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相信我们一致所称的巫术仪式和哲学,我相信我所称的招魂。虽然我并不清楚它们具体是什么,但我相信有一种能量能让人产生神秘的幻象。眼睛闭上之时就能洞察心灵深处的真相,我相信这种真相的幻象。我相信三条信条,我认为这三条信条是代代相传而下的,是几乎所有巫术仪式的根基。这三条信条就是——第一,我们的心灵边界是变动不拘的。多种心灵似乎可以融汇,创造或揭示单一的心灵,即单一的能量。
第二,我们的记忆边界也是变动不拘的。我们的记忆是一个大记忆系统中的一部分,即整个大自然的记忆系统。
第三,借助象征符号,就能唤醒这种“大心灵”和“大记忆”。
我时常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将会放弃巫术这种信仰。因为我已经在男男女女当中,在家家户户当中,在各行各业当中,在各种景象和声音当中,看到或是想象到某种邪恶和某种丑陋。它来自数个世纪以来慢慢消亡的心灵品质。这种心灵品质、这种巫术信仰及其证据传遍世界各地。
2
大约十多年前,我有充分的理由一直同一个人争辩一件事。正是这个人将其一生贡献给了其他人所鄙视的研究。这个人邀请我和一位现已过世的朋友去见证一种巫术仪式。他住在离伦敦不远的地方,在去的路上,朋友告诉我他不相信巫术,但是爱德华·布尔沃·利顿的一部小说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想法,他决定花大量时间来思考巫术。他渴望相信巫术的存在。他已经研究了风水、占星术、手相术、神秘的象征符号体系等等,但他还是质疑灵魂是否比身体存在的时间更长久。对此次的巫术仪式,他心存怀疑,拭目以待。他只不过期望一种浪漫氛围,即如同舞台上的那种幻象。这种幻象可能会吸引主动的想象长达一个小时。巫师和他漂亮的妻子在一座小屋接待了我们。这座小屋紧挨着某座漂亮的花园或是某座公园,它归属一位行为古怪的富人。巫师房子里的古董摆放得井井有条,所有古董都干干净净。房子里有一间长房间,房间一端的地板上有一个凸起的地方,像是某种座台;房间里的装饰很廉价,显得很寒碜。这次的招魂仪式就是在这间长房间里进行的。我和朋友坐在房间中央,巫师坐在座台上,他的妻子坐在我们和巫师之间的地方。他手上拿着一根木制的权杖,指向一个五颜六色的正方形牌匾,每块正方形上都有一个数字。这块牌匾就放在挨近他的一张椅子上。他不断地念着某种咒语。几乎同时,我的想象开始活跃起来,栩栩如生的形象浮现在我眼前。这些形象太逼真了,简直不像是我的幻想。我一直明白,这些形象有它们自己的意愿,一种我无法改变或塑造的生命。我记得看到了许多白色身影,还记得在思考权杖上戴着主教冠的头是否就暗示着这些白色身影的头。正在此时,我朋友的形象突然出现在白色身影中间。我告诉巫师我所见到的景象,巫师用低沉的声音喊出:“清除他的记忆。”他大喊之后,我朋友的形象就突然消失了。要么是巫师,要么是他妻子看到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戴着奇怪的方形帽站在白色身影中间。女巫师说,这是我的朋友所生活的前世,正是这个前世塑造了他的今生。现在那个前世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似乎也看到了这个男人,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很怪异。这个情景主要呈现在女巫师的心灵的眼前。不过有时候,在听到她的描述之前,我就已看到了她所描述的情景。她认为穿黑衣服的男人有可能是16世纪的佛兰芒人。我看见他沿着狭窄的街道一直走到一扇窄门前,门上方有某种锈迹斑斑的铁制品。他走进门,想要知道我们的幻象范围。我看到屋内桌上放着一具尸体,我默不作声。女巫师描述的是,他沿着长廊走,然后走上她称的布道坛,然后开始说话。她说:“他是一位牧师,我可以听到他讲的话。他讲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低地德语。”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又说:“不是的,我错了。我可以看到听众。他是一位老师,正在给学生讲课。”我说:“你看到门附近有什么东西吗?”她说:“是的,我看到一具供解剖用的尸体。”随后,我们看到他又走出了门,走上狭窄的街道。我紧跟女巫师所描述的情景。有时只是听到她的话语,有时又会看到我自己。我朋友则什么也没看见。我想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前世,所以不许他看到。我想他在任何情况下都看不到,他的幻象没有自我意志。现在,穿黑衣服的男人走进一座房子,房子面朝大路的一面有两堵三角墙。