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项目”、“执行人”,JACK顿时头大。
他不是动不动就头大的人。美国次贷危机那么大动静,乍闻消息时,他也头大,可感觉上,远没有现在具体、切实。因为那毕竟不止跟他一人有关,而且中间还隔着不知多少屏障。
可这次不同,这个所谓的项目不同。
在这个项目里,一切麻烦都是他的。
如今,之前一直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的“执行人”的出现,不仅没让他觉得有了分担者,反而让他觉得,麻烦又加了一层。
这种感觉很不好。
在他的认为里,让人牵着鼻子走、被催作业、被要求必须跟谁谁谁配合,都绝对应该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儿,一个不留神……
这简直就是要被打回原形的节奏!
“我说过需要你么?”
他没好气地对手机那边自称乔楚的莫名其妙的执行人甩片儿汤。
“这个应该没有。我们这是第一次通话。”
不等JACK出声,乔楚紧接着说:“但肯定,您需要执行人,至少一个。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被选中,可拿了钱,就得干活儿啊。”
拿了钱就得干活儿!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至少,在JACK所熟悉的世界里,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可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大路这么天经地义的一句话,让JACK瞬间不寒而栗了一下。
因为,这话,提醒了他——他拿了人家的订金,接受了“项目经理”的聘用。
尽管,他并不知道,所谓的项目,到底是什么。
是的。
虽然,他,詹克,Jack Zhan,大型美企高管,白骨精中白骨精,已经担当了项目的“经理”,并以接受聘用方10万欧元订金的形式,锁定了这个担当,可却连项目的性质、背景、行业涉及以及最起码的模式轮廓,都毫无掌握。
截至自称执行人的乔楚打来屏蔽来电显示的报到电话,关于项目,他所知道的只是——
非常规、回报很高、必须中国籍经理人、有专业的执行人、需要他管理执行人并向其提供有关文化学者邱子方的学术信息……
接到乔楚电话后,他多知道了两点:执行人确实存在,和,名叫乔楚。
“你发一个计划书给我。”
JACK口吻淡淡的,尽量显示心不在焉般的镇定。
“什么?计划书?您没有么?”
“我是说,你的行动计划,your action plan!understand?!”
他提高了声音,心说:如果我有计划书就不问你要了!
“我会交给您报告。常规定期,非常规不定期。”乔楚对答如流地所答非所问。
“报告?不不,我说的是——”
“您别为难我啊。您肯定知道,这种事,计划得再好,他也赶不上变化。所以,您说的行动计划,我还真没弄。我是这么想的啊——本来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事儿,弄出计划来也没大用。再万一出点儿纰漏,反倒糟心。这您肯定比我知道啊!”
JACK差点儿脱口而出“我知道什么呀”,嘴都张开了,气都运好了,可终究没说出口。
调整一下,他冷哼一声,说:“这个……不好!很不好!”
说完,不由分说挂断。
把手机丢得远远的,重新坐回电脑前的时候,JACK完全冷静下来。
一丝类似不寒而栗的感觉,骤然袭来。
乔楚电话里刚说的,似在暗示这个项目见不得光,且前程未卜,恰击中他之前最坏设想。
因为这个击中,他不寒而栗——那10万欧元,当初拿的时候,的确觉得会很烫手。而今发现,真的很烫手。同时发现,恐怕想甩都甩不掉!
不寒而栗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拿了钱而后悔。
其实,差不多一年前那次拿灰钱,他就应该后悔。
3万多将近4万美元的擦边球,在他的职业生涯中,面值的确算高的,但技术上和性质上,都跟之前十几二十次擦边球差不多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那帮外国人,不知怎么,就找到他头上,文质彬彬铺开一桌子影印件。
靠,二十一世纪了都,还他妈影印件,老土到令人发指,如同他们中牵头跟他谈判、自称Thomas的金发碧眼帅小伙讲中文的流利程度一样,令人发指。
Thomas带来的秃顶律师,说的应该是法语,反正他听不懂。
Thomas现场翻译,说那个擦边球如果是欧元结算或者仅关乎中国与欧盟的贸易关联,理论上都没问题,至少不会吃官司。可实际情况,却超出欧盟有关自由竞争豁免法条和相关国相关赦令的适用范围,属于涉嫌商业欺诈的不正当竞争……
Thomas继而告诉JACK,这是善意的提醒。善意完全来自他本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好感。他一向觉得欧洲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有些带歧视意味的质疑很可笑,也基本认定,美国不会为一名中国籍员工挑战欧盟的法律。即便JACK是那么优秀,那么不可或缺,又即便美国没正一步步陷入次贷危机的泥沼,也不会。
JACK出冷汗了。
他想吐出那笔灰色的美元。
Thomas说那样反而会把怀疑变成证据,而且就是JACK宁愿如此,他也帮不上忙。
等到JACK终于忍不住要擦冷汗的时候,Thomas突然改用英语跟他说:“每个成功的人,都有小秘密。我担保,之前所有的提醒,都出于友好和善意。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并且如同朋友那样,真诚希望你更加成功……”
Thomas并不是想要跟JACK坐地分赃,而是,按他原话——在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未来某个时刻,你、JACK、我亲爱的朋友,可以给我和我的家庭借重你卓越管理才能的机会……
对这段诘屈聱牙的话,JACK当时的理解是:Thomas及其信任的亲人,攥着他这个短儿,将来可能会让他帮着做事,可能而已,而且,只是涉及管理方面。
顺着这个理解,他猜测,可能他们打算在中国投资办企业,让他参与甚至主导管理,而因为攥着他的短儿,不打算付出与他的价值相称的代价。
当时,他除了答应,着实没想出其他应对。
跟Thomas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握手的时候,他想等到时候事情真来了再说。
说不好,会很久呢。
也说不好,就这样了。
欧洲人一向自以为是,其实最容易糊弄。他们以为谁都是绅士,连个备忘都没有,只是嘴上说说,太天真。
没想,时隔大约两个月,Thomas突然出现在S市,特特约他喝茶、谈项目。
第二天,又跟他在后来“招待”云笑菲的那间公寓,用云笑菲从背后搂住他摩挲时候他正对的那台电脑,跟欧洲net meeting(网络电话会议)。
通话对方,是个有点儿苍老的男声,操着明显带口音、一听就不是native speaker的英语,只说了总共不超过两分钟的一段话,核心想表达的意思,就一句——关于项目的所有约定,Thomas都可以全权代表我们。
通话掐断后,Thomas热情洋溢地跟JACK握手,说:祝贺你,我们的项目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