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黑狼与蝙蝠

书名:相思野龙 作者:最后一名 字数:639728 更新时间:2019-12-13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是躺在一所破庙里,独孤庆和他的狗依然守在我身边。我的身上盖着他的斗篷,我的身下是厚厚的干草,而我的身体却全无力气,想翻个身都翻不动。阳光从破窗户里照射进来,望着眼前结满珠丝的没有了头的菩萨像,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空山寺,又想起了一尘大师和月清和尚,我觉得我的身体就象是那一次一样得糟。

  “你醒了。”独孤庆依然连眼皮也不抬地道。不过,这一回,他的话语里多了几份关切。我转过头去,望了望他,不知何时,他又摘了朵月季花叼在嘴里,我却厌恶地扭回了头。

  “对不起。”他忽然道。虽然这是句冰冷的道歉,我还是一愣。这个魔头还会说对不起,还知道说对不起,在他杀人的时候怎么想不到对不起呢?我没有说话,我也懒得说话。

  “假如吾当初不封你的穴道,你或许不会这样。”

  我依然不开口,我也没有力气开口。

  “你知道你的病吗?对不起,吾不晓得,不然不会如此待你。”

  他第二次说了声“对不起。”我又是什么人,值得他向我道歉,难道就是因为我救了他的情妇?救了他的私生子?

  “你昏睡了五天。吾找了这里最好的大夫,但他们……”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撩起眼皮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你平时挺会说话的。”

  “你要我说什么?”我瞟了他一眼问道。

  “你就问问你的病不行吗?”他道,虽然还有些冷冰冰,有些生硬,但多少有了点感情。

  为了他这一点感情,我问道:“怎么样呢?”

  “你知道你昏迷的那五天吗?一直发烧不止,没完没了的流鼻血,吾为你担心。”他说。

  “谢谢。”我道,笑了一下:“你还没有看到我浑身脓疮的样子。”

  他拧了一下眉毛,好象惊讶我会说得如此轻率,又道:“吾为你一连找了九位名医……”

  “他们说我还能活几天?”没等他的话说完,我就平静地问道。

  他的眉毛舒展开了,但脸却抽搐了一下,问:“你知晓你的病?”

  “只不过是旧病复发而已。”我无所谓地告诉他:“不过上一次犯病是在四年前,症状与现在不一样。”

  “哦?”

  “上一次我的内功还没有练成,那病浑身乱钻;这一次我的内功深厚,这只是诱发;只有一些表象,大的病变还在后头。”我很安祥地告诉他,这也是在我练成天魔星功后,老魔头告诉我的,他曾经告诫我要尽可能别受伤,免得引起旧病复发,但我却将它忘了。

  “你对自己的病如此了解,为什么还要扑过来?”他问。

  “我爱惜生命。”我盯着他,告诉他:“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更爱别人的生命,反正我是个要死的人,如果因为我而延长了别人的生命,我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命。”

  “你确实是一个不同一般的人。”独孤庆不由自主地说道:“怪不得淳于烈要与你结拜兄弟。”

  “如果你真懂得珍惜生命,你就不会觉得我很特别了。”

  他默默地听着,象是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告诉我说:“那些没用的庸医只是说你能活半年,最多也只能熬到一年。”

  “这就够了。”我笑了笑道:“当初一尘大师为我医病时说我少则能活一两年,多则能活四五年,如今活了四年,我也心满意足了。”

  他再一次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坦然。

  “吾从来也未向人道歉,但今日吾要第三次对你说声‘对不起’。”独孤庆不再冰冷,十分诚恳地对我道:“若不是吾,你的病不会诱发出来,吾一定要帮你医好病。”

  我的心在笑,这个人见人怕的魔头并不可怕,他也有有感情的时候,这令我感动,当下告诉他:“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我这病复发是迟早的事,如果你感到内疚,那么在四年前你就帮助过我。”

  “四年前?”他愣住了。

  “你可记得,你曾经给过一个会唱歌的小叫花子一包点心?”我提醒道。

  “那是你?”他简直不敢相信,但随即道:“吾那日只是爱听你唱的歌。”

  我又道:“你还曾在十几天前救过我一命。”

  “你是说那一次?不,那一次是吾欠了你的情。若不是你听了吾的话,手下留情,上官容已经死了。”

  “不管怎么说,我对别人对我的好,都记得。你觉得对我不起,那才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你对谁都象对我一般得好,我便开心了。”我真心地告诉他。

  他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下,又抬起头来,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闪着的莹晶的泪光:“你知道吾为什么会对你感兴趣吗?并不是因为吾欠你什么,而是另有原因。”

  “哦?”我有些诧异。

  “你以为这些日子吾会如此容忍你,是想利用你吗?不,还有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吾确信你就是他的儿子。”他伤感地说道。

  “谁?”我紧张地问,到现在为止,我还未曾打听到过秋月浑的父母。

  独孤庆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紧盯着我喃喃地道:“象,太象了。”

  “到底象谁?”我真恨不能钻到他的嘴里,把他的话全掏出来。

  “你可听说过天下第一美男子的故事?”他忽然问我。

  “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一愣,忽然想起那日在鹦鹉山庄曾听到周心远提起来,难道我真与他有什么关联吗?

  独孤庆点了点头,娓娓地讲了起来:“吾小的时候是一个满街流浪的孤儿,遇到了那个天下最美的男子,他风度翩翩,气质非凡,马上便吸引了吾,就跟着他走。他走到哪里吾就跟到哪里,后来终于被他发现了,但他并没有嫌弃于吾,反而把吾叫到他的身边和他聊天,当听说吾没有父母时,他竟然愿意认吾作他的兄弟。就这样,吾跟着他四处飘泊,他就象父亲一样照顾吾,体贴吾。后来,吾被他的一个朋友看中收作了徒弟,但吾对他始终念念不忘,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日子。每当吾一回想起从前就想起他,是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吾。”

  “他叫什么名字?”我忙问道。

  “他名叫皇甫非凡。”

  “皇甫非凡?”我慢慢地念着,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后来呢?”我又问。

  “后来他死了。”独孤庆淡淡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但这却如何也掩藏不住他心头那份深深的悲伤。他根本不愿意说出这一句话。

  “你把我和他牵连在一起,难道就是我象他吗?”我问他。

  他长叹了一声,回答着:“他死的时候,听说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吾曾找寻了许多年,那个孩子连同他的母亲再无下落。”

  “可是他姓皇甫,我姓秋呀?”我道。

  “这不重要。”他说:“吾原来也不姓独孤的,小时候吾也不知道吾姓什么,只知道别人叫吾阿庆,后来跟师父学艺,师父姓独孤,吾就随了他的姓。”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老实地告诉他。

  “吾相信你是他的儿子。”独孤庆依然坚持着。

  “你又拿不出证据。”我说。虽然希望自己就是他所说的人,但就凭着象又能说明什么呢?那电影里扮演毛主席的演员不也和毛主席长得如此想像吗?

  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忽然眼睛一亮,道:“有一个人可以证明你是不是他的儿子。”

  “谁?”

