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宫的战斗是由丁哥儿拉开的。
丁哥儿赶到荧惑宫的时候,冷无情已经等在那里了。
冷无情还是那么骄傲,那么冷漠,一样的立眉翘嘴,一样的满脸皱褶。她杀气很浓,表情严肃,依然象童话里的老巫婆。
丁哥儿停下了脚步,望着站在荧惑宫门口石阶上的老尼姑,先笑了起来,然后还是和原先的那样打着招呼:“老妖婆,我们又见面了。”
冷无情俯视着下面这个不识好歹的洋小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讥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吗?你那位小黑魔的大哥呢?”
“嘿嘿!”丁哥儿未答先笑,道:“我是先锋,他是元帅,哪有一交战元帅就冲锋陷阵的道理?与你这个老妖婆只我这个先锋就可以解决了,不需要他出马。”几年下来,在我直接的熏陶下,丁哥儿已经成了个地道的中国人,他说的话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北方话,却将冷无情气了个半死。
“只怕他过不了镇星宫吧!”冷无情冷笑着。
“什么话!我都到了这里,那李自笑怎么能拦得住他?”丁哥儿还是与她答着话,却暗做准备,寻找战机。
冷无情也无丝毫懈怠,依然嘲讽着:“可笑你们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妄想灭我七星盟。哼!闯入了七星宫,再想活着回去,只好等来世吧!”
“不见得哟!”丁哥儿却笑道:“你都这么老了,还是你先去投胎的好。”说着,身子猛得往前一弹,那把西洋剑已在半空中挥出,这招“冲天之鹤”已将老尼姑的整个身体笼罩在了剑光里。
冷无情毕竟是姜老为辣,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自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她的身体连动都未动,直等丁哥儿的剑刺到眼前,忽然双手一夹,便从那万千朵剑影中夹住了丁哥儿的真剑,向前一送,要空手夺白刃。丁哥儿见势不好,猛地扭动剑柄,身子便向后翻去,冷无情不得不撒手,只见丁哥儿在半空中一个滚翻,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老妖婆一天比一天老,这手上倒还未迟钝哟!”丁哥儿又笑了起来。
“嘿嘿!你这野小子倒也不错哟,可比那次在大洪山进步了许多。”老尼姑也赞道,她是从不轻易称赞谁的。
“过奖过奖!”丁哥儿却客气起来,随之又大言不惭地道:“照你看来,我要是到了你这个岁数,会不会成为天下第一呢?”
“哼!”老尼姑冷哼一声,道:“你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连今天你都活不过去。”
丁哥儿却觉得她说这话有些好笑,道:“那好,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把握,就把你的剑亮出来,我们来一个决斗。”
“与你这小毛贼,贫尼还没有动兵器的必要。”冷无情果然很狂,如果不狂,她也就不是冷无情了。
“好,你说的,可别怪我了!”丁哥儿正巴不得呢,长剑一挺,身子又一弹,又冲了过去。冷无情强压怒火,举掌相迎,两人走马灯似的转眼便过了十几招。到这时,冷无情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太狂妄了。
