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小满到端午

书名:相思野龙 作者:最后一名 字数:639728 更新时间:2019-12-13

  小满过后的一天,白朴领着东方太保送上了名帖,忽然来拜山,我有些不其故,灵儿却让我准备好七星剑,照她的分析,过不了多久,便是五月端午武林大会的日子,老头子的传门之剑如果还在外人手里,这无疑对他是个讽刺。

  我以隆重的礼仪接待了白朴与东方太保,我对白朴向来是尊敬的,更何况还有一层我也说不出来的对他的亲近。虽然东方太保不再如从前那般敌视我,在我的面前他的傲气也有所收敛,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不摆出些威严,他毕竟是绿林帮的敌人,不过这些日子不见,他却瘦了许多。

  客厅中,我与白朴分宾主落坐,东方太保老实地站在了白朴的身后。果然不出灵儿所料,在寒喧了几句之后,白朴便提到了正题,道:“老夫这师侄好高骛远,目中无人,莫看是出自名门,却不懂得个礼数,实实可气。前些时听闻他在太行山大闹了一场,亏得秋少侠教训,放了他一马,老夫这里替他师父谢过了!”说着,对我拱了拱手,浑没有自以为老的架式。我知道那个江湖上传说的老头子便是他的盟兄,他的身份在武林中也是众人推崇的,他能够象我陪礼,我哪能怠慢,连忙还礼道:“白盟使客气了!”白朴接着又道:“今日,老夫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此,却有三件事相求。”

  “何事?白前辈但说无妨。”我答道。

  “这第一件嘛,自然是向绿林帮赔礼道歉。”他道。

  “白前辈太客气了,这件事过去了就不用提它了,我们只以后好好相处就是了。”我说。不知怎的,我觉得这种正经场合,说出话来都有些别扭,还需要装腔作势,你们便说来要七星剑,我又非是小肚鸡肠之人,还能为难你们不成?

  白朴笑了笑,说了声:“多谢!”又道:“这第二件事嘛,还请秋少侠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将七星剑还与他吧!”

  我点了点头,吩咐着丁哥儿去将剑取来,他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转入了后堂,灵儿早就将剑准备好了。丁哥儿取来剑,双手奉还给白朴,却狠狠地瞪了东方太保一眼,仿佛是在说:“若不是我大哥命令,我先要再和你打一场。”我却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把剑给我带来的麻烦太多了,这一回终于算是解脱了,此剑再丢就不关我的事了。

  “秋少侠果然虚怀若谷,气度大量,老夫佩服佩服!”白朴客套地道。

  “前辈见笑了。”我答着问道:“不知道还有一件是什么事?”

  他却捋着胡须笑了笑,道:“听师侄说,秋少侠还有个妹妹,不知是真是假?”

  我愣了愣,已经猜中了十之八九,点了点头,道:“你可是指海妹吗?”

  他却不动生色,奇怪地问:“老夫从未听说过秋少侠还有个妹妹,敢问一声可是你亲妹子?”

  我又是怔了怔,却有些不快,还是告诉他:“海妹无依无靠,我自然是他的兄长。”

  “既然如此,老夫想提一门亲事,不知少侠可应允?”他并没有直接说出话来,我却已经明白,看了看他身后的东方太保,那小子脸涨得通红,哪还似个公子的模样。当下故意问道:“敢问白盟使,是哪一家的公子?”

  白朴笑了笑,道:“老夫这师侄今年已有十八,自从见到令妹后,便魂不守舍,牵肠挂肚,虽说小子顽劣得很,不识规矩,但也算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虽无子建之材,却也习得文武。老夫想替他说成这门亲事,不知秋少侠看如何?”

  “嘿,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早就打我大哥妹妹的主意了。”丁哥儿不识好歹地插了一句,我连忙呵斥,同时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当下道:“前辈见笑了,我这个兄弟向来是不懂礼数的,还请见谅。白前辈所提之事,只怕我草莽之辈,高攀不上豪门世家。”

  “唉!秋少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老夫从未敢小看过绿林帮,俗语说将相宁无种,男儿当自强,以秋少侠此刻的威名,只怕当今之世已无人堪比了。何况这门亲事正是东方闪烁亲自托老夫作媒,绝不敢小瞧于人的。”

  说实在话,东方太保除了太过骄傲之外,确实是个百里挑一的少年,比起慕容家兄弟来说不知要强过了几许倍,更何况海妹已失身于他,我最好是应允此事,只是海妹不在这里,我又怎能擅作主张?当下想了想,道:“我对此事并无话说,但海妹不在此处,需要等她自己愿意方好。”

  “好在哪里?”东方太保不由得问出声来。丁哥儿抢白道在:“她在哪里关你什么事?”看来,他一直对东方太保耿耿于怀。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忙道:“她此刻在北方学艺,这样吧,等我派人去向她问一问,如果她同意,我便给前辈回话如何?”

  “如此甚好。”白朴答着,东方太保却有些失望。

  看看他的事问完,我这才说道:“白前辈看来与三世家交往甚厚。”他笑了笑,随口道:“老夫与他们的父辈熟悉得很,虽说不敢指使他们做什么事,但老夫说句话,他们还是要听的。”

  “哦?我想请前辈为我帮个忙,不知行不行?”

  “何事尽管说来?”他倒不见外,一口应允。

  我指了指丁哥儿道:“便是我这不成器的兄弟,他与慕容家的娇儿交好,两人性情相投,相爱以久,只是……”

  “你可是要老夫找慕容致情替他说情?”不等我说完,他已经猜着说出来。我点了点头,丁哥儿也睁大了眼睛,变得又乖又顺,浑不象是方才那般愣头青了。“哈哈!”白朴开心地笑了起来:“老夫便答应你,定能说服慕容致情,也算是老夫作件功德。”他笑着又想起了什么,道:“老夫听说少侠新近与吉姑娘结为了伉俪,当时便想来讨杯喜酒,只是七星盟有许多事物绊住,不能脱身,今日此来,略备了一份薄礼相贺。”说着,从身侧取出一方纸盒,我也不知盒中是何物,便让丁哥儿收下来交给了灵儿。

  我留住二人在山上住了一夜,东方太保自然要与他的表妹见一见,这引来了丁哥儿强烈的妒忌,他们之间的口舌之争也好,较量比试也好,我再无兴趣去管,我却有许多事情要请白朴说个一二。

  我走进了白朴的客房,他正在灯下读书上,见到我先是一愣,续而问道:“秋少侠有何事吗?”那声音宛若官腔。

  我依然如此别扭,想那大厅之中双方客套倒也罢了,这私房之内又何必如此呢?当下道:“前辈不必如此称呼了,只叫我阿浑是了。”

  他怔了怔,放下了书,却紧盯着我,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我却被他看得不安起来:“有什么不对吗?”我问。

  他蓦然惊醒,依然有些激动,这种神情他在我的面前不知已经表现了几回,这一次果然依旧叫人怀疑,我还是没有在意。

  “阿浑!”白朴叫了一声,声音满是慈爱,仿佛是爷爷唤着孙子一样,他道:“前些时听说绿林帮发生了内乱,已经平息,老夫还听说七杀门插手其中,你与那七杀门英树堂的堂主交过手,不知有何印象?”