  “白朴!”

  “白朴?”我又愣住了。

  “对,他是皇甫非凡的义父。”独孤庆告诉我。

  当独孤庆要求带我去见白朴,以求证明我的身世时,被我拒绝了。当然,我也对这个迷感兴趣。我不想为这毫无意义的事而耽误我有限的生命。对我来说,秋月浑的父母是谁,我并不在乎,就算真得查出秋月浑的父母,也只能叫我难堪。

  我要求独孤庆不要向别人讲述我的病情,也只是不愿意别人对我怜悯。

  我们踏上了北返的族程,我想要回大洪山,看看丁哥儿,看看吉灵儿。不过这回有点不同,我不再受他控制,是一个自由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依然对我忍让着,我无法厌恶独孤庆,但开始厌恶他的狗。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这只吃人的狗。

  经过独孤庆几天的帮着调理,我的身体好多了,功力也渐渐在恢复,只是总容易劳累,一劳累便会从鼻子里流血。

  这一日,我们正在路旁一家小店里用饭,却听到一个道士打着竹筒,唱着道情向我们走来。我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邋里邋遢、浑身破烂肮脏的癞头乞丐,那头发稀稀落落,几乎落光,披散在脸上;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一走三晃。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浑不去理会我对面而坐的独孤庆,敲击着竹筒对我唱道:“咦,咦,好漂亮,好俊俏,这位小爷好相貌,前生做过龙太子,今生要作锦马超……”我笑了,知道这是一个要饭的,虽然不堪忍受他身上散发出的馊臭气,但还是将桌前的饭菜都推给他道:“你吃吧。”他毫不客气地收起竹筒,连筷子都不用,狼吞虎咽地用手抓着大吃特吃起来,不一会儿,便如同风卷残云一样将我面前的饭菜吃个一干二净,仍然意犹未尽,斜着眼睛看着我,好像一只馋嘴的猫。我明白他的意思,又要来了三大碗饭菜,他又吞了进去,这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仿佛是告诉我吃饱了,然后重新操起竹筒,抹了抹嘴,对我一笑又唱了起来:“这位兄弟人年少,模样不说心肠好,我若是个美人儿,定要嫁与你到老。”

  “休要胡说。”我不由得脸发热地骂道。他却“哈哈”一笑,用那只满是油泥的手在我的胸前一拍道:“小兄弟,多谢了。”说着,趿拉着那双破鞋,一转身飞速奔去。

  独孤庆一直冷眼看着我们,不说一句话,这时却猛然起身直扑向门口,堵住乞丐的去路。那乞丐仿佛是早有准备,一个翻身,已从我斜倚的窗口滚了出去,身手之敏捷,仿佛是一只灵猫。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没有想到此人会是一名武林高手。

  独孤庆的身法更快,未等那乞丐站起来,已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亦非等闲,在地上连打了三个滚,虽然动作不雅观,但已脱离险境站了起来,挥起手中的竹筒向独孤庆打去。独孤庆只一声冷笑,转身已然抽剑在手一劈,又迅速地还剑入鞘。那动作连贯迅速,宛如电光一闪。再看乞丐手中的竹筒已经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来了。

  “九命黑狼果然名不虚传。”那乞丐赞叹了一声,知道自己决非敌手,却将手中的一样东西往空中一扔,回身象兔子一样飞快地逃走了。

  独孤庆并没有追赶,只是接住空中的物事,回到我的面前,冷冷地道:“今后可要小心。”说着将那物递了过来。

  “我的匕首?”我一愣,忙抓住那匕首,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着,但却摸了个空。“是他偷去了。”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乞丐是一个高手的小偷。

  “他叫无影神偷一枝梅,还有人叫他瘌皮花子,你今后再遇上他一定要当心,他喜好偷盗成名兵器。”独孤庆告诫道。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重新将匕首揣好。

  我们又上路了,独孤庆感觉到了什么,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着。我很佩服他有一双可与任何动物比试高低的耳朵,非常灵敏,只要站在他的附近,哪怕是一丝喘息声,也会被他发现。他简直就是一只胡狼,无怪别人对他无可奈何。

  独孤庆抬起了头,我也仰头望去,啊,看见了,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唳鸣着,仿佛遇到了什么猎物,俯冲下去又升了起来,又俯冲下去,但又不得不升了起来。

  “那是上官容的鹰。”我马上认了出来,叫道:“看来那上官容又遇到了强敌,她的鹰也不能得手,哈哈!”我确实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

  独孤庆愣了一下,不管我幸灾乐祸,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他的狗也欢叫着跟在后面。“喂,喂!”我喊着他,他仿佛没有听见,连头都不回。我也想看个究竟,跟在了他的后面,但独孤庆的身形如风,转眼间已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还算好,上官容的鹰象是一块路标,我没有走错方向,终于听到了厮杀声。转过了一道弯,远远便看到了七八个人分成两处在打斗,每一处都是三个人围攻一个,那被围攻的人我一眼便认出来,一个是独孤庆,另一个戴面具的是上官容。

  我又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几个围攻的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围攻独孤庆的是丛林三老,而围攻上官司容的是吉灵儿、丁哥儿和项冲。独孤庆与三老交手以一敌三,暂时倒也不分上下;只是上官司容的伤势未愈,又是女流,实在吃力。尤其是丁哥儿的西洋剑神出鬼没,剑剑直奔人的要害,他似乎定要取了上官容的性命方才解自己被辱之仇;项冲亦非善类,虽说与丁哥儿有过过结,但此刻却是全心合力誓铲恶人,与丁哥儿配合起来却也是天衣无缝,和谐威猛,锐不可当;吉灵儿武功虽然弱了些,但可以全力牵制天空那凶猛的恶鹰,根本不让它接近主人。

  独孤庆的狗扑向丛林三老,被老东西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这畜牲对武功弱些的人倒是个很大威胁,对于象三老这样,真气已经充满全身的武林高手来说,却是个小猫小鼠之类的东西。如此扑了数次,那狗被摔出去数次,学了乖,转身扑向对上官容威胁最大的丁哥儿。丁哥儿一个没留神,被狗咬住了脚踝,,他痛地大叫了一声,手下哪能客气,一招“风光无限”,回身已经刺穿了狗的咽喉,那狗还没有来得及闪躲,便被甩了出去,“嗷”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弹了两弹,再也没有爬起来。

  狗的惨叫惊动了独孤庆,这只九命黑狼又蓦然睁开了眼睛,再不顾三老的围攻,已然拔出了剑,从老犟筋身边一绕而地,那剑如同流星一样直插丁哥儿的后背,我正赶到,不及细想,匕首一挥已挡在丁哥儿的面前,“当”地一声将他的剑磕了出去。他哪能作罢,如同发了疯一样,中只一转已越过了我,连着又是一剑,非要丁哥儿的性命。好在丁哥儿的逍遥步踩了起来,那一剑被他堪堪躲过,我又立在了独孤庆的身前,毫不犹豫地挥着匕首挺近他的身边,与他交起手来。