若论真实实力,丁哥儿确实不是冷无情的对手,就是按武林榜的排名来说,冷无情排在第十五,而丁哥儿却排在了二十三位,中间差了八位,而实际上来说,这差距没有那么大。相对来说,老人总是墨守成规的,年青人却要标新立异些,这两年谁都有进步,冷无情自然进步不少,但她毕竟老了,没有了创新,没有了活力。而丁哥儿和我这样的青年却不一样,不说是一日千里,也应是仕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年青人有创新,有活力,进步往往要更大一些,所以丁哥儿与冷无情在实力上的差距已经缩小了很多。
峨眉山的飞云十八剑确实是武林中难有的高明剑术,但冷无情的剑术绝对没有丁哥儿的剑术高明,她的拳脚功夫也绝对比不上天魔拳,只不过她内力深厚,最少也高出了丁哥儿有二十年,这已经足够了。
虽然冷无情占着上风,但她依然没有得到一丝便宜,丁哥儿也没有吃得一点儿亏。而占着上风的人要想继续占上风,就必须处处抢先;要想处处抢先,动作就要快;动作要快,招式就得变,而频繁地变动招式是十分耗费精力的。冷无情的内功高出了丁哥儿二十年,她耗费的内力也比丁哥儿多了数倍。
冷无情很后悔,后悔自己的轻敌,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使用飞云剑,就算剑术上不如丁哥儿精,最少也可以以剑挡剑,不象现在这样要处处留意,以免自己的身体与对手的剑碰到一起。
丁哥儿的剑很锋利,的确很锋利。冷无情积稍一不留神,那剑已贴到了她的左臂,她宽大的灰袍一挥本将那剑裹住,但只一瞬间,那袍袖已成了片片的碎布,漫天飞舞起来,她的整条左臂露在了外面,一条长长的血口从上划到了下,虽然不深不痛,也未流血,但这已足够让她难堪,让她狼狈的了。
冷无情跃出老远,站在了荧惑宫的大殿里,恼羞成怒起来,一伸手,已抽出了架在架子上的飞云剑。
“老妖婆,你不是很狂吗?你不是不屑与我动兵器吗?如今怎么又要动兵器呢?唉,你一拿起剑来,我可就害怕了哟!”丁哥儿依然在嬉笑着。
冷无情的脸由黄变白,又由白变青。有的时候,人吹牛吹漏了也是非常难受的,特别象冷无情这样又好脸面又好胜的老尼姑。现在她的心在暗叫惭愧,幸亏这里只有她和丁哥儿两个人,也幸亏再没有其它人,尤其是幸亏她的弟子们不在场,不然她这张老脸又该去磨一磨了。
“小野奴,你莫得意!”冷无情咬牙切齿地道:“贫尼懒得再与你玩了,此刻就取你的命来!”
“你刚才不也要取我的命吗?可惜得很,险些留下一条手臂。”丁哥儿揶喻着。
老尼姑哼了一声,宝剑忽然祭起,朝空一摆,一道剑气直穿屋顶,原来屋顶悬着个金光闪闪的方匣,那匣子此时蓦然打开,一团火焰倏然跌落,丁哥儿只觉得火光冲天,整个大殿里仿佛已被大火烧着,耀得他的眼睛发黑,他闭了下眼睛,等他再睁开的时候,那火光已经退去,老尼姑依然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面前,只不过胸前多了颗火红的珠子,一颗莲子大、用线穿起来的珠子。现在,这颗珠子就挂在老尼姑的项间。
丁哥儿的眼睛为之一亮,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老尼姑,你都这么老了,还打扮什么?”丁哥儿笑道:“那么好看的一颗宝珠挂在你的身上实实是糟蹋了,你不如送给我,我留你一条老命如何?”
