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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里行车在北京街头,看到脱光了叶子的树,也像往常一样,看到空空的、不见鸟进鸟出的鸟窝,心里想,一棵树要在北京占据一个位置,是多么困难,一只鸟要在北京占据一个位置,同样是多么困难。想到北京城里我认识的那些人,他们在某个楼房的某个单元,在某个单元的某个牌号里,要占据一个位置,自然更不容易。这个世界什么都少,就是人多,如果树啊鸟的,不被当成人居环境的一部分,它们必将被斩尽杀绝。
不过,十二月下旬的北京,不是想象的那样冷,也不是宣传的那样雾霾重重,反而是阳光灿烂,反而是白云横逸的蓝天,比成都的天蓝多了,我好久没在成都看到过蓝天了。
只是风声呜咽得寂寞,往风里一站,割脸。
来北京是参加中国作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工作会。某些作家,把自己“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作崇高化表达,这让人不解,对一个真正热爱文学的人而言,深入生活,是深入我的生活,扎根人民,因为我就是人民。我和生活之间,是水和水的关系。作者呈现的文字里面,天然地埋着你的宽度、深度和情感的浸润度、真诚度。读者只需要看到这些,并不需要了解你为“深入生活”吃了多少苦;就像一个舞蹈演员,观众只需要看到你在台上塑造的形象和美,并不需要看到你训练时在脚上弄出的伤疤,缠上的绑带。世间的许多职业,都可以指派人去做,但艺术不能,文学不能,文学是你自愿去做,因此从根本上说,文学是你个人的事。但要想让自己变得杰出些,就必须明白,文学是你个人的事,又不是你个人的事,所以要尽量去感受、去理解、去发现、去担当和书写,这是你的天职;敢于受寂寞,敢于受穷受苦,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写作让你发掘出了最好的自己,并不断提升自己的灵魂,完善自己的面貌,这是文学给予作家的高额回报。此外如果还有别的回报,只能算作意外之喜。
昨天在机场,看一本书,里面有篇文章,说到中国文学整体低下,作者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作家外儒内庄,讲究道,讲究和谐,怕疼。说得好。但又不好。中国作家的“儒”和“庄”,其实是要考量的,此时“儒”,彼时“庄”,自由穿梭。这才是中国作家的骨头。当然,在怕苦、怕痛、不愿下笨功夫的时候,他们倾向于“庄”,于是单凭想象写作。这样的写作是孱弱的。没有生活支撑的想象,是意料之中的想象,是廉价想象。讲究内心和谐当然没错,但不能以刨开生活的棱角和粗粝为代价,否则,那种和谐就苍白无力。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做市场奴隶的作家,任何一个时代,也都有不愿做市场奴隶的作家——这里的市场,既指经济领域,也指政治领域。如果我们看到的,大多是不愿做市场奴隶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