  上官容却乘着丁哥儿的躲避,猛然蹿出,打了声唿哨,告诉她的鹰和独孤庆,便展开了她的鬼影追云轻功,向东而去。

  独孤庆迟疑了一下,还不肯罢休,而就在这时,那三老同时出拳,又是一招“破天三圣拳”,如三道光柱从不同的方向打来,同时打在独孤庆的背上,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身体飞射出去,撞击在一块巨石之上又跌落下来,月季花与血同时吐出,便昏了过去。

  我愣在了那里。

  “哈哈!”只听老糊涂笑道:“这只狼终于败在了咱们的手里。”老犟筋接着道:“咱们杀了他便名震天下了。”老东西却说:“不,咱们用他作交易。”

  吉灵儿、丁哥儿把我围住了,丁哥儿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开心得大声笑着叫道:“浑球,你没有死呀,我以为以后见不到你了呢。”

  “你不也没有死吗?”我笑着道,要他把我放下来。

  “你不死我当然也不会死的啰!”丁哥儿兴奋且自豪地道:“是慕容小姐救了我。”

  吉灵儿只是在一旁深情地望着我,竟激动得含着眼泪,仿佛是劫后重逢。只有项冲手扶着剑,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我顾不了许多,跑到独孤庆的身边,扶起他来,轻轻擦净他嘴边的血。不管怎么说,他曾经救过我,并且照顾过我。这十几日的相处,也让我对他有了一些感情,他又象是我的兄长,又象是我的父亲,虽然他还是本性难改,要杀我的伙伴,我仍然愿意帮他。

  我正要为独孤庆疗伤,老东西却道:“不行,他是咱们打伤的,你要,得作交易。”

  “交易?”我愣愣地看着他。

  老犟筋明白了老东西的用意,“嘿嘿”地笑了一声,道:“你要,就把你的速算法教给我们。”

  “速算法不是写在纸上给了你们吗?”我奇怪地道。

  “你骗人。”老糊涂最后说:“那上面全是些奇怪的符号,谁也看不懂。”

  我怔了一下,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我写的速算法里面全是些阿拉伯数字,使用的文字也是简化字,难怪他们看不懂。当下道:“好,我答应你们总行了吧?”他们这才点了点头。

  我运起了功,顶在了独孤庆的后心,源源不官地输出我的真力,这些真力有些曾经是他输给我的。不一会儿,我便觉到他的身体已在自主地循环真气了,但我并没有罢手。两股热流从我的鼻腔里流了出来。“你流鼻血了。”吉灵儿关切地叫着,蹲到了我的身边,我感到她柔嫩的手摸在我的脸上,用带着一股清香的绢帕擦着我的鼻子和嘴。我停止了运功,一睁眼,看到的是项冲火辣辣、满含嫉妒与仇视的目光。

  “你们要将他怎样?”上官容不知何时又回来了,肩上架着苍鹰,惨白的面具下看不清她的脸,她只是看着独孤庆,微微颤抖着,问。

  “我们要杀了他为人间除害。”丁哥儿傲慢地告诉她。

  上官容的身形怔了怔,又想了想,随即道:“如果我愿意随你们处置,你们能不能放了他?”

  我一愣,却听到丁哥儿笑了起来,道:“那好哇,那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吃孩子肉的吸血蝙蝠。”说着举起剑就要向上官容刺去。

  上官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丁哥儿!”我喝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虽然他时常与我强嘴,但这世上除了他的教父兼师父外,他最听的就是我,他不会违背我的话。“放了她。”我命令道。

  “为什么?”丁哥儿诧异地问:“你救独孤庆,我并不觉得奇怪,咱们毕竟欠了他一次;但这恶女人却不同,你难道没有看到她向小孩子下毒手吗?她还百般地折磨我。”

  “我知道。”我柔声地告诉他。他看了看我,知道我是认真的,不由得撅起了嘴,象个孩子一样地讨价还价着:“那我要杀了她的鹰。”

  “让她走吧!”我几乎是在恳求他。

  “你真是中了邪。”他喃喃地嘟囔着,收起了剑。

  “不,他是因为吾。”独孤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强挣着捡起他的月季花站了起来。

  众人都不由得作好了准备,以防他突然袭击。只有上官容心口在不停地起伏着,仿佛显得十分激动。

  “你滚!”独孤庆指着上官容,冷冷地说道,连眼皮都不抬。

  上官容愣了愣,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一转身,哭着飞快地跑去。

  独孤庆转过身来,一手扶着腰间的剑柄,一手用月季花指着丁哥儿。我生怕他又对丁哥儿不利,忙站在了丁哥儿的前面。独孤庆嘴唇微微向上翘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道:“吾说过让你自由你会与吾作对的,果然不假,不过,吾还是要感谢你。““不用。“我答道,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只是道:”如果你放过我的伙伴,会对你感激不尽的。““你放心,最少在你活着的时候,吾不会杀他的。”独孤庆静静地告诉我。重新叼起了那朵月季花,一步步地走到那条死狗的面前,低下头去,默默地注视着、站立着,一动不动。

  丁哥儿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跟他们离开这里,我却摇了摇头。

  “秋大哥,你莫忘了你是一帮之主,还有几天绿林大会就要召开了。”吉灵儿温柔地提醒着我。

  我点了点头,告诉她:“我知道,我会及时赶回去的。”

  “你难道非要陪着这个杀人的魔头吗?”项冲良久之后才挑衅似地问我。

  我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他气得竟说不出话来。

  “项大哥!”吉灵儿劝道:“我知道秋大哥的心意,你不觉得独孤庆今日的性情变了许多吗?要是往日里,只怕你我已经死了。”

  项冲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了句:“你好自为之吧。”便首先迈步走了。

  “哎哟,老黑魔的徒弟要作小魔头了。”老糊涂插口道。

  “嘿,他要和黑狼学坏哩。”老犟筋道。

  只有老东西象是在提醒着我说:“你可别忘记了你答应咱们的事。”

  “我不会忘的。”我告诉他们。

  “好,咱们等着你。”三老答着也跟着项冲之后走了。

  第五个依依不舍离开的是丁哥儿,他只是不高兴地说了声:“你可别骗我哟,你还没教会我那一招呢!”

