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斯(Katharina Reiss)发表《翻译批评:前景与局限》(Reiss,1971/2000)两年之后,纽马克(Peter Newmark)也根据布勒(Karl Bühler)的语言功能讨论了类型与策略的关系;文章中明显见到赖斯的影响,虽然他未提到赖斯的名字。这篇早期发表的长文《一种翻译途径》(Newmark,1973)涉及范围非常之广,除了“传意翻译”(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和“语意翻译”(semantic translation)两个概念之外,他多次提到一种叫做“信息翻译”(information translation,类似他后来的“传意翻译”)的方法——几乎包含了他后来论述的所有重要观点。在这里我们看到纽马克丰富的语言学知识,对语言深刻的理解,对翻译敏锐的观察和独到的见解。仅此一篇所包含的翻译理论、方法、技巧就足够大学本科生实践课的教学内容。只是和他后来的作品一样,文章结构比较松散,另外排版错误也比较多。我们这里只谈和翻译类型学有关的部分。
在这篇文章中,纽马克进一步解释了布勒的三种语意功能。布勒的“暗指”(symbol)就是信息,以客体为中心,是再现的,有意图、有指涉的,是“认知”意义的狭义定义。“暗含”(symptom)是自我表现,以原文为中心,具有主观成分。“暗示”(signal)是劝诱,以接受者为中心,是呼吁、感动、召唤。作为语言学家的纽马克对翻译的细微观察确有他过人之处。他发现,如果翻译是在“词素、词汇、词组、小句、句子、段落”这几个层面进行的话,那么大致上可以说“暗指”“暗含”“暗示”三种文本分别和“句子”“词组”“段落”三种翻译方法有一一对应关系的趋势。(Newmark,1973:3)就是说,“暗含文本”(相当于赖斯的“表情文本”)的翻译单位最小,“暗指文本”(赖斯的“信息文本”)居中,“暗示文本”(赖斯的“感染文本”)的翻译单位最大。这里我们看到一个翻译的“自由度”问题。一般来说,翻译自由度与翻译单位成正比。
他说:“信息文本(纽马克实际是随着布勒,用的是“暗指文本”,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乱,统一使用今天比较通行的赖斯的术语)的译者不必忠实于源语或目标语的惯例,他必须译出语言以外的具体事态,他关心的是所指之物,而非语言意义。”比如“晨星”和“暮星”都指“金星”,译者不必拘泥其具体的语义内涵(connotations)。(Newmark,1973:3)要留意的是这里说的是“信息文本”。这使人联想起中国关于“银河”与“牛奶路”的争论。当时如果认清了不同的文本体裁应有不同的翻译策略的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在中英互译当中,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是“红茶”和“black tea”。严格说来,它的所指之物,无论怎样看,茶叶还是茶水,总有不精确的地方。但是翻译时我们很少见到按语义翻成“黑茶”或“red tea”的,而是根据目标语言对实物的命名来翻译。但是如果涉及文学内容的话,由于文本功能改变了(由信息文本变成了表情文本),翻译策略就可能要有相应的改变。
“表情文本”(纽马克当时用的是“暗含文本”)以作者为主导,译者应“完全”“盲目”地专注于源语的“用词”(words)。(Newmark,1973:3)这里要指出,赖斯的“表情文本”仅限制在严肃的“创作文学”范围之内,与布勒的定义有出入(布勒的“表情文本”所包含的文类远远不止文学作品),所以她在谈到形式的重要性的时候,多次强调“艺术形式”的对应,而没有谈到词汇或句法等方面(Reiss,1989:109;1971/2000:31-38);这是赖斯理论欠缺的地方。而纽马克直接提出翻译“表情文本”要专注原文的“用词”。“用词”不应理解为狭义的词汇,而应是包括词汇、搭配、语序、修辞手段等的“语言形式”(而非一定是“艺术形式”)的统称。纽马克后来用过“美学形式”(与“艺术形式”区别不大),但它只包含声音效果和比喻(Newmark,1988:42-43),实际上修辞与搭配等属于语言与艺术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很难严格分清。对“表情文本”的范围界定,纽马克比赖斯更接近布勒的原意,但是他后面讨论翻译原则的时候,仍然集中在创作文学上(包括“自传、寓言”),直到多年以后(见下文)才加上“权威文本”(authoritative texts;Newmark,1981/1988:15)和“私人信件”等(Newmark,1988:39-40)。
