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主导理念
少年时代,我是在都柏林度过的。曾经,我同一群人在一条穷街陋巷合租了一间屋子,讨论哲学。我的同窗对某种现代神秘信仰学派越来越感兴趣。我发现没有一个人的信仰同我坚定不移的信仰一致。我想,不论提出了何种哲学,诗歌都是永恒的。人们应该按照某种有规律的顺序整理诗歌哲学,摈弃无关紧要的,比如诗人的异想天开。多年以后,据我所能回忆起的想法,我认为,如果一种有力且又仁慈的精神塑造这个世界的命运,那么我们能更透彻地领悟到源自文字语言的命运,这些文字语言概括了内心对世界的欲望,而不是源自历史记录或推测。心灵在历史记录或推测中逐渐衰弱。自此,我坚持不懈地仔细观察梦境和幻景。现在我确信,幻想能以某种方式阐明真理,即身体静止,理性沉默,此时理性就不能传递;真理的戒律是有史以来最具约束力的。我重读了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我希望我的同窗也能把它当作圣书来进行研究。在我看来,它似乎在全世界众多圣书中占有更加具体的地位。我记得曾经向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请教书中深意。我自认为我理解深刻。不过,他告诉我,威廉·戈德温的《政治正义论》才是合乎情理的;雪莱只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革命者,他认为推翻君主和牧师就能重塑人类。有一些诗行讲述神翠鸟如何不再捕食鱼儿,毒叶子如何成为美味。我曾援引这些诗行来说明,他预知的远不止政治上的重生,而是太过胆小未能继续进行阐释说明。我仍然相信,人们禁不住认为他是一位意向不明的思想家,反正我知道的这位学者就是这么认为的。他把偶然遇到的伟大诗篇同虚幻的修辞混同起来,只有对比这些段落,尤其对比描述他赞美自由的段落,就会发现隐藏在背后的信仰体系。发现他的思想含糊不清,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雪莱夫人曾提到,雪莱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是要做玄学家还是做个诗人。雪莱夫人还提到雪莱“寻求含糊不清的事物”而后又感到遗憾,还提到《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几十年来,许多人都认为《政治正义论》才是合乎情理的。“要理解诗歌中随处可见的神秘内涵,就要拥有同他一样含糊而又敏锐的见解。它们极其抽象、极其微妙的意义让普通读者感到困惑不解,然而它们远不止含糊那么简单。这是他有意而为之的。他写作有关人类本性的乏味玄学文章,这本来是要解释他诗歌中的含糊地方,不过还是有一些分散各处的言论仍然含糊不清。他认为这些心灵和自然的哲学思想,只有诗歌中最强烈的精神才具备。”从这些分散的只言片语和评论中,从这些细节中可以看出,他所理解的自由远不只是《政治正义论》中所论述的自由。它涉及智性美。他所预见的重生远不止政治梦想家们所遇见的重生。等到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最终走向坟墓,走向永恒”,此时这种自由才达到圆满。《为诗辩护》是用英语论述诗歌基础最意味深长的著作。在该书中,雪莱论述了诗人同立法者一样,靠着同样的能力维持自己的地位。诗人借着语言文字来发表自己的见解,立法者是以社群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观点,也就是他对神圣秩序的幻想——智性美。
“诗人,在不同时代背景和不同民族背景下,在早期被称为立法者或预言者。实质上,一位诗人兼具二者属性,或者说是将二者的属性融为了一体。因为,根据当下注定发生的事,发现事物的规律,他不仅清楚看到了当下的一切;而且还看到当下的未来,他的思想就是最近的花儿和水果的根源。”“语言、色彩、形状、宗教行为习惯、民间行为习惯都是诗歌的重要因素和原材料。”诗歌就是“根据人类本性固定不变的进程而产生的行为,如同存在创造者思想中的一样,它本身就是所有思想的投射”。“诗人们一直面临巨大挑战,要让他们放弃公民头衔,将其托付给理性者和商人……人们一致认为,运用想象力是最快乐的事,但是也有人认为,运用理性才更有用……商人减少劳动力,政治经济学家整合劳动力,此时要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投机生意不在于立即加剧奢侈和欲望的极致,这种情况就存在于现代英国。他们的投机生意往往同那些首要原则不符,那些首要原则属于幻想的范围……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这些结果完全源自对计算能力变本加厉的运用。”