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马克的翻译类型学朱志瑜

书名:当代翻译研究论集 作者:朱志瑜 徐敏慧 字数:460448 更新时间:2019-12-12

  赖斯(Katharina Reiss)发表《翻译批评:前景与局限》(Reiss,1971/2000)两年之后,纽马克(Peter Newmark)也根据布勒(Karl Bühler)的语言功能讨论了类型与策略的关系;文章中明显见到赖斯的影响,虽然他未提到赖斯的名字。这篇早期发表的长文《一种翻译途径》(Newmark,1973)涉及范围非常之广,除了“传意翻译”(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和“语意翻译”(semantic translation)两个概念之外,他多次提到一种叫做“信息翻译”(information translation,类似他后来的“传意翻译”)的方法——几乎包含了他后来论述的所有重要观点。在这里我们看到纽马克丰富的语言学知识,对语言深刻的理解,对翻译敏锐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仅此一篇所包含的翻译理论、方法、技巧就足够大学本科生实践课的教学内容。只是和他后来的作品一样,文章结构比较松散,另外排版错误也比较多。我们这里只谈和翻译类型学有关的部分。

  在这篇文章中,纽马克进一步解释了布勒的三种语意功能。布勒的“暗指”(symbol)就是信息,以客体为中心,是再现的,有意图、有指涉的,是“认知”意义的狭义定义。“暗含”(symptom)是自我表现,以原文为中心,具有主观成分。“暗示”(signal)是劝诱,以接受者为中心,是呼吁、感动、召唤。作为语言学家的纽马克对翻译的细微观察确有他过人之处。他发现,如果翻译是在“词素、词汇、词组、小句、句子、段落”这几个层面进行的话,那么大致上可以说“暗指”“暗含”“暗示”三种文本分别和“句子”“词组”“段落”三种翻译方法有一一对应关系的趋势。(Newmark,1973:3)就是说,“暗含文本”(相当于赖斯的“表情文本”)的翻译单位最小,“暗指文本”(赖斯的“信息文本”)居中,“暗示文本”(赖斯的“感染文本”)的翻译单位最大。这里我们看到一个翻译的“自由度”问题。一般来说,翻译自由度与翻译单位成正比。

  他说:“信息文本(纽马克实际是随着布勒,用的是“暗指文本”,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乱,统一使用今天比较通行的赖斯的术语)的译者不必忠实于源语或目标语的惯例,他必须译出语言以外的具体事态,他关心的是所指之物,而非语言意义。”比如“晨星”和“暮星”都指“金星”,译者不必拘泥其具体的语义内涵(connotations)。(Newmark,1973:3)要留意的是这里说的是“信息文本”。这使人联想起中国关于“银河”与“牛奶路”的争论。当时如果认清了不同的文本体裁应有不同的翻译策略的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在中英互译当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红茶”和“black tea”。严格说来,它的所指之物,无论怎样看,茶叶还是茶水,总有不精确的地方。但是翻译时我们很少见到按语义翻成“黑茶”或“red tea”的,而是根据目标语言对实物的命名来翻译。但是如果涉及文学内容的话,由于文本功能改变了(由信息文本变成了表情文本),翻译策略就可能要有相应的改变。

  “表情文本”(纽马克当时用的是“暗含文本”)以作者为主导,译者应“完全”“盲目”地专注于源语的“用词”(words)。(Newmark,1973:3)这里要指出,赖斯的“表情文本”仅限制在严肃的“创作文学”范围之内,与布勒的定义有出入(布勒的“表情文本”所包含的文类远远不止文学作品),所以她在谈到形式的重要性的时候,多次强调“艺术形式”的对应,而没有谈到词汇或句法等方面(Reiss,1989:109;1971/2000:31-38);这是赖斯理论欠缺的地方。而纽马克直接提出翻译“表情文本”要专注原文的“用词”。“用词”不应理解为狭义的词汇,而应是包括词汇、搭配、语序、修辞手段等的“语言形式”(而非一定是“艺术形式”)的统称。纽马克后来用过“美学形式”(与“艺术形式”区别不大),但它只包含声音效果和比喻(Newmark,1988:42-43),实际上修辞与搭配等属于语言与艺术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很难严格分清。对“表情文本”的范围界定,纽马克比赖斯更接近布勒的原意,但是他后面讨论翻译原则的时候,仍然集中在创作文学上(包括“自传、寓言”),直到多年以后(见下文)才加上“权威文本”(authoritative texts;Newmark,1981/1988:15)和“私人信件”等(Newmark,1988:39-40)。