“感染文本”(纽马克用的是“暗示文本”)“如果含有感情(emotive,后来纽马克特别强调这一点,布勒认为‘亲热的语言’和‘骂人的话’等富有感情的语言兼有‘表情’和‘感染’两种功能)”,翻译时就“必须遵循目标语适当文体的正式程度、笼统程度和情感深度,源语文本在这里相对并不重要。”(Newmark 1973:3)从这个翻译策略来看,纽马克把此类文本视为纯粹的“感染文本”了(即忽略了其中的“表情”部分),与布勒有些区别,但是具体翻译策略还要视情况而定。
文章的主要篇幅集中在“信息文本”[纽马克的信息文本还包括“施为文本”(performative),赖斯没有提到;但是此类是否一定属于信息文本还需讨论,我觉得它多少有点“感染文本”的味道,翻译时如果原文功能不变的话,翻译策略应该是尊重读者的需要,而非语义内涵]的讨论,定出相应的翻译策略,后面再根据“表情文本”和“感染文本”的不同要求,对翻译策略做出修正。由于现实中很少有单一功能的文本,所以纽马克讨论“信息文本”的同时也夹杂有其它文本的翻译策略和具体方法,但是这样一来就显得比较凌乱。这可能是因为翻译本身的复杂性决定的,纽马克后来就批评赖斯的模式过于“僵化”(Newmark 1981/1988:182)。
纽马克也谈到了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问题,他一贯是字面翻译的推行者(他自己后来也承认这一点)。即使是以信息为主的文本,他也认为读者“有权利”期待除了语音以外的一切都再现出来。(Newmark 1973:9)他说翻译的重点不过两大块,一个是“思想”(thought),它包括“民族文化的差异”;一个是语言形式(linguistic form),包括“意义与语言、思想与‘恰当位置的恰当词汇’等等”。(Newmark 1973:4)他认为“思想主导用词,思想就是用词,但是在目标语中,用词和句法必须服从源语重点、语气和意义。”翻译时源语的语序经常保留,目的是为了再现原文强调的部分,而原文的句法则有时候要“牺牲”,并根据目标语的逻辑做出相应的调整。(Newmark 1973:4)
纽马克分出句法和词法两种结构,并认为词法结构比句法结构重要。所谓词法结构就是“几个词的重要搭配”,比如His intelligence allows the solid man to think是从法语译过来的,它符合英语的句法结构,但是不符合英语的词法结构;英语应该是Due to his intelligence,because he is intelligent,being intelligent…a serious person knows how to think clearly等译法。(Newmark,1973:10)这样,原文的重要词汇出现的次序保留了,也就保留了强调部分,但句法不同了。这一点是很多学者都想说清楚而没说清楚的,纽马克说得很具体,很多译者都会有类似的体会。关于这一点朱纯深在他的一篇文章中,从另一个角度有比较详细的论述。(朱纯深,2003:161-208)
纽马克根据弗莱格(Gottlob Frege)的观点,把意义分为三层:主观思想(idea:文本中代表作者个人的部分,或用中文的“意”来表达更精确),涵义(sense:文本意义,或中文的“义”)和指称(reference:文本的真质,即外部世界)。(Newmark,1973:5)
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德国哲学家、数学家、现代逻辑学的奠基人弗莱格的论点和术语。弗莱格的主要观点就是语言符号有两重意义,一个是符号自身的意义(德语Sinn,英译本译为sense),我们可以说是文字意义;与此相对的是符号所指涉的对象(德语Bedeutung,英译meaning),弗莱格给它的定义是“专名(这里指一切语言符号)的meaning是我们使用它时所指涉的客体”(Frege,1952/1993:60)。弗莱格喜欢使用生活的语言,他的“meaning”如果用比较严谨的哲学术语表示的话,应该是纽马克用的“reference”,我们这里把它译成“指称”。(Frege,1952/1993:56-57)此外,符号自身的意义(sense)与指称(meaning)还必须和“联想”(associated idea)区分开来。同一sense对不同的人,甚至同一个人不同的时候,可能引起很多不同的联想,因为“联想”是充满感情的、主观的、变化不定的。(Frege,1952/1993:59)由于Sinn(sense)和Vorstellung(idea)在中英文里都很难区分,我们暂用“涵义”和“思想”代表“文本意义”(Sinn,sense)和“主观思想”(Vorstellung,idea)。三者的关系是:“思想”对“指称”的意象是完全主观的,两者之间是“涵义”;“涵义”不再从属于“思想”,而具有客观性,但它还不是“指称”本身。(Frege,1952/1993:60)举一个生活中简单的例子。“电视机”的“涵义”可以说是通过“电”能带来“视”觉效果的“机”器,它的“指称”就是具体的语言之外的实物,“思想”则因人而异——对于贫苦地区的人来说,可能是生活质素的指标,发达地区的人可能把它看作生活必需品,而对一些城市家长来说可能是孩子读书的障碍等,可以说无穷无尽。弗莱格认为,翻译与原文的差别不应超出“思想”之外(Frege,1952/1993:61)。