冷无情的肺险些气炸,叫道:“小野奴,你知道个屁!此乃火星珠,为荧惑宫的镇宫之宝,我佩戴此宝珠在荧惑宫便是火卫士,火卫士有神奇的力量,此刻我举手间就可以把你打倒,你的命也紧握在了我的手里,你还恍然不知。”
“哦?”丁哥儿越发觉得好笑:“老妖婆,我丁哥儿也是走过千山万水,阅过成千上万的人,若论脸皮子的厚来说,还从未有谁赶得上你。”
“你……”冷无情今日确实被丁哥儿气得发疯,她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高叫道:“好,你不信,今日老尼先让你尝一尝厉害再说。”说着已摆出一副姿势,右手举剑向天,左手弯曲在胸前呈般若指,目光如炬,凝神待发。
“你就这样打败我吗?”丁哥儿取笑着,不能相信。
冷无情并不理会丁哥儿的取笑,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丁哥儿忽得发现老尼姑的身后正有一团火在升腾,在燃烧;那火越来越大,转眼间已吞没了整个殿宇。他有些吃惊,同时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在这时,只听冷无情高喝了一声:“刮吧!火旋风!”她的剑已经挥下,一条优美的曲线在半空中一亮即逝,那般若指也成了大力掌,猛然推了出去。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闪电过处火焰熊熊而起,转而成了一股无坚不摧的火旋风,只眨眼间已卷起了丁哥儿,整个地抛上了半空,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岩石上,滚落下来。
“这是什么功夫啊?”良久,丁哥儿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早已是衣衫破碎,浑身青肿,脸上也满是伤痕,一股甜甜的热血也拥上咽喉,他强压着咽了下去,这脚步却踉跄起来,幸亏他用剑柱地才没有跌倒。“我怎么还没有看清就摔出了这么远?”他自己问着自己,努力地回想着冷无情刚才是怎样出得招。他费了很大劲才使自己冷静下来,刚才他与冷无情几乎是面对面站着,现在,他们之间却隔有二十丈远。
“你知道什么是厉害了吗?”冷无情得意地问着,在丁哥儿听来似乎很遥远,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丁哥儿!”有人用手搭上了他的肩,他转过脸来,看到了灵儿与项冲。
灵儿与项冲赶到荧惑宫的时候,正看到丁哥儿被强大的火旋风卷起摔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他们谁也没有见过,但他们还是来了,带着勇往直前、大无畏的气概。
“灵儿姐,项大哥!”丁哥儿狼狈的脸立刻露出了喜悦。
“你没事吧?”灵儿关切地问着。
“没事。”丁哥儿硬充着好汉,装出一点也不在乎地道:“老巫婆这点功夫能将我怎样呢?你们没看到,我一剑险些把她的左臂膀卸下来。”
“你没事就好。”项冲道。他目视着冷无情,似乎在思索这个老尼姑怎么突然会有如此强大的功力。
“这是在七星宫,他们都有奇异的力量。”灵儿低低地向他解释着。他点了点头。
老尼姑也看到了项冲,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叫道:“项冲,你也来了吗?”
“是的!”项冲回答。
“哼!哪一回都少不了你!”冷无情恨恨地道。
“你也一样。”项冲答着。
“刘海蟾收得一个好徒弟。”冷无情讽刺着:“竟作些大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瞎了眼。”
“我师父最少也比你眼亮。”项冲不冷不热地回答。他们两个仿佛天生的敌人,冷无情一见到项冲就反感,而项冲一见到老尼姑就讨厌。
现在,冷无情在不怀好意地冷笑,她警告着:“项冲,如今你可是在七星宫里,就算我将你打死,刘老道也说不出什么来的。”原来,她以前都 是因为怕无极道长,所以才留下了项冲的性命。
“你以为你有这个能耐吗?”项冲也冷冷地回答。
“你试一试就知道了。”冷无情倒笑了起来。
丁哥儿忽地拉了一下灵儿,转脸对项冲道:“项大哥,为了节省时间,我和灵儿姐到辰星宫去,这里就交给你了。”说着,也不等项冲答应,已拉着灵儿向冷无情扑去。冷无情还没有准备好,他已经到了跟前,长剑一抖,分刺她的头、颈与下腹,一招三式,凌厉无比。冷无情往旁边一闪,他便拖着灵儿蹿过了荧惑宫,冷无情这才知道上了当,再想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项冲也冲了上来。
“项大哥,你一定要拿到她脖子上的挂的宝珠!”走的时候,丁哥儿还没有忘记交待项冲这件紧要的事。
灵儿跟着丁哥儿飞奔,又有些担忧地道:“项大哥一个人行吗?”
“一定行的!”丁哥儿毫不思索地回答。
“可是他从来也未战胜过冷无情呀?”
“这一回不一样,他一定可以。”
“为什么?”
