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元和初年（公元 806-820年），古文大家韩愈写了一篇千古奇文《毛颖传》 a。顾名思义，这是一篇传记文字，然而传主的身份却颇为蹊跷，既非身世显赫的帝王将相，也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嗤嗤氓众，而是读书人平常日用的书写工具——毛笔。

　　没错，就是兔毫、竹管制成的再普通不过的毛笔！

　　在这篇构思新奇的文章里，韩愈巧妙地编织了一个人物从生到死的历练与经验：从毛颖不幸被俘，到崭露才华、担当重任，继而封侯拜相、飞黄腾达，最后老不堪用，郁郁而终……这活色生香的生命所隐喻的，不过是一支毛笔从制作到使用，再到磨秃、废弃的整个过程！

　　a文见马其昶：《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8年版，第 566–

　　569页。该文的创作年代，据宋吕大防《韩吏部文公集年谱》，见北京图书馆编：

　　《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1999年版，第 11册，第 23

　　194页。

　　一般而言，人物传记都要先追溯传主的郡望、家世和系谱渊源，

　　《毛颖传》自然也不例外。它开篇就写道：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

　　这里的“中山”，是唐代宣州溧水县东南的一座山（今南京市溧水县东南）。据说，此山中多狡兔，出产兔毛最精，是制作上乘毛笔的首选原料。韩愈所说的“其先明视”“封于卯地”，就精巧地暗含了这些信息：《礼记 . 曲礼》中说“兔曰明视”，后来“明视”就成了兔子的别称。兔是十二生肖之一，在地支中为“卯”、五行中属“木”，司春、主东方，象征蕃育万物。所以韩文戏称毛颖先人辅佐大禹治理东方、养育万物——这是交代毛笔的原料和产地。

　　这种庄重、典雅的笔法，一旦用来描绘司空见惯的微末之物，势必产生令读者料想不到的幽默、诙谐的艺术效果。所以《毛颖传》历来被视作“以史为戏，巧夺天工”的奇文 a。我们先看韩愈是怎样一本正经地讲述毛颖（毛笔）的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生命历程和政治际遇的：秦始皇派大将蒙恬伐楚，驻军中山脚下，在此地举行盛大的狩猎活动，显耀军威、恫吓楚国。围猎前，占卜者预测此番斩获空前，所得猎物“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