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相聚

书名:一直走 作者:埋剑煮酒 字数:139643 更新时间:2019-12-26

  进卡拉ok厅唱歌,我是不抗拒的。但是,唱歌时喝酒,我是不爽的。

  那晚,当我迈进卡厅之前,我就在想:上帝给你多少快乐,就会带给你多少痛苦。本来,一群人聚在一起,放开嗓子,放声歌唱,哪怕唱得不好,操起公鸭嗓子吼几声,让自己的大脑完全沉浸在各种表演的虚幻场景里面去,找一找歌星的感觉,原本还是一件十分美妙和快乐事情。但是,我们自己又偏偏要给自己添加一些不快乐的元素进去。那就是唱歌时,每一个人必须都要喝酒。

  一开始,我就提出来我给大家献上一首歌,而不想喝酒,来略表咱们初次见面的激动心情。但是,没有一个人同意。

  大家都一致要求:唱歌不算,必须要喝酒,而且还要满杯的大口地豪爽的喝酒。

  向鹏说:“诶,你莫假打哟?那样不好。”

  我瞪了他一样,没有开腔。因为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生活在成都和重庆这两个城市的人很奇怪,离不得又合不得。两个地方以前本来就是一家人,重庆直辖过后,重庆人突然就生出了某种无形的高大上的优越感来,所以两个城市的人就经常互掐。重庆人说成都人假打,成都人就说重庆人没有文化。当然,这种场面只会在酒桌子上发生得比较多一些,并且各自说对方的关注点不一样,所以就永远要掐下去了。

  向鹏感觉不妙,立即笑嘻嘻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哈。”

  我不再计较了,毕竟我又不是地道的成都人,也是一个外来移民,自己觉得来自大巴山深处的人都不假打。于是就呵呵地笑了,算是解了向鹏的尴尬。

  互联网真的很神奇。当大家都还是陌生人的时候,通过网络上的聊天,就倍感亲切,很多时候还无话不说。但一旦大家都见了面,竟然沉默了,无话可说了。我主动和来自湖南长沙的姜宁握了手,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们俩都笑了,但那种笑比较僵硬,十分陌生。

  姜宁二十八九岁,高个儿,身体很结实,脸上肉嘟嘟的,还带着婴儿肥的感觉。他的眼睛很特别,像一对鹰眼,目光犀利有神。高翘的鼻梁下,长了一张大嘴,上唇厚,下唇薄。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全是湘江的味道。

  他家是开陶瓷厂的,听说生意不好,尤其是从去年下半年以来,销售业绩直线下滑。因为环保的原因,他和他的工厂一直在打游击,到处转场生产。他用长沙话爆了句粗口。大家都跟着笑了,但估计很少有人听得懂。

  我听得懂,因为我爷爷曾经说过,咱们陈家大院子的人都是湖广填川时从长沙迁到四川的。至今,我去长沙,听着大街小巷的语言,还蛮亲切的。

  最先到达的还有苏州的何进。做了自我介绍过后,他让我们喊他进哥。我笑了,我说我应该喊你进弟吧?何进是做私募投资的,我们俩聊不到一起去,因为太高深不说,我怕和别人谈投资,尤其不想谈钱。他说的都是十分专业的金融知识,而像我这样的代沟很深的人,对金融是一窍不通的。我不但对金融一窍不通,就连自己荷包里究竟有多少钱?我都是一本糊涂账。所以,我和何进在一起,就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前几年,只要听说是做金融投资的,我一般就和骗子联想到了一起。

  可是,人家何进却不同。他个儿虽小,心却很大,见多识广。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项目,都是大项目,甚至有些我连听都没有听过。他给我们讲投资逻辑,分享他正在投资的项目,每天还在群里给大家讲区块链技术。

  我一句话也接不上。走出来,才终于明白自己的世界是多么的狭小。但我还是随时在提醒着自己,咱时出来玩的,尽量不要谈钱。

  陆陆续续地,同队的其峰到了,苏州的蒋志丰到了,北京的金莲到了,长沙的叮当也到了,重庆的凤清也到了。大家相互握手拥抱,问好。然后,坐下来,矜持得无话可说,各自都拿起手机,仿佛队友都在手机里似的。

  是的,此刻,现场很冷清,群里还热闹些。

  我也拿上手机,点开队群,看见还在机场奔波的玉聪,还在高铁上秀照片的曹永。大家都在和他们俩聊天,期待快点儿来个大团聚。

  玉聪在群里分享她在登机前还签了一份小保单。大家都在为她点赞和鼓掌。高铁上的曹永是做159健康食品的,人未到,营销先到了。

  至少有二十多分钟,大家都各自拿着手机,低着头盯着屏幕。我想,可能大家都还在各自寻找最美丽的回忆。回忆某个人几天前在群里说过的话,讲过的事。甚至,可能内心还有一份失落,或者又有一份惊喜。