“你难道没有听到吗?镇星宫已经没有声音了,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哥会来帮他的。”丁哥儿就是丁哥儿,永远对他的大哥信心百倍,相信他大哥永远是胜利者。
丁哥儿当然就是丁哥儿,永远喜欢新奇的冒险。
只眨眼间,项冲与冷无情已过了三十招。冷无情心里暗暗赞叹,如今的年轻人确实一日千里,她与项冲也只几个月未见面,每一次见到他,他的武功就会长进,现在更是如此,他的长进比丁哥儿的还要大。
项冲还是原来的项冲,却又不是原来的项冲,他比原来的他更成熟,更稳健,也更威猛。他的无极剑法也改变了,变得令冷无情已经认不出来了,她简直怀疑这是不是无极剑法。
但,项冲现在的无极剑法,要比原先的凌厉得多,所以冷无情已经与他过了近五十招,如果项冲还是他原来的剑法,不出十招,冷无情就可以将他打出荧惑宫。而现在,她也有这个实力,但她要看,要看一看刘老道到底又传给他什么剑术,要看一看这剑法的全貌。
剑还是原来的剑,剑法也是原来的剑法,只不过变了变样。只是变了变样,已让横眉老尼摸不着头脑了。
冷无情终于失去了耐心,她发觉项冲的这套新剑法总是连绵不绝,没有用尽的时候,而每一招之间并不和谐,有时的衔接还有些牵强;虽然牵强,但依然凌厉。冷无情已经不愿意再体验那种凌厉,那种凌厉要比丁哥儿给她的难堪还要难受,她生怕再有一个不小心……她不敢想,所以又祭起了她的剑,又用起了她的那招火旋风。
没有人能够挡住猛烈的火旋风,项冲也是一样。他也和丁哥儿一样被抛到高高的空中,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巨石之上,滚落下来。只不过他要比丁哥儿摔得重,伤也重得多,他离得近,所以还中了冷无情的一掌,几乎将他的内脏打出来。
现在,项冲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成了碎片,鲜血咕咚咚地吐出他的嘴,他却浑然不知,所以他根本不能爬起来。他的眼睛还是睁开的,手里还紧抓着他的剑,虽然还有斗志,但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冷无情的火旋风击垮了他的身体,也正慢慢击垮他必胜的信念。他就这么看着冷无情悠悠走近,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冷无情已经走到了项冲的身前,举起了手中的飞云剑。“项冲,你去死吧!”她狞笑着挥下了剑。
项冲还是只羔羊,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只没有还手之力待宰的羔羊!不知道他此刻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
冷无情的剑已经挥了下去。
“慢!”一条红影忽然出现,“当”地一声,挡开了横眉老尼的剑,站在了项冲的面前。
“梅娘?”冷无情惊讶地叫了一声,收住了剑。
“师父!”梅娘恭敬地叫了一声。
“梅娘,你来这里做什么?”冷无情板紧面孔问道。
“徒儿放心不下师父,所以就来了。”梅娘答道。
冷无情点了点头,心里很是温暖,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不要师父杀了他?”
“师父!”梅娘叫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还躺倒在血泊中的项冲,这才道:“我觉得不能够杀他。”
“为什么?”冷无情有些恼怒。
“因为……因为他是无极道长的徒弟。”梅娘答着。
“那又怎样?”
“如果我们杀了他,势必会与终南山派结怨,那样,峨眉与终南只怕会成为敌人。”梅娘道。
“嗯,你说得也是。”冷无情点了点头。梅娘脸上露出了笑容,谁知冷无情又道:“不过,现在不同了。”
梅娘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忙问:“有何不同?”