  “感染文本”(纽马克用的是“暗示文本”)“如果含有感情(emotive,后来纽马克特别强调这一点,布勒认为‘亲热的语言’和‘骂人的话’等富有感情的语言兼有‘表情’和‘感染’两种功能)”,翻译时就“必须遵循目标语适当文体的正式程度、笼统程度和情感深度,源语文本在这里相对并不重要。”(Newmark 1973:3)从这个翻译策略来看,纽马克把此类文本视为纯粹的“感染文本”了(即忽略了其中的“表情”部分),与布勒有些区别,但是具体翻译策略还要视情况而定。

  文章的主要篇幅集中在“信息文本”[纽马克的信息文本还包括“施为文本”(performative),赖斯没有提到;但是此类是否一定属于信息文本还需讨论,我觉得它多少有点“感染文本”的味道,翻译时如果原文功能不变的话,翻译策略应该是尊重读者的需要,而非语义内涵]的讨论,定出相应的翻译策略,后面再根据“表情文本”和“感染文本”的不同要求,对翻译策略做出修正。由于现实中很少有单一功能的文本,所以纽马克讨论“信息文本”的同时也夹杂有其它文本的翻译策略和具体方法,但是这样一来就显得比较凌乱。这可能是因为翻译本身的复杂性决定的,纽马克后来就批评赖斯的模式过于“僵化”(Newmark 1981/1988:182)。

  纽马克也谈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他一贯是字面翻译的推行者(他自己后来也承认这一点)。即使是以信息为主的文本,他也认为读者“有权利”期待除了语音以外的一切都再现出来。(Newmark 1973:9)他说翻译的重点不过两大块,一个是“思想”(thought),它包括“民族文化的差异”;一个是语言形式(linguistic form),包括“意义与语言、思想与‘恰当位置的恰当词汇’等等”。(Newmark 1973:4)他认为“思想主导用词,思想就是用词,但是在目标语中,用词和句法必须服从源语重点、语气和意义。”翻译时源语的语序经常保留,目的是为了再现原文强调的部分,而原文的句法则有时候要“牺牲”,并根据目标语的逻辑做出相应的调整。(Newmark 1973:4)

  纽马克分出句法和词法两种结构,并认为词法结构比句法结构重要。所谓词法结构就是“几个词的重要搭配”,比如His intelligence allows the solid man to think是从法语译过来的,它符合英语的句法结构,但是不符合英语的词法结构;英语应该是Due to his intelligence,because he is intelligent,being intelligent…a serious person knows how to think clearly等译法。(Newmark,1973:10)这样,原文的重要词汇出现的次序保留了,也就保留了强调部分,但句法不同了。这一点是很多学者都想说清楚而没说清楚的,纽马克说得很具体,很多译者都会有类似的体会。关于这一点朱纯深在他的一篇文章中,从另一个角度有比较详细的论述。(朱纯深,2003:161-208)