  我愣了愣,我的事还没有问他,他却先问上了我。我还是答道:“这连堂主果然武功高强,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七杀拳不说,便是他刀法之精妙,只怕已是世间第一了,只是……”我迟疑了片刻,白朴忙问道:“只是何事?”

  “只是他那刀法我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时却想不起来。”

  “哦?”他也是一愣,随即问道:“你可认为他是否是那位独孤庆所说的蒙面人?”

  我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此人刀法之快,在瞬间洗灭剑师庄也是可能的,何况他认为我的穿心匕首有神秘的力量,得之可悟出幻影飞龙,所以总是伺机抢夺,可惜这一回只怕已经离阴曹不远了。”

  “老夫听说他只是受了伤逃走,又何来得性命之忧呢?”

  我笑了笑答道:“他的刀法之快我无法抵挡,被他用我的穿心匕首刺入了我的心口,正是这样,我才夺过了匕首施展幻影飞龙伤了他。前辈已知道,我的血中有奇毒,那匕首又沾了我的血,他便是一时不死,那毒发作,也可叫他痛苦不已。”

  “你如此一说,老夫倒是安心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白朴也点了点头,又道:“老夫却不知道他为何去偷少林秘芨呢?”

  “前辈也许不知,那大摔碑手正是七杀拳的克星,此人偷得少林秘芨也并非要学,只是害怕别人习之来对付他罢了。”

  “原来如此。”白朴恍然大悟,这才问道:“阿浑,你找老夫可还有别的事吗?”

  我点了点头,却又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慈祥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他自己的孩子,道:“你有何事便说吧,我办不到的不敢答应你,只要是老夫办得到的,一定为你去办。”

  我怔了怔,心中说不出的感激,自从第一次见到他,我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似乎也对我格外青睐,当下我鼓了鼓勇气,有些不安地道:“我……我只想请前辈讲一讲皇甫非凡的事,如何?”

  “哦?”他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声音都有些颤抖,嗄声问:“你……你怎么会问他呢?”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口敷衍着:“我听说前辈是他的义父,应当知道得多的。”

  他看着我,脸上的皱纹已经舒展开来,目光里却含着泪花,一只手抚摸着我的脸,似乎很是激动,象是要掩示他的心情,便又转过身去,面朝窗外寂寂的夜空,缓声道:“是的,老夫是他的义父,却是个没有用的义父!”

  “前辈如何这么说?”我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仿佛是在平一平内心的不安,这才娓娓地道:“皇甫非凡出身名门世家,父亲皇甫庄重为武林第一君子,与老夫是从小长大的莫逆之交。皇甫非凡之母是当时天下第一高手,黄山太平剑客李长存之女李莫愁,可惜李莫愁难产而死,皇甫庄重要随李长存学艺,便将凡儿托付与了老夫。凡儿是老夫一手带大的,自幼在白家成长,家父那时还健在,是七星盟的盟主,便是他老人家亲传于凡儿了一身高超武艺,谁知这却引来了老夫同父异母兄弟的妒忌,到处搬弄是非。在凡儿十三岁之时,家父仙去之后,因与老夫那兄弟不和,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再也未回来过。”

  “十三岁?比我那时还小。”我自言自语地默念了一声,想起了秋月浑跳海时的情景。

  白朴回身看着我,已经泪眼模糊了,我见他那目光,仿佛把我当成了皇甫非凡,如此深情,如此凝重,连嘴唇都在哆嗦。“前辈!”我喊了一声,他这才惊醒,揉了揉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后来呢?”我问。

  “老夫在外面找寻了他十余年也未找到他的踪迹,直到过了十五年后,他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隐藏了他的名字,江湖上只知晓有一个金玉郎君,却不知道就是他。他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英俊美貌,潇洒异常,当时便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他停住了,似乎在回忆当年皇甫非凡的辉煌。

  “他找到前辈作什么?”我又问。

  “原来他已与七杀门的公主结为夫妇。”白朴叹息了一声,道:“七杀门那时正在那公主的领导之下在江湖上布雨兴风,杀戮群雄,惹得天下人共怒起而伐之。凡儿心性善良,虽从未滥杀无辜,却也因此身败名裂。”

  “不知是怎样回事?”

  “那时李长存早已过世,皇甫庄重成了武林领袖,正是他率领各路英雄与七杀门对抗,凡儿左右为难,这才找到老夫,是要老夫为他说情,解这黑白之争,并说他已说服了七杀门的公主,愿意为大家赔罪,然后避世而去,永不出江湖。老夫便这般与皇甫庄重一说,他一口应承,于是约定了时间地点,准备举行个武林大会,以和解两方争斗。”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又为何出了差错呢?”

  “唉,哪知在大会前一日,这七杀门的公主又潜入峨眉与崆峒的营帐,杀了两位掌门,但第二日,那公主与凡儿依然如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前来赴会,自然是闯入了罗网。那是一场殊死搏杀,那七杀门准备并不充分,当然会被七星盟的武林人士剿灭干净,而那公主也非善类,不知施放了什么毒,使许多人受害,她却在凡儿的救护之下逃之夭夭,但凡儿却没有逃去。老夫那时也在场,众人将愤怒发泄在了凡儿的身上,他也不作辩解,皇甫庄重无奈之下要他自裁,老夫不管如何求情也无计于事。凡儿最后道:‘父命难为,不得不从;但夫妻情重,不能不义。’便引剑自吻,老夫当时在怒骂皇甫庄重,被他制住了手脚,否则也不会让他这般死去。”

  白朴已然是老泪纵横,话声哽咽了。

  我却觉得奇怪,隔了半天,见白朴稍微平静了,这才问道:“既然七杀门的公主已决定弃恶从善,又为何节外生枝去杀两位掌门人?既然她杀了人,为何又敢来赴约?既然她敢来赴约,为何不做充足的准备?前辈不觉得奇怪吗?”

