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书名:法国工程师 作者:选民 字数:259265 更新时间:2019-12-13

  1893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早,成都平原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可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寒气扑面,令人蜷缩。时任四川布政使的龚照瑗突然接到密电,要他火速进京觐见。给他电令的人,是大清帝国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

  龚照瑗不明事由,匆匆上路,紧赶慢赶,还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到达天津。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还未入李府的门探虚实,李鸿章又要他再辛苦几日,立马赶到京城。一路上,他心里直嘀咕:“这个老东西,真是狡兔三窟哇。”

  龚照瑗为官一生都在南方,第一次进京,既兴奋又彷徨。只觉北方好大的平原,好大的雪。阳光照在地上,白雪的反光,晃得他眼花。尤其是入城以后,左一个胡同,右一个胡同,走了数不清的胡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贤良寺。

  在门口抖擞着,门卫还不让他进门,他气得跺脚:“我姓龚,从四川来的!还不快去禀报李大人!”

  李鸿章此时正在客厅里看一份密件。听说龚照瑗终于到了,起身到门口迎接:“呀,呀,龚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龚照瑗开始心头有些不爽,见到李鸿章的客套,也就顺了。说:“我的中堂大人,这京城一个胡同连着一个胡同,就像成都平原的河沟水渠一样,纵横交错,我一进城就像在走迷宫。我是走路来的噢。”

  李鸿章也半开玩笑地说:“你以为那是四川哇,你老弟的轿子还没出门,一声锣响,整个成都平原都听得见?这是京城,再大的地方官进了京,都得学会走路。”

  李鸿章在龚照瑗面前扬了扬那份密件,放低声调说:“你看看,这朝鲜南部爆发了东学党起义,驻朝鲜使臣‘袁世凯电公请兵助剿,且怂恿朝王来乞师’。我大清一派兵,必然引起日本人的不安。我们得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龚照瑗猛然醒悟,看着李鸿章说:“李大人急电我来……”

  李鸿章说:“大清国驻英、法、比、意四国公使薛福成任期届满,我已向朝廷举荐,指派你去接替出任四国公使。”

  龚照瑗大吃一惊:“李大人,莫开玩笑哈。我龚某人一个洋文不识,一句洋话听不懂,去出任四国公使,真是开玩笑啊。再说,我都快六十岁了,还要远渡重洋,哪里吃得消嘛。”

  李鸿章哈哈一笑,道:“我今年都七十一岁啦,还在为大清国操心。你那点狗屁年龄,能跟我比。脸红了吧?”

  龚照瑗不太好意思,忙说:“中堂大人,请赐教。”

  李鸿章说:“你不懂洋话,不识洋文,不是问题。知道你早有卧底在英伦,你侄儿龚心湛会助你一臂之力。你的使命,是去帮大清寻购战舰,为备战做准备。”说到此时,看着龚照瑗犹豫的脸色语重心长地道,“此行任重道远,说大点,是国事,帮大清国;说小点,是家事,帮亲家我的忙。”

  龚照瑗禁不住站了起来,双手一拱,坚定地道:“中堂大人,何时上路?”

  李鸿章见龚照瑗决心已定,忙请他坐下说。告诉他,此行的随行有张之洞推荐的二等参赞宋育仁。此人出生于四川富顺,二十九岁中进士,经潘祖荫力留翰林院,为庶吉士,英文很好。还想请他近些时日去总理衙门看看,京城走走,等到觐见皇帝后,立马出发。

  龚照瑗听后,踌躇满志,说:“好,我先去总理衙门走走。”

  李鸿章用手指指龚照瑗:“我说亲家呀,一高兴又开黄腔,坏皇规了吧。衙门里是能随便行走的吗?只能看看。你真能混到衙门‘行走’,那我李中堂又省心啰。”

  “哈哈、哈哈。”二人大笑不止。

  冬去春来,龚照瑗在京游历候旨,他常对朝廷的人说:“赶凉遄发,以免薛使归帆受热。此时往还均便,务望电促。”