  纽马克根据弗莱格(Gottlob Frege)的观点,把意义分为三层:主观思想(idea:文本中代表作者个人的部分,或用中文的“意”来表达更精确),涵义(sense:文本意义,或中文的“义”)和指称(reference:文本的真质,即外部世界)。(Newmark,1973:5)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德国哲学家、数学家、现代逻辑学的奠基人弗莱格的论点和术语。弗莱格的主要观点就是语言符号有两重意义,一个是符号自身的意义(德语Sinn,英译本译为sense),我们可以说是文字意义;与此相对的是符号所指涉的对象(德语Bedeutung,英译meaning),弗莱格给它的定义是“专名(这里指一切语言符号)的meaning是我们使用它时所指涉的客体”(Frege,1952/1993:60)。弗莱格喜欢使用生活的语言,他的“meaning”如果用比较严谨的哲学术语表示的话,应该是纽马克用的“reference”,我们这里把它译成“指称”。(Frege,1952/1993:56-57)此外,符号自身的意义(sense)与指称(meaning)还必须和“联想”(associated idea)区分开来。同一sense对不同的人,甚至同一个人不同的时候,可能引起很多不同的联想,因为“联想”是充满感情的、主观的、变化不定的。(Frege,1952/1993:59)由于Sinn(sense)和Vorstellung(idea)在中英文里都很难区分,我们暂用“涵义”和“思想”代表“文本意义”(Sinn,sense)和“主观思想”(Vorstellung,idea)。三者的关系是:“思想”对“指称”的意象是完全主观的,两者之间是“涵义”;“涵义”不再从属于“思想”,而具有客观性,但它还不是“指称”本身。(Frege,1952/1993:60)举一个生活中简单的例子。“电视机”的“涵义”可以说是通过“电”能带来“视”觉效果的“机”器,它的“指称”就是具体的语言之外的实物,“思想”则因人而异——对于贫苦地区的人来说,可能是生活质素的指标,发达地区的人可能把它看作生活必需品,而对一些城市家长来说可能是孩子读书的障碍等,可以说无穷无尽。弗莱格认为,翻译与原文的差别不应超出“思想”之外(Frege,1952/1993:61)。

  纽马克进一步指出,一段话的真质在于它的“指称”,弗莱格说“句子的真质就是它的指称”(Frege,1952/1993:63),而“思想”渗透在“涵义”之中,任何词句上的改变都意味着“思想”的改变,除非原作者认为文字除了是“思想的外衣”之外,毫无自身意义可言(而纽马克不相信有这样的作者)。(Newmark,1973:5)

  纽马克认为弗莱格的这三层意义和布勒的三种功能近似(Newmark,1973:5)。就是说,信息文本重“涵义”,因为此类文本基本上是客观的;表情文本重“思想”,因为文学创作具很大的主观性,或“个性”;感染文本重“指称”。最后这一种联系看上去比较牵强,但他的“指称”可能强调的是语言符号的真质,而感染文本的真质就是它最后的功能。但是在具体翻译策略上,纽马克基本上把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划为一类。他说:翻译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译者选择读者最熟悉的词语,而非教科书、辞典、工具书上的词汇。(Newmark,1973:8)在信息文本中有一种和表情文本非常接近的,就是学术类作品。有的学者注意到了,比如,早期西班牙学者普希亚莱丽(Elsa Tabernig Pucciarelli)谈过“哲学文本”(赖斯反对)(Reiss,1971/2000:18),苏联翻译学者费道罗夫(A.B.Fedorov)分出“社会机构和政治文件”类(包括马克思经典、社论和讲话)(Reiss,1971/2000:20),纽马克甚至还把这一类放在表情文本中讨论。纽马克还说,当作者个人思想感情占重要位置的时候(表情部分),译者就要集中在文本的“内在意义”上。(Newmark,1973:8)根据上下文看,“内在意义”(intrinsic meaning)大概是词汇层面的意思。翻译信息文本时,如果原作者个人判断和意愿微乎其微,感情呈客观中性的话,那么译者必须首先考虑“指称”(外部世界),要“强迫”源语意义服从目标语的惯例。(Newmark,1973:10)