“因为这是在七星宫。七星盟对每一个擅闯七星宫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这是规矩。项冲是秋月浑的同伙,所以我不杀他,别人也会杀他的。刘老道更无话可说。”冷无情冷冷地道。
“可是……”
“没有可是!”冷无情霸道地道:“我要你亲手杀了他。”
梅娘愣住了,她握剑的手颤抖起来。
“你难道敢违背师父的命令吗?”冷无情威胁着。
梅娘握着剑,转过了身,面对着项冲,她看到了项冲那双忧郁深邃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看着她,但她还是举起了宝剑,因为她不能违抗她从来也没有违抗过的师父的命令。
“师姐,你不能!”随着这一声喊,云英从石头后面跳了出来。
“你还是出来了。”冷无情冷笑着:“你一向很怕我,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呢。”
“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云英怯怯地道。
冷无情只微笑不语,忽地一跃,不等云英反应,已经点中了她的麻穴,云英惊讶地张着嘴巴,站在了那里。
“此时!”冷无情倒背着手,又开始命令着:“梅娘,我要你杀了云英!”
梅娘回过头来,仿佛是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冷无情,半天才道:“可是师父,她是我的师妹呀?”
“我知道,我要你杀了她!”冷无情果然无情,她若不无情,便不会叫作冷无情了。
“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梅娘强忍着眼泪,道。她终于违抗了,违抗了她从不敢违抗的师父。
冷无情皱起了眉头,又命令着:“你不杀她,那好,你就去杀了项冲,这两个人我只要你杀一个。”
梅娘怔在了那里,她处在了她有生以来最艰难的选择中。良久,她没有动,冷无情没有逼迫,她在等,等梅娘的选择。谁知,当地一声,梅娘撒手抛下了剑,泪水滚滚而下:“师父,你就杀了我吧!”
“啪!”冷无情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直将血打出了她的嘴角。“你以为你心里想得我不知道吗?”冷无情愤怒着道:“从大洪山开始,你就喜欢上了这个臭小子,是吗?我是怎么告诫过你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男人总是会背弃女人的,你却总是不听。你爱他,他又怎样呢?谁都知道,他爱的是那个作响马的小妖女,不是你。”梅娘仿佛是又被抽了个耳光,她泪眼模糊,也不知身处何方。但在她的身后,项冲的眼睛开始有了光。
“你真叫我失望!”冷无情依然在愤愤地说着:“我本想将掌门之职交给你,可是你一次次地叫我失望。这次我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我选中的人选,所以要你在爱情与友情中选择,看一看到底是爱情伟大,还是友情伟大。可是你竟敢拒绝选择。哎,我选错了,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选错了。我知道我这些弟子中只有你最聪明最伶俐,可是你太多情,所以你不适合作峨眉的掌门。”她说着又面对云英,手一挥,一股劲风掠去,云英这才仿佛蓦然惊醒,可以活动了。
“云英!”冷无情叫道:“拣起你师姐的剑。”
“是!”云英答着,捡起了剑。
“好!”冷无情点了点头,道:“现在,我要你就用这把剑去杀了梅娘。”
梅娘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在冷无情打她耳光的时候,已经给她点了穴。
云英愣愣地看着冷无情,还是那样得傻。
“她既然不愿意作掌门,我也不愿意让她作峨眉的叛徒。峨眉的叛徒只有死!云英,只要你去杀了她,我可以把衣钵传给你,你就是峨眉的下一任掌门。”冷无情告诉她。
“是!”云英又答应了一声,举起剑,缓缓地走向梅娘。
“梅娘呀梅娘,刚才你顾及手足之情不愿意杀她,她此刻可是要杀你!”冷无情心里喊着,叹了口气。
云英已经走到了梅娘的身前,剑突然挥下,却没有血光,她用剑柄一撞,撞开了梅娘受制的穴道,叫道:“还不抱着他走!”
