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斧先生去年初送我一幅戏装人物图,画的是京剧《法门寺》中的贾桂,上面题款的内容十分幽默:
贾桂读状从慢到快,从快到慢,慢中有快,快中有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朗朗上口,掌声不绝。倘若意西泽仁叫去编辑部读稿那就惨了,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草包露馅了。
我知道木斧先生是从本世纪初开始创作戏装人物画的,而且受到了国内许多报刊的青睐。2002年《四川文学》第9期也曾发表过他的一组戏装人物画,受到不少读者的欢迎。后来,我向他求画,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没过多久,木斧老师在电话中告诉说,我要的画他已经完成了。我很高兴准备去取,没想到他却给我送来了。那天,见他抱着已经装裱好了的画,喘着气走上我们7楼的办公室时,我感动极了。他却乐呵呵地说自己要上街来办事,就顺便送来了。说着,他慢慢展开画作,还绘声绘色地把上面的题款念了一遍,当时,把编辑部的几位同事都逗笑了。
我是在1982年认识木斧先生的。那年夏天,我在中国作协文学讲习所学习时的同学、回族诗人高深来成都,约我去见木斧时,我才知道这位著名的诗人也是回族。当时,木斧先生十分亲切地对我说,他和我还是半个老乡。我有些不相信,因为他说的是一口标准的成都话。他笑道,自己虽然是成都人,但上世纪30年代,他的童年是在跑马山下的康定度过的。他还说了好几个康定的老地方,他说的这些地名我都知道,不过自我记事起,这些地方早已经变样了。
从摆谈中得知,他早在上世纪40年代就开始发表诗歌和小说了,但没有想到,在他正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却被打成了“胡风分子”,蒙冤了二十多年,等到他被“平反”的时候,已经是人到中年了。可他没有在逆境中退缩,而是用笑脸来面对生活对自己的不公。在出版社做编辑工作之余,他勤奋创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先后出版了《醉心的微笑》《美的旋律》《木斧诗选》《诗的探索》和《十个女人的命运》等19部诗集、诗论集、小说集和长篇小说,在读者和评论界的影响都很大。
在与木斧先生的交往中,我感觉他的性格非常开朗,对人也十分热情,我发现他平时爱说一句“怕啥子嘛!”的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1990年冬天,当时,我的中短篇小说集《松耳石项链》和他的《木斧诗选》同获中国作协和国家民委举办的全国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我们都去北京参加了授奖活动。在我们准备返回成都的时候,由于机票不好买,会务组的人就给我们都买的是头等舱的票。我大吃一惊,怕回去后有麻烦,就准备去找会务组出一个证明。木斧先生知道后,朝我哈哈笑道:“怕啥子嘛!头等舱坐起还宽敞。”我们到了机场后,没有想到飞机晚点了。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又乐呵呵地说:“怕啥子嘛,晚点了机场要管饭的。”这次晚点的时间很长,直到夜里12点才起飞。那时我的家还在康定,心想半夜三更飞到成都后,到哪里去找旅馆呀?木斧先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热情地笑道:“怕啥子嘛!半夜到成都是不好找旅馆,反正有车来接我,到时就到我家里去住嘛。”我非常感动,那天晚上我真是在木斧先生家里住的,他把客厅里的沙发让给我,自己却在旁边睡地铺。天亮时,我听到他还在打呼噜,不忍心叫醒他,准备悄悄离去。但他突然坐起来要去为我准备早饭。在我再三劝阻下,他才又躺了下去,嘴里还说道;“怕啥子嘛!你这个人咋个那么客气哦。”
2002年6月,《木斧短文选》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木斧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想搞一个首发式,也不请什么官员,就请几个文艺界的新老朋友,问我愿不愿意参加?我说一定要参加的。记得那天是在一个茶楼里面,当我赶到时才发现也不是什么“首发式”,而是木斧先生和他的一群京剧票友在聚会。来一个人,他就签名送一本书,等人来得差不多时,一阵热闹的锣鼓和胡琴的奏鸣中,这群老人开始吊起嗓子,走起台步来,忙得不亦乐乎。我没有想到他的京剧唱得真好。等他休息闲聊时,我才得知他离休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名埋姓到四川省老干部活动中心京剧队去报名当了一名京剧演员。开初京剧队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逢人喊老师,生旦净丑各种行当都学。几年下来,他选择了丑角行当,先后在京剧折子戏《秦琼卖马》中演过店小二王老好,在《女起解》中演过崇公道,在《空城计》中演过军甲,在《追韩信》中演过樵夫,还在重头戏《法门寺》中演过贾桂。他告诉我,戏剧中的丑角是最不好演的,“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这其中有许多美学的道理。
去年初,木斧先生又送我了一本他新出版的画册《木斧戏装自画像》,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些画作,知道他这是在美的探索道路上的拓展和创造。我读过他的一篇题为《找回生命的艳阳天》的文章,这篇文章讲述了他专程去北京学京剧的一段故事。我至今还记得他在这篇文章最后的一段十分感人的话,他说,通过万里学唱戏,他丢掉了身上的暮气,找回了他的青春,他不觉得自己老了,他还想抓紧时间舒展一下,一定要活出一些滋味出来。
2005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