然后,他走上楼梯,进入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位驼背女人给了他一把钥匙。接着,他沿着走廊走下台阶,走进一个大地窖。地窖里到处都是曲颈瓶和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容器。他似乎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从架子上拿了面包来吃。男巫师和女巫师开始推测这个男人的性格和习惯。根据幻象中的印象,他们认为这个男人对自然主义着迷,但是古代的巫术所创造的神奇故事激发了他的想象力。他们认为,他正试图借助自然主义来复制那些神奇故事。现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看见他走向放在文火上烧着的一个容器,从容器中拿出一个裹着无数层布的东西。
他慢慢地将布一层一层地揭开,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像人形一样的东西。这个人形不是按照他自己的模型制造出来的。巫师说穿黑衣服的男人正尝试用化学物质来制造肉,不过他并没有成功。他的这个人形吸引了许多邪恶的灵魂来到它身边。这个形象显得活灵活现的。他可以看见这个形象在桌子上动了一下。就在那刻,我听到小声的尖叫声之类的声音,但是当我看到死尸的时候,我仍保持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女巫师说:“我听到了小声的尖叫声。”随后,男巫师也听到了,但是他说:“那不是尖叫声。那是他把一个曲颈瓶中的红色液体倒入布上的裂缝所发出的声音。裂缝就在这个人形的嘴的上方。液体发出的汩汩声非常奇怪。”几周似乎一晃而过,有人看见这个男人仍在地窖里忙碌着。后来,似乎又过了几周。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他,病怏怏地躺在楼上的房间里,一个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站在他旁边。我们也能看见那个人形。之前这个人形是待在地窖里的,而现在它可以走动了,不过还是显得很虚弱。我看见这个人形更加微弱的影像慢慢地爬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身旁。我问男巫师,那些影像是什么?他说:“它们是恐惧的表象。”当下,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开始说话了,但是我记不清是谁听到他在说话。他把生病的这个男人扶下床,靠着他的肩膀,搀着他走动。一路都惶恐不安,直到走进地窖。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在那里对着那个人形画了几个符号,这个人形就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他把一把小刀放入另一个人的手中,他说:“我已经将他身上的魔力拿走,但是你必须从他身上取回你给他的生命。”有人看见生病的男人弯下腰,将这个人形的头切下,随后就倒在了地上,就好像给了自己一记致命伤,因为他将自己的生命注入了这个人形的身体中。随后,这个幻影变了,变得烦躁不安。他又病倒了,躺在楼上的房间里。似乎,他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戴圆锥形帽子的男人一直在他身旁陪伴着他。现在我记不清楚,这位男巫师是如何发现他永远都恢复不过来的,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在好转;他还发现这次的事件在小镇上不胫而走,毁了他的好名声。他的学生离他而去,男人们都唯恐避之而不及。他被诅咒了,他是一名巫师。
该场景到此结束。我看了看我的朋友。他脸色发白,惊恐万分。
我竭力想记清楚,他说:“我这一生,经常在梦里看见我自己通过那种方式在制造一个男人。小时候,我总在思考,想设计出某种装置,通过电击让一具尸体具有生命力。”现在,他说:“我这一生健康状况糟糕,究其原因或许就是那个实验吧。”我问他是否读过《弗兰肯斯坦》,他说他读过。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读过《弗兰肯斯坦》的人,但却看不到这个幻象。
3
随后,我请求巫师向我透露我的部分前世。在满是小正方形的牌匾前又进行了一次招魂仪式。我记不太清楚是谁看见了各种细节,因为我现在感兴趣的是幻象本身。对此种招魂仪式,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幻象或许是几个人所共有的。
