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和李大爷、女司机回到老人家的住处小憩。 住处的外面是间茅屋,里屋是砖瓦房。 他们就在茅屋的方木桌前坐下。
同李大爷谈起二连知青的往事。他的老伴穿件粉红短衫, 头发灰白,很慈祥。热情地为聂风和女司机泡茶。这茶是本地自 产,用铁锅炒的,味道像铁观音。
李大爷自告奋勇去请老傅。他去了一会儿,但回来说:“人 不在,像是出去了。”
他老伴说:“刚才还看见的。”
这是唯一经历过火灾实情的老职工,很可能也是重要的证 人。在聂风的恳请下,李大爷老伴又去约了一次。但回来也说: “不在。”
聂风正纳闷,一个胖太太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过来,一边大声 嚷道:
“不都调查过了嘛!又要调查什么哟?”
胖太只穿件白背心,耳垂戴枚碎金耳环。一问,这位原来 是老傅的内当家。当时也是二连的职工。聂风向她解释,自己是
《西部阳光》的记者,这次是重返旧地来看看的。只是想同老傅 聊聊,不是搞调查的。讲起大火的当时情景,她说知道时,火已 经烧了四格。草棚房子一共有八格,后来她顾着照料自己的孩子 了。聂风说起有传说,有个老职工当时见到火焰中有蓝色火苗,
怀疑是脂肪在燃烧。傅婆没有否认,说了句:“那人是老董!已
经不在了。” 聂风又问起另一个关键:火熄后,有人发现第三间屋的竹芭
门上,捆着粗铅丝。才知道门打不开的原因。这一点傅婆也没有 否认,还补充了一句:“就像这个门一样。”
她指了指老大爷茅屋的竹编门。聂风发现,门扣就是用很粗 的铅丝绕成的。
女司机问起人烧成啥模样。傅婆脸色难看,用手比了个很短 的手势:“已经烧缩了!”
后来在聂风的要求下,李大爷、傅婆带着他去到失火现场 的遗址。就在后面的一块坡上。一块长满荒草的长条平地,约有 一百余平方米。坡上面的砖瓦房就是老傅的家。将近三十年后这 块地上也没有人建房子!
聂风怀着复杂的心情,拍了几张照片。 告别村民,有点依依不舍。李大娘还特地包了一包茶叶送给
聂风。 聂风和女司机沿着斜坡下来。 快走到大青树时,意外发现一个老人蹲在树下。穿件灰色短
衫,饱经沧桑的面孔,让人想起罗中立的油画《父亲》。 “你就是记者同志?”老人抽着纸裹烟,友善地问。 “是的,你是老傅吧?”
聂风大喜。 “我那婆娘不让采访。”老傅说笑。他是专门在这里等候的。 聂风蹲下来,和这位兵团老职工促膝而谈。 当天半夜里失火时,老傅一直在现场抢救。聂风没有放过哪
怕是微小的细节。
在最后一刻,从这个知情老人的口中问到,钟杏她们住的第
三间茅屋被烧塌后,在变成炭状的门框上,确实发现了绑着八号 粗铅丝扣。而且,烧死的十个女孩,并不像有的文章写的是全部 抱成一团烧死的。老傅参加了清理遗体,真实情况是紧紧地抱在 一起有八个女孩,已烧成一堆枯炭。另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倒在门 口,显然这两个女孩想去开门,但是没能打开。根据两人的身高 和体形,断定出矮一点的是钟杏,另一个高个儿叫万小蓉。据幸 免于难的女知青说,姓万的女孩生前脸上有痣,在来蓝江的火车 上她曾对邻座的夏雨虹说:“我的痣都取了,但是眉心这颗痣没 有取,这是我的方向痣、前途痣。”结果还是没逃脱死于非命!
