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
一
有一回,一位海外来华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学者,访问宗璞时问她:“当代中国大陆作家里,你跟谁比较好?”她说:“我跟刘心武比较好。”对方颇为吃惊。宗璞答完,大概自己也比较吃惊。所以后来她打电话告诉了我,并且笑着说:“……她那么问我,不知怎么的,我就那么答了……”我听了,自然也吃惊。
我管宗璞叫大姐。宗璞大姐在文坛,是个人见人敬、人见人爱的才女。选举时,她得票率极高,倘若她自己也投自己一票,那很可能达到百分之百。她长期患病,身体一直欠安,因此写得很慢,要求自己又严格,常常是,写了好几百乃至上千字了,觉得不好,便马上撕掉;但是,因为她毕竟是稍能振奋精神时,便勤奋握笔,所以细水长流,慢工细活,过一段时间,回头一看,帮她算算,所出的书,所发表的作品,却也相当不少。远了不说,起码这二十年来,她是个年年有作品的、贯穿型的作家,这在她那个年龄段的作家群里,是难能可贵的。而且,宗璞大姐的成就、威望,这些年来呈扶摇直上之势。也许恰恰是因为这种情势,愿意接近她的,跟她密切来往的,与日俱增。我这么个惫懒人物,或者像某位同行,当着我面,很同情地给我定的位——“死角里的人物”,也就觉得,不必太多地凑上前去了。当然,宗璞大姐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我过很长时间才给她挂一个电话,她很高兴,一点没觉得我“多余”,甚至于还有些个“惊乎热中肠”,嗔怪我何以“好久没有消息”。
二
算来,我差不多两年没跟宗璞大姐见面了,这两年里,通电话也有限。我承认,自己的性格,似乎越来越孤拐,也许是,经过这些年生活遭际的磨炼,胸腔里的一颗心,是内里越来越热越软,外壳却越来越冷越硬了。这两年里,凡见到宗璞大姐的文字——有时候是发表在并不怎么流行的偏僻刊物上——总还是要习惯性地精读细品,读完,少不得要推荐给晓歌(我爱人),她读完,又总要讨论一阵。她常说,该把我们的反应,告诉宗璞大姐,其实拨个电话很简单,举手之劳,我又有的是“煲电话粥”的时间,却总是“驾不起事’(这是四川话,意为不能落实于行动),懒懒散散的,到头来,是并没拨去电话。
可是,在一个我没有去的会议上,宗璞却在大庭广众中,为一桩关系到我的事,为我抱不平。她想到了,不是懒懒地,想说,到头来,却没说;而是,想到了,也就说了,说得清清楚楚,淋漓尽致。以我这样一个已然自愿“出局”又极不善为人处世,厌者颇多,甚至于还被个别家伙恨不能诬为“叛逃者”加以灭门的、背时的人物,谁愿再为我出来说一句半句公道话呢?宗璞大姐却为我说了。她说了,近乎白说,因为即使是还能跟我过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