穿着锁子甲的一个男人穿过一座城堡的大门。女巫师惊讶地发现,这座城堡里的房间都没有进行装饰,里面的陈设也是粗制滥造的,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富丽堂皇。这个男人来到一个大厅,随后走到一座小教堂外的空地上,那里正在举行一种仪式。有六个身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她们从祭坛上取下一些黄色物品——我想那是金子,虽然同我朋友一样,我也被告知不要看,但我还是忍不住地看了。有人认为那黄色的物品是黄色的花。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认为女孩子们把黄色的物品放在了那个男人的手中。过了片刻,他就走出去了。当他穿过大厅时,我忘了是我们中的谁注意到,他看到了两座坟墓。随后,这个幻景中断了。而现在,他又穿着僧侣的服饰站在一群士兵中间,在村子中心朗读羊皮纸上的文字。幻景再次中断。当下,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已走到了似乎是“圣地”的地方。他们在棕榈树丛中开始某种神圣的劳动。他们中的普通人只是袖手旁观,而仆人们则按照隆重的仪式,搬动大石头,把它们摆放在特定的方位,我想是四方方位基点。男巫师说,他们定是在修建某种水泥砖石结构的房屋。同许多研究这些神秘事物的学生一样,他也总是一门心思地研究水泥砖石结构,想在陌生的地方找到它。
念了某种文字,现在我已忘记是什么文字,我们就中断了幻象,这样我们就能去吃晚饭了。晚饭结束,女巫师大声说,我们在吃饭时,他们仍在修建。他们建造的不是水泥砖石结构的房屋,而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十字架。现在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穿锁子甲的那个男人以及之前没有见过的两位僧人留在现场。他靠在石头十字架上,脚放在地上的两块石头上,双手伸展开来。他似乎在那里站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时,他去了一间小密室,小密室旁还有两间密室。我认为这些密室有点像我在阿伦群岛见过的密室,但是我不太确定。似乎又过了几天,他每一天都一整天一整天地靠在石头十字架上。在那里,我仅看到他和那两位僧侣,此外别无他人。似乎又过去了数个年头,幻象如同眼前飘过的落叶一样一晃而过。他老了,头发花白了。我们看到的两位僧人也老了,头发也花白了。他们扶着他靠在石头十字架上。我问男巫师,这个男人为何要站在那里。在他刚要回答我的问题时,我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像梦中之梦一样出现在幻象中,浮现在靠在十字架上的那个男人眼前。男巫师也看见了,他说其中一个人举起他的手臂,他们是没有手的。我想起了那两座坟墓——穿锁子甲的男人从小教堂出来,穿过大厅时所遇见的那两座坟墓。我问男巫师,这位骑士是否因暴行正在赎罪。我边问,他边答,这是可能的,但是他不太确定。就在此时,幻象圆满完成,消失殆尽。
在我看来,后一个幻象对我而言没有个人意义,但是它的确很奇异、很美妙,似乎就我一个人看到了其美。是谁编造了这个故事,如果它真算得上是一个故事的话。不是我,不是女巫师,也不是男巫师,我们也没这个能力啊!该幻象出现在三个人的头脑中。我不记得我的朋友曾见到过这个幻象。除了费一点力让心灵之眼保持睁开而外,该幻象轻轻松松就出现了,而且清清楚楚。幻象出现的速度也非常快,比任何记下该幻象的笔运转得还要快。正如布莱克在其诗歌中所写,或许作者就在那永恒之中。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时常看到,有时也会听说许多类似的幻象。虽然我无法相信,不过有那么一两次半信半疑的时候,它们是普通意义上世俗世界中的古老生命,但我还是认识到,它们同今生占据主导地位的心境以及重大事件有着必然的关联。或许,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虽然我所描述的幻象不属于这当中的一种,但它们似乎就是这些心境和事件具有象征意义的传说。更精确地说,就是创造它们的动力具有象征主义的影子,就好像质疑者身上祖传的品格所示的神示。
