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广安是一座古老而又美丽的江边小城:帆影点点的汤汤渠江绕城而过;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中,蜿蜒曲折着宽宽窄窄的石梯;青砖黑瓦三合土构成的大街小巷,来往着牵猪吆羊,挑箩背筐的赶场人。江边奋力拉船的纤夫沉重的号子声,河边洗衣妇嬉戏打闹的声音,古城墙上大黄葛树下赤裸着背膀的茶客的高声谈笑,总是让人感觉到一种闲适与恬淡,平静与从容。
广安,以出产玉米而被誉为“金广安”,然而这“金广安”在相当长的时期却又总是与“贫穷”二字连在一起。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农民劳动一天,仅有几分钱的收入,百姓生活十分困难。在我读中学时,广安人自己的玉米没有吃到多少,倒是吃够了千里之外运来救济的东北苞谷。大年一过,逃荒的人们把一个前锋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家拖娃带崽爬上火车就往外去逃荒。挤不进车厢去,就爬上火车的顶棚,就像现在的农民外出打工挤火车一般。以至于1974年复出工作的邓小平在接见外宾时谈到中国的农业落后、农民生活水平低时,竟以自己的家乡做例子:“我的家乡广安,人平占有粮食200多斤,一个农民年平均收入不到50元,我的家乡就是那个样子!”
那时广安人心中的最大追求,就是能够过上温饱的生活。人们言谈之中常常以能吃上一顿饱饭、穿上一件新衣、看上一场坝坝电影为莫大享受。在我心中始终有一个抹不去的印象,那就是年关来临之时,如果自己家的墙上能挂着几块腊肉、家中的扁桶里能看到大桶的谷米,父母的脸上就常常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憧憬着来年会比现在更好,而我们也能从他们的笑容中感受到一分快乐。我至今还记得,大年初一,拿着父母给的五角或一元压岁钱与小朋友们聚在一起比谁的压岁钱多,要是自己的压岁钱超过别人,就会兴奋得又蹦又跳,心里美得无法形容,然后把钱拿回去藏在枕头底下,压了又压,生怕丢了,心里还暗暗希望明年会得到更多。
不过,穷困的生活中也有令人难忘的地方,那就是广安的乡风民俗。记得那时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盛夏酷暑,天边刚露出鱼肚白,我们还在沉沉酣睡,蒙蒙的雾气中,乡下挑着粪桶或潲水桶的农民就进城了。他们在大街上高声吆喝着:“有没(有)罐子倒?”“有没(有)潲水卖?”于是,被叫声唤醒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听见一阵“叽里嘎拉”的开门声和一阵讨价还价的说话声,继而就是粗硬的竹刷在陶瓷便盆里使劲刷洗发出的响亮声音。这边的声音刚停,那边又响了起来,整座小城便在这声音中开始苏醒。
每当夏日的夜晚,大街上少不了“啪嗒啪嗒”的声音,那是大人们脚上的木板拖鞋在街面上敲击发出的响声。昏黄的灯光下,一铺铺凉棍在各自门前顺街而摆,形成一道独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