  其实,他心里装着的秘密使命,外人是没法看出来的。

  1894年4月初,龚照瑗一行从上海登船出海,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于5月18日抵达法国马赛港。他与久候于此的薛福成交接完事务,随即赶往巴黎。

  坐在前往巴黎的火轮车上,只见窗外的风景从眼前晃过,美不胜收,心头一阵阵激动。龚照瑗对前来迎接他的龚心湛和庆常说,就在巴黎安顿几天,等到向法国总统递交了国书,再去伦敦。并吩咐宋育仁先行赶往英国,尽快熟悉环境,熟悉事务,开展工作。

  龚心湛心领神会,他知道面前这位伯父大人的为人之道、处世之法和办事之方。伯父的一个眼神,他都心知肚明。他九岁时只身去上海投靠了时任苏淞太道的三伯父龚照瑗,与其子一道入国学监生。后来仰慕新学,考入金陵同文馆,毕业后于1889年被派往大清驻英国使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选择今天能为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服务了。

  而庆常则出身满族,有皇家血统。他是京师同文馆的第一批学生,专习法语,是外籍教师丁韪良的得意门生。在馆读书时,就和联芳一道在丁韪良的指导下翻译印行了《星轺指掌》,为大清开展西方外交提供了教科书。随后又随刘锡鸿、崇厚、曾纪泽等大清重臣出使俄、德、法等国,任翻译官,办理紧要事务。如今,他是常驻法国的二等参赞。在外多年,他深谙与外国人打交道的艰难。特别是那年为“天津教案”之事随崇厚大臣到法国向法国总统递交国书,一等就是半年,此情此景,记忆犹新。

  庆常很快将龚照瑗一行安顿好,并报告说:“龚大人旅途劳累,需要调理些日子,不妨到巴黎城中看看。至于递交国书之事,我明日就与法国外交部联系。”

  龚照瑗将庆常和龚心湛叫到一边,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是来休养的,是来为大清帝国办急事,以防不测。你们都是大清的人才,该效力的时候到了。要利用你们所有的人脉和关系,从明天开始行动。这里,就是指挥中心。”龚照瑗接着向他们交代了购舰的形势和秘密使命。

  几天之后,捕获情报并急电李鸿章:“日本已在英订造两大铁舰,其坚利为东方海面所无。”

  又报:“日在英购一大快轮(此舰即为‘吉野’号),留船主、水手,已开赴日。”

  李鸿章得到消息后如坐针毡,由此看来杀气腾腾的日本已先行一步了。随即急电龚照瑗:“海军快船,速率过少。英厂如有制成新式大快船,多置快炮,行二十三四迈,望密访议购。价若干?趁未决裂前送华,迟则无及。”

  龚照瑗还没倒过时差,就已看到中日之间摩擦的火花。他一边叮嘱庆常和龚心湛加紧工作,一边故作镇静,赶快给国内的朋僚写信报平安。他有一个习惯,写信先打草稿,再誊抄寄送。

  先致信总理衙门庆亲王,接着,又给总署大臣福中堂、军机大臣兼总理孙毓汶、总理大臣吏部侍郎廖寿恒、总理大臣户部侍郎张、总理大臣理藩院尚书崇、军机大臣大学士张、毓庆宫行走户部尚书翁、毓庆宫行走工部尚书兼管顺天府尹孙等朝中大员,还有凡他任过职的上海、四川等地的要员,通通给信报平安。唯独给津海关道盛宣怀和两广总督李翰章(李鸿章之兄)的信中,谈及调停中日朝之间的事和在西洋购舰秘密。尤其对李翰章的称呼,使人感到亲切。总以“两广总督李,筱帅宫保制军姻大人阁下”称呼。

