。箱子里面的文件证实,上个月,这个岛国已经在第三国和北京的外交官进行了秘密磋商,并且达成了初步的建交意向。这个消息让高层极为震怒,听说老头子也为此事大发雷霆。”

  冯友恒淡淡地笑了一下儿:“有那么认真吗?反正两边都是中国,等我们光复大陆以后这些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

  上司瞪了他一眼:“这是政治,国际政治,哪儿是你说的这么简单。现在国际社会渐渐出现了一种趋势,那就是抛弃我们,去和北京建交。高层认为这种趋势如果不设法加以遏制,后果将是非常可怕的。”

  “那也应该是外交部的事情。”

  上司不屑地:“那帮书生顶个屁用。老头子直接给我们的最高长官下令了,要情报部门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必要的时候就采取一切手段加以阻止。我理解,高层是想对这个岛国下手,让那些同样有这种意图的国家看看,杀一儆百的意思。”

  冯友恒有些担心地说:“就不怕引起什么更大的国际事件?”

  “谁不怕呢?所以才要我们来做嘛。”说着,上司拿出一个卷宗:“这就是岛国信使的那些文件,你拿去看看,里面有很多日程安排和其它细节。然后制定一个相应的行动方案出来。”

  冯友恒接过来,问道:“等我从香港把货取回来以后?”

  “不。你把这个方案做出来以后再去香港。”

  “这么急?火上房了?”冯友恒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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