  很多时候,微信头像看上去都那么的英俊漂亮。而更多时候,人们在虚拟世界里都活得那么坦然,风流,潇洒。

  一个虚拟世界,一个现实的世界。两个世界的人,走到了一起,在中国的西部,空旷的敦煌相遇。有很多话,想说,但突然就像一挺在战场上打红了眼的机关枪,卡了壳一样,里面的子弹打不出了。无论你怎么去抠动扳机,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服务员抬来了几箱啤酒。我看了看,内心一紧,浑身打了个冷颤,便立即将目光从啤酒上移开,免得被别人看见我内心的恐惧。

  其实,内心越恐惧的人,越会抢先行动。

  我让服务员递给我一个啤酒开瓶器,十分麻利地撬开了几瓶酒,先给自己满了一杯,然后再将桌子上所有的空玻璃杯子倒满。

  我尽量控制住双手的颤抖,眼睛开始挨个挨个地看。大家好像都没有关心桌子上面的酒,显得很矜持的样子,都在手机上面聊着天。整个包间里面散发着一股怪异的气息。

  所有的手机都喷射出一种奇怪的光,蓝盈盈的,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像哈利波特电影里面的人物一样。

  包房的音响还没有打开。死一样的静寂,听得见每一个人的心跳声,呼吸声,还有手指敲打在手机键盘上面的声音。

  我竟然十分荒诞地端了一杯啤酒,站起来,先喝了一口。或许是紧张,或许是五月的敦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热的燥动,令人不安。

  瞬间,大家就都放下了手机,抬头望着我,每一个人都显得手足无措。大家不知道是先喝酒?还是应该先挨个儿地介绍介绍?

  尴尬,有时候也像一堵墙,要想翻越,十分困难。很多时候,人们总是想打破尴尬,却总找不到任何工具,尤其是在这种气氛怪异,来自两个世界不同年代的全国不同地方的一群人面前。

  我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走到屋子中央,将杯子高举过头顶,对着大家说:“我本来不喝酒,但今晚这个逼,我是一定要装的了?既然我叫埋剑煮酒,不能既没有剑,又没有酒?来来来,各位英雄好汉,咱们敦煌煮酒,今宵不醉不归。”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所有的人都端起了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在敦煌,年轻人是永远都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内心的。

  大家刚喝了三杯酒,队长就悄悄走到我面前,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凑到我的耳朵边,小声地对我说:“老陈,我喊那几个美女过来一起唱歌,你说要得不啊?”

  我笑了笑。反问他道:“你要得,我为啥就要不得呀?”

  于是,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他继续伸手捂住了我的左边耳朵,用更加细微的声音对我说道:“都是几个美女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故意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

  我笑了,竟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浑厚,空旷,悠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怪的味道。我突然惊讶地发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我又可以笑了。

  大家都围拢了过来,不知道我们俩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笑而不答。队长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只好再次端起酒杯,和每个人都碰了一下,然后先干为敬。

  开始唱歌了,大家先是互相推辞,都不想第一个开唱。接下来就是抢话筒,偷偷将自己选好的歌优先置顶。刚开始,歌声还听得过去,至少即使唱跑了调也跑不了多远。但后来,渐渐地,随着两大箱啤酒都变成了空瓶子过后,包厢里面的唱歌,基本上就都变成了吼歌了。

  和队长约好的美女,有两个爽了约,听说去了其他的队,在吃烧烤,走不脱了。

  最后,在队长好说歹说的情况下,只来了一位。她个儿高挑,短发,瓜子脸,看上去像非洲跑马拉松的,身上穿了一件松垮垮的体恤,整个人看上去,只见骨头不见肉,如果不是来参加徒步运动的,任何人都会联想倒林黛玉。其实,她并不漂亮,跟漂亮根本就不搭边儿,从侧面看有点儿男人的味道,从正面看就像男人,只有从后面看才像女人。因为,唯一能够证明她还是女人的地方,就是那一颗紧绷绷的小屁股了。那晚,她穿了一条果绿色的紧身短裤,非常抢眼。

  队长十分尴尬,他从大家异样的眼光中意识到了些什么。于是,他赶紧端起酒杯又跑到我面前来给我解释,说他确实是邀约了几个美女来唱歌助兴的。结果,哪晓得,哪晓得微信上的照片和真人出入竟有这么大?

  我又一阵大笑,笑声中飘出了一股酒味,像裘千仞的铁砂掌一样穿透了整个包厢。

  我冲队长揶揄道:“亏你娃儿还生活在重庆,难道你没有审美观吗?”

  向鹏再次尴尬地笑了,他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小声地回答道:“老陈,莫看她人长得瘦,可在敦煌这个风沙漫天的地方,也可以暂时将就着啊?”说完,他年轻的脸上竟流露出来一种放荡不羁的微笑。

  我不再理他,从姜宁手中接过话筒,唱了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便独自玩起了手机来。

  夜深了,醉酒的队长不见了。或许,他去了酒店。或许,他又钻进了某一个队的卡拉ok包房。

  剩下的我们,手挽着手,喊着口号,说着豪言壮语,醉意朦胧地行走在敦煌的大街上。我们声音很大,路上遇到十几个人比我们声音更大。那晚,我们吵得天上的月亮也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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