老傅还告诉聂风,当晚失火前两个多小时,他在屋里曾听到 有人叩下面茅屋的门,指名叫钟杏出来,说有事找她。里面才嘁 嘁喳喳慌忙用铅丝反缠门的。从屋里隐约传出众女孩“笑面酋 来了!”的惊恐声。他从窗口探出头,在昏暗中像是连长矮胖 的背影。
门没有叩开,那人骂了一句“她娘的!”悻悻地走了,声音 粗哑。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聂风从白色布袋里拿出一本《西部阳光》杂志,请老傅过 目。封面上有张胡国豪的特写相片。
“有点像,尤其是这个鼻子,还有这对小而圆的老鼠眼。” 老傅掐熄了烟说。
又一张有点褪色的照片,当年海南报纸上的一幅胡国豪穿休 闲装的照片。
“噢,就是他!是连长胡子浩。” “他叫胡子浩!”聂风大为震惊。
——原来胡国豪就是当年二连的连长胡子浩!
聂风问,为什么有人说,没有听说粗铅丝扣门的事? “那是胡连长不准说。”
“为什么喃?” “他在二连是土皇帝啊,知青娃子背后都叫他‘笑面酋’。” 老人说起胡子浩的种种劣迹。他的贪色在连里是尽人皆知
的。胡子浩有意安排女知青晚上单独站岗,一到天黑,他就驾着 连里唯一的一辆吉普车,到处巡游,乘机猥亵奸污女知青。他还 经常以查铺为名,深夜撞入女知青住的茅屋,掀开蚊帐,把手伸 进被子里乱摸乱抠,吓得她们不敢出声。他还喜欢在大庭广众之 下,对女知青动手动脚的。并且厚颜无耻地宣称:“只有这样, 才能消除隔阂,亲如一家,便利工作嘛!”
二连本来是个先进连队。由于胡子浩利用职权胡作非为,搞 得人心惶惶。有的女知青晚上睡觉听到老鼠跑,也以为是胡子浩 的脚步声,吓得大声尖叫。
“你知道洪亦明这个人吗?”聂风提起胡国豪的老友。 “记者同志认识他?”老傅反问道。
“我见过这人。” “他是二连的指导员,胡连长的老乡。” “原来是这样!……”
聂风恍然大悟。 聂风再问起胡子浩后来的情况。据老傅说,后来兵团干部侮
辱女知青的事情败露了,听说周总理亲自过问查处。河口县四师 十六、十八团宣判惩处了十几个军人败类。景洪县一师判处了七 名罪犯,死刑三人,两人死缓,两人无期徒刑。胡子浩也因为二 连的知青揭发被停职审查了。他听到一师独立营营长贾××、二
团连长张××被枪毙的消息后,预感下一个推上审判台的就是自
己,于是连夜偷越国境,逃到缅甸去了。根据知青揭发的大量罪 行,胡子浩至少也会被判个死缓。给他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指导 员洪亦明。他和胡子浩是老乡也是战友,在一次战斗中,胡子浩 曾经救过他一命。
洪亦明后来因此受了处分,提前转业到地方。后来知青娃儿 们才知道,“傻妹儿”丁岚的哥哥、失踪了两年的强子也是这两 个混账害的。
一切都清楚了。
老人还说到,大火之后,现场哭声欲裂。那天晚上,杏儿 的哥黑娃被派在村外站岗,看见蓝雀岭方向火光冲天,半个天空 都烧红了。他知道出事了,撒腿就往回跑。但赶回驻地时,杏儿 住的第三间茅屋已成一堆废墟,几缕青烟袅绕。黑娃神情木然, 欲哭无泪。他拼命地从灰烬中刨,刨,最后刨出一只烧焦的口 琴……
在那棵大青树下,离开时,老人说,几天前有一个中年陌生 男人来墓地凭吊过。还在山里的狮子崖上祭奠。听他说的那人的 模样,应该是钟涛!
聂风抬起头望着天空,心里涌动着万般感慨。 他的耳畔响着那撕心裂肺的呐喊:
什么都可忘记! 唯我在云南的初恋, 我的爱,我的血海深仇! 笑面酋,即使你逃到天涯, 我也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