  “是奇怪。”白朴道:“当时我便这样地询问,说到将事情调查清楚再处置凡儿也不晚,无奈那时老夫孤掌难鸣,没有人愿意听。”

  我点了点头,不由地道:“难道是有人假冒公主作案不成?”

  “不!不会!”他立刻否决道:“那日见过公主的人不下十余人,不说个个是绝顶高手,也是目力过人,难道他们一齐看错了不成?”

  “那越发奇怪了。”我道:“公主又要赴约,又想杀人,她大可不必明目张胆地下手,作案时不让人看到不是更好吗?难道她是傻了不成?难道她就想要人看到她,认出来?”

  白朴却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还提它作什么。”

  我点了点头,不再去问这古怪的变故,又问道:“但不知那位公主后来怎样了?”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凡儿之死,皇甫庄重自然牵怒在七杀门公主的身上,下了死令,不管是死是活,定要将她碎尸万段。当时她逃离之时身受重伤,本就无活命的希望。”

  “难道她死了不成?”我担心地问。

  “对,她死了,老夫亲自看到了她的尸体。”

  “哦?”我不由得一怔,忙又问道:“听人说她当时身怀六甲,不知是真是假?”

  白朴一愣,回头一动不动地盯紧了我,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晓?是谁告诉你的?”那口气不容我不答。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是独孤庆,他是皇甫非凡的小兄弟。”

  白朴点了点头,缓缓地道:“这件事天下人都不知晓,若让人知道,只怕没有人会放过那个孩子。”

  “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七杀门的人临去之时曾发下了毒誓,要让她的后代为她报仇,杀尽天下武林,那日参加大会的人数之众,几乎包括了所有的门派,谁都害怕再出一个七杀门的魔头。”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却听白朴接着道:“这件事本是老夫多年来的秘密,今日你既然问起,我便破例告诉你。”他说着看了看我又道:“那公主受伤之后却躲入了老夫的白家庄,她说是凡儿让她来找我的,她已怀着了五个月的胎儿,正因为如此,老夫便隐藏她在庄上有数月,许多人虽然怀疑白家庄,但碍于家父威名及老夫是皇甫庄重的拜弟也无可奈何,他们却搬来了皇甫庄重,要他亲自搜找,老夫不得已民,将她送到了舍弟出家的山寺。”

  “白前辈的兄弟如何出了家?”我不解地问。

  白朴苦笑一声,答道:“我那同父异母的兄弟虽说心眼狭窄,但决非可恶之人。在凡儿出去之后,他深为后悔,及至找了五六年毫无音讯,以为凡儿已死,耿耿于怀,不能自己,故而出家为僧,以赎自己的罪过。阿浑,你可记得空山寺有位一尘长老?”他突然问我。

  我一怔,马上想了起来,忙问:“难道他便是前辈之弟?”

  “正是!”他点了点头,我这才想起一尘临终之前的忏悔。

  “那公主受创这时险些流产。”白朴接着道:“她却将自身的功力运于胎儿身上,倒是保了胎,可是胎儿早产,一出生她也就精力耗尽而亡,老夫为保那婴儿性命,将她的尸体展示于众人,这才了却了一场大劫。”

  我激动起来,颤声问道:“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他却摇了摇头,涩涩地道:“那孩子出生不久便失踪了。”

  于是,这根线断了。虽然还有些细节不清楚,我心里却已雪亮。从种种迹象表明,秋月浑就是皇甫非凡的儿子,只不知他又是如何到了七杀门的,又是如何逃出七杀门。秋月浑的内功并非天生,广禅僧已经验证过是得自母亲的胎运功,以白朴这么一说,也释然无疑。还有一点,在空山寺,一尘为何要为我送命?白朴为何要对我如此关心?我身上有太多太多的记号使他们能够一眼认出来,可是又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谁也不愿来捅破。一尘魂归西去,不能再说;白朴明知我的身世,却要装聋作哑,他是怕我受到伤害。可是话又说回来,如今我是堂堂一帮之主,武功在这里也是数一数二,又有谁能与我为难呢?也好,他不说出来对我来说是件好事,秋月浑毕竟是秋月浑,我毕竟是我,我只不过是扮演秋月浑的演员罢了。

  见我良久未曾开口,白朴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阿浑,你应该知道老夫为何与你讲这些往事,老夫看得出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我知道,多多打扰了!”我应了一声,默默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我亲自将白朴与东方太保送下山来。在分手的时候,白朴却拉着我到了一个僻静之处,仿佛有什么秘密要说。

  “阿浑,你是不是准备去参加武林大会?”他忽然问我。我点了点头,他却劝道:“不,你不要去。”

  “为什么?”我问。

  他道:“你以为老头子果真是要退出江湖吗?”

  “难道不是?”我不由一惊。

  “好吧,老夫便实话告诉你。”他面色沉重,低声道:“七星盟历经百年,巍然武林,与七杀门的七宝宫相抗衡。创盟之初便有人预言道:‘凤凰翎,麒麟角,武林劫,洪水涛;七星灭,破七宝,禹王一出天下了。’那凤凰翎,麒麟角是百年前著名的霸道武器,至今无人能用,可是去年两物皆失,这意思是说那两样武器一旦失去,不仅七星盟危,七宝宫也将破,等到‘禹王’一出,这天下的武林将不分黑白。没有了黑白之分,又哪来得武林正邪两道呢?另外今年流年不吉,虽是龙年,但日蚀月蚀交错出现,无极道长与老头子掐算数月,料定灾祸将出现在今年的闰八月。”

  “这些与武林大会又有何关联?”我不解地问,心中好笑世人的迷信。

  “如今还不知晓‘禹王’指得是何物,老头子分析这定是指人,若果真如此的话,这个人当是武功极高的。”

  “所以举行武林大会的目的只是想引出那个人来罗?”我问道。

  “你果然聪明,老头子确实这么想的。”

  “那禹王若不是指人,这武林大会不就白开了?便是指人,那人不去,不也是白开了吗?”

  “这确实是个难题,不过即使那禹王不来,此次大会也可以召集一些武林新秀,以扩充七星盟的实力,这叫作有备无患。”

  我觉得好笑,这些前辈们听风就是雨,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却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当下又问道:“便是那禹王出现了,你们又如何识辨得出来呢?”