  对于感染文本(感染功能纽马克还用过impressive,与expressive相对),如广告、宣传等信息功能比较低的文本,译文应不出目标语惯例,采用对读者影响效果最大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奈达近似);原文的语言特点只是参考,不必拘泥,原文没有的声音效果、心理联想也可以使用。(Newmark,1973:14)这一点和赖斯的“艺术组织”(Reiss,1989:109;1971/2000:38-43)观点一样。

  纽马克的表情文本虽然比赖斯的范围广,但他集中讨论的仍然是严肃文学。由于表情文本写出来是作者“自娱”的,而译文读者只为兴趣而读(即无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的实用目的),所以所谓动态对等之类的翻译方法完全不必考虑。表情文本的翻译难在语音效果,如节奏、韵脚、拟声等。文学翻译和其它类型翻译相比通常欠额(undertranslation)较大,就是丢失的多。翻译单位常常是词或词组。文学的语言都是寓言或比喻,所以这里“比喻总是要按字面翻译的,要求译者要有辨识比喻、用自己的语言再造比喻的直觉”(Newmark,1973:15)。

  和赖斯一样,纽马克也把戏剧单划出一类,只是他认为戏剧兼有“表情”和“感染”两种功能,因为毕竟戏剧是为一部分“公众”创作的(比较上面他说的表情文本是作者为自己而作的;文学经典戏剧除外,见下文)。翻译戏剧的译者要决定如何改编原文以适应观众的需要。(Newmark,1973:16)

  此后,纽马克又出版了《翻译途径》(Newmark,1981/1988)和《翻译教程》(Newmark,1988),更形象、具体地描述了他的翻译类型学。下面是他1981年制的几个图表,比赖斯更详尽,不但列出了一般翻译策略,还指出了具体翻译方法。以下是《翻译途径》中的几个图表。

  表1文本连续轴(text continuum)

  〖XB,HT5"H;Z<续表>〗

  ABC

  表情功能expressive

  (或自我表现型selfexpressive、

  原创型creative、

  主观型subjective)

  (AUSDRUCK表达)–

  (语用pragmatic)

  (文体stylistic)

  信息功能informative

  (或认知型cognitive、

  指代型denotative、

  再现型representational、

  知识思想型intellectual、

  指称型referential、

  描述型descriptive、

  客观型objective)

  (DARSTELLUNG再现)

  感染功能vocative

  (或社会型social、

  训诫型injunctive、

  修辞型rhetorical、

  情绪性affective、

  激动型excitatory、

  意欲型conative、

  动态型dynamic、

  指示型directive、

  内涵型connotative、

  引诱型seductive、

  激发型simulative、

  实施型operative、

  建议型suggestive、

  祈使型imperative、

  劝喻型persuasive)

  (APPELL感染)–

  (语用pragmatic)

  (文体stylistic)

  注:表中大写的德文为布勒的用词(Newmark,1981/1988:13)

  表1主要描述各类文本的语言特点和不同重心;表情文本以作者为中心,信息文本以“语言以外的信息内容”为中心(这意味着表情文本重“语言内的内容”),感染文本则以读者为中心。

  表2译者连续轴(Translators continuum)(据弗莱格模式)

  〖XB,HT5"H;Z<续表>〗

  X1YX2

  外部世界

  EXTRALINGUISTIC

  REALITY

  (或指称 Reference,

  或事态 Situation)

  (BEDEUTUNG指称)

  文本

  TEXT

  (或涵义 Sense,或言语Parole或社会文化层面Sociocultural level)

  (SINN涵义)

  语言符号

  Language as Code

  或语言langue,

  逻辑文本logical text

  (深层结构deep structure)

  语际、中性语言

  Interlingugal neutral

  language

  Z

  心理意象MENTAL IMAGE

  或个人思想Personal idea

  或主观层面Subjective level

  (VORSTELLUNG思想)

  注:表中大写的德文为弗莱格用词(Newmark,1981/1988:13)