  最后,吉灵儿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我忙问。

  “慕容娇和南宫雁也在找你,我们向南,她们是向东去的。”她轻声地、又有些迟疑地告诉我。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脸不觉得有些发热,嗫嚅了半天,才有些结巴地告诉她:“其实……其实我只把她们当作了我的妹妹。”

  她一笑,灿烂得如一朵盛开的太阳花,说了声:“我明白了。”便扭转身去,象小鹿一样地跑了。

  “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独孤庆面对着他为那只狗立下的墓碑,背对着我问道。没有了那只狗的陪伴,这个高大的身影显得如此形影孤单,如此冷清凄凉。

  “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我说。

  “什么话?”他问。

  “我觉得你的狗早就应该死了。”我回答道。他猛然扭转了头,一双愤怒的眼睛直视着我。我知道如果换了别人,说完这话已经是尸横当场了,但我还是要说:“对于一个会吃人肉的狗来说,留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

  “你住嘴!”他威胁着向我走来。

  “难道不是吗?”我道:“你舍不得它吗?是因为你孤独,需要它。”

  我的话一针见血,果然说中了要害,他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垂下头来,不知想着什么。

  “你太孤僻了,太高傲了,这个世上你没有朋友,不屑于交一个朋友。”我仍然说道:“所以你因此而承受孤独的惩罚。你想和别人说话,你想和别人交流,但你的行为叫人害怕,你的一切叫人恶心,人们看到你便如同躲避瘟疫一样。你以为你威风吗?你以为你厉害吗?不,你只不过是一个变了态的病者,作为一个人,反而失去了在人群中生活的勇气,只好将精神寄托在狗的身上,就象上官容把希望寄托在鹰的身上一样。”

  “不!”他忽然大声吼叫起来,这是我自遇到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发怒。“不!”他喊着:“只有吾的狗才对吾忠诚,对理一心一意,与吾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只有它才堪配作吾的朋友,这是人可以作到的吗?”

  “你太自私了。”我接口道:“你总要别人对你忠诚,可你对别人呢?”

  他倚在一棵树上,怔怔地看着我。

  “友情是相互的。”我真诚地告诉他:“如果你对每一个人都怀疑,那么你就没有朋友。确实,这世上有许多陷阱,但是世上更多的是真诚。你就放下你的架子,你就降低一下你的标准,到乡村,到城市,到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最底层的平民百姓中去吧,你可以感受到他们淳朴的性格,他们坚韧的毅力,以及他们互相帮助,吃苦耐劳的精神。如果失去了这种精神,他们早就会死去,死在战火中,死在贫困和饥饿里,死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

  他低下了头,开始思考我的话。

  “你远离了人类的社会,所以你孤独;你敌视所有的人,所以你孤独;你没有朋友,所以你孤独。那狗虽然是跟在你的身边,但它不会说话,不会交心,在你孤独的时候,它只能让你更孤独。你没有怒火,没有欲望,没有理想,没有精神,在你需要发泄的时候,于是你就杀人,冷酷无情地杀人。你怨恨他们,忌妒他们,诅咒他们,甚至让你的狗去撕咬他们,但这之后你又得到了什么呢?空空落落,一无所获。上官容也是和你一样的心态,只是她在杀完人之后,大脑要比你清楚些,更加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所以才会忏悔,才会悔恨。”我一口气,象个心理医生一样,便指点出了他的心理世界,用的话,用的语言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但却是出自我的肺腑。

  独孤庆坐在地上,咀嚼着那朵叼在嘴里的月季花,低着头,汗水沁满了他整个脸和额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仿佛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生与死的交战。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迷茫但却闪烁地望着我,嗄声问:“什么是朋友?”

  我一愣,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但我还是告诉他道:“朋友嘛,就是在你愤怒的时候,甘心当出气筒的人;在你犹豫的时候,可以出主意的人;在你伤心的时候安慰你的人;在你狂妄的时候能泼冷水的人;在你做错事的时候敢骂你、敢提醒你的人;在你烦闷的时候和你开玩笑的人;在你……”我还要说下去,却听到独孤庆怯怯地问:

  “你……你愿意作吾的朋友吗?“

  我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自在地躲藏着我的目光。“其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告诉他:“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话。”

  他愣了愣,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也会意地笑了。啊,这张英俊的脸有了笑容,竟平空地增添了无限的魅力。

  我们重新踏上了北返的路程,我觉得我的情形越来越糟,每天都要流鼻血,走不了几里路便会感到疲倦。我知道我的病就要复发了,但我仍然强撑着,每日尽可能多做些运动。尤其是自己运功调息的时候,这丹田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升腾起来,每一日那真气都在增加,但每一日我的血液也在沸腾。我虽然拥有了举世罕有的功力,但却无法挽救我毒进骨髓的厄运,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这份功力可以帮助我延缓死亡的到来。每当我感到疲倦,我只要坐下来调息一下内腑,便会精神百倍,重新振作起来。

  “吾背你走吧!”当我再一次停下脚步的时候,独孤庆这样诚恳地说,完全抛弃了他的冰冷。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

  “难道你的病真是无药可救了吗?”他有些伤感地问我。

  “这是我的命运。”我告诉他。如果真有如五台山那老和尚说的故事,我这就是在接受惩罚。

  独孤庆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问我:“你不是说你上一次发病时,有人救了你,那么,吾带你再去找他。”

  “不!”我摇了摇。有些悲哀地告诉他:“他死了,为了我死的。”

  “哦?”他一愣,忙问:“那就没有人能治你的病了吗?”

  “他还有个弟子叫月清和尚,会施针法。”我告诉他。

  “那我们去找他。”

  “不。没有用的。”我笑了笑道:“那针法也只是一种拖延的办法,根本无法阻止我的死亡,何况今后还会发作得更厉害,终有一天,行针也无济于事。”

  “那就拖延一天是一天。”他说。

  “到时再说吧。”我答道。想起了一尘大师的逝去,便觉得内疚。但是我并没有为他报仇,相反还拜了黑魔为师。如果遇上月清和尚,我怎么去向他解释呢?啊,我真怕再见到月清和尚呀。“哎,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作什么?”我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对独孤庆道:“走,咱们接着走。”

  “你还走得动吗?”他关切地问。

  “人只要是快乐的,便走得动。”我告诉他道:“我喜欢边走边唱,人如果有不顺心的事,只要唱唱歌就会感觉好多了的。”

  “你唱得歌很好听。”他道。

  “那我教你唱。”我有意地建议道。

  独孤庆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吾天生不会唱歌,你唱我听吧。”

  我一笑,扯亮了嗓子唱了起来:

  “天空飘着云哟,阿纳忽

  地上淌着河哟,阿纳忽

  走在路上哟,阿纳忽

  来唱歌哟,阿纳忽

  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走在路上哟,阿纳忽

  来唱歌哟,阿纳忽

  ……”

  独孤庆听着,露着笑容,仿佛是被这欢快的俚曲感染了,也跟着跳跃的节拍,边走边摆动着头打着拍子。

  一乘马从我们身边走过,马上端坐着位衣冠楚楚、年过半百、员外模样的老者,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捋着胡须,不停地转头打量着我们。在他后面还跟着几个家人和一顶两人抬的小轿,那轿子走过我们身旁,帘栊一挑,轿里的是一位青年少妇人,正与我们望了个对脸。我惊呆了,她不正是李自笑的妻子、北燕山的女主人柳无痕吗?

  柳无痕并没有注意我,她一直盯紧独孤庆,脸上露着难以言喻的惊诧,也不知是喜是忧,良久方才回过头去,重新垂下轿帘。

  独孤庆呆呆地望着那轿子走远,宛然如在梦中。

  “见到一位大姐,阿纳忽

  长得那个好喔,阿纳忽

  有一位大哥,阿纳忽

  看得痴哟,阿纳忽

  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因为哟大姐,很害羞哟,阿纳忽

  因为哟大哥,面儿薄哟,阿纳忽

  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大姐大姐哟,阿纳忽

  你慢些走哟,阿纳忽

  大哥大哥哟,阿纳忽

  你快去追哟,阿纳忽

  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阿纳忽

  ……”

  那轿子已经在前面的拐弯处消失了,我的歌也唱完了,但独孤庆仍然沉浸在如梦如幻的景象里,仿佛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

  “你怎么了?”我连问了三声,他才惊醒。

  “你爱她?”我问。

  他愣愣地望了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和她不是有个孩子吗?”我故意着道。

  他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我:“你什么都知晓?”