  “老夫自然识不出来,但无极道长与老头子却有通天眼,只怕瞒不过他们。”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将信将疑。

  “所以老夫不希望你卷入这场危机中,你率领的绿林帮完全可以置身于事外。”他诚心地规劝着我。

  “多谢前辈。”我道:“我会好生斟酌的。”

  在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还有件事需要询问,当下道:“前辈,我与灵儿看到了前辈送来的贺礼,却是两瓣铜镜,不知是何说法?”

  白朴笑了笑,道:“皇甫非凡与他的妻子曾经各持一半铜镜,希望破镜重圆,可惜得很,两块破镜没有重圆。老夫便将这重圆的破镜送与你们,但愿它永圆不破!”

  啊,他根本就知道我是谁,他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没有说破。

  我还是决定去参加武林大会,就算不去比武,看看热闹总是可以的,何况我也想知道到底谁是禹王。

  灵儿曾经劝我听从白朴的劝告,她是担心我会出什么差错,见我固执已见,也无可奈何,又不忍心拂我心意,便也要跟我一起来。丁哥儿与娇儿是必不可少的相从,项冲却在早些日前回去陪伴他的恩师无极道长。王不安与南宫雁在独孤庆走了之后便也离去了了,我将山上的事务交给了洪山三虎,手下只召来了崔城雄伯侄、马当山的殷天锡与黄龙山的张朝相伴。

  五月已近夏至,天气刚刚炎热起来,我们乘船顺长江而下,提前三日已到了浔阳城。浔阳为江州的治所,这里地近鄱阳水寨,属马当山寨管辖。殷天锡召集来各处的头目前来拜见,我让他往武林大会的地点附近进行了布置,有备无患,不管大会上会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武林大会是在庐山南部的五老峰下搭设的,正在鄱阳湖畔,大会定在了五月初六,端午节后的一天。

  浔阳古城座落在长江南岸,近鄱阳湖口,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水陆交通的枢纽,也是江南西道北部的经济中心和第一大城,城市十分繁荣,物阜民丰,自然与北方大不相同。

  我领着众人住进了一家并不起眼的悦来客栈,只不想招人耳目。但是正由于武林大会的召开,江湖人物齐聚江州,浔阳城中的大小客栈顿时爆满,这小小的悦来客栈也住得满满登登,我便是想不声张也不能不张扬出去,于是,相思野龙的名字很快传遍了整个江州城,我干脆不躲不藏,搬进了城中最大最豪华的柴桑客栈。

  我安顿好一切,便派出人去打听,知道了许多重要人物已经出现,广禅僧带着他的弟子王不安等人住在能仁寺,横眉老尼冷无情与她的弟子们住在了城外的紫竹庵,周心远与林英子并未到江州城,一个在十里铺落脚,一个在都昌城打尖。李自笑却迟迟不见出现,至于刘海蟾与白朴,听说早已到了五老峰与七星盟主老头子在一处不知商量何事。巧得很,在我们住进柴桑客栈之后,三世家的人也跟着住了进来,原来他们早就于半年前预订了房间,这一次也许他们满怀信心,几乎是全家出动,携眷而来。

  与三世家碰面确实有些尴尬,我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慕容致情一见到丁哥儿便火往上撞,说他拐走了自己的女儿;丁哥儿毫不示弱,骂他不通情理,两人还交起手来,将娇儿夹在其间左右为难,哭着跑将出去产,慕容容颜赶忙叫南宫雁去追,这边东方闪烁劝住了慕容致情,我也拉住了丁哥儿,让他给人赔礼,他却道:“嘿!他若不答应把娇儿嫁给我,死也不给他赔礼。”果然混账之极。没有办法,我和灵儿只好代他赔罪。

  南宫雁将娇儿追了回来,娇儿却与她姑妈住在了一起。丁哥儿虽然生气,好在不去与慕容致情打交道,也没有话说。

  这段插曲过后,我又与东方闪烁碰到了一起,他对我十分客气,并请我和灵儿喝茶,我接受了他的邀请,知道他是想为了他儿子的事。

  果然,一杯茶过后,东方闪烁便开了口:“前些时,在下曾请白老盟使上山求过秋少侠一桩亲事,不知少侠这些日子可与令妹说过?”

  “哦,我已写信派人送给了海妹,料定此次武林大会之后定有回音,还望东方大侠耐心等一等。”我客气地答道。

  东方闪烁点了点头,难堪地笑了笑道:“有劳秋少侠费心了,其实少侠身为兄长,父母不在,一样可以当得了家,作得了主的,又何必推脱呢?”这话说得乖巧,后半句却是:“你若不同意就明说算了。”只是他未说出口。

  “大侠错会我的意思了。”我连忙解释道:“我见过令郎,也与之打过交道,令郎可说是人中之杰,不可多得的少年,我自然希望海妹能嫁一个他这般的郎君。但大侠有所不知,我虽与海妹情同手足,并非是其亲兄长,只是她孤苦伶仃,自小与我相依为命,认我是她哥哥罢了。”

  “原来如此。”他这才恍然大悟。

  灵儿有些不解,也不知是何用意,故意问着东方闪烁,道:“东方大侠,以你东方世家的身份,在何处找不到一个好儿媳妇呢?却为何看中了我那苦命的妹子呢?”

  “唉!”东方闪烁叹了口气道:“我那不肖之子别的本事没有,只知道狂妄自大,不识好歹,前些时候我便曾替他找寻媳妇,他娘为他说了几家,他却高不成低不就,便是看到了令妹,立刻起了爱慕之心。他却没有丝毫长进,便茶不思饭不想,又卧床不起,他师父也太过痛爱于他,便把我叫去,这一问之下才知道其中的缘故,于是才托了白老盟使上洪山说亲,他一听说那病便立即好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跟上山去。从山上回去,一直没有消息,又病了两日,这不,武林大会将开,头几日才将将恢复过来。嘿,可把他娘急坏了!”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焦急地与我攀亲,和灵儿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道:“难为他为海妹痴情,便是为这般,我更是要答应了。”

  东方闪烁道了声谢,看他那样子,恨不能马上就交换庚帖,下了聘礼,立即让儿子拜堂成亲。

  我们又说了片刻,不由得便聊到了武林大会上来,只听东方闪烁道:“秋少侠武功盖世,这一次几十年不遇的武林大会上,定能技压群雄,夺得那一个七星盟门长之位,如此一来,绿林帮更加声名远扬,只怕可以盖过少林寺了。”

  这话也不知是恭维,还是试探,我听着不以为然,灵儿却笑了笑道:“东方大侠过奖了,我们绿林帮从来也未想到要夺那门长之位,并不是绿林帮狂妄自大,我们只是些亡命之徒,能够在江湖上有一片立脚之地就已满足了。我们此来目的同寻常人一样,无非是凑个热闹而已。”

  或许东方闪烁要在心里说道:“你们这片立脚之地也太大了,足足占了整个天下。”但他脸上却是带着笑,不相信似地问:“秋少侠果然不希罕七星盟门长之位吗?”