提到这些事物的人或许像布莱克一样,认为理性不仅创造了丑陋,而且还创造了其他邪恶。讲述智慧的书藏在阿特拉斯女巫的洞穴中。阿特拉斯女巫就是美的一种化身。她渡过施了魔法的河流,河流就是生命的象征,此时牧师就会摈弃他们的谎言,国王给猩猩戴上王冠,嘲笑他自己的国家。战士们拿起铁砧铸剑为犁,情人们抛开胆怯,朋友们相聚一堂。在雪莱的作品《拉昂和希思娜》中,有一种能唤醒革新者反抗世界暴政的能量,这种能量第一次被视作爱之星或美之星。在《那不勒斯颂》的结尾处,他号召用“美的心灵”推翻世界暴政,或者用“美的心灵”让世界充满“和谐的热情”。他将美的心灵称为自由。或许就像“道德高尚的人们既不能掌控也不愿屈服于”权威一样,暴政将通往美的道路上的美德除掉;美用爱来指引我们,爱的指引就是最完美的自由。借助爱来指引一切事物,他一遍遍地指出,爱能够看到思想和事物中的美,借助爱来安排一切事物。正是爱在推动着灵魂在思想和行动中再现,驱使我们“唤醒我们内在体验到的一切事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内心存在某种事物,从我们呱呱坠地开始,就在渴望找到类似的事物。”我们“灵魂深处还有一个灵魂,就像是在天堂外围了一个圆圈,痛苦、伤心、邪恶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努力想在诸多镜子中看到这个灵魂,这样我们就能充分拥有这个灵魂。不付出努力,就很难发现世界的进步,就很难抵抗邪恶事物。他请求《改革的哲学反思》里的革新者,“做好积极准备”,“如果骑兵被派来驱散他们的集会”,“他们要全副武装,积极抵抗”。“并不是因为积极抵抗不合理,而是因为克制和勇气会带来比决定性胜利更大的好处。”他在《暴政的面具》中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在诗中呐喊出,自由“就是爱”,自由能让富人也崇尚自由,就像追随耶稣的人们一样,将财产送人,然后追随耶稣浪迹天涯。
他认为,社会的革新要想给人类带来美这种神圣的秩序,就必须革新人类的心灵。《麦布女王》这首长诗问世之时,雪莱还没有发现他内心最深层的思想,或者说还没有找到语言来表达这种内心最深层的思想。我认为,人类不会改变他们内心最深层的思想。我认为,甚至是在《麦布女王》中,他更担心的是抵抗蛇,而不是改变人们的信仰。蛇比地上任何野兽都狡猾,它正是“暴政的因果”。他再三坚定地指出,道德高尚的人,也就是拥有“纯洁欲望和博爱”的人,即使在暴政统治下也活得快乐。他预言,有一天“自然的心灵”,即“他后期诗歌中美的心灵”,让每个人的内心都不再觊觎他的“权力王冠”,让人们具备高尚品德,这样“暴政的愤怒目光将失去其威慑力,静静地消失殆尽”。它似乎像一场买卖,“艺术或自然催生的人类的一切贪赃枉法的买卖”,将会悄然终结,财富也买不到这一切。
实际上,他就是那种“不具吸引力的能量”的主要证人。《朱利安与马达洛》中的马达洛说,灵魂是无力的,它只能,如同“挂在神庇佑的塔楼上沉闷的钟,诱使我们的思想和欲望,一同趋向破碎的心,向上苍祈祷”;朱利安,也就是雪莱他自己,回答,如同一切宗教创造者的回答——
我们追求的美丽、真爱、真理在哪里
在我们的心灵吗?如果我们坚强,
那我们是否就能少点欲望,多点行动?
《勃朗峰》是一个难理解的类比,意在说明灵魂源自“事物的神秘力量”,“这种神秘力量操控着思想,对于无边无际的天堂而言,就是一种秩序”。他甚至认为,如果人类是清白的,那人类或许就能够长生不死。他笔下的希思娜请求水手无须感到愧疚,因为活着的人都是有污点的。她说,正是时间标记了人类以及人类思想的死亡。
在同美之星作战时,《拉昂与希思娜》中的邪恶形象——“红色彗星”——带来的不仅有“恐惧、仇恨、欺骗、暴政”,而且还有“死亡、堕落、地震、疫病、疯人区”。
红色彗星被征服,魔神推翻了朱庇特,麦布女王的预言实现了,此时可见的本性就会再次达到圆满。在《麦布女王》的一条注释中,他指出:“假设……人类的道德提升和身体完善之间存在一种完美统一性,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认为:“理所当然地,智慧同弊病互不相容。就目前的地球气候状况而言,健康,从该词本身的综合内涵而言,是文明人类遥不可及的。”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如同圣人的入定一样,他看到船只英勇无畏地航行在大海上。
借助波浪映射的花,弥漫空中的花香以及轻柔的音乐毒药被绿色植物吸收,残暴止于有生命的事物,甚至蟾蜍和蜥蜴都变得美丽无比。最后,时间“归入永恒之墓”。
这种美,这种神圣的秩序,一切事物都将成为身体复苏的一部分,它已经为死者所见,已经为入定的灵魂所见,因为入定就是一种死亡。垂死的莱昂内尔·约翰逊听到了夜莺之歌,他大声喊出——
你难道没有听到甜言蜜语
源自响彻天堂的吟游歌谣?
你难道没有听说死人
在入定时是清醒的?