  “是的。”我答着。

  “哼!”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了解吾的秘密,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你如今还会放过我吗?”我冷静地问。

  他重新迈开了步,淡淡地道:“吾要杀你,早就在枣阳城动了手。因为她的缘故,吾要你为她作证。”

  “你早就知道?”我惊讶地问。

  他没有回头:“在枣阳,你以为吾不晓得你和淳于烈就住在隔壁吗?当时吾陷忍未发,只是怕她过于难堪。不过,又为你的缘故,吾才放过了淳于烈。”

  “你还要杀淳于烈吗?”我有些紧张。

  他冷冷地回答:“那要看他的嘴巴紧不紧了。”

  从他的话音里,我听出他也是在警告我。虽然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在情人和朋友之间作一个选择的话,谁能保证他不去选情人呢?

  我扭头望着他,从他那坚毅的、略带杀气的脸上,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谜,不由地说着:“奇怪?”

  “有何奇怪?”

  “既然你爱着她,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她嫁给李自笑呢?”

  “你以为吾能容忍吗?”他忽然暴怒了起来:“不,吾从来也未曾容忍过。”

  “那你怎么会放过了李自笑?”

  “你以为吾放过了李自笑吗?”他又道:“不,还没有好时机,吾不想叫她恨吾一辈子。”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眼里含着泪花。

  我不再多问,甚至后悔自己的多事,引起他对李自笑的愤恨。

  我们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却首先开了口,声音安定了下来,沙哑了许多:“你想听吾与她之间的故事吗?”

  我点了点头。

  “好,吾告诉你。”他说。我知道他是真把我当成了朋友,显然,他要把心中的愤懑一股恼儿地倾泄出来。于是,我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听他说着。

  “吾小的时候只是个到处流浪的乞儿,没人痛,没人爱,也没有朋友。”他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中:“那一年冬天,天气很冷,漫天雪花飞舞,冰冻三尺,北风呼啸,吾躲在一处大门洞里,倦缩着,又冻又饿,已经快要死了。这时,那门开了,里面看门人已为吾已断了气,正要清理开去,他身后却出现了一位小姑娘,她走到吾的身边,发觉吾还活着,就让那看门人把吾抱了柴房中,慢慢把吾救醒了过来。那小姑娘就是柳无痕。那一年吾七岁,她九岁。”他说着看了看我,好象是怕我没有仔细听。

  “吾很要强,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一声谢谢,她却从不计较。后来,吾不辞而别,离开了鹦鹉山庄,吾不想让她可怜,但是,却再也忘不了她。再后来,吾遇到了皇甫非凡,拜了师父,学了一身武艺,十几年后,吾又回到了鹦鹉山庄去找她,她已被北燕山主收作了徒弟。吾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谁知,有一次吾与人生死相搏,吾杀那人于剑下,自己也身受重伤,昏倒在荒野里,鬼使神差地又被她救了起来。她是回家过年的,就这样,吾又被她带到了鹦鹉山庄。她把我藏在后花园里怕她爹知道;吾也不敢去见她爹,因为那时吾的名声便不好听。我们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时光,她的师兄李自笑接她回了燕山,吾当时伤还未痊愈,于是就这么分别了。吾回到师父那里,又过了几年,师父去世了,吾重出江湖只不过是为了寻找于她。可是当吾来到鹦鹉山庄的时候,却听说她要结婚了。”独孤庆说着,在一棵树下停下来,手指紧紧地抠着树干,竟将那树干抠出了五道深深的指槽。他仰着头,我还是看到他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他原来是如此一个多情的人。

  沉默了片刻,独孤庆才接着道:“吾闻言如听到晴天霹雳,发疯地向燕山奔去,一路上只要是挡吾道的人或吾看之不顺眼的人便杀之以泄吾愤,当时曾杀了许多的人,惹得人人都恨吾、怕吾。吾赶到燕山时,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嫁给了她的师兄李自笑。那天李自笑不在山上,吾没有找到他,他在山下招待客人。于是,吾劫走了柳无痕,拼命地折磨她,蹂躏她、强暴她,她竟一声不吭,悲泣着全力承受了。”他说着,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仿佛有无限悔恨。而我,却好象看到了一匹狼,在发泄它的兽欲。

  “后来,吾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她在吾怀里哭泣,只觉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吾知晓她真正深爱的人是吾,不是李自笑,但她为什么要违心地嫁给李自笑呢?吾哪一点不比他强?”独孤庆忿忿地说着。

  “你难道就没有为她好好想过吗?”我说:“以她所处的地位、家世和名声,怎么可能嫁给你呢?你是个魔头,怎么不想一想,就算她愿意,她爹愿意吗?她的长辈愿意吗?她能够承受得起舆论的谴责吗?”

  独孤庆愣了愣,喃喃地道:“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无法回答,或许在一千年后,人们的思想解放了,可以容忍它;但在两千年的封建体制下,这样就是大逆不道。

  “可是她是知道吾爱她的呀,吾也知道她也是爱着吾的呀!”独孤庆依然恨恨地说着。

  我想了想,问道:“那么,当初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向她表白过吗?”

  他摇了摇头。

  “那你们有过海誓山盟吗?有过诺言和约定吗?”

  他又摇了摇头。

  “那你又有什么权力来责备她呢?”我只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来告诉他:“我如果是她,也不可能为了什么承诺也没有的你而空空等候的。”

  他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当然有,吾也晓得她的难处,所以,后来吾再也没有责怪过她。”他看了看我,接着又说道:“但当吾要杀了李自笑时,她却拦住了吾,并威胁说吾若杀了他,她也要一死了之,绝不会嫁吾的。故而吾留住了李自笑的性命,但吾想,哪一天吾一定会亲手杀之而后快的。”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个独孤庆的想法怎么还是如此简单,依然没有改变他狼的本性,还是念念不忘杀人,经不住恼怒地喊道:“杀人!杀人!你除了杀人又有什么本事?难怪人家不嫁给你?”