如果我还能记住那时的感觉的话,那时,这两种幻象对我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对我而言有意义的是,证明想象的至高无上,以及汇聚成一种大心灵的诸多心灵的能量。借助能表达的话语以及不能表达的思想,一种心灵压倒另一种心灵,直到它们成为独一无二的、坚定不移的终极心灵。一种心灵是统治者,短暂地创造或揭示我所称之的超自然艺术家,我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所有心灵加在一起则贡献甚少。
4
此后几年,我同一位朋友待在巴黎。我通常在早餐前起床,外出买一份报纸。我一直有注意到,一位女仆会摆好桌子,准备吃早餐。
她是几年前来到巴黎的。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一直在自言自语地给自己讲那些长长的荒唐故事传说。这些故事传说仅是自己讲给自己听的。如果之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现在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我可能会受到伤害。我看见自己在玩小孩子的冒险游戏时,胳膊缠着绷带。我买了报纸回家,在门口遇见了男女主人。他们一见到我,就大喊:“天啦!女仆刚刚告诉我们你的胳膊上缠着绷带。我们想你昨晚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被什么碾压了”——或类似这样的话。我一直是在巴黎的一个地方吃饭,在人们上床睡觉之后才回来。我努力将自己的幻象转移到女仆身上。她看到了,而且还是以看起来似乎不只是心灵之眼的东西看到的。
一天下午,大约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在专心地想某位同窗,我有口信要捎给他,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写信。过了几天,我收到了那位同窗从数百英里外的地方寄来的信。就在我正心无旁骛地思考的那天下午,我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一家酒店的人群中,其情景栩栩如生。只有我的同窗看见了我,他叫我在其他人散场之后再出现。我消失了,随后又在午夜出现了,给他捎了信。我自己从不知道能够幻想到如此遥远的人。
我可以讲述更奇怪的象征符号,更神奇的恍惚状态,更奇异的幻象。如果心灵的巨大能量经常涌现,内心深处又在足够放松的情况下,借助朋友的帮忙或是靠自己,我能够有意无意地幻想到遥远的地方。这种能量会在很私密的或很神圣的公众演讲事件中涌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似乎属于某种神秘事物。我把内心深处这些突然涌现的幻象以及内心深处的这种放松状态,谨谨慎慎、详详细细地写下来,不过我得把我的记录保密起来。毕竟,正如布莱克所言,人们提供证据来保护相信的人,说服不相信的人,二者相比前者更难。与此同时,还得尽可能地忍受疑惑、错误信仰、荒唐之事的看法。我很愿意证明,过去的人们同我一样相信。我引用约瑟夫·格兰维尔对“吉卜赛学者”的描述来证明。约瑟夫·格兰维尔已去世,他不会介意疑惑、错误信仰、荒唐之事。
吉卜赛学者也已去世,除非聪明绝顶的巫师能够活到乐意死去的那一天。他正在某处闲逛,即使人们看不见他,如同阿诺德幻想的:“在伯克郡荒野上某家与世隔绝的酒屋,坐在暖和的炉火凳上”,或是“渡过泰晤士河去巴布洛克·海斯”,或是“送花——灯芯草篓装着的白色银莲花,带着夏夜露珠的黑色风信子——给女孩子”,“这些女孩子来自远处的村庄,在五月来到菲费尔德的榆树前跳舞”,或是“坐在杂草丛生的河岸边”,“借着自由前进的动力”在时间的长河中生存下来。约瑟夫·格兰维尔的故事如下:
最近,牛津大学有一位小伙子,他富有想象力,思维敏捷,他想要获得学业上的进步。但是,由于贫困,他被迫辍学,投身这个大千世界去谋生。现在,他的困境越来越糟糕,他想要得到朋友们的帮助。最后,他不得不加入一群流浪的吉卜赛人队伍,从事他们的行业,以维持生计。……从事这个行业一段时间后,几位学者和他的旧友偶然路过,他们之前认识这个小伙子。这位小伙子很快就从吉卜赛人群中认出了这些旧友。看到他和吉卜赛人在一起,旧友们很惊讶,学者也很惊讶。他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在吉卜赛人面前和他打招呼。他把其中一位朋友拉到一边,请他的朋友们去一家旅馆等他。旅馆就在不远处,他答应很快会去和他们碰头。于是,他们就去了旅馆等他,他随后也赶到了。见面寒暄后,他的朋友们问他,如何过上这种怪异生活的,如何加入这群贫穷的吉卜赛人队伍的。这位吉卜赛学者向他们解释了为何他会过上这种生活。他还告诉他们,和他一起相处的吉卜赛人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种江湖骗子。