  除此之外,更耐人寻味的是给先期抵伦敦的宋育仁也去一信。信中说:“致宋、曾参赞,芸子、敬贻仁兄大人阁下:一海相望辄怀,颜色近偕,瀛眷安抚伦敦,想尊寓一切均已安顿妥帖,二君是否同居,殊为驰念,弟定二十二日驰德义都往返不过半月,仍回巴黎,诸务略为清检,候清臣信知英君主回宫,准期即当赴英晤教也。先此布候,即颂均安,唯照不备。愚弟 顿首。总署电一节附。”这既是对部下的关心和安抚,也让其不怀疑自己在巴黎做什么事情。

  在书写诸多信件的同时,通过来往密电,龚照瑗已经悟出朝廷中的两种意见。一是购舰的经费问题。当他们在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寻得一艘捕雷舰,急电告李鸿章:“长20丈,带抓敌雷机,2门25磅快炮,4门3磅快炮。售价54000英镑。但不包括鱼雷。如果即时成交,可包送回国。”李鸿章获电后急向户部要钱,户部尚书翁同龢则以慈禧太后六十大寿需费和舰价太高等理由拒绝。只好电令龚照瑗速觅时速20海里的新式小快船。刚寻获一艘,没两天厂家却说回复太迟,已被出售了。后来才知道,当年帮助中国订购蚊炮船的大清总税务司赫德及代办金登干曾尝过甜头,此次购舰没了他们的份儿,于是从中抛了“绣球”。无奈之下,龚照瑗只得再去订购那艘捕雷舰“飞霆”,最终以52500英镑的价格成交。二是朝廷中对中日战事已露端倪的决策感到忧虑,以翁同龢为首的朝中大臣主张速战速决,杀杀日本的嚣张。而以慈禧和李鸿章为首的“怀柔”主和派,仔细分析了自己的实力和国际环境,主张拖延,择机而战。朝廷中就这样天天争论着。

  然而,没想到在1894年6月5日,大清帝国的朝廷一纸令下,原太原总兵聂士成、直隶总督叶志超率军2000人赴朝鲜,进驻牙山。日本则以保护使馆和侨民为由,派重兵占据仁川至汉城一带战略要地。

  不久,朝鲜东学党起义平息,清政府建议中日同时撤军。日本以帮助朝鲜“改革”拒绝撤军。没料到,同年7月23日,日军闯入朝鲜王宫,俘虏国王,扶植傀儡。两天后的25日,日舰不宣而战,在半岛海面袭击中国护航舰“探江”号和兵船“高升”号。29日,日军进犯牙山清军驻地。

  8月1日,中日两国同时宣战。这年恰是中国农历的甲午年,中日甲午战争全面爆发。

  龚照瑗料理完在法国的事务,马不停蹄赶到伦敦,去催所购舰只回国助战。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龚照瑗兴致勃勃赶到英国伦敦,却得到消息说“中国在英国订购鱼雷快船,英不准出口”,当头泼了一瓢冷水。形势紧张,他急电告李鸿章:“‘飞霆’舰出口颇难,准备另想办法。”他们终于想出“借旗”运送方式,并雇佣英国前海军人员,答应给费用三万多英镑。情急之下,朝廷只得签字画押同意。天有不测风云,形势突变,龚照瑗也措手不及,连续给李鸿章急电,一封说:“阿轮立据,稍有未妥处,未定行期。”另一封又称:“英国已严查兵轮出口,必根究送船出保人与借旗国家。”出保人毁约而去,龚照瑗气得跺脚,“飞霆”在英国寸步难行。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武器却不能去参加战斗,实为心急火燎、十分痛楚之事。

  龚照瑗在英国没有灰心,为了大清,也为了亲家创立的北洋海军。他和他的随从们继续寻购战舰。一会儿称“巴西有兵轮,鱼艇十艘可卖”。一会儿又电称,德国有两艘旧铁甲舰出售,意大利有一艘兵轮正在委托巴西转售,阿根廷在英国建造的一艘快轮,也要售出……信息满天飞,价高路远,难解近渴,朝廷接受不了,只好通通作罢。几个月下来,龚照瑗体力不支,病倒了。