  纽马克按照弗莱格的“涵义”“指称”“思想”的分别,从译者角度看待文本。译者从文本的语言出发(Y),同时参照和比较真实的外部世界(X1,或者说是外部世界在作者脑中的反映)和文本语言的深层结构(X2),并把深层结构用目标语的表层句法结构表达出来。也就是说,译文和原文在“外部世界”和语言的“深层结构”上应该一致,不同的译本(或译本与原文的差别)只反映在主观层面,即Z的部分。(见上文谈到的弗莱格说“翻译与原文的差别不应超出‘思想’之外。”)

  表1和表2可简化成表3:

  表3文本功能

  〖XB,HT5"H;Z<续表>〗

  ABC

  Expressive表情

  Informative信息

  Vocative感染

  翻译层面

  X

  Y

  Z

  Referential指称

  Textual文本

  Subjective主观

  (Newmark,1981/1988:14)

  表3的上半部分表示原文功能,下半部分是翻译的不同层面。译者的工具包含三个层面,可以看作一个三筒望远镜(弗莱格的比喻)XYZ,用它来观察文本显示的功能ABC。根据不同的文本调整焦距:诗歌翻译聚焦于A,技术报告主要看B,广告集中在C,但是有时焦点集中在AB或BC中间。译者从X(客观外部世界)开始,不断参考Y(文本);而Z(译者的主观成分)无论有意或无意,始终存在,译者要尽量将主观成分降至最低,译者的遣词造句不应付出任何代价,即只允许风格上的差异。纽马克认为这样还能分出文学类与实用类的区别。在实用类文本中,B(信息)与译者的X(指称)吻合,都是真实世界。在严肃文学翻译中,由于X是对人类行为和品格的评论,而且具有比喻性或寓言性,所以A(表情)为主要焦点,相对其他文本来说,Z(主观成分)也就影响最大。(Newmark,1981/1988:14)

  纽马克把文本功能看成一个连续轴,和赖斯的三角形(见朱志瑜,2004)相比,明显不够全面,因为他忽略了重表情和感染的文本(即将焦点聚于表3的AC之间),如讽刺文学等。

  表4显示语言功能对译者的影响。

  表4(原文从略)

  〖XB,HT5"H;Z<续表>〗

  ABC

  表情信息感染

  1.典型范例文学、权威文本科技报告、教科书辩论、布告、法规、宣传、通俗文学

  2.“理想”文体独特中性、客观劝诱、祈使

  3.文本重点源语目标语目标语

  4.中心作者(第一人称)事态(第三人称)读者(第二人称)

  5.方法“字面”翻译等效翻译等效再创作

  6.翻译单位小中大

  最大单位搭配词句子文本

  最小单位词搭配词段落

  7.语言类型重修饰重实写重影响

  8.意义损失大中因文化差别而异

  9.新词与新意原文有,一定要保留非具充分理由不允许非正式文本,允许

  10.关键词(需要保留)主导主题

  文体标记主题词标记词

  11.新奇比喻移译译义再创造

  12.与原文比例大致同略长无定式

  (Newmark,1981/1988:15)

  由于所有文本都具有信息功能,所以表4内仅举了几个典型的例子1.所谓文本“范例”就是我在另一篇文章(朱志瑜,2004)里提到的大类(type)之下再细分出的小类(subtype)。5.翻译方法中纽马克用了“字面翻译”(literal)这个常用又无用的词不过是为了讨论方便,并非有意提倡这类传统术语,所以加了引号。他还区分了“等效翻译”和“等效再创作”,也有新意,但是到底区别在哪里却没有论述,因为按一般理解,“等效翻译”可能包含“再创作”的成分。如果按照语言上的等效与文化上的等效来区分,或大有可为,但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9.“新词与新意”大概指的是作者自创的独特表达方式,应该和科技学术上的“新术语”分开。11.“新奇比喻”英文是unusual metaphor,“移译”(reproduce)与“译义”(give sense)两种方法的区别在于前者保留原文的意象,后者只翻意义,不保留意象。12.与原文的长度比例,纽马克并无提供语料支持,感染文本“无定式”倒是可以确定的。王克非的语料研究可以是重要的补充(王克非,2003)。