  我皱了皱眉头,道:“不是我不希罕,我只是想过得安稳些,所以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他怔了一怔,却又长出了口气。灵儿看在眼里,笑道:“这门长之职定然是东方大侠莫属了。”

  东方闪烁却苦笑了一声道:“若在三个月前,我一定会力而夺之,唉,可惜今非昔比,在下便是有这个雄心也无这份力量了。”

  我和灵儿都是一愣,忙问道:“大侠何出此言?”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他却显得有些诧异,灵儿脑筋一动,忽然想了起来,问道:“大侠莫不是因为三个月前剿灭枯尸窟的事?”枯尸窟是陕北河套一带的一个门派,作恶多端,常将十四五岁的少年抓去练成枯尸,招摇撞骗,最为人不耻,但由于此门武功诡秘,又极善使毒,无人敢去招惹。三个月前便是东方闪烁一人一柄剑将其荡平,一时之间轰动了整个武林,为人所赞叹。听到灵儿提及,东方闪烁点了点头,有些骄傲但又无可奈何地道:“在下虽然破了枯尸窟,但却不幸染上了其毒,若非我二弟及时救治,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体内余毒未尽除,还需要回以时日,是以这武林大会我也只能来看看热闹了。”说着惋惜不已,很是后悔。

  我和灵儿也叹息了一回,我请求他为丁哥儿与娇儿向慕容致情说情,他很痛快地也答应了,这才分手而别。

  回到房中,灵儿一直默默不语,我有些奇怪,忙问她缘故,她道:“我总觉得东方闪烁很象一个人。”

  “谁?”

  她却又笑了笑,道:“这怎么可能?哎!管他象谁呢?”

  无可多想,既然东方闪烁无法竞争门长之职,慕容致情与南宫长胜便可以争上一争,这为慕容致情找到了借口,他说要等武林大会结束之后,才会考虑将女儿嫁与谁。无非是给丁哥儿一个信息,便是:“你必须帮住我坐上门长的座,你才会入选。”丁哥儿有些沮丧,他已经对这个未来的岳父腻味透顶了。

  我们在江州逛了一天,已到了端午佳节,但见满街雄黄酒飘香,棕子芬芳,那城外的甘棠湖边更是人山人海,人们都在观看龙舟赛。原来此地有个风俗,年年赛船之际便与赛马一样,那龙舟都是有彩畴的,让那些富家子弟压宝,若压中头畴,那龙舟夺得第一,自然会发些小财;若是压错了,只好自认倒霉。

  一早,灵儿便拉着我与众人到了甘棠湖边,湖边的长堤之上搭了个大彩篷,江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集聚到了此处。张朝在彩篷之上早就预订了个座位,见我到来,连忙相迎。殷天锡也出现了,俯在我的耳边低声告诉我:“一切准备就绪了!”我点了点头。看看这彩篷之上,许多官宦与三世家的人也在此,那长堤之下并列着十二艘长长的龙舟,每只龙舟之上有十八名浆手,一名舵手和一名鼓手,都精神百倍,只等着号令一响,一齐进发。

  殷天锡告诉我,左数那第九舟是鄱阳水寨的船,水手是千里挑一出来的,一定可以夺得冠军。我大喜,自然让灵儿将畴码压在这艘船上。那旁边的第八舟却是三世家出资在江州招募的,也有夺冠实力。

  铜锣一响,百舸争流,三世家的船首先冲在前面,其后紧跟的是旁边的第七舟,我们的船只位列第三,不免叫人着急。一时间,只听到鼓声震天,人喊如潮,好不让人心惊肉跳,激情奔放。那第八舟划得飞也一般,后面第七舟、第九舟紧紧追赶,眼看着第七舟已靠近了第八舟,那第八舟还超出第七舟有半个船身,便这般僵持了片刻,忽见七舟中竟伸出了许多挠钩搭上了第八舟,将第八舟往后拖去,自己却突了出来。三世家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南宫长胜跳着脚骂道:“耍鬼!耍鬼,那船耍鬼!他娘的,那是谁家的船,好不要脸!”有人答着:“是官家的船。”只这一声回答,南宫长胜便哑了,他自然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原来,这江州龙舟赛年年如此,冠军历来只能属于官家,三世家的人不知旧理,自然吃了亏。

  就在七舟与八舟争夺之时,我们的第九舟已经飞快地超了过去,对于绿林人物来说,才不管什么官不官的呢!若唬起性来连皇上都赶杀的,还怕这小小的一个江州的节度使不成?

  岸上的人齐声欢呼,似乎他们都希望官家的船落败。那第七舟已经将第八舟甩到了后面,紧紧追赶第九舟,只是总相差有两三米远,蓦然见他们扔出了一根飞抓已扒上了九舟的船尾,绳子一下拉直,那第九舟的冲势顿减,这第七舟却已赶上了半个船身,又是挠钩齐上,搭上了九舟的船上,我不由得霍然站起,却被灵儿拦住了。但见岸上忽然有人扔过一顶草帽,象流星一样朝那两船之间飞去,紧接着一人腾空而起,便是踩着那草帽之上,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已到了两船之间,就见剑光一闪,那七八根挠钩齐齐而断,伴随着七舟上“哎哟哟”的一片喊声,那船已经翻了过来,众水手齐齐落入湖中,岸上的人大声喝采。那人踩着那翻船之上,又扔出了草帽,如同方才一样,踏着又回到了岸上。她的身法快似箭鱼,连三世家的人也叫起好来。但我的目力更佳,只一瞥间已认出她来,不由得叫了声:“海妹!”可是那人声鼎沸,她根本没有听见,我只见她在人丛中一闪,已经消失了影踪。