纽马克进一步指出,一段话的真质在于它的“指称”,弗莱格说“句子的真质就是它的指称”(Frege,1952/1993:63),而“思想”渗透在“涵义”之中,任何词句上的改变都意味着“思想”的改变,除非原作者认为文字除了是“思想的外衣”之外,毫无自身意义可言(而纽马克不相信有这样的作者)。(Newmark,1973:5)
纽马克认为弗莱格的这三层意义和布勒的三种功能近似(Newmark,1973:5)。就是说,信息文本重“涵义”,因为此类文本基本上是客观的;表情文本重“思想”,因为文学创作具很大的主观性,或“个性”;感染文本重“指称”。最后这一种联系看上去比较牵强,但他的“指称”可能强调的是语言符号的真质,而感染文本的真质就是它最后的功能。但是在具体翻译策略上,纽马克基本上把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划为一类。他说:翻译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译者选择读者最熟悉的词语,而非教科书、辞典、工具书上的词汇。(Newmark,1973:8)在信息文本中有一种和表情文本非常接近的,就是学术类作品。有的学者注意到了,比如,早期西班牙学者普希亚莱丽(Elsa Tabernig Pucciarelli)谈过“哲学文本”(赖斯反对)(Reiss,1971/2000:18),苏联翻译学者费道罗夫(A.B.Fedorov)分出“社会机构和政治文件”类(包括马克思经典、社论和讲话)(Reiss,1971/2000:20),纽马克甚至还把这一类放在表情文本中讨论。纽马克还说,当作者个人思想感情占重要位置的时候(表情部分),译者就要集中在文本的“内在意义”上。(Newmark,1973:8)根据上下文看,“内在意义”(intrinsic meaning)大概是词汇层面的意思。翻译信息文本时,如果原作者个人判断和意愿微乎其微,感情呈客观中性的话,那么译者必须首先考虑“指称”(外部世界),要“强迫”源语意义服从目标语的惯例。(Newmark,1973:10)
对于感染文本(感染功能纽马克还用过impressive,与expressive相对),如广告、宣传等信息功能比较低的文本,译文应不出目标语惯例,采用对读者影响效果最大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奈达近似);原文的语言特点只是参考,不必拘泥,原文没有的声音效果、心理联想也可以使用。(Newmark,1973:14)这一点和赖斯的“艺术组织”(Reiss,1989:109;1971/2000:38-43)观点一样。
纽马克的表情文本虽然比赖斯的范围广,但他集中讨论的仍然是严肃文学。由于表情文本写出来是作者“自娱”的,而译文读者只为兴趣而读(即无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的实用目的),所以所谓动态对等之类的翻译方法完全不必考虑。表情文本的翻译难在语音效果,如节奏、韵脚、拟声等。文学翻译和其它类型翻译相比通常欠额(undertranslation)较大,就是丢失的多。翻译单位常常是词或词组。文学的语言都是寓言或比喻,所以这里“比喻总是要按字面翻译的,要求译者要有辨识比喻、用自己的语言再造比喻的直觉”(Newmark,1973:15)。
和赖斯一样,纽马克也把戏剧单划出一类,只是他认为戏剧兼有“表情”和“感染”两种功能,因为毕竟戏剧是为一部分“公众”创作的(比较上面他说的表情文本是作者为自己而作的;文学经典戏剧除外,见下文)。翻译戏剧的译者要决定如何改编原文以适应观众的需要。(Newmark,1973:16)
此后,纽马克又出版了《翻译途径》(Newmark,1981/1988)和《翻译教程》(Newmark,1988),更形象、具体地描述了他的翻译类型学。下面是他1981年制的几个图表,比赖斯更详尽,不但列出了一般翻译策略,还指出了具体翻译方法。以下是《翻译途径》中的几个图表。
表1文本连续轴(text continuum)
〖XB,HT5"H;Z<续表>〗
ABC
表情功能expressive
(或自我表现型selfexpressive、
原创型creative、
主观型subjective)
(AUSDRUCK表达)–
(语用pragmatic)
(文体stylistic)
信息功能informative
(或认知型cognitive、
指代型denotative、
再现型representational、
知识思想型intellectual、