  甲午战争正在进行中。龚照瑗以回国述职为由调养身体,并奏朝廷同意把使馆英国部分的工作交给宋育仁代行其职。

  且说宋育仁,当年三十七岁,风华正茂,思想激进,后来被誉为四川历史上“睁眼看世界”第一人。他到达英国伦敦后,按照龚照瑗的吩咐,很快熟悉了环境。他凭着一口流利的英语,经常出入英国议院、工商界、学校,考察研究其政治、经济、社会情况,结交社会名流。几个月下来,可谓春风得意,文思泉涌,把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新鲜事物记在心头,差不多两三天就写出一篇感想文章。包括“政术”、“学校、说例、礼俗”、“教门、公法、附纪程诗”、“时务论”。一种种新鲜事物,一番番激情,使他将一篇篇文章,汇集成了《泰西各国采风记》。他捧着一沓厚厚的书稿,情不自禁地欢畅:“天生我才矣!”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在这时,夫人又为他添了一女儿,可谓双喜临门。他毫不犹豫地给女儿取了个洋名,叫“魁因”,那是英文皇后(queen)一词的汉语译音。他那得意之形,仿若走进了温莎城堡。

  宋育仁在送别龚照瑗离开英国伦敦的码头时,还是充满着自信。当两人不约而同双手拱别时,龚照瑗心情沉重地说:“国内战事已起,出洋购舰受阻,国际风云变幻莫测,处事要当心呀。”

  宋育仁对国内情势虽有耳闻,但龚照瑗使英留法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他却知之甚少,今天才弄明白,心头一阵不爽,心里怨恨面前这位老头:“姓龚的,老奸巨猾。”他很快抑制住内心深处的不爽,松手握拳:“ 龟儿小倭人,胆敢与我大清帝国挑战!”

  目送着龚照瑗离港的船只,看着船尾翻卷的浪花,宋育仁头脑一股热流奔腾,心想该我等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当获悉清军在平壤溃败,黄海海战失利后,情急之下萌发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偷袭日本!”于是,他一面上书朝廷,指出“倭兵少财乏,持久足以困之”。又一面向两江总督刘坤一、张之洞取得联系,争取封疆大吏支持自己的想法。他把这个异想天开的谋略和实施经过都一一记载下来。目的:即与大清驻英国使馆参议杨宜治、翻译王丰镐等密谋,购买英国卖给阿根廷、智利两国的兵舰五艘,鱼雷快艇十艘,招募澳大利亚水兵两千人,组水师一旅,托名澳大利亚商团,以保护商队为名,自菲律宾北上,直攻日本长崎和东京,打它个措手不及。理由:此时的澳大利亚为英国属地,西例商会本有自募水师保护商旅之权,中倭战起,澳洲距南洋最近,颇为震动,商会发议,举办属地水师一族,以资保护,庵洁华特(英国候补议绅)暗联议院同党主行其议,而以此谋所购一旅驾名(假名)于澳洲商会所为,仍挂英国国旗出口,则局外无嫌,而踪迹不露。经费:与美国退役海军少将夹甫士、英国康敌克特银行经理格林密尔等商定,由中国与康敌克特银行立约借款两百万英镑,另战款一百万英镑,以支付兵船购买费用。

  宋育仁的突发奇想,借钱购舰,招兵买马,袭日之计,正在紧锣密鼓展开之时,没想龚照瑗怀揣着新的使命赶回了英国。查知此事,遂以妄为生事电告朝廷。李鸿章坚决反对,慈禧也发了火:“妄生事端!”并立即下旨,借钱购船、募兵打仗一律作废,同时电召宋育仁速速回国。

  宋育仁奇袭日本的计划就此胎死腹中,同时因“潜师谋废”回国认罪。他在回程的大海上,望洋兴叹,感慨万千,忧心忡忡,把事情的经过写成了《借筹记》。他对着波涛滚滚、前浪接着后浪、后浪推着前浪的大海长吁:“大清啊大清,人心涣散,各自为谋!”