  “那就是海妹吗?”灵儿问我,我点了点头,没有想到只半年的时间,朴海婆已经把她调教成了如此卓绝的高手。

  我的唤声也把东方闪烁与慕容容颜吸引,东方闪烁也问了一声,我看到他满意地点着头。

  “我们的船第一。”丁哥儿欢呼起来,那舟已经到了终点,他跳着和张朝、殷天锡一起去找那举办赛事的官员要赌畴,而彩台上的众多官家却哀声叹息地叫苦。

  崔玉郎匆匆地跑了来,他与崔城雄本是留在客栈中负责联络的,一见她如此慌张,我已经知道一定出了事,忙拉着灵儿迎了上去,他顾不得施礼,急急地道:“帮主,独孤庆出了事,只怕性命难保!”我就是一愣,猜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伤得了他,便让灵儿在这里处理剩余的事,自己跟着崔玉郎往柴桑客栈赶去。

  “俺和大伯在店里闲聊,独孤庆忽然闯了进来,还抱着一个孩子。”在路上,崔玉郎忙忙地对我解释着:“他一见到我们就昏死过去了,俺以为他一定是跑了很长的路累的,伯父却看出他原来是中了毒,只不知是中得何毒,看他性命垂危,这才让俺赶来告知你。”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客房,这店里的人都去湖边看赛船了,倒是安静。崔城雄连忙迎了出来,不容分说,将我带到他的房间。“庆儿!”我首先看到了柳无痕五岁的儿子,正默不作声地坐在墙边,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听我喊他的名字,不由得站了起来。我再向床上看去,独孤庆一脸紫黑,也没有了大帽,也没有了月季花,盘坐在那里,双目紧闭,似乎是在运功。

  我不及细想,运气于掌端便要以内力相助,崔城雄却提醒地道:“帮主,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了。”这意思很简单,若今日我伤了元气,只怕明日无法应付。我毫不犹豫地道:“顾不了许多了,救人要紧,你去看门。”说着已然坐在了独孤庆的身后,双掌直抵在他的命门,片刻后只见他“哇”地一口吐出了黑水,一股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我知道已略见成效,更不敢放松。

  “哇,大哥!你在哪里?”丁哥儿喊着跑进了院子,叫着:“他妈的,那个狗官不给我畴银,我一气这下将他打了一通,把那银子全夺了过来,纷发给了围观的百姓,好不畅快。留下一个烂摊子让灵儿姐去打点,我这里还有三百两呢!”他在一个门一个门地推开,直到了我这间屋:“咦?独孤庆也在?你们怎么了?”

  崔城雄连忙制止他道:“别喧哗,帮主正在为副帮主疗伤。”

  “哟,这孩子是谁?”他看到了旁边的庆儿叫道:“好漂亮的孩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庆。”庆儿怯怯地回答。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丁哥儿细声慢气地问,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是他带我来的。”庆儿指着独孤庆道。

  “他?”丁哥儿有些不解,看了看独孤庆,又看了看这孩子,笑了,道:“他是不是你爹?你们长得这么像。”

  “不!不是!”庆儿大声地回答:“我爹叫李自笑,是个大大的英雄!”

  “哦?”丁哥儿不由得来了兴趣,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跟着他呢?”

  “是我娘。”庆儿答着:“是我娘要我跟着他。”

  “奇怪,你娘不把你交给你爹,却把你交给这个人,这是为什么?”

  “娘说爹要杀我。”

  “哦?你爹为何要杀你呢?”

  庆儿摇了摇头。

  若不是此刻独孤庆有伤在身,哪会容丁哥儿问上那么多。我心里却在暗骂,这个丁哥儿是真聪明呢,还是假聪明呢?平日里如此机灵的小子怎么今日这般糊涂?

  门外传来了一片吵闹声,崔玉郎似乎在与人吵架,我听到他在大声叫着:“你这厮怎生无礼,敢闯俺们的包院?”

  “某非要入内!”我马上听出是李自笑的声音,那庆儿耳朵也尖,叫了声:“是爹!”便要跑出房去,正被丁哥儿抱住了,他不由得大喊起来:“爹!……”可是却又被丁哥儿捂住了嘴,这个丁哥儿说伶俐不伶俐,说笨吧?也不算笨,他已经猜出了什么。

  崔城雄向丁哥儿使了个眼色,便要出去看一看,却听到了灵儿斥责的声音:“玉郎,你怎么可以同李掌门这般无礼?还不向前辈赔罪!”灵儿正在这时赶回,我放下了一颗心。

  只听崔玉郎道:“在下不知是李大侠驾到,以为是歹人,还望大侠多多见谅。”

  这一番客气,果然让李自笑平息了许多怒火,他不得不也行起礼来,只听灵儿在问道:“李掌门此次来此不知有何贵干?三世家的人不是这个院子,他们住在那边。”

  “不,某此来是想见一见秋兄弟。”

  “哦?李掌门来得不巧,夫君方才被人叫去了,也不知何往,掌门若不事尽管与我说便是了。”灵儿说着吩咐道:“玉郎,你去与李掌门看茶。”

  “不,不用了。”李自笑连忙回绝道:“那某想见一见九命黑狼独孤庆。”

  “他不在这里,几个月前他下了大洪山,我等也很久未见到他了。李掌门找他,难道与他结了怨不成?”

  “哼,何止结怨,某与他势不两立!”李自笑恶狠狠地答道。

  “哦?敢问一声,他与阁下有何恩怨?”灵儿又问道,李自笑却没有回答,灵儿又道:“其实莫看他是绿林帮的副帮主,实际上他只是看在家夫的面上挂了这个名衔,此人高傲得很,从不一屑我们这帮让人看不起的人。李掌门若要找他也不见得非到绿林帮,更何况此人武功高强,轻功又极佳,何处安身不得呢?”

  “不,这一回他只能靠你们。”

  “李掌门何出此言?”

  李自笑冷笑一声道:“他中了断肠草这毒,以他的功力,暂时死不了,但要想疗伤,却要找一个可靠的地方,这天下虽大,天下之人虽多,可是除了秋兄弟外,他哪还有朋友?”

  “李掌门固然说得不错,不过他又怎会知道余夫会来此间,回大洪山不是更好吗?李掌门若是不信,这个院子任凭你来搜。不过明日可是武林大会的会期,我不想在此出点儿什么事,到时候让老头子为难。”灵儿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半是客套半是威胁,试想若以绿林帮的实力,在武林大会上再闹出些事,确实让人难以招架的。

  李自笑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道:“好,某就相信秋夫人,等武林大会之后,某当亲往大洪山拜见秋兄弟。告辞了!”