指称型referential、
描述型descriptive、
客观型objective)
(DARSTELLUNG再现)
感染功能vocative
(或社会型social、
训诫型injunctive、
修辞型rhetorical、
情绪性affective、
激动型excitatory、
意欲型conative、
动态型dynamic、
指示型directive、
内涵型connotative、
引诱型seductive、
激发型simulative、
实施型operative、
建议型suggestive、
祈使型imperative、
劝喻型persuasive)
(APPELL感染)–
(语用pragmatic)
(文体stylistic)
注:表中大写的德文为布勒的用词(Newmark,1981/1988:13)
表1主要描述各类文本的语言特点和不同重心;表情文本以作者为中心,信息文本以“语言以外的信息内容”为中心(这意味着表情文本重“语言内的内容”),感染文本则以读者为中心。
表2译者连续轴(Translators continuum)(据弗莱格模式)
〖XB,HT5"H;Z<续表>〗
X1YX2
外部世界
EXTRALINGUISTIC
REALITY
(或指称 Reference,
或事态 Situation)
(BEDEUTUNG指称)
文本
TEXT
(或涵义 Sense,或言语Parole或社会文化层面Sociocultural level)
(SINN涵义)
语言符号
Language as Code
或语言langue,
逻辑文本logical text
(深层结构deep structure)
语际、中性语言
Interlingugal neutral
language
Z
心理意象MENTAL IMAGE
或个人思想Personal idea
或主观层面Subjective level
(VORSTELLUNG思想)
注:表中大写的德文为弗莱格用词(Newmark,1981/1988:13)
纽马克按照弗莱格的“涵义”“指称”“思想”的分别,从译者角度看待文本。译者从文本的语言出发(Y),同时参照和比较真实的外部世界(X1,或者说是外部世界在作者脑中的反映)和文本语言的深层结构(X2),并把深层结构用目标语的表层句法结构表达出来。也就是说,译文和原文在“外部世界”和语言的“深层结构”上应该一致,不同的译本(或译本与原文的差别)只反映在主观层面,即Z的部分。(见上文谈到的弗莱格说“翻译与原文的差别不应超出‘思想’之外。”)
表1和表2可简化成表3:
表3文本功能
〖XB,HT5"H;Z<续表>〗
ABC
Expressive表情
Informative信息
Vocative感染
翻译层面
X
Y
Z
Referential指称
Textual文本
Subjective主观
(Newmark,1981/1988:14)
表3的上半部分表示原文功能,下半部分是翻译的不同层面。译者的工具包含三个层面,可以看作一个三筒望远镜(弗莱格的比喻)XYZ,用它来观察文本显示的功能ABC。根据不同的文本调整焦距:诗歌翻译聚焦于A,技术报告主要看B,广告集中在C,但是有时焦点集中在AB或BC中间。译者从X(客观外部世界)开始,不断参考Y(文本);而Z(译者的主观成分)无论有意或无意,始终存在,译者要尽量将主观成分降至最低,译者的遣词造句不应付出任何代价,即只允许风格上的差异。纽马克认为这样还能分出文学类与实用类的区别。在实用类文本中,B(信息)与译者的X(指称)吻合,都是真实世界。在严肃文学翻译中,由于X是对人类行为和品格的评论,而且具有比喻性或寓言性,所以A(表情)为主要焦点,相对其他文本来说,Z(主观成分)也就影响最大。(Newmark,1981/1988:14)
纽马克把文本功能看成一个连续轴,和赖斯的三角形(见朱志瑜,2004)相比,明显不够全面,因为他忽略了重表情和感染的文本(即将焦点聚于表3的AC之间),如讽刺文学等。
表4显示语言功能对译者的影响。
表4(原文从略)
〖XB,HT5"H;Z<续表>〗
ABC
表情信息感染
1.典型范例文学、权威文本科技报告、教科书辩论、布告、法规、宣传、通俗文学
2.“理想”文体独特中性、客观劝诱、祈使
3.文本重点源语目标语目标语
4.中心作者(第一人称)事态(第三人称)读者(第二人称)
5.方法“字面”翻译等效翻译等效再创作
6.翻译单位小中大
最大单位搭配词句子文本
最小单位词搭配词段落
7.语言类型重修饰重实写重影响
8.意义损失大中因文化差别而异
9.新词与新意原文有,一定要保留非具充分理由不允许非正式文本,允许
10.关键词(需要保留)主导主题
文体标记主题词标记词
11.新奇比喻移译译义再创造
12.与原文比例大致同略长无定式
(Newmark,1981/1988:15)