  他一愣,一把抓住了我的脖颈,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你只会杀人,还会什么?有本事做件好事给我看看?”我毫不示弱,仍然喊道。

  他慢慢松开了手,却背转过身去,悻悻地道:“你莫把吾小看了。”

  “我就是看瘪了你。”我激将地道。

  “哼!”他一甩袍袖,干脆不再理我,也许是觉得与我这个“孩子”争辩太不值当了。

  这一天似乎是注定要独孤庆为难的。

  我们又接近了鹦鹉山庄,忽然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嘶喝,还未等我们明白,就见一只鹰从前面飞来,地上一个身影快得如鬼魅一样也向我们这边奔来。

  “是上官容。”我大叫了起来,就见她手里抱着个什么,象风一样地从我们身边擦过,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还我孙儿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便看到那个才从我们身边过去的老者骑着马追了过来。

  我马上明白,是上官容又一次抢走了柳无痕的儿子,这老者便是柳无痕的父亲柳老庄主。

  我还没有回过头,独孤庆已然象箭一样蹿了出去,紧紧缀在了上官容的后面。这是世上轻功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施展鬼影追云,一个施展流星飞渡,转眼间就消失了影踪。

  我也跟在后面追了过去,好在有鹰在天空上作导航,它向一座山里飞去,我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径跟着追去,不时回头看一下,柳庄主的马已无法前行了,他不得不弃马徒步,很快便被我甩在了后面,不见了人影。

  那鹰落向一处山岙里,那里树木繁盛,林子成片,等我赶到,只能在林间穿行寻觅。我想,上官容与独孤庆一定就在这里。果然,我听到了孩子的依呀声,顺声找去,在满地枯叶的空地上,看到了戴着面具的上官容和剑眉怒目的独孤庆。那孩子并没有啼哭,在上官容的手臂上瞪大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看着我向他走近,仿佛认识我一样,也不知自己处境危险,拍着胖乎乎的小手向我呵呵地笑着,好象是要我来抱他。

  “别过来!”上官容一只手呈爪形放在了孩子的头上威胁着,我不得不站住了。

  “你要怎样?”独孤庆阴沉地问。

  “你该知晓。”上官容冷冷地答道。

  我睁大了眼睛,记得头两天还正是因为要救上官容,独孤庆才丧了狗,受了伤;而上官容也宁愿牺牲自己来换取独孤庆的安全。现在,这两个人怎么又仇家一样对立对抗呢?

  “吾已然表白过了。”独孤庆毫无表情地告诉她。

  “我要你改变主意。”上官容坚决地道。

  我对他们孤话莫明其妙,不知所云。

  独孤庆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只听上官容仍然在说着:“我知道这孩子是你的骨肉,你不会看着他死吧?”

  “你敢伤害他?”独孤庆万分暴怒。

  上官容“嘿嘿”地冷笑了起来,我觉得那笑声中更多的却是酸涩,她沙哑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当我什么都失去的时候,会有什么不敢呢?你不止一次地伤害了我,难道就不许我伤害你一次吗?”

  独孤庆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同木雕一般。

  “我不知道那个有夫之妇有哪一处好,你如此对她一往情深,但她终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上官容似乎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哽咽着,嘶声说道:“我难道有哪一样比不上她吗?只有我才会对你如此死心塌地,你难道感觉不到吗?独孤庆,从一开始时,我就没有想到要杀死你。我永远也不会这样想。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在一起,连梦中都在作你的新娘,即使不可以与你同结连理,难道和你在一起,你都要拒绝吗?”

  我彻底地听了个明白,这是一个女人在向一个男人求爱,但用的是这种独特的方法,这种甚至于是卑鄙的手段。不过,我还是佩服她的胆量,在这么个封建制度如铜墙铁壁一样牢不可摧的时代,她能够大胆地去爱,大胆地去向自己所爱的人表白,却是少见的。这女人确实有她值得同情的一面。

  “你以为你嫁了吾就会幸福吗?吾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你。”独孤庆平静地告诉她,或许很有理智,但在我听来,却觉得有些冷酷无情。

  “不,我不管那些,哪怕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上官容不假思索地答道。

  独孤庆又一次沉默了。

  远处传来了柳庄主的吆喊声:“魔女,出来,你敢不敢出来?”那声音过来了,但从旁边又转向了远处,庆儿这会儿没有发出声响,他也就没有发现我们所处的位置。

  “我不会再等了,我已经等了你三年。”上官容咬着牙狠狠地道:“今日我就要你决定,不然,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也让你遗恨一辈子,永远记得我。我数十声,你若再不回答,我就顾不了许多了。”她说着真得数了起来。

  上官容的手扣紧了孩子的头,那孩子依然无知地向我拍着手,完全不知道死亡正一点点地向他走来。哦,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他笑得多么甜啊!

  “三、四、五……”上官容紧盯独孤庆数着,我看到汗水滴滴渗出了他的脸,从那鹰钩一样的鼻尖下滴落,他的神情在变,变得越来越惊慌,变得越来越恐惧,我想数不到“八”他就该答应了,看来,这个上官容是抓住了独孤庆的弱点。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人家不要你,你却死皮赖脸地赖给人家,天下哪有如此不知羞的,莫说是独孤庆,只怕连狗也不会要你的。”

  上官容头也不回,只明些恼怒地道:“臭小子少插嘴。”说着耸了耸肩,那只机灵的鹰马上领会了主人的用意,从她肩头飞起,象箭一样,伸着嘴,瞪着眼直扑我的眼睛。我一扭身躲过,那鹰转过头来,又是第二次俯冲。我气急败坏,再不闪躲,在那鹰攻到的时候,双手快似闪电,一把薅住了鹰的脖子,只一扭,它叫都未叫,已被我扭下了头。

  “你找死!”上官容如疯了一样,转身向我扑来。她的鹰就象是独孤庆的狗一样,是她唯一的伙伴,她可以不顾别的,也要为自己的伙伴报仇。但,她刚一动,独孤庆叼在嘴中的月季花就象流星一样弹射出来,正击中她的脑后,她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手中的孩子也摔落下来,幸亏我离得近,飞扑过去一把接过来。这孩子没有摔着,还在我的手里对着我笑,以为我们是在逗他。

  “谢谢你!”独孤庆由衷地说了一声。

  “没什么。”我答道,却被这孩子的小手捂住了嘴。

  “魔女快出来。”柳庄主又转了回来,显然是被这里的响声惊动了。

  “你把这孩子交给他们吧。”独孤庆告诉我。

  “你为什么不亲自出面呢?就让他们对你感激不好吗?”我道。

  “吾不想让他们见到吾。”他说着也不作解释,俯身抱起昏迷着的上官容走了。

  我望着独孤庆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孩子,不由得惊呼:“哇,象,太象了!”这孩子简直就是独孤庆的翻版,那眼睛、那鼻子、那眉毛、那嘴巴,长得同他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便是这孩子会笑,脸上一直挂着笑,从看到我的时候起就在笑,还没有停过,我想是不是他喜欢我,和我有缘。独孤庆现在也会笑了,但是与这孩子的笑比起来,他的笑根本就不能算是笑。

  柳庄主出现在我的眼前,直盯着我手中的孩子扑了过来,一把夺了过去,又是亲又是跳,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我心里却并不好受,那个孩子也没有那么激动,仍然伸着手向我张着,嘴里含含糊糊地喊着什么,仍然是要我抱他。

  柳庄主这才注视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死鹰,仿佛明白了什么,看着孩子感激万分地道:“小侠救命之恩,老朽感激不尽,请受我一礼。”说着单膝朝我便拜。