  “玉郎,送客!”

  崔城雄与丁哥儿都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个李自笑自命是名门正派,所以做起事来不免讲些规矩,否则,他闯将进来,以他的实力,这屋中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只要发一枝箭,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要了我和独孤庆的命。

  我不知道李自笑如何发现了独孤庆与柳无痕的私情,看来此事便是这样的了,只是以独孤庆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中毒呢?这却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

  我自己运功循环一周后,觉得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累,再看独孤庆吐了三次,那脸色渐渐好转。知道那毒是断肠草也算是件好事,我们可以用碱水灌肠的方法来为他医治,只是恢复期如何也要用两三个月。

  到这时,我才问起缘故,他并未隐瞒,全部说了出来。

  “吾离了洪山,听说无痕带着儿子回了鹦鹉山庄,吾也跟至。李自笑为准备武林大会还在幽州。”我却怀疑他是在幽州,还是在南阳。“不知怎的,吾也她的事被她爹柳梦海那老匹夫知觉,却暗中在无痕端与吾的茶中下了毒,吾并不疑惑,饮之后才发觉不妙,那老匹夫自命正派,却不顾自己女儿的声誉,说来捉奸,吾当时正要将毒逼出,一怒之下,不顾后果刺穿了他的头,要无痕随我走。谁知这时,李自笑正赶到,那老匹夫还未断气,竟将什么都告诉了他。李自笑也是一个懦夫,不敢与吾正面交锋,却抓住了庆儿要挟,若不是无痕拼死相救,只怕庆儿果真要丧在他的手里。若不是为了庆儿,吾也定与他拼个死活。”他无奈地告诉我。

  “柳无痕怎样了?”我问。

  “她将庆儿托给了吾,她也饮了断肠草。”独孤庆眼里没有泪,那泪也许已经流干,但那悲伤便是欲哭无泪、欲罢不能的心碎。我深深知道他的痛苦、他的哀愁,一如我的痛苦、我的哀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结果,可是他还是接受了,他爱的执着就象他爱的忧伤一样。

  “你恨她吗?”灵儿轻轻地在问。独孤庆摇了摇头,半天才喃喃地道:“不,是吾害了她。”便再也无话可说。

  我让殷天锡连夜将独孤庆父子送到了鄱阳水寨。

  在独孤庆父子送走后,已是撑灯时分了,我向灵儿讲述着他的爱情悲剧,灵儿听得泪水模糊,默默感叹着,道:“我说他怎生这般古怪,他却是个至爱至情的汉子,只是爱得太深,竟成了彼此的一种伤害。”

  我也唏嘘不已,这时崔玉郎进来报道:“帮主,项护法来了。”正说之间,项冲已经走进屋里,虽然分开的时间不长,但我们还是倍感亲切,寒喧了几句之后,他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贤弟,我此次来却是奉了家师之命,请你去天后宫见他一面。”

  “哦?”不仅是我,就连灵儿也惊讶起来,忙问:“无极道长怎么也会对秋大哥感了兴趣?”

  项冲只笑了笑,道:“恩师自然不会害他。”

  灵儿脸一红,道:“项大哥说得哪里话,我只是奇怪罢了。”

  “恩师唤贤弟到底有何事,到了那里自然就知了。”

  可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雷电之声。“要下雨了。”灵儿担忧地道。

  “没有事,我会早些回来。”我安慰着她,踊在项冲身后,向天后宫而去。

  那雷电交加着,顿时狂风大作,那雨还未下来,我们已经赶到了天后宫,也无须通禀,项冲直接将我带入了后室。

  刘海蟾闭目坐在蒲团上,眼也不睁,淡淡地问:“来了吗?”项冲答道:“来了。”我连忙施礼道:“小子秋月浑,拜见道长。”他那拂尘一甩,我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流掀起,让我立住身形,却问道:“你可知晓贫道为何邀你来此?”我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正要向前辈请教。”他站起身来,二目猛然睁开,如电一样在我身上一扫又转向窗外,道:“贫道邀你来,是想让你见识一番暴风雨的景观。”我不由得一阵泄气,这个古怪的老道,暴风雨有什么好看的?在哪里不能看,偏偏把我叫到这里来,他到底安得什么心?

  刘海蟾走到廊下,院里竹林在风雨之中沙沙作响,那电闪雷鸣里,狂风大作,大雨瓢泼而下,他却叫道:“冲儿,很久未见你练剑,今日看看你的长进如何?”项冲应了一声,拔剑跳到了院中,已经舞了起来。我越发不解,何是练剑不好,偏偏要在这风雨之中,这不是让人为难吗?可是看着项冲那霍霍的剑光,我不由得将所有的疑惑抛在了脑后,借着灯火的映射,目不转睛地注视起这套无极剑法。虽然这套剑法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只有这一回才看清了它的全貌,果然深邃莫测。那边刘海蟾却看也未看,颂起了《道德经》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忽然间,一声霹雳,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只听得“咔嚓”一声,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椿树应声而断,直向项冲砸来。项冲仿佛没有看见,那剑依然如故,听得“咔咔”的一阵响,那树枝叶横飞,哪里还有什么主干,全被他削成寸寸的段木。

  刘海蟾那五千言的《道德经》很快颂完了,项冲也收剑跳回廊下,竟一丝雨水也未沾湿。无极道长点了点头,道:“冲儿果然进步不少,这套剑法的形你早已掌握,只是还未领悟它的神。”

  “师父,何谓其神?”项冲请教着。

  无极道长却看了看我,道:“练剑之人若得至高无上的剑术,要过三境。其一剑是剑,人是人,剑为人舞,人舞剑行,两者泾渭分明,此为初境;其二剑不是剑,人不是人,剑是人,人是剑,二者合二为一,不分彼此彼此,此为中境;其三,剑依然是剑,人依然是人,但人度于剑外,剑可以可无,剑又不是剑,人又不是人,便似游龙活虎,天马行空,此为上境。”我和项冲都点了点头,心下并不十分明白。这无极道长看来对我果然青睐,今日说是要我来看风景,其实是看他教徒弟,再深究一下,其实他根本就是在教我。

  “无极剑法其诣不在其形,在其神。”刘海蟾又道:“你若领悟了《道德经》,此剑法的要髓自然掌握。有其形只不过是其神的描摹,拘泥于其行,则其神大谬。”