爱,四肢动弹不得之时,
睡觉,生命之夜被劈开之时,
思想,抓住世界模糊不清的边界,
音乐,爱人在唱歌之时,
如何死了?让我们开开心心地
干了这杯,欢快的鸟儿为我斟满的这杯酒。
在其诗歌中最有名的一个段落,他把死亡看作痛苦。“生活,就像五颜六色的玻璃组成的穹顶,玷污了永恒的白光。”“死亡,如果你得到你所追求的事物”;他在预言中看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因为“渴望得到的火”在向他微笑,“吞噬着最后微弱的气息”。即便他死了,他也会影响活着的人。尽管阿多尼斯逃到“他的出生之地,燃烧的泉源”,“是永恒的一部分,必经时光的流逝,同时永不停歇地改变”,“从梦中醒来”,不过他不是“从黎明出发”,不是“从森林洞穴出发”,不是“从花儿和泉源出发”。他一直就是“自然造就的一个”,他的声音“融入自然的音乐”,他的存在被感觉到,无论“那种能量走到哪里,都会将其生命拉回来”,无论何时这种能量推动普通人到达他们的既定形式,他都会承担“自己的责任”。在最重要时刻,他让人们的心灵黯然失色,因为:
当崇高思想
让年轻的心超越世俗生活,
爱和生命在当中奋斗
为自己的世俗命运,亡者活在那里,
如同光线在月黑风高的空中划过。
“当我们即将死去之时,什么将降临在这种不可预知的心灵之上,他进行了一系列猜测。”雪莱夫人写道:“一种神秘的理想为雪莱头脑中的猜测增添了色彩。他的诗歌《含羞草》中的某些诗节,在某种程度上,表达了几乎不可言传的思想。不是说我们死后进入另一个维度,由于某种既含糊又清楚的原因,这个维度不再适合我们——而是说那些超越普通人特性的人们,逐渐去掉我们不完美的器官;他们仍然存在‘爱、美、乐’,他们生活在适合他们的国度。而我们,受到‘错误、无知、斗争’的影响,要看见它们,只有等到我们自己得到净化,得到提高,达到更高境界之时。”不仅仅是快乐的灵魂,而且还有所有漂亮的地方、行动、姿势、事件。当我们认为它们绝不可能成为永恒之时,它们实际已经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在这一生
错误、无知、斗争的一生,
一切皆不在,一切皆不定,
我们只不过是梦中的影子,
这是一条朴素的信条,
可认为是愉快的信条,
拥有死亡本身,
就像其他事物,即嘲笑。
这座花园芳香,那位女士漂亮,
一切美好的形状和味道,
真理决不消逝,
我们在改变,不是他们在改变。
爱、美、乐,
没有死亡,没有改变,
他们的能量超越我们的器官,
忍受黑暗,默默无闻。
在他的猜测中,他似乎唤醒了大自然的记忆。幻想家声称大自然的记忆就是他们知识的根基;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认为一切善和恶仍永远存在,反正幻想家们是那样想的,“专心思考,付诸行动”。或许,他认为不是自我意识,而是“爱、美、乐”会永恒。麦布女王唤醒“一切旧知识”以及“古老而神秘的时代”所发生的善与恶。毫无疑问,就是这一段成了整首诗歌的情节。不过,诗歌的所有情节都是古代存在的证明,已经再次成为头脑中的坚定信念,这种坚定信念以深刻的理想主义精神诠释了它们。
智性美不仅让快乐的亡者执行它的意志,而且让执行的心灵赋予他的诗歌一种无根的幻想。这种执行的心灵相当于东方的提婆,相当于中世纪欧洲的元素精灵,相当于古爱尔兰的精灵。它们经常出现,或许雪莱无视了它们更为传统的表现形式。这些事物在他的诗歌中变幻莫测,就像它们在神秘事件以及爱尔兰普通人的幻想中那样。在特殊场景之下,他的大脑从自身的压力或超自然的能量中获得解脱之时,这些变化形式就会反映他头脑中不断变化的形式。这些都是“在梦中造访我们,来自遥远世界的光”;它们是精神实质,它们的影像就是感官的快乐;是“融入水晶般静默细胞”的声音;是“敏捷的、甜蜜的、精致的幻象”,静静地等候着它们的时刻到来,“躲在它们的薄壳中,就像蚕蛹一般”;是“伊甸园中四季常青的大树”的“芬芳”;是“让人们拥有美梦”的“酒”,让眼泪变成“奇迹和欢乐”的“酒”;是“在梦中同希腊诗人对话的金色精灵”;是“幽灵”,当“源自美的心灵”“散发汇聚的光芒”,也就是现实之光,此时,幽灵就成为艺术形式;是“守护者”,进入“人类思想的境界”,如同“风中的鸟儿,水中的鱼儿”,或者就是人类的思想,在时光的流逝中,融入快乐时光——
飞鱼跃起
从印度的大海,
加入半睡半醒的海鸟。
这些能量指引亚细亚和潘提亚,正如它们指引人类的所有情感一样,借助写在叶子上的文字,借助模糊的歌曲,借助回声的旋涡,将“所有的心灵拉到那条神秘之路上”,借助花儿“即将消失的芬芳”,借助“露珠反射的阳光”,穿过生与死的大门,唤醒魔神,即永恒。正是这些能量让“被称为生活”的“五彩面纱”被“撕得粉碎”。
也有丑陋和邪恶的执行者,就像来到普罗米修斯跟前的那些人一样——
从苍白的女祭师跪着的玫瑰
到体现她美丽的花冠,
缥缈的红色落下,染红了她的脸颊,
从我们受害者注定的痛苦
阴影包围着我们;
如同我们的母亲黑夜,我们也是无形的。
