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从此莫名其妙地恨上了俄他之外的所有男人,包括罗珠和阿旺。为什么恨,她不知道,反正就是恨。她没想过要恨俄他,对俄他她恨不起来。
一天,俄他在野地里把半大孩子的阿旺叫到眼前,给了他一个花花纸包的糖,然后左看右看地端详了好一阵,他边看边点头。他的确在阿旺的眉眼间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阿旺和瞎了眼的母亲的日子过得极其邋遢,每天都在屎和尿中消磨光阴。任谁到他家门前过时几乎都要捂了鼻子走。阿旺也知道难受,但他只有忍着。罗珠却一点也不嫌,他也没法嫌,除了这个家,他没地方可去。罗珠的父亲死得早,是上山打猎踩滑了摔到绝壁下死的。一路摔下去,最后只捡到一些零散的骨头。他把拉姆娶进家门的第二个月,母亲看着拉姆,毫无表情地吃了一大碗酒蛋,一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从此,这个家就变得单调了。过去,罗珠除了上山打猎时腿脚勤快,家里的事他是一样也不会做。
现在,罗珠每天打回的野物他都得亲手剥皮掏内脏,然后让瞎老婆摸着把肉切成小块,烧上半锅水,把肉丢进水里煮,半熟时就放上一砣盐,那时的盐是岩盐,丢到锅里煮上一阵,再用指头蘸汤尝尝够不够味,够味了就把盐捞出来,放进专门放盐的土罐里,留着下次再用。这些事过去都是拉姆做,拉姆眼瞎了,做事也就打了折扣,罗珠不得不自己动手了。
最难受的是阿旺,每次父亲出门后,阿旺就要承受母亲那无休止的唠叨。母亲把过去用到父亲身上的语言一点不剩地搬到儿子身上,除了语言,还有行动,她骂到兴头上时,只要抓住了阿旺,那就是又拧又抓又捶。阿旺每天都要听很多毫无来由的指责,还要忍受母亲的疯狂摧残。阿旺难以忍受如此折磨,但他不忍受不行,折磨他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没地方可以躲避,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瞎眼母亲发狂时,他扭动着把肉厚的地方递到母亲那双干枯却非常有力的手里。每次任母亲说得嘴角冒白沫,打他打得满头大汗,他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找出难听的语言骂着狠心的母亲,骂着那些欺负自己的人,然而面对现实时,他总是咬紧牙一声不吭,只有气流在他齿缝间嘶嘶嘶地进出。他不但在家里能忍,在外面他也非常能忍。
阿旺从小就被各种臭气熏怕了,母亲身上的臭,父亲弄回的野兽剥了皮后的腥臭,猪圈里升腾的臊气,熏得他流泪。太小时他没劲做事,长到五六岁时,在母亲的唠叨下学会站到板凳上做一些简单的饭菜;长到十岁以后时他能做更多的事了,懂得了把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外面折回柏枝丢到火塘里熏,把屋子里的臭气熏掉。十岁以后的阿旺就是个非常勤劳的孩子了。按理说十来岁的阿旺还是个懵懂顽童,他之所以能把屋子弄得很干净,这得益于他瞎眼母亲的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