梅娘怔了一下,立刻会意,俯身抱起了项冲,向旁边掠去。
冷无情的眼睛在渐渐收缩,每当她要杀人的时候,她就会这样,云英当然也知道。
云英知道冷无情的实力,她根本就不堪她的一击,但她还是要拦在她的面前。她不怕,她只想让梅娘能带着项冲早一点离开。她大笑着告诉冷无情:“你不是想要知道吗?好,我告诉你,爱情是伟大的,友情也是伟大的,你既没有爱过,也没有真正的朋友,所以你不知道,虽然你很强大,但你不知道。”
冷无情恼怒了,她不是恼恨云英竟敢欺骗自己,而是恼恨这个傻女人今日怎么变得聪明了。她当然不会让这个骗了她的弟子再活着,所以她用了十成的力,只一掌,只一掌就够了。云英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她惨叫一声,已被掌力击上了天,口吐着血摔倒在地。
梅娘正在飞奔,突然就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师妹的惨叫。
这又是一个难选择的时刻,她是救走这个她心爱的人,还是去救出为了她而不知是死是活的师妹呢?
“去,快去救她!”项冲微弱地声音在说着。
梅娘点了点头,刚放下项冲,她的身后已经传来了冷无情的尖笑:“你们也跑不了!”象风一样,话音一落,冷无情的剑也无情地到了。
梅娘急转身形,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冷无情的一剑,她手里没有兵器,只有躲。
冷无情并没有击向梅娘,剑势忽然一变,直奔躺倒在地的项冲,嘴里发疯似地喊着:“你这个灾星,去死吧!”她显然恨透了项冲,认为自己徒弟的背叛、自己的一切不幸,都是项冲带来的。她却从未想一想,这一切的不幸正是她自己造成的。
“不!”这不是梅娘的惊呼,而是项冲的尖叫。“噗”的一声,冷无情的剑已扎了进去,扎入的不是项冲的身体,而是扎入了梅娘的腹间。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冷无情的剑下去的时候,梅娘反身扑了回来,就这样她代替了项冲,用她的生命,只为的是让项冲多活片刻。她是不是太傻了?不,她是太痴了!
冷无情的剑只顿了一下,已抽了出来,竟将梅娘甩向了半空。她是这么痛恨自己的这个弟子吗?不!她痛恨的是让这个弟子着迷的爱情!这种感情她也曾有过,可是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她早已失去了。
梅娘象一朵娇红的梅花坠落枝头,就那么无声,那么安静,只有长长的、红红的飘带象一道彩虹,划过湛蓝的天际。
“不!”项冲象一头奋起的雄狮,忽然就跃了起来,在半空中已接住了梅娘,接住了一朵带血的梅花。那飘带也缓缓落下,象月老的红绳套在了他们的身上,可是这时,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你?你还有力量?”冷无情也很吃惊,这个年青人刚才已经承受了她的火旋风,不是还奄奄一息吗?难道?难道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吗?她不敢相信。
“梅娘!梅娘!……”项冲颤抖地呼唤着,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梅娘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在笑,在幸福地笑。“项大哥!”她甜甜地叫了一声,伸出了自己无力的手,这只手被项冲有力的手握紧,紧紧地握紧,任谁也分不开。
“项冲,你不要难过,马上你就会和她在一起了!”不知怎的,一看到这种事,冷无情便气愤异常,此刻,她在冷笑着。
项冲轻轻放下梅娘,仿佛她是一个婴儿,生怕将她碰痛一样,柔声道:“梅娘,你等着我,等着我给你报仇!”说着站起身,凛凛地面对着冷无情。
冷无情又眯上了眼睛,她在紧盯着这个青年,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年青人。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还是他吗?怎么不是他?他整个人象一团火,一团燃烧的火;象一把剑,一把杀人的剑。这么多年来,冷无情从未感到害怕过,现在感到了,她感到了冷,她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杀气。
杀气,就是从项冲身上发出的,他双手紧握着剑,一动不动,就好象他就是这把剑。
“项冲,你站起来了还是一样的死!”冷无情大声说着,可是这话已经没有刚才的底气那么足了。
项冲没有动,他还是没有动,等待不正是以逸待劳的好办法吗?
冷无情却沉不住气了,她举起了剑,喝道:“项冲,你再来接这一招!”她说着已经挥动起来:“刮吧!火旋风!”