或者就像诗人在《生命的胜利》中看到的那些幽灵,来自战争中行进的队列,当“希望”变成“欲望”,无数的幽灵“如同白杨树上的枯叶,在秋天的晚上再次绽放”;就像他们的出发点,如果我知道一种模糊的表达,直到他们“包围住在那里的忙碌幽灵,就像阳光包围白云一样”。有些坐下来“像猩猩一样唧唧叫”,有些就像“古老的干尸一样”“在地狱孵化他们的卵”,大笑着“重新找回自己的能量”,这是他们曾给地球暴政的能量,有些“像小昆虫、小苍蝇”,蜂拥而至“律师、政客、牧师、理论家的眼前”。有些“像皑皑白雪”,落在“白皙的胸上,乌黑的头发上”,“被他们熄灭的青春之火融化”,还有许多“无视和他们不同的幽灵中的幽灵”,被“创造性之光”变成新形状的幽灵,在这种“创造性之光中”,一切都像微粒在运动。
有些人认为“所谓的真正思想或外部物体”是有差异的,但其再现又是有规律性的,例如“幻觉、梦境、疯癫”的再现。也可以讲述他如何在每两年及以上的时间间隔,做同样一个梦“三次”,以此来减少这种差异。他们曾用心灵之眼看到过幽灵,这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紧张不安。对于他们而言,这些美和丑的执行者当然不只比喻或引人入胜的表达而已。幽灵就是——
盘旋
一群吸血蝙蝠
耀眼的阳光,在傍晚前
为印度溪谷带来诡异的夜色
必定得有十分逼真的生命,人们恐惧地同自己长相相似的幽灵对话,看到眼睛长在胸上的女人就晕倒,企图烧毁一片森林。假如我们相信威廉姆斯夫人的记述,因为她相信恶魔就在那里找避难所,恶魔首次企图杀死她。
实际上,在我看来,雪莱再次唤醒他内心深处的信仰。不过,有过几次,他怀疑,甚至圣人也会怀疑,他就是一个革命者,因为他曾听到戒律:“如果你知道这些事物,如果你实践它们,你就会感到快乐。”多年来,在德林-达-罗得森林里,在艾切特山区,我第一次重读了雪莱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有时,我还会望着斯利弗-南-欧尔山脉。那里的农民说,世界上的最后一次战争会持续三天,那时一位牧师会举起圣杯,上千年的和平从此开始。我认为,这首神秘的歌谣说的是一种信仰。这种信仰如同这些农民的信仰一样朴实、古老,具有一种适合新时代的新形式。他们同布莱克一样,会明白圣灵就是“智慧泉源”,美的种类和程度就是其权威的化现。
2. 主导象征
较早前,雪莱让其笔下被囚禁的希思娜成为人类智慧的象征。
她冥想自己的心灵,将这种智慧以“符号”形式写在沙子上。这些“符号”是“清晰的元素符号,其最细微的改变”也会创造“语言中更模糊的语言”;是“真理的核心,这种真理曾在古克罗托那传播”。贯穿他诗歌的早期浪漫文学表明,巫术传统以及神秘哲学传统对他的思想产生了深刻影响。人们很难想象,他没有思考过符号或标志的原理。不过我的确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证明他曾深入研究过。
人们可以在他的诗歌中找到无数形象,它们没有符号那种确定性。
许多形象当然就是符号。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开始有意频繁使用这些形象的象征意义。我认为,在早期开始创作诗歌时,他让潜意识中的生活来操控他的想象。他几乎不在意形象的抽象意义,这些形象似乎源自放松时的心灵。任何人,如果经历过灵魂的神秘状态,就会知道心灵中如何会出现意味深长的象征符号。如果他们的确没有诱使象征符号进入毫无意义的梦境,这些象征符号的内涵,人们在数年内有可能都不会明白。我认为,知道这种经常出现的经历的任何人,将来某天定会在某种古书或某种古纪念碑上找到,一种怪异或错综复杂的形象。这种形象曾出现在他脑海,或许后来慢慢变得模糊,突然认识到,我们的微弱记忆只是大记忆中的一部分。这种大记忆让世界得到更新,人类的思想,正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并不是深层次的思想,而只是深层次面上的漂浮物而已。雪莱明白这一点,这一点已被他所指的美丽事物的永恒以及亡者影响力的永恒所证明。
但是,他是否也知道,大记忆也是象征符号的安身之处,是活着的灵魂形象的安身之处。对此我不得而知。他当然经历过意味深长的神秘事件,经历过与被创造的事物的统一,这种统一的确超越了灵魂同尚未被创造的心灵的统一。他在论述生活的文章中指出,把一次奇特的经历误认为所有人的普通经历:“让我们重拾儿时的感觉……我们不太习惯区分我们的所见与所感。似乎,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整体。
就此而言,有一些人永远都只是小孩子。那些顺应这种状态的人称之为白日梦,感觉就好像他们的本性融入了周围环境,或者就好像周围环境融入了他们的身体。他一定期望着接受来自他心灵之外的思想和形象。只要还在那种心灵之内,就能超越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的先入为主之见,因为他认为启示就是一种死亡;他情不自禁地认为,超越了特定时间和特定地点的一种形象会成为一种象征符号。
超越死亡,可以说,是成为一个活着的灵魂。