这群吉卜赛人有着他们自己的传统学习模式,还能借助幻想创造奇迹。他自己也学到了吉卜赛人的某些技艺,某种程度上而言,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证明他所说的是事实,他说他会去另一间房间,让他们在这间房间里自由谈话,等到他再次回到这间房间时,他就能说出他们谈话的大意。他详述了他不在场时,他的朋友们谈论的话题。他的学者朋友们对这种出人意料的发现感到异常震惊,都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揭开谜底。他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告诉他们他所做的就是借助了幻想的力量,他的幻想他们也感同身受。他详细口述了他不在场时他们的谈话内容。有一些确切的方式能用来强化幻想,达到某个临界点,就能使他人的幻想屈从。等到他掌握了完整秘诀之后——目前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他就打算离开他的吉卜赛同伴们,向全世界宣传他所学到的东西。
如果描述此类事件的人没有做过梦,那我们就要改写我们的历史了。因为所有的人,当然是指所有富有想象能力的人,就会永远抛弃巫术。所有的人,尤其是那些没有强有力的自我意识的冷静的人们,就要不断落入他们的能量控制中。我认为,我们最复杂的思想、精心设计的目的、明确的情感,通常都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突然涌现出来的,就好像来自地狱或天堂。历史学家应记住,难道他们不应该吗?天使和魔鬼就像国王和士兵,就像思想家和阴谋策划者。不论是天使还是魔鬼,首先裹上某人幻想中精心设计的外衣,如同某些明智的作家所认为的那样,即使这样,又何妨呢?“即使上帝自己在发挥作用,或是现在就存在于现存生命或人类中”,如同布莱克所认为的那样,那这又何妨呢?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承认无形的生命、恍惚的事物以及从荒野隐士那飘来的幽灵。它们在会议室、书房、战场苦思冥想。我们相信,或许就是在葡萄酒坊走过的某位女性让男人的心灵有了细微改变,或许就是她带来了思想和想象的强有力运动,这在许多德国人的作品中有提到;或许就是她给人们带来了激情。我们也相信,或许就是由于激情,如此多的国家才兵戎相见。这种激情不是在某位牧童心灵中产生,而是在激情消逝之前,曾短暂地让他欣喜若狂。
5
毫无疑问,野蛮人比我们更易受影响,其影响力更加显著。城市生活破坏甚至扼杀了这种被动的冥想生活,教育扩展了这种分散的独自运作的心灵,很有可能就是这两个因素让我们的灵魂变得不那么容易受影响。曾经赤裸裸拥抱天堂之风的灵魂,如今已被厚厚地包裹着。我们的灵魂已经学会了修建房屋,用壁炉取暖,关闭门窗。
风的确能让我们更靠近火,甚至揭起地毯,在门缝呼啸。但是,它们在很早以前,在平原上能够做出更糟糕的事情。安德鲁·朗格先生在其著作《宗教的形成》中援引某位学富五车的人的看法。这个人坚信,野蛮人的记忆以及对遥远地方的思考必定有极强的幻想成分。因为他们头脑中没有杂念让他们分心——在我看来,这种解释并不全面——朗格先生继续引用某些旅行者的话语来证明,野蛮人总是活在幻想的边缘。一位拉普兰人想要成为基督徒,而他所幻想的景象又是异教的。他详细地给一位旅行者讲述了许多遥远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位旅行者听信了他的话。这位拉普兰人向这位旅行者坦白:“他不知道如何使用他的眼睛,因为一切遥远的事物都呈现在他眼前。“我自己在戈尔韦郡的一个区找到一个男人。他看不到我所看到的事物,但是他能进行招魂仪式。这个男人已老态龙钟了。另一个区的一个男人说:“没人在修剪草坪,不过曾在某时看到过他们。”如果我能无意间对我们时代已在大城市生活数年的人施以巫术,毫无疑问,人们也就可以有意识地对古代更加敏感的人们施以更强有力的巫术,或者是对那些生活在保存着原始民风地区的人们施以巫术。为什么那位吉卜赛学者不对他的朋友们施以巫术呢?为什么圣帕特里克或听到故事传说的首位听众,不把他的敌人、他以及其他牧师变为一群鹿呢?在《亚瑟王之死》中,为何像他这样的巫师不把马群变成看起来像灰色石头的东西?虽然罗马士兵来自文明社会,这种文明社会已经对这些事物不敏感了。为何他们在莫娜女巫的咒语面前没有丝毫反应?为何耶稣会教父或圣日耳曼伯爵或任何首先听到该故事传说的人,看起来并不像立刻要坐着四轮大马车经由十二个城门离开?为何摩西和法老巫师不创造他们的权杖,就像许多古代巫医那样,将旧绳索变成看起来像贪婪蛇那样的东西?为什么中世纪的巫师不让夏天的花朵在隆冬时节绽放?
当历史涉及这些事物的时候,难道我们不会改写历史吗?