  宋育仁还没回到国内,已经得知甲午战争大清惨败。惨败的原因多多。

  《清李文忠公鸿章年谱》里1894年中有一段记述说:……海军由丁汝昌统率,一战而败于大东沟,逃避威海。及刘公岛失守,海军一败涂地,丁汝昌死亡。于是海陆同败。八月,朝廷以公筹战失败,拔三眼花翎,褫黄马褂。十月革职留任,摘去顶戴。十二月御史安维峻劾公,通敌卖国,罪不容诛,旨以所言不实,反坐。公知己力之不足抗日,故自始即主和。

  李鸿章明白,时值慈禧太后六十大寿,不能被一场对外战争所搅扰败兴。他深知大清前三十年军事制度的变革,不过是一座用“纸片糊裱”的破屋,实力不足以战胜日本,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在没有把握的决战中去消耗自己的实力。但其结果,他呕心沥血创建的北洋海军瞬间全军覆没了。

  另一个失败的原因,也许来自主战派的首领翁同龢与李鸿章的个人恩怨。翁同龢的得意门生,曾入张之洞幕府,与马相伯(马建忠)使朝鲜为国王聘客的王伯恭,是当时的见证人。事过之后,他在《蜷庐随笔》一书中记载了翁李之争这件事:“甲午战前,翁同龢一力主战,李鸿章言不可轻开衅端……我去见翁同龢,向他力陈主战的错误。我想翁同龢也是我的老师,他向来是器重我的。但他听了我的劝说后,笑我是书生胆小。我说:‘临事而惧,古有明训,岂能放胆尝试?而且,我国无论兵器还是战法,都百不如人,不能轻率地开战啊!’翁说:‘李鸿章治军数十年,扫荡了多少坏人啊!现在北洋有海军、陆军,正如火如荼,岂能连一仗都打不了吗?’我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今已知自己确不如人,哪里有胜利的希望呢?’翁说:‘我正想让他到战场上一试,看他到底是骡子还是马,将来就有整顿他的余地了!……’”

  翁同龢为什么要“整顿”李鸿章呢?原来,早在太平天国时期,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任安徽巡抚时,于定远被围之际,弃城逃跑,犯失守封疆之罪,结果被谪戍新疆。而弹劾翁同书的,正是李鸿章。清朝不设丞相,以大学士为内阁首领。李鸿章深得慈禧信赖,是唯一的大学士。做了两朝帝师的翁同龢,只弄到个协办大学士,心头难免耿耿。甲午战事之时,翁同龢奉旨前往天津,与李鸿章会商战况。问及北洋军舰时,李鸿章“怒目相视,半晌无一语”,旋慢慢掉头说:“师傅总理度支,平时请款辄驳诘,临事而问兵舰,兵舰果可恃乎?”

  翁同龢辩称:“计臣以樽节以尽职,事诚急,何不复请?”

  李鸿章愤愤反问:“政府疑我跋扈,台谏参我贪婪,我再喋喋不休,今日尚有李鸿章乎?”

  翁同龢为之语塞。

  难怪,传言光绪皇帝曾对翁同龢说:“朕知道当年因李鸿章弹劾令兄翁同书一事,你们结下了宿怨。但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总要和衷共济才好,千万不要因私而废公。”

  翁同龢自己在日记中为甲午海战写道:“覆水难收,聚铁铸错,穷天地不塞此恨也。”

  甲午战败,李鸿章丢了乌纱帽,翁同龢上奏认错。大清于1895年正月派使臣张荫桓、邵友濂赴日本议和,却因“级别”不够被拒回国,弄得朝廷无计可施。这时,朝廷又想到了李鸿章。

  “清廷乃赏还公翎顶黄马褂,开复革留处分。授为全权大臣,往日本议和。”临行前,李鸿章进京请训,他邀翁同龢同赴日本。

  翁同龢立即闪避:“若余曾办过洋务,此行不辞。今以生手办重事,胡可哉?”