  需要特别指出8“意义损失(loss of meaning)”中的一点。表情类损失大,信息类损失居中,感染类“因文化差别而异”是可以想见的。纽马克认为文本使用的语言手段越丰富(如文学类),形式就越重要,因而翻译的意义损失也就越大。(Newmark,1981/1988:15)这是因为文学类很难分清形式与意义的区别。但是这也显示出纽马克对语义丧失的重视,同时也看出他并非是彻底的功能主义者,因为功能主义关心的是忠实于文本功能,而且是译本的功能,而不是简单的忠实于原文的语义。以后我们还要回到这个话题,这里只说一句,根据功能主义的理论,应该说在表情类文本的翻译中,“功能”损失大,信息类损失居中,感染类损失最小,因为表情类的翻译策略方法选择面较窄,而感染类则可以“不择手段”。纽马克很少谈到译本功能,他认为译者的意图(这里可以看作“功能”)通常和原作者的意图功能一样,(Newmark,1988:12)而事实并非如此。

  后来在《翻译教程》(Newmark,1988)中,纽马克又补充了一些细节。见下表(原文从略):

  功能表情信息感染

  核心作者“真理”读者

  作者地位“神圣”“匿名”“匿名”

  类型专题格式{布告

  严肃文学科学教科书指示

  权威言论技术报告宣传

  自传商业论文公告

  私人信件工业文章通俗文学

  经济备忘录

  会议记录

  其他知识领域

  或事件(Newmark,1988:40)

  纽马克的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与赖斯没有大的区别,只是关于不同种类(subtype)翻译的具体细节的讨论重点有些不同。在这三种主要功能之外,纽马克还根据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的理论分出“美学(aesthetic,雅各布森用poetic)功能”“交际语(phatic)功能”和“元语言(metalingual)功能”,并分别讨论了翻译方法。赖斯反对雅各布森的做法(她没提元语言功能,大概它并不造成特别的翻译困难),因为“交际语功能”并不产生于特殊的“文本形式”,而是产生于“文本用途”。“美学功能”可能出现在三种主要文本当中,也不足以构成翻译策略选择的根据。(Reiss,2000a:164)这也是事实,美学效果在所有的文本中都不能忽视,就是在完全信息文本中,美学效果虽然不占主要地位,翻译时也要体现出来,最典型的是“www”,虽然world、wide、web不很精确,严格说来,应该是world、wide、net(因为英文web没有这样的比喻用法),但是英文中world、wide要求头韵,中文翻译“万维网”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纽马克和赖斯的重要区别在于表情文本的范围。典型的表情文本有严肃文学、权威文本、自传、私人信件等,后三类是对赖斯分类的重要补充。纽马克认为在文学的四大类(诗歌、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戏剧)中,前三类最重作者感情的表达(即他以前所说的作者为自己而作的——“自娱”),而戏剧却明显是要面对观众的(Newmark,1988:39)——莎士比亚和契诃夫这类最伟大的戏剧家除外(Newmark,1981/1988:59)。他指出,表情文本表达作者的感情,不考虑读者的反应。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和我们以后要谈的文学翻译的策略有直接的关系。

  “权威言论”包括所有作者地位或可信度高、语言能力强的文本,带有作者的“印记”。典型的种类有政治领袖的讲话、文件、条例法规、权威人士所写的科学、哲学以及“学术”著作等。(Newmark,1988:39)科学和哲学一类我们都可以权且看作学术性的著作。