  我连忙将他扶起,暗叫惭愧。

  “请问侠士尊姓大名?老朽定当牢记在心。”他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说着就想抽身离去。

  他又拦住了我,诚恳地道:“老朽柳梦海,是这里鹦鹉山庄的庄主,还望小侠见告,定当厚谢。”

  我迟疑着,想起了那日在鹦鹉山庄偷听那些掌门谈话的情景,真不知应不应该告诉他。

  “爹!”柳无痕叫着和几个家丁赶了来,抱过自己的儿子,又是哭又是笑,嘴里唤着庆儿的名字,如久失而归一样,将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怀里。

  “是这位少侠相救的。”柳梦海指着我道:“这位少侠义薄云天,但不愿留下姓名。”

  “秋少侠?”柳无痕喊了一声,却转脸失魂落魄一般四处寻找着什么,仿佛知道这里还应该有一个人,直到她的父亲唤了她一声,她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将我向柳梦海引见着:“爹,这就是我常说的那位秋月浑秋少侠。”

  “哦?”柳梦海愣了一下,不由得重新打量起我来,问道:“你就是近日里名声最响,江湖人称相思野龙的秋月浑?”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却发现他的脸变了变,露出了一付惊讶的样子。

  “今日天色已晚,秋少侠就请到鹦鹉山庄一歇吧!”柳无痕恳切地希望道。

  柳梦海也忙随声附和着邀请,我看看这天色确实黑了下来,也强不过这两个人的好意,于是便答应了。

  在鹦鹉山庄,我被当成了贵宾,柳梦海与柳无痕亲自举酒相陪谢。我确实还是一个没有长成的毛小子,那柳梦海劝我几杯酒,我便喝几杯酒,总觉得不好驳他的面子,因为他的岁数比我大了许多。

  酒席上,我有个疑问问了出来:“柳庄主,听说近日里贵庄来了不少的武林高手,怎么今日一个没有见到?”

  他笑了笑,答道:“他们前日就已经离开了。”

  “怎么就离去了?”

  “他们只不过是以本庄作个会聚的点罢了。”

  “哦?”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是这么回事。”柳无痕抱着儿子笑着解释着:“武林中七个山派与武林世家之间有一个联盟,盟主近日召集众人去庐山聚会,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决定。妾夫君亦是七派中的一员,前日与众人一道去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不到李掌门。”我说着又问道:“但不知是件什么事?”

  柳氏父女相互对望了一眼,柳梦海摇了摇头道:“这事只有等他们会后才能知晓。”

  酒过三旬,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却见柳梦海依然如故地谈笑风生,仿佛没有喝酒。我有些乏累,早早告退,在柳无痕的引导下来到客房休息。一是连日的疲惫,二是这酒的作用,一上床,我便呼呼睡去。

  隐约间,我感到似乎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猛地一睁眼,却见一个黑影一闪。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已经没有了那黑影的踪迹,这房门敞开着,随着风来回摇摆。我想,也许是由于我没有关好门,这门被风吹开了,于是起身准备关门。这时,却听到了庄上的铜锣声如爆豆般得响了起来,然后是火把的跳动,以及人们杂乱的呼喊。再一看东南方向,大火冲天,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山庄。

  “失火了!”我叫道,飞身出了房门,向火灾现场奔去。

  就在我赶到失火地点的时候,却听到了兵器相撞的“叮当”声,我顺声望去,在火光的映照下,柳梦海正挥剑与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拼杀着,他的身后是倒在地上、手按胸口的柳无痕,以及在那儿爬着的庆儿。“又是上官容!”我骂道。再看上官容的刀如潮水一样袭取柳梦海的要害,只要柳梦海一躲闪,她就会不顾一切地奔向柳无痕。柳梦海虽然有些本事,但到底是年迈体衰,越打越是危险,渐渐有些不支,哪还有还手之力。

  “你这鬼女人真可恶!”我骂着冲了上去。

  上官容看到我,手下更加快疾,一刀便砍中了柳梦海的左臂,却抛下他不顾,咬牙切齿地叫着:“还我的鹰!”,直扑向我。

  上一次我能伤到这个女人完全是偷袭成功,这一次赤手空拳与之相斗却没有那么容易。这女人对我恨之入骨,刀刀阴狠毒辣,根本不容人喘息。“接着剑!”柳无痕喊着,忍着痛将她身边的剑扔了过来,我跃身接住,顺势在半空便抖出了一招“冲天之鹤”刺向上官容的头顶。我却忘了这不是丁哥儿的西洋佩剑,没有挽出剑花,但劲力十足,仍然将她逼退了两步。

  上官容了冷笑了一声,弯刀回转,身形紧跟着转起,喝了一声:“阴花回魂!”,顷刻间,我的身前身后凄风惨惨,阴云旦旦,仿佛处在了冤魂缠结的墓群间,再一看眼前的上官容,宛若鬼魅飘忽,群魔乱舞。在白光片片的刀光里,我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纸花,紧接着,那纸花中露出了一付面目狰狞的蝙蝠的脸,大声呼啸着向我扑来。

  对于经历过她一招“肃杀蝙蝠手”的我来说,再面对“阴花回魂刀”倒也不太害怕。不过,我心还是跳得厉害,这阴花回魂刀绝对比肃杀蝙蝠手恐怖得多,那刀似乎有无限的魔力,舞出来的每一朵阴花都是一张脸,一张向你招唤的脸,迷惑你跟着它去地狱。

  我眨了眨眼睛,那刀已经到了身前,顺手便挥出了依然是学来的那一招“烈风怒火”,只听“当当”的两声,我的剑脱手而出,整个身体向后飞去,我在空中一个滚翻,这才头上脚下立在地上,但已出来了两丈开外,伸手又接住了刚刚落下来的宝剑,心中暗暗吃惊,再看浑身上下,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只是衣服片片飘落,不一会儿,露出了我的肩膀。

  “小子果然有些道行。”上官容有些惊讶地道:“你居然能躲过我的阴花回魂刀。”

  “只要你再用一次,我一定可以破你的招式。”我冷冷地、但信心百倍地告诉她。

  她一愣,道:“好,我就看你怎么破?”说着就要再下杀手,却听到柳无痕在一旁轻蔑地道:“你以为他不可以吗?你跟周心远谁厉害?他可以破了周心远,还破不了你吗?”

  上官容怔了一怔,收起刀来,悻悻地道:“今日就放过你。”说着转身就走,她到底对我有些顾忌,不敢小觑。

  我整了整被她的刀划得破破烂烂的衣裳,手在胸口处一停,马上感到少了什么,再一摸,那把穿心匕首不翼而飞,我一怔,大叫道:“上官容,给我站住!”便追了出去。

  我不能丢掉那把匕首,那是我的贴身之物,只有我才是它的主人,除此之外,它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不吉祥的。我根本不及细想,只觉得是上官容偷走了我的匕首,哪能放她逃走。

  以上官容的轻功,我是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的,但奇怪的是今夜她的速度却慢了许多,仿佛是受了伤一样,脚步不稳,一浅一深,身形摇晃着。即使是这样,她也始终和我保持着一段距离,看着她在前面的身影,我却如何也超之不过。

  也不知跑出多远,鹦鹉山庄早已被抛在了后面,上官容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回身迎候着我,愤愤地道:“你要找死吗?”