  李鸿章冷笑一声说:“割地不可行,议不成则归耳。”

  翁同龢说,宁赔款,不割地。赔款也好,割地也好,都应奏请太后定夺。没想到的是慈禧亦不愿对割地表态,借口肝气发作,不接见李鸿章,让光绪皇帝自行决定。光绪帝在万般无奈之际,授予李鸿章割地之权。

  有记载道:“二月在启行之前,公先有所商于各国公使,俄使喀西尼许以大力拒日,保全我国领土,转要求军防及交通上之利便,以为报酬。公与喀西尼私相约束;盖在俄使馆密议者,数日。及其行也,以子经芳随行。于二十四日至马关。次日与日使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相会,即要求停战。日以大沽口山海关与天津间铁路为交换条件,拒之。于二十八日第三次会议之后,遇刺。世界舆论多非日。日皇乃亲往问候,且以无条件停战。清廷乃派李经芳为全权大臣,而公一切自行裁断,创剧偃卧,犹口授事机。三月二十三日和议成,共二十一款。”这就是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李鸿章强忍伤痛,签署和约后,回到天津,称病不入京,派随员杨福同携条约文本送至总理衙门。自然,他遭到朝野上下的一致唾骂。有人参奏说:“今道路传言,云有见李鸿章者,谈笑自如,依然故态,面上并无一点伤痕。然则非真中枪也,恐人议与倭通,故假捏之耳。”

  不久,朝廷调云贵总督王文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失去了军权,闲住于贤良寺。

  且说龚照瑗在英国购得的那艘“飞霆”舰,几经周折,当它缓缓驶出泰恩河,踏上归国之路时,已是1895年6月了。“迟到”了的兵舰,“迟到”了的马后炮!

  日本在《马关条约》中主要获得:“清政府承认朝鲜‘独立自主’;割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及附属岛屿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两亿两;增开重庆、沙市、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开辟内河新航线;允许日本在中国的通商口岸开设工厂,产品运销中国内地免收税款。”

  从此,西方列强以“干涉还辽”为借口,开始了瓜分中国的狂潮。

  光绪皇帝颁布对日本宣战上谕

  朝鲜为我大清藩属二百余年,岁修职贡,为中外所知。近十数年来,该国时有内乱,朝廷字小为怀,迭次派兵前往勘定,并派员驻扎该国都城,随时保护。本年四月间,朝鲜又有土匪变乱,该国王请兵援剿,情词迫切。当即谕令李鸿章拨兵赴援,甫抵牙山,匪徒星散。乃倭人无故派兵,突入汉城,嗣又增兵万余,迫令朝鲜更改国政,种种要挟,难以理喻。我朝抚绥藩服,其国内政事向令自理。日本与朝鲜立约,系属与国,更无以重兵欺压强令革政之理。各国公论,皆以日本师出无名,不合情理,劝令撤兵,和平商办。乃竟悍然不顾,迄无成说,反更陆续添兵。朝鲜百姓及中国商民,日加惊扰,是以添兵前往保护。讵行至中途,突有倭船多只,趁我不备,在牙山口外海面,开炮轰击,伤我运船。变诈情形,殊非意料所及。该国不遵公约,不守公法,任意鸱张,专行诡计,衅开由彼,公理昭然。用特布告天下,俾晓然于朝廷办理此事,实已仁尽义至,而倭人渝盟肇衅,无理已极,势难再予宽容。着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以拯韩民于涂炭。并着沿江沿海各将军督抚及统兵大臣,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轮船驶入各口,即迎头痛击,悉数歼除,毋得稍有退缩,致干罪戾。将此通谕知之。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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