  自传、小品文、私人信件等表达作者内心世界的文类也具有表情功能,在这类文本中,作者的重要性显然最突出,而读者则远在写作背景之外。(Newmark,1988:39)

  纽马克把权威言论划归表情文本这一点很重要,但是在界定和解释上却不够充分,甚至有些自相矛盾。权威文本有很强的表情成分,但是纽马克把条例法规和科学、哲学等著作也包括进去,可能是从这些文本的翻译策略倒推得出的结论。这类文本虽然按照功能来说,有的应该属“感染”(法律)或“信息”(科学)文本,但是翻译的时候有时比较重视原文的形式,特别是法律文本,几乎是字对字译出来的,一些哲学、科学著作也是如此。中国的马克思经典翻译就非常注重形式,译者不仅仅考虑它的内容或信息,读者也有兴趣知道作者原来是怎样说的,因为是经典(作者地位、可信度、语言能力)。但是科学文本无论怎样“权威”,除极少数的包含表情功能之外,信息仍是核心。

  其实这里独特的只是哲学著作或学术著作。西班牙学者普希亚莱丽(1964)的三大类文本中就有哲学类。(Reiss,1971/2000:18)苏联的费道罗夫也把社会机构和政治文件划为一类(包括马克思经典、社论和讲话)。(Reiss,1971/2000:19)纽马克也注意到了某些文本的特殊性,把它们和表情文本一起讨论。他强调这些文本中也可能有很强的表情功能,但是这样就和布勒的原意有了区别。无论如何,译者不会像对待某些文学作品或技巧那样,为了形式而牺牲部分内容。我们说在这类文本中,占主导地位的还是信息功能,但它包含表情功能。

  纽马克单独分出一章讨论严肃文学和权威言论(Newmark,1988:162-173),他承认这两种文本的区别,1.权威言论明显针对一个目标读者群体,而文学是为作者自己的;2.文学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寓言性的,而权威言论主要是有具体指向的(denotative)。但是第一个区别超出了布勒的基本理论模式。布勒的语言表情功能指作者的“自我表现(symptom)”即作者的感情、性格、为人等,读者看到的、关心的首先是“作者”,然后才是“信息”。

  信息文本和表情文本有时不易区分,因为几乎所有的表情文本中都可能具有客观信息,而信息文本也可能有作者的主观感情。但是翻译时主次应该分清,在无法兼得的时候,总要有牺牲。布勒的理论有助于分清这两者的区别。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布勒说骂人的话(比如中国的“三字经”)同时具有感染和表情功能,就是说,信息功能最弱。在这里读者看到的不是这三个字所包含的信息,而是:1.说话的人在生气(或者还有其它感情),而且是个粗俗的人(表情功能,即读者看到说话的人多于看到信息),2.听话的人也会被影响(感染功能)。但是在纽马克说的法律和科学的权威文本中,读者根本看不到作者。所以说,在以信息为主的文本中,读者看到的是客观事实,在以表情为主的文本中,读者看到的是作者。

  以上我们大致勾勒出纽马克的翻译类型学,对于翻译策略,他提出“传意翻译(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和“语意翻译(semantic translation)”。简单地说,表情文本用语意翻译,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用传意翻译。需要指出的是,纽马克对赖斯模式做了一些微调,但并没有修正赖斯的大方向。总的来说,纽马克的翻译策略是动态的,比赖斯灵活,相对也复杂得多,包括了选词、频率原则、句法结构、词汇结构、动态对等、文化、机构名称、比喻等他后来多次强调的具体翻译方法。赖斯的具体译法则另辟章节论述,相比之下,她的论述更有层次。纽马克对文学翻译的方法的描述比赖斯详细。要强调一点,纽马克认为文学翻译(或“语意翻译”)并不对效果负责(即不要求等效),而赖斯却认为文学翻译要做到“美学上的等效”(Reiss,1971/2000:36)。在这一点上,纽马克却比赖斯更符合功能主义的原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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