  “若不用这些招式,还能叫作无极剑法吗?“项冲有些不解地问。

  刘海蟾皱了皱眉,道:“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

  他说得拽来拽去,我听得模棱两可,项冲却在不停地点头称是,最后道:“徒儿知晓了。”

  “好,你且将你领悟的再练一遍。”

  项冲愣了一下,又跳到风雨中舞起剑来。初时,刘海蟾还点了点头,可是没有多久又摇起头来。我却没有发觉他的剑法与方才有什么不同。等他练完又跳回廊下,这身上已有几块淋湿。无极道长叹了口气,道:“你的悟性已是不错,你只将这暴风暴雨当作敌手,却未想到将之当作朋友。”

  我忽然一愣,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许多。这没有逃过刘海蟾的眼睛,他随口问道:“秋少侠可有所悟?”我点了点头,他问道:“你且说说看。”

  “我在看这院中的竹子。”我答道:“竹子纤弱,椿树刚强,在这暴风雨中,椿树因刚而折,而竹子却保平安,是因其顺势而屈,屈而不折。”

  “你果然聪明。”刘海蟾点了点头,道:“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少侠目力过人,记性极好,方才看了冲儿两次剑法,想来已全然记下,你便去练一练如何?”

  “这个……”我有些为难。

  “怎么,少侠要回绝吗?”

  “不。”我连忙道:“前辈,实不相瞒,项大哥第一遍无极剑法,在下已牢记在心,等到听完前辈的教训,项大哥再舞第二遍时,那剑法已然忘了一半,此刻却是已尽数忘记,只怕记不起来了。”

  “哦?”刘海蟾不由喜上眉梢,捡起一根树枝抛给了我,叫了声:“看你的剑!”那拂尘象张牙舞爪的章鱼向我直扑过来。我接过那树枝根本不及细想,对准拂尘的中心刺去。“好!”刘海蟾喝了一声,那拂尘猛然间象个鼓风机一样,挟带着强劲的力道劈头盖脸向我而来,我却随着他的力道向后仰去,让那拂尘从我面上扫过,手中的树枝看准他的手腕,快若闪电点去,他那拂尘却向下扫来,我已迅捷地滑到了他的身后,那树枝依然是点着他的手腕,眼看着已经点中,忽然间他已经失去踪迹,紧跟着我听到他喊了一声:“行云流水”竟是峨眉飞云十八剑中的一招,那话音刚落,只见漫天的影花攻向我的各处要害。我顺着他的剑式,连避了三招,树枝斜指,是他的右胛,那正是这招一露即纵的要害。项冲却惊呼一声:“以静为下!”这正是无极剑法中的一招,只不过我用起来却要随意得多。虽说身处下风,这一剑式却是以下制上的绝妙好招,项冲只知此招向上,却不知还可以斜刺、下刺。刘海蟾又叫了声“好!”招式又变,竟是回肠剑法中的一计花开四季,顷刻间又将我围在当中,我顺着那招“以静为下”,却变成了“大象无形”,竟与他共舞起来。那项冲又“咦”了一声,他知道“以静为下”的下一招应是“下以取上”去抢占先机,却如何也想不出我会用上“大象无形”,这两招剑法相差甚远,以静为下的末式手臂是向上举,而大象无形的初式却是前后划圈,根本无法连贯的,可是我只那么随手便使了出来。到这时,我已经忘了自身的所在,便仿佛是在与剑共舞,与风暴共舞。

  “融入其中,人随剑走,剑随人行,剑进人退,剑退人进,一唱一和,忘记生死,是为大善。”刘海蟾一边挥舞着拂尘,一边告诫着,我却觉得那是天籁的声音在响:“欲观其妙,必先常无;欲观其徼,化为常有。剑曰无为,万物作焉,为无为,则无不治,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长地久,其不自生,天门开阖,明白四达,为腹不为目,去彼取此。……”

  我已经看不出他的剑式,在我看来,那拂尘只是在与我游戏,与我跳舞,我的面前也不是武器,只是个玩具,它上我也上,他下我也下,他左我也左,他右我也右,其实亦是我上他也上,我下他也下,我左他也左,我右他也右。

  那拂尘忽地一顿,已然收起,我蓦然惊醒,却发现拿在手里的树枝正指着刘海蟾的咽喉,忙扔下树枝,连连告罪。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问道:“少侠方才感觉如何?”

  “便仿佛儿童戏蝶,猫狗相嘻。”

  “少侠终于到了剑的上境。”

  我莫名其妙,只听无极道长喃喃地说:“人若到了剑的上境便刀剑无伤,无往不利了,只是这世上练武之人成千上万,能达此境的人少之又少,便是贫道,六十年来也只有过两次。”

  项冲一直在旁边呆若木鸡地发着愣,到此时方明白过来,羡慕地看着我,不由得问道:“师父,为什么不可以时时处于上境呢?”

  无极道长一笑,道:“你以为这剑的上境那么容易达到吗?首先得有相当高的内功,可以乐此不疲;其二必须懂得百家剑术,知晓剑的奥妙;其三不得有丝毫杂念,才可以臻于最高境界;最后也是最主要的还应有高昂的斗志,有一个强大的外因,激发出你的斗志,比如遇到极强的对手,你方可能超水平发挥。”

  我和项冲连连点头。

  忽听到鼓打三更,我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那雨那风早已停息,连忙告辞。无极道长并未挽留,叫项冲将我送出门去,他依然回室修炼,今晚这场比试只怕他也累坏了。

  回到客店,灵儿还未睡,依然在焦急地等待,一听到我的脚步声,便打开了门,急急地问道:“怎么这么晚?”

  看到她如此关切的情形,我一阵激动,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走进屋来,关上了门,这才将天后宫的事说了一遍。

  “奇怪?”灵儿不由得道:“便是无极道长早就看上了你,也没有必要今夜叫你去学剑,何况有项大哥在此,哪里轮得上你?”

  “或许他希望明日武林大会上我能够夺魁吧。”我道。

  “那又是何苦呢?”灵儿依然道:“便凭你现今的武功,这回那几个老的不出来,谁又是你的对手?”

  “也许他还有别的意思吧。”

  “别的意思?试想无极道长是何等人?你又与他非亲非故,便是有事也求不上你呀?他的弟子在绿林帮身居要职,他只吩咐一声,项大哥能违抗吗?”

  “哎,管他呢!”我随口说着,洗漱完毕,脱衣而睡,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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