1812年,雪莱同威廉·戈德温的女儿来到欧洲大陆。他们乘坐敞篷船顺着某些大河而下。那时他在《拉昂与希思娜》的序言中总结了促使他成为诗人的事物。他提到了这些旅程:“我顺着大河而下,夜以继日地航行,沿着山间急流而下,看到了日出、日落、星星。”他或许看到了某个洞穴,那是大河边小溪流的河床。他或许沿着某个山涧来到其源头,该源头位于洞穴里面。在从他返回英国的一路上,河流、小溪、泉源流过洞穴或源自洞穴,这些形象存在于他的每首诗歌中,无论是长诗还是短诗,总带有确切的象征符号。阿拉斯托尔乘着他的船,沿着洞穴中的河流航行。他第一次感受到他所爱以及所追寻的精神的存在,这是他在平静的泉源中看到自己形象的时候;在他去世的时候,一条河流流入“万丈深渊”;快乐的阿特拉斯女巫,同沉浸在悲伤之时一样,乘着船,沿着洞穴中的河流航行。
她就是在河流源头的洞穴中出生的。当卢梭——《生命的胜利》中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在栩栩如生的幻象中醒来之时,此地就是小溪从洞穴汩汩流出的地方;《灵魂的分身》里的诗人“在蓝色龙葵树下的泉源边”,遇见了邪恶的美人;被囚禁的希思娜在一个大洞穴里产子,该洞穴就在“一个又大又圆的泉源旁,困在里面的泉水永不停歇地翻腾涌动着”;她的爱人被带到一个囚禁室,这个囚禁室位于穿过洞穴的一个高高的圆柱里面,那里有一个“恶臭的池塘”。他去看被征服的城市,从集市里一个被污染的泉源旁下来,预示着那种心灵。
在《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结尾处,他盯着一座重生的城市,建立在“公共广场上一个泉源里”的城市。拉昂和希思娜死后,他们又在一个泉源旁复活了,然后沿着河流漂到天堂;最终,普罗米修斯和亚细亚生活在一个快乐的世界,在洞穴中的快乐世界。在那里,泉源“涌动,发出天籁般的声音”;正是在泉源旁,某些不快乐的情侣约会之地,罗莎琳德和海伦相互讲述了她们的不幸;正是在一座泉源旁的柳树下,女巫和她的爱人开始了他们不幸的爱情。他在小诗和散文中常常使用洞穴、河流、泉源作为比喻。或许是他的潜意识捕捉到了某些过往场景,然后把它们塑造成古代的某种象征符号,不借助任何帮助,只需大记忆;柏拉图的洞穴就是整个世界,像雪莱这样优秀的柏拉图主义者,如果想不到柏拉图的洞穴,那几乎不可能想到作为象征符号的洞穴。如此优秀的学者或许在他的心灵中早就想到了“仙女洞”中的波菲利。波菲利描述了一个洞穴,费阿刻斯人的船就是从这个洞穴离开奥德修斯。雪莱也描述过一个洞穴,那是阿特拉斯女巫的洞穴,等等。我将二者进行了比较,要想有别的想法是很难的。
我引用了泰勒的翻译,同时由于泰勒拙劣的诗作,我用了安德鲁·朗格的散文:“荷马在诗节中描述了伊萨卡岛上的洞穴,他意在暗示什么?‘在港口的前端有一棵长叶橄榄树,树旁就有一个舒适的洞穴。对于仙子们而言,那是神圣的阴凉洞穴,名叫那伊阿兹。洞穴里面有碗、石头罐子、蜂巢,还有巨大的石头织布机。仙子们用织布机织紫色的衣服,还有源源不断的泉水,多么壮观的景象啊!有两道门通向这个洞穴,一道门挡北风,那是人类进入的门;一道门挡南风,那是与神有关的门,人类不能从此门进入:这道门是神的通道’。”他继续说明,在荷马提到这个洞穴之前,它是一座寺庙。“古代人建造寺庙都会使用极妙的象征符号。”他还详细解释了荷马对洞穴的描述。
他指出,古人“将通往世界的洞穴视为神圣的事物”,将“流水”、“幽深的洞穴”视为“世间之物的贴切象征符号”。他让人们见到了琐罗亚斯特洞穴中的泉源。他指出,洞穴通常是“一切无形能量的象征符号;洞穴昏暗幽深,一切能量的本质也都是神秘的”。他还引用已失传的赞美阿波罗的诗来证明,住在洞穴中的仙子喂养着“来自智慧泉源”的人。他坚信,泉源和河流象征“产生”。仙子这个词“通常适用于一切降临人世的灵魂”。荷马笔下洞穴的两道门就是产生之门,是从死亡到神的升华之门,是冷与湿之门,是热与火之门。
他认为,冷让世间产生生命,热让天堂产生生命。天空中,杯子状的星座靠近巨蟹座,因为那里就是从银河下来的灵魂接受甘甜的产生冷饮的地方。”混杂的石头碗和罐子“被那伊阿兹视为圣物,似乎也被视作酒神巴克斯的象征符号。之所以是石头做的,是因为河流的河床是岩石。“石头织布机”是“降临人间的灵魂”的象征符号。
“血肉的形成是在骨头上或骨头周围,在动物身体里就像石头”,因为“血肉的身躯就是衣服”,不仅与灵魂有关,而且与变得有形的精神实质有关,因为“古人把天堂称作面纱,这是由于天神的衣服的缘故”。蜜蜂聚居在石头碗和石头罐子里面,正如波菲利所理解的那样,是因为蜂蜜就是一种象征符号,古人视作“源自产生的快乐”。
他指出,古人不仅把灵魂称作那伊阿兹,还把它称作蜜蜂,“因为是甜蜜的直接原因”;但并不是所有“降临人世”的灵魂都能被称作蜜蜂,“那些理所应当生活在里面的,以及那些做了类似事情的,如果被接受成为神,那么他们就会再次回到(他们的同源星球)。这种昆虫想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它们十分正直和冷静”。我在阿特拉斯女巫的洞穴中找到了这些细节。雪莱笔下的洞穴中,除了洞穴的两道门之外,阿特拉斯女巫的洞穴被描述得最为详细。夏天,她沿着洞穴里的河流旅行,洞穴会产生悠远的回音;冬天,她就在“永不熄灭的火井里”睡觉。就装满蜂蜜的石头碗和石头罐子而言,我们有感官的快乐,“空气的回音”“笼罩着沉寂的洞穴”,“水晶杯”“清澈甘甜的美酒”;就蜜蜂而言,我们幻想“都在像蝶蛹一样的薄鞘里面”;就“石头织布机”以及“紫色的衣服”而言,我们有女巫的纺线和刺绣;女巫她自己就是一个那伊阿兹,她是亚特兰德斯七姐妹中的一个,她躺在“灰色岩石建造的房间里”,直到被太阳晒成云。