火焰跳动,旋风飞舞,横扫千军地卷来,转瞬间已将项冲包裹其中。冷无情只看到燃烧的火,只看到旋转的风,再也看不到项冲冷冷的身影。她笑了,得意地笑了,但随即那笑就凝固了:火旋风过去了,项冲依然站在那里,依然一动不动。
“怎么会?怎么会失灵呢?”冷无情也吃惊起来。
“是因为你宝珠的力量不如爱的力量!”云英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刚才她是昏死了过去,现在已经醒了;原先她是个愚木,现在她的心窍也霍然开了。
“是吗?”冷无情冷哼一声,忽然又祭起了剑:“那就让他试试我最后的绝招吧!”她说着忽然又一声大喝:“怒吼吧,天风地火!”她的身后蓦得升腾起一片强劲的旋风,不!是火焰;不!是火旋风;不!是一群火旋风。只见她的剑一挥,那群火旋风倏忽全不见了,地上突然开裂出一条大缝,火焰喷薄而出,天空也炸了个霹雳,狂风滚滚而来,一时间天昏地暗,乌云蔽日,火光冲天。
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地火的吞噬;天地间,也再没有什么能够遮拦住天风的席卷。
但此刻,项冲已经冲了上去,化作了一把雪亮的剑冲了上去,迎着天风,迎着地火冲了上去。他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到冷无情狰狞的笑。他冲上去势必会被天风卷走;他冲上去势必会被地火吞噬?但他还是冲了上去。
一条红影已于项冲之前冲进了天风,冲进了地火,火焰猛地蹿起,劈叭地笑着将她抛向空中,立刻被风卷住,这风也烈烈地呼啸,刹那间已将她撕裂,但见红色的雨雾纷纷落下,那条红影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一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在空中飞舞,宛如天边的彩虹。
火渐渐熄灭,风也慢慢散去,但雪亮的剑却已穿透了冷无情那冰冷的身体。
剑不是剑,人不是人;剑即是人,人即是剑,二者合而为一,不分彼此。项冲终于达到了他师父所说的练剑的中境,就是在这个境界里,他杀死了那个常与他作对的强劲的对手,他杀死了峨眉的掌门——冷酷无情地横眉老尼冷无情。
只有一剑,就是一剑!若不是亲眼看到,谁也不会相信:排名天下前十五位的冷无情,会被后生小子项冲一剑穿心,连冷无情自己也不能够相信!
冷无情终于倒下去了,倒在了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那一剑之下。
云英也被惊呆了!可是梅娘,梅娘呢?
项冲回过头,已经看不到梅娘了,只有一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缓缓落下,就落在他和身上。
泪水默默地流出了项冲的眼睛,他喃喃自语着:“不是叫你等着我吗?不是叫你等着我吗?”现在,谁也不用等谁了。他当然知道,那个本该粉身碎骨的应是他,而不是梅娘!
我急匆匆地赶到了荧惑宫,整个宫殿一片死寂,只有两个站着的人,一个是云英,一个项冲。
项冲伸出手,打开手掌,那是一颗火红的宝珠,是冷无情的宝珠。“给你!”他欲哭无泪,也许泪水早已干透。
我接过宝珠,环顾着周围,只有一具冷无情的尸体。
“梅娘呢?”我奇怪地问。
“这里!”项冲摘下了身上的那条长长的、红红的飘带,喃喃地道:“她已经化作了这条飘带,永远地拴住了我的心!”
“其实你无需难过。”云英走了过来安慰着他道:“她就是不跃过来,她还是会死的!”
项冲没有说话,他已经无话可说。
云英看了看我,忽然惨淡地笑了起来,仰天叹道:“我很笨,所以我敢爱也敢恨;梅娘啊,你太聪明了,所以你不敢爱,也不敢恨;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你太聪明了,所以你敢爱也敢恨;而我还是笨,所以不敢爱也不敢恨!”
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话呢?项冲不会知道,但我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