由于所有文本都具有信息功能,所以表4内仅举了几个典型的例子1.所谓文本“范例”就是我在另一篇文章(朱志瑜,2004)里提到的大类(type)之下再细分出的小类(subtype)。5.翻译方法中纽马克用了“字面翻译”(literal)这个常用又无用的词不过是为了讨论方便,并非有意提倡这类传统术语,所以加了引号。他还区分了“等效翻译”和“等效再创作”,也有新意,但是到底区别在哪里却没有论述,因为按一般理解,“等效翻译”可能包含“再创作”的成分。如果按照语言上的等效与文化上的等效来区分,或大有可为,但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9.“新词与新意”大概指的是作者自创的独特表达方式,应该和科技学术上的“新术语”分开。11.“新奇比喻”英文是unusual metaphor,“移译”(reproduce)与“译义”(give sense)两种方法的区别在于前者保留原文的意象,后者只翻意义,不保留意象。12.与原文的长度比例,纽马克并无提供语料支持,感染文本“无定式”倒是可以确定的。王克非的语料研究可以是重要的补充(王克非,2003)。
需要特别指出8“意义损失(loss of meaning)”中的一点。表情类损失大,信息类损失居中,感染类“因文化差别而异”是可以想见的。纽马克认为文本使用的语言手段越丰富(如文学类),形式就越重要,因而翻译的意义损失也就越大。(Newmark,1981/1988:15)这是因为文学类很难分清形式与意义的区别。但是这也显示出纽马克对语义丧失的重视,同时也看出他并非是彻底的功能主义者,因为功能主义关心的是忠实于文本功能,而且是译本的功能,而不是简单的忠实于原文的语义。以后我们还要回到这个话题,这里只说一句,根据功能主义的理论,应该说在表情类文本的翻译中,“功能”损失大,信息类损失居中,感染类损失最小,因为表情类的翻译策略方法选择面较窄,而感染类则可以“不择手段”。纽马克很少谈到译本功能,他认为译者的意图(这里可以看作“功能”)通常和原作者的意图功能一样,(Newmark,1988:12)而事实并非如此。
后来在《翻译教程》(Newmark,1988)中,纽马克又补充了一些细节。见下表(原文从略):
功能表情信息感染
核心作者“真理”读者
作者地位“神圣”“匿名”“匿名”
类型专题格式{布告
严肃文学科学教科书指示
权威言论技术报告宣传
自传商业论文公告
私人信件工业文章通俗文学
经济备忘录
会议记录
其他知识领域
或事件(Newmark,1988:40)
纽马克的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与赖斯没有大的区别,只是关于不同种类(subtype)翻译的具体细节的讨论重点有些不同。在这三种主要功能之外,纽马克还根据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的理论分出“美学(aesthetic,雅各布森用poetic)功能”“交际语(phatic)功能”和“元语言(metalingual)功能”,并分别讨论了翻译方法。赖斯反对雅各布森的做法(她没提元语言功能,大概它并不造成特别的翻译困难),因为“交际语功能”并不产生于特殊的“文本形式”,而是产生于“文本用途”。“美学功能”可能出现在三种主要文本当中,也不足以构成翻译策略选择的根据。(Reiss,2000a:164)这也是事实,美学效果在所有的文本中都不能忽视,就是在完全信息文本中,美学效果虽然不占主要地位,翻译时也要体现出来,最典型的是“www”,虽然world、wide、web不很精确,严格说来,应该是world、wide、net(因为英文web没有这样的比喻用法),但是英文中world、wide要求头韵,中文翻译“万维网”也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纽马克和赖斯的重要区别在于表情文本的范围。典型的表情文本有严肃文学、权威文本、自传、私人信件等,后三类是对赖斯分类的重要补充。纽马克认为在文学的四大类(诗歌、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戏剧)中,前三类最重作者感情的表达(即他以前所说的作者为自己而作的——“自娱”),而戏剧却明显是要面对观众的(Newmark,1988:39)——莎士比亚和契诃夫这类最伟大的戏剧家除外(Newmark,1981/1988:59)。他指出,表情文本表达作者的感情,不考虑读者的反应。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和我们以后要谈的文学翻译的策略有直接的关系。
“权威言论”包括所有作者地位或可信度高、语言能力强的文本,带有作者的“印记”。典型的种类有政治领袖的讲话、文件、条例法规、权威人士所写的科学、哲学以及“学术”著作等。(Newmark,1988:39)科学和哲学一类我们都可以权且看作学术性的著作。