人们要是想从雪莱那里得到对洞穴和泉源的解释,人们会发现他的思想同波菲利的思想极为接近。他把思想看作产生的生命条件,认为现实是超越思想的某种事物。他在“论生命”中写道:“所有事物的基础不可能是精神——这种观点是大众哲学提出的——这是显而易见的。就我们所体验到的精神的属性而言,超越这种体验的争论是无关紧要的。因此,精神不能被创造,只能被感知。”在另一个段落中,他将精神定义为存在。在他看来,水就是存在的强有力象征符号。他坚持不懈地思考存在的神秘之源。在他的散文中,他讲述了“思想如何克服困难,光临其居住的错综复杂的房间。它就像一条河流,其急流和恒流奔涌而出。……精神的洞穴是阴暗模糊的;又或者笼罩着漂亮的明亮光芒。但即便如此,光芒也射不出洞门。”女巫乘船从洞穴中的河流通过,毫无疑问,这是她自己的命运,她沿着尼罗河行进,“借道摩里斯湖和马利提得湖”,看见所有的人倒映在阴暗的水面,影子“永远除不掉,只能永远在水面荡漾”。在尼罗河河底诸多黑暗的秘密街道里——新洞穴——沿着尼罗河河岸行进。当她遇到忧愁时,她将忧愁比作“争斗,搅乱人类生活的争斗”,因为她能看见事物的真实面目,她被形容为在“宽阔湖面”的“平静深渊”航行,我们则是无人驾驶的航行。阿拉斯托尔将他航行的河流称为他精神的形象。他认为很难说清楚,他死后,其思想会去往何处,如同河流的水有可能流入海洋,也有可能瞬间蒸发成云雾一样。《勃朗峰》这首诗里有很多括号加注的描写,以致人们很容易就失去其逻辑线索。雪莱在诗中将思想,流经宇宙中任何事物心灵的思想,比作流过山涧的阿恩,他在别处对此进行过解释;他将“遥远世界”中思想不知名的来源比作冰山里阿恩的泉源。遥远世界的“光芒”“照耀着沉睡的灵魂”。希思娜在文中提到,她在沙子上做了符号——“一种语言中的模糊语言”——沙子位于囚禁她的洞穴里面的海水“泉源”旁。她还提到“她心灵中的洞穴,告诉她秘密;提到某种精神就是”静止的波浪“反应”一切静止的事物”;随后在符号的能量作用下汹涌澎湃;她提到通过思考象征符号而不断增长智慧,形象都源自意志召唤的泉源。人们反复地找到一些对人类精神洞穴的比喻,对人类青春洞穴的比喻,对死亡的神秘洞穴的比喻。因为对于雪莱和波菲利而言,这不仅仅是世界生命的象征符号,它有可能指任何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如同亚细亚和普罗米修斯的住处,如同“诗歌的静谧洞穴”。它可能在瞬间具备所有意义,也可能毫无意义,如同某些古老的宗教符号。这些宗教符号同数个世纪的习惯交织在一起,例如地毯的图案或是挂毯的图案。
雪莱在这些大河上航行,他见到或想象到的洞穴都与他头脑中的河流息息相关。他见到了山坡上破旧的塔。不管怎样,这座塔曾经的象征意义同洞穴的象征意义相反。希思娜的爱人被带到洞穴中,那里有一座高塔,高塔旁有一座被污染的泉源。作为人类的远见心灵,当世界把他驱逐出去之时,他就会失去“思想之塔的无上能量”。对于雪莱而言,也不可能忘掉这第一次的囚禁经历。那时,因为类似的过错,他让人类将莱昂内尔囚禁在塔内。我知道,要忘记象征符号的意义是很困难的,一旦人们发现它,我认为雪莱心灵中所幻想到的,远不止这些浪漫的场景。他让阿扎那斯王子在海上一座明亮的塔中继续他神秘的研究。他让老隐士密切监视病中的拉昂,拉昂被关在破旧的塔中。毫无疑问,对于希思娜而言,在海上,“一种精神”喷出“亮晶晶的沙子”以及“罕见的贝壳”。在莫里斯·梅特林克以及雪莱的作品中,塔都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如同大海、河流、有泉源的洞穴一样,都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象征符号。随着时光的流逝,这种象征符号或许会在他的诗中变得越来越重要。通过对《拉昂与希思娜》中的塔和洞穴的对比表明,心灵外在地审视人,内在地审视自己。二者之间形成对比,这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于雪莱的心灵中,但必定有助于为其诗歌增添某种神秘而朦胧的色彩。人们不清楚有多少其他模糊意义。古代的象征符号除了具有一两种意义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意义。作家们强调这些符号,或者知道一些符号。正是借助这样的符号,极为主观化的艺术才能避免太过刻意的安排所导致的空洞和浅薄,才能达到深刻和丰富多彩的效果。有内涵、有思想的诗人必须在黑暗中寻找微弱之光,来自象征符号之光,就如同地球尽头之光。史诗和戏剧诗人在生活的偶然事件中发现这种神秘和影子。