  看着她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我有些奇怪,但盯视了她一会儿,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我心里一动,马上猜了出来,嘲讽地道:“你还要在我的面前装相吗?你的伤还没有好,刚才你用你的绝招时又耗尽了真力,你已经是外强中干了,我说你怎么会如此便轻信了柳无痕的话呢?原来如此。”

  “你要试一试吗?”她根本不为我的话所动,依然强硬地道。

  我愣了一下,但骑虎难下,势在必行。当下点了点头,叫道:“好,我再接你一招。”

  “你小心了。”她叫道,马上显出精神百倍的样子,喊了一声:“阴花回魂!”那刀又祭了起来,身形又飘转开去。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哪知越看越觉得头晕目眩,刚眨了下眼睛,似乎觉出了什么奥秘,她的刀已经到了眼前。我举剑相迎,又是那一招“烈风怒火”,但这一回却大不相同,我的剑没有脱手,我也没有飞起来。我只感到有股力量把我向后推去,那力量初时如千军万马般得猛烈,只片刻便又冰消雪散了。我停了下来,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足有一丈余长的土槽。上官容仍然站在我的面前,浑身颤抖着,猛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我怔了怔,马上明白我猜得没有错。上官容的“阴花回魂”就象周心远的“烈风怒火”一样,虽然威力无比,但极耗人的真力,两次运用,她已经支撑不住了,方才的那一击也只是强弩之末。

  “相思野龙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上官容的八角迷魂帕,肃杀蝙蝠手和阴花回魂刀堪称武林三绝,但都对你无可奈何,这也是她的悲哀了。”

  “独孤庆!”我喊道。

  黑暗中,独孤庆高大修伟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走到我的面前,嘴里依然叼着一支月季,眼睛依然盯着脚尖。

  “你一直就跟着她,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我不满意地叫道。

  他并不理睬我,径直走到上官容的面前,将她抱起来,万分关切地把她放在树下面,背倚着树干坐好,自己也坐在她的旁边。

  “我真不懂,每一回你都救她,她却要和你作对,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你不会懂的。”独孤庆低声回答着:“连吾也不懂。”

  我愣了一下,随即道:“不,知道她是喜欢你的。”

  独孤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救她,又对她百般容忍?”

  “吾不清楚。”他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欠她的吧!”

  “你欠她的?”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忆。良久,才缓缓地道:“是的,吾欠她太多,吾不该看到她的脸,看到不应该是吾看到的东西。”

  “哦?”我有些惊讶。

  “那时吾还是少年,她也是少女,吾闯到她的禁区和她交起手来,摘下了她的面具,却不知这却害了她,也让吾背上了摆不脱的包袱。”他喃喃地说着。

  “那有什么?”我无所谓地道:“不就是看到了她的脸吗?难道她长得丑怕人看吗?非要戴上面具,这哪象个女人?”

  “她是七杀门的人。”独孤庆告诉我。

  “七杀门的人又怎么了?难道七杀门的人就不许人看她的脸吗?”我不服气地道。

  独孤庆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面前的人是我。

  “你不也是七杀门的人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一愣,随即想起那日他从翩翩手里救下我时,应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但我真是七杀门的人吗?我不知道,看来他是完全信了。

  独孤庆却冷冷地道:“你若不是七杀门的人,当初吾也不会对你留意。”

  “那么为什么你不能看她的脸呢?”我问。

  他看了我半天,确信我是果真不知道的,这才讲道:“七杀门的女人都要遮住自己的脸,不能让任何男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因为七杀门认为女人最容易以貌惑人,这是所有女人罪恶的源泉,所以他们认为女人的容貌只能是留给自己的丈夫来看的,要惑也只能迷惑自己的男人。其它男人,哪怕是兄弟与父亲也不能看到,所以女子大凡一过十岁就要戴面具。”

  “如果被男人看到了呢?”我问。

  “那么,这个女子就只有两种选择,一个就是杀了他,一个就是嫁给他,只要那个男子活着,这个女子就不能再嫁给别人,否则就要受到门规处罚。”

  “哇!这是什么规矩呀?”我不禁大叫起来。

  “七杀门对女子的要求非常苛刻。”独孤庆接着道:“每一天,师父都要问弟子是否被男人见过,这种问讯一直到出师之后。”

  “如果她被两个男人看到了,难道还要嫁给两个男人吗?”我嘲讽地道。

  “不!”独孤庆回答着:“那两个男人就要从中择一,另一个必须死去。”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蓦然想起了翩翩。翩翩不就是七杀门的人吗?我不也看到了她的脸吗?啊!我呆住了。

  上官容在独孤庆的怀里悠悠醒来,见到心爱的人在身旁,不由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跑掉一样,嘴里呢喃地说着什么话。

  我转过身去,只是不让独孤庆难堪。

  见到我还在这里,上官容怒火填胸,又无可奈何,只是咬着牙,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还没有走吗?”

  “我想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说。

  “什么东西?”

  “穿心匕首。”

  “我没有拿。”她一口否认。

  我怔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说过我没有拿。”上官容再次回答。

  “她说没拿就不会是她。”独孤庆在旁边道:“再说,她要你的匕首又有什么用?那偷匕首的一定另有其人,你仔细想想。”

  我万分奇怪地回忆着,先是想起了那天的妙手神偷一枝梅,他虽然想偷走我的匕首,毕竟没有得手。我又想起了在我房里一闪而过的黑影,难道就是那个黑影吗?那黑影又是谁?

  “只怕除了鹦鹉山庄里的人,不会是别人偷的。”上官容嘲笑着答道:“我到那里时,就根本没有看到过有其它外来的人。”

  “难道会是柳梦海?”我不由得自问着。

  天亮的时候,我重新回到了鹦鹉山庄,但这里只有一片狼藉,虽然山庄还在,但却被昨夜的火烧毁了一半。再一去找柳庄主,却听到家仆回答说,柳庄主带着他的女儿及外孙子为了躲避女魔头的追杀,已经连夜离开了山庄,不知何往。

  没有找回穿心匕首,我也不能再耽搁了,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已到,八十一州的绿林大会就要开始了。

  “那匕首对你真如此得重要吗?”独孤庆狐疑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他叼在嘴里的月季花,告诉他:“它对我来说就象你的剑和花一样不能离身,它是我的护身符,除了我之外,只怕任何人得到它都会带来不幸。”我的耳畔又隐隐听到了天籁的声音,不由得念了起来:“穿心匕首穿心剑,穿透人世情和怨,何年到得逍遥岸,自在半梦半醒间。”

  “好,既然如此,吾去帮你找回来。”独孤庆毫不犹豫地道。

  “独孤庆什么时候也会帮人忙了?”上官容在旁边阴恻恻地讽刺着道。

  “不,吾已不再是孤独的人了。”独孤庆告诉她,看了看我,一笑,道:“吾已有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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