自传、小品文、私人信件等表达作者内心世界的文类也具有表情功能,在这类文本中,作者的重要性显然最突出,而读者则远在写作背景之外。(Newmark,1988:39)
纽马克把权威言论划归表情文本这一点很重要,但是在界定和解释上却不够充分,甚至有些自相矛盾。权威文本有很强的表情成分,但是纽马克把条例法规和科学、哲学等著作也包括进去,可能是从这些文本的翻译策略倒推得出的结论。这类文本虽然按照功能来说,有的应该属“感染”(法律)或“信息”(科学)文本,但是翻译的时候有时比较重视原文的形式,特别是法律文本,几乎是字对字译出来的,一些哲学、科学著作也是如此。中国的马克思经典翻译就非常注重形式,译者不仅仅考虑它的内容或信息,读者也有兴趣知道作者原来是怎样说的,因为是经典(作者地位、可信度、语言能力)。但是科学文本无论怎样“权威”,除极少数的包含表情功能之外,信息仍是核心。
其实这里独特的只是哲学著作或学术著作。西班牙学者普希亚莱丽(1964)的三大类文本中就有哲学类。(Reiss,1971/2000:18)苏联的费道罗夫也把社会机构和政治文件划为一类(包括马克思经典、社论和讲话)。(Reiss,1971/2000:19)纽马克也注意到了某些文本的特殊性,把它们和表情文本一起讨论。他强调这些文本中也可能有很强的表情功能,但是这样就和布勒的原意有了区别。无论如何,译者不会像对待某些文学作品或技巧那样,为了形式而牺牲部分内容。我们说在这类文本中,占主导地位的还是信息功能,但它包含表情功能。
纽马克单独分出一章讨论严肃文学和权威言论(Newmark,1988:162-173),他承认这两种文本的区别,1.权威言论明显针对一个目标读者群体,而文学是为作者自己的;2.文学在不同程度上都是寓言性的,而权威言论主要是有具体指向的(denotative)。但是第一个区别超出了布勒的基本理论模式。布勒的语言表情功能指作者的“自我表现(symptom)”即作者的感情、性格、为人等,读者看到的、关心的首先是“作者”,然后才是“信息”。
信息文本和表情文本有时不易区分,因为几乎所有的表情文本中都可能具有客观信息,而信息文本也可能有作者的主观感情。但是翻译时主次应该分清,在无法兼得的时候,总要有牺牲。布勒的理论有助于分清这两者的区别。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布勒说骂人的话(比如中国的“三字经”)同时具有感染和表情功能,就是说,信息功能最弱。在这里读者看到的不是这三个字所包含的信息,而是:1.说话的人在生气(或者还有其它感情),而且是个粗俗的人(表情功能,即读者看到说话的人多于看到信息),2.听话的人也会被影响(感染功能)。但是在纽马克说的法律和科学的权威文本中,读者根本看不到作者。所以说,在以信息为主的文本中,读者看到的是客观事实,在以表情为主的文本中,读者看到的是作者。
以上我们大致勾勒出纽马克的翻译类型学,对于翻译策略,他提出“传意翻译(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和“语意翻译(semantic translation)”。简单地说,表情文本用语意翻译,信息文本和感染文本用传意翻译。需要指出的是,纽马克对赖斯模式做了一些微调,但并没有修正赖斯的大方向。总的来说,纽马克的翻译策略是动态的,比赖斯灵活,相对也复杂得多,包括了选词、频率原则、句法结构、词汇结构、动态对等、文化、机构名称、比喻等他后来多次强调的具体翻译方法。赖斯的具体译法则另辟章节论述,相比之下,她的论述更有层次。纽马克对文学翻译的方法的描述比赖斯详细。要强调一点,纽马克认为文学翻译(或“语意翻译”)并不对效果负责(即不要求等效),而赖斯却认为文学翻译要做到“美学上的等效”(Reiss,1971/2000:36)。在这一点上,纽马克却比赖斯更符合功能主义的原则。
参考文献:
[1]刘靖之编《翻译新焦点》,香港商务印书馆,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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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971/2000).Translation Criticism:Potentials and Limitations.Erroll F.Rhodes.(trans.).Manchester:St.Jerome.
[11]——(2000a).“Type,Kind and Individuality of Text”.Lawreace Venuti,Ed.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London:Routledge,160-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