雪莱使用的所有象征符号,其中最重要、最具体的就是晨星和昏星这个符号。他充分且深刻地理解了该符号的内涵,他经常使用这个符号。晨星和昏星在塔顶和河上出现和落下。它们是他笔下仙子的宝座。它化现为一位女子,引领卢梭——《生命的胜利》中最具代表性的诗人——借助摧毁生命中饥饿的能量,借助太阳的能量。
我们目前可以把太阳视作生命的象征符号。正是晨星在抗争《拉昂与希思娜》中的邪恶事物,刚开始是一颗带有红色彗星的星星,在这里就是一切邪恶的象征,而它在《灵魂的分身》中就是混乱的象征。
随后又化现为伴随老鹰的蛇——这些象征符号也存在于布莱克的作品中以及炼金术士们的作品中。在《拉昂与希思娜》的第一章中,在女人眼中,正是晨星看起来像长着翅膀的青年,它象征着痛苦中的人性。《古希腊》中哭泣的女子唤醒了晨星,她把它称作“自由之灯”以及“爱之灯塔”。晨星会去隐蔽的地方,在深夜飞到“无君主的大陆”、“圣洁的伊甸园”、“大山和岛屿”、“碧蓝的大海”。它们都是感官的对立面,不过我认为理想的世界、亡者的世界则是想象力的对立面。在《自由颂》中,自由引领着智慧从人类的心灵洞穴中出来,如同晨星引领着太阳从大海上升起。我们知道,如果《阿扎那斯王子》完成,它会讲到发现潘德慕斯——晨星较低级的仙子,讲到她变得越加疲惫,在死神降临之时,昏星在傍晚出现的时候,出现真正的仙子乌拉尼亚。实际上,在任何一首诗歌中,无论长短,几乎都能找到这些象征符号,如爱、自由、智慧、美丽或是智性美的其他表现形式。这些象征符号是雪莱心灵中世界的核心能量;他将一切欲望都献给了转瞬即逝的微光,也就是:
飞蛾向往星星,
向往远方的事物
远离我们的痛苦。
仙子来到卢梭跟前,一只手挥洒雨露,双脚踏着星星。她也是傍晚的仙子,她给他带来了装满遗忘和爱的杯子。他一饮而尽,他的心灵变得像“拉布拉多沙漠中的”沙子,沙子上满是鹿和狼的脚印。随后,新的幻景、生命、冷光出现在他眼前。第一幅幻景成为一种无形的存在。同样的形象存在于他心灵。他写道:
昏星从觉醒的黄昏升起
优雅地喘气,带着速度和光芒,
转瞬即逝,轻柔而明亮。
我认为,雪莱没必要去查阅波菲利对凉爽而醉人的杯子的描述。
巨蟹座星群附近的杯子状星群里的灵魂得到这种杯子,杯子就是一种象征符号,这是显而易见的;雪莱能够在自己的心灵中找到狼、鹿、星星的痕迹。他的诗歌变得越来越有内涵,越来越有情感,没有了表面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记得,这些就是古老的象征符号,它们仍然出现在幻想者的梦中。狼具有渴望和欲望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要比猎狗更加强烈。他笔下的狼和鹿让我想起猎狗和鹿。尤西恩在盖尔语诗歌中读到,猎狗和鹿在水上相互追逐。后来还读到年轻男子追逐手拿金色苹果的女子。在戈尔韦的神话传说中,提到尼亚姆——其名字意指光明或美丽——化现为一只鹿,出现在尤西恩面前。这让我想到我的一位朋友盯着深蓝色的帷幔看时,看到的一种幻象。我遇到过许多炼金术士。他们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人说:“你见到帷幔里的事物了吗?”另一个炼金术士看了看帷幔,当下看见一个男人被一条黑色的猎狗带领着,穿过森林,随后猎狗在一个地方死去。
巫师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即“太阳汇合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紧随一条红色的猎狗,随后红色的猎狗被一支矛刺中。一只白色的小鹿看见那人从森林里走出来,那人并未注意到小鹿,以为一条白色的猎狗来了。他跟随这条颤颤巍巍的“猎狗”。巫师知道他最终会跟上这只小鹿,小鹿会引领他见到神。最有学识的炼金术士说:“我说不清楚猎狗的象征意义是什么,或者太阳汇合点在哪儿。不过,我认为小鹿就是晨星和昏星。”我对此深信不疑。这个男人看见白色的小鹿,他正从黑暗和痛苦的世界走出来,要进入重生的世界,也就是晨星,第二次到来就会是昏星。我坚信,它可能就是阿扎那斯王子的神话故事,也可能是《生命的胜利》中卢梭的故事,再次从大记忆中出现。大记忆仍然是女神之母,尽管男人们不再相信。
或许正是这种记忆,或许正是他本性中的某种冲动,太微弱以致他自己的心灵都未能意识到,让约翰·济慈看到了月亮中的智性美。济慈热爱事物的象征意义,热爱形状和颜色的精确性,热爱身体创造的情感。布莱克活在他所谓的永恒快乐中。他在太阳中看到了这种智性美。他将诗歌中的仙子拟人化。他笔下的仙子们在火炉旁辛勤劳作。我认为,这些男人如此享受光带来的快乐,必定存在某种原因。雪莱想到了疲惫和烦恼。月亮是最善变的象征符号,不仅仅是因为她本身就象征着变化。作为大海的情人,她掌控着本能的生命和事物的产生。正如波菲利所言,甚至“幻想”中的“形象的出现”都是通过水;正如空旷的天堂燃起了易变的冷火,她同样掌管着贞洁,产生的事物悲伤地、漫无目的地飘荡。她可能给予神一个身躯,让加百列来为她传递信息。她可能在男人们快乐的时刻出现,就像她出现在恩底弥翁面前那样。她可能否认生活,射出她的箭。但是,因为她只有在献身的时候才变得美丽,也不是什么崇高理想,所以欲望的后代们并不喜爱她。
雪莱禁不住看了她那不友善的眼睛。据说,雪莱看到他的妻子玛丽·雪莱时,所看到的就是那种冷冰冰的眼神。他在《灵魂的分身》中描述过这种眼神。《灵魂的分身》讲述,一位像月亮一般的女子如何引导他进入她的洞穴,如何在他的心灵之海上撒上一层“霜”。他的生与死都被“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施了魔法,他们都逃离他身边,大喊:“快走,他不是我们的同类。”当他描述月亮为美好事物的一部分时,他能看到她的美丽;但当他将其拟人化时,当他在大记忆的影响之下或是我们内心深处某种神秘能量的作用之下,说出他的话语之时,他变得不友好,或者不是真正的友好,又或者称得上可鄙。月亮的嘴唇“苍白无血色”,这是“冷月”,或者被称为“善变的冻月”。它“被遗忘”,它“在逐渐衰弱”;它“在彷徨”,它变得“疲惫不堪”;它变得“苍白无力”;它“因疲惫而变得苍白”,它“独自徘徊”,它“不断变化”,它找不到“任何恒久不变的事物”;它就像“垂死的女子”,它“蹒跚着走出闺房,渐渐虚弱的心灵漫无目的,虚弱地徘徊着”。甚至这里没有一颗星星的时候,它也施展它邪恶的影响,让恋人们的嘴唇变得“苍白”。只有当时间生于永恒之墓时,才能成为快乐的事,因为那时地球的心灵,人类多产的心灵,让它充满自己的喜悦。他描述了地球和月亮的心灵,在生命之河上移动。这一段读起来有点像似懂非懂的幻象。人类成为“诸多灵魂中和谐的一种灵魂”,“万物归一”,“通过爱,相似的行为变得美丽”。在这种变化中,“快乐的活力”从一种心灵流到另一种心灵,直到雪“在月亮之上的无生机的山上融化”。
某位神秘的老作家说过(我忘了是谁),如果你希望变得忧郁,就请用左手掌控用银打造的月亮形象;如果你希望变得开心就请用右手掌控用金打造的太阳形象。太阳是敏感生活的象征符号,象征着信仰、快乐、骄傲、能量、全部意志、美。这种美完全不会诱惑,也不会为了追求美丽而牺牲自己,而是让万物变得快乐,因为它本身就是美。泰勒引用普罗克鲁斯的话,把它称作“一切敏感事物的造物主”。因此,布莱克的观点就是合乎常情的。布莱克总是赞美能量,这种能量在他体内流动。他认为艺术就是一种激情昂扬的劳工,让人们远离疑虑和悲观。他认为女人的爱就像恶魔,这种爱束缚男人的意志。人们应该在太阳中看到诗意般的精灵,而不是在女人星中看到。人们应该从他的诗歌中感受到“太阳”。但是,雪莱则以不太友善的视角来看待此问题。雪莱只偶尔用它来描述艾米利亚·维维安妮不同寻常的美。艾米利亚·维维安妮“在光转化成爱时,就像太阳的化身”。看到她被薄雾笼罩,看到她在水上闪闪发光,看到她太微弱不足以遮住自身星星的光芒,似乎看到这些场景让她感到极其快乐。在《生命的胜利》其中一首诗中,她就是公认的象征的一部分。其能量就是一切暴政的源泉。当象征晨星的女子逐渐消失在他眼前,卢梭看到了“一辆清冷明亮的车”中的“一种新幻景”,一道彩虹挂在她头顶。她走动时,影子也在“叶子和石头”上移动。她掌控的灵魂似乎“在那种光中,看起来像在阳光下舞蹈的微粒”;或是她们在花丛中跳舞,花儿们在“沙漠中碧绿的青草丛中绽放”,不在意即将降临她们身上的痛苦。“这些就是最伟大的事物,最不能被遗忘的事物”。她们都戴着“光的束带、头盔、王冠、花冠”,但却不知道她们自己。甚至“伟大的柏拉图”也会在那里,因为他知道快乐和悲伤,因为生活不能用金子或痛苦征服他,不能用“年龄、怠惰、奴役”征服他,但可以用爱征服他。曾经活着的人都在那里,除了耶稣、苏格拉底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位圣人”。他们将生活的一切置之度外。他们能够给予远大理想造就的各种生活,他们就是坚信不疑的追随者。他们“一旦触及带着生命火焰的世界,就会像老鹰一样,回到自己的全盛期”。
在古代,似乎布莱克会在某个小教堂敬拜太阳。为了他的抗议,他乐意活着,乐意谈论他的快乐。济慈快乐地接受生活,虽然是“以一种煞费苦心,有趣的怠惰形式”。他可能会在某个小教堂敬拜月亮。雪莱讨厌生活,他寻求“生命中更多不可理解的东西”。他可能会徘徊,迷失在永无止境的幻想中。他可能会在某个小教堂敬拜无尽欲望之星。
我想,当他跪在祭台前,祭台上摆放着绿色玛瑙打造的灯,灯燃着微弱的火光,此时他眼前或许会反复出现一种幻象。他看到一艘船沿着宽阔的河流顺流而下,跟随一颗星星之光的指引,在大山间蜿蜒而过,山上有洞穴和塔楼。声音可能会告诉他,为何每个人眼前会有一种景象,一种冒险,一种图画,那就是他神秘生活的景象。如果他这一生思考过,就会引领他的灵魂,从无意义的处境中解脱出来,避免经历世俗的起起伏伏,进入遥远的国度,在那里永生的仙子等着一切灵魂。这些灵魂变得如火焰般纯洁,它们的身体变得如玛瑙灯那般宁静。
但是他出生之日,恰好是古老智慧消失之日。他仅满足于写诗,很少考虑写诗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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