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如今或许宁愿更直接地影响古时人们的幻想。
不是借助笔墨纸张学习他们的技艺,而是静坐数个小时,幻想自己就是森林里的石头、大树、野兽。这些幻象会变得栩栩如生,甚至过路人也会成为幻想者幻象中的一部分。他们有的哭泣,有的大笑,有的撒腿就跑。巫师通过念咒语,对他们的幻想施加魔力,将他们自己和过路人联系起来。诗歌和音乐难道不是源自巫师的咒语吗?这些咒语是诗歌和音乐的主要组成部分,它们向我们说明了它们的起源。如同音乐家或诗人在对他人的心灵施加魔力的同时,也在对他们自己的心灵施加魔力一样,巫师在为他人创造或揭示超自然的艺术家或天才的时候,也在为自己创造或揭示。这是一种由许多心灵融合成的一种看似昙花一现的大心灵。它们的融合方式或思想,我曾在郊区的那座房子里见证过。它也保存着比较长久的心灵通道,保存着该家族的心灵通道,该部落的心灵通道,抑或是灵魂足够强大之时,还可保存整个世界的心灵通道。我们的历史提到各种观点和发现,但是我认为,在古代,人们关注这些通道之时,他们提到的是戒律和天启。同我们看待议会和实验室一样,他们也在小心谨慎地、孜孜不倦地看着西奈半岛及半岛上的雷电。我们总是赞美那些个体生命达到完美的人们,但是他们赞美的总是:一种心灵,即一切完美的根基。
6
有一位刚从修道院毕业的年轻爱尔兰女孩子。我曾见过她突然陷入出神入定的状态中。所有催眠术士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陷入此种出神入定状态的。她清醒的时候,认为夏娃的禁果就是我们在杂货铺所买的那种苹果;但是在她出神入定的时候,她看到生命之树上有灵魂,这些灵魂总在叹息。他们在生命之树的树干上来回移动,而不是在树液中移动。飞鸟栖息在生命之树的树叶上,在最高的大树枝上有一只戴着王冠的白色飞鸟。我回到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古犹太书——《神秘事件》。我翻阅了这本书,看到讲述相关段落的那页,把它撕了下来。我想我之前从未看到过这一段:“生命之树……就是善恶智慧之树……的树枝上栖息着鸟类,鸟儿在树枝上筑巢,灵魂和天使也栖息在树上。”我曾见过一名年轻的爱尔兰教会成员陷入像出神入定的状态。
他是爱尔兰西部的一名银行雇员。我坚信不疑,他也十分确定,夏娃的禁果就是杂货铺售卖的那种苹果。不过他也看到生命之树,提到灵魂在树枝上叹息。他还看到长着人脸的苹果,他把耳朵凑近苹果,听到的声音就好像灵魂在里面打架的声音。现在,他离开生命之树,来到伊甸园边缘。他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在主日学校所了解的茫茫荒野,而是在一座大山的山峰之上,这座山高约3219米。整座山峰就是一座有围墙的大花园,这与他清醒时的认识刚好相反。几年以后,我发现一张中世纪的草图,图上的伊甸园就是建在一座高山上有围墙的花园。
这些错综复杂的象征符号源自哪里?在场的这两人、巫师和我都未曾见过。我相信《神秘事件》以及这幅中世纪草图所描述的事物。记住,这些幻象虽然错综复杂,但立即就能臻于完美。如果人们能想象,巫师、我或者另一个人的确看到了这些幻象,随后又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人们能想象,超自然的艺术家所掌握的我们尘封记忆中的知识能够解释这些幻象,那么有无数其他幻象等着人们去解释。人们不可能一如既往地相信荒谬的见闻。例如,我的日记里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我曾给一位巫师看过一种古老的爱尔兰象征符号。1897年12月27日,这位巫师看见了女神布里吉特,看见她拿着一条“正在蠕动的金光闪闪的蛇”。但是我敢肯定,他和我都不清楚女神同蛇之间的联系。后来,也就是几个月前,亚历山大·卡迈克尔的著作《苏格兰盖尔语歌谣和祷词集》问世,我们才有了眉目。一位既不会写字也不会识字的爱尔兰老妇人告诉我,有一位女子穿着打扮像女神狄安娜。她戴着花冠,身穿短裙,脚穿凉鞋,看起来像露趾高筒靴。我在爱尔兰收集到的不计其数的幻象故事,或是朋友帮我收集的此类故事,为何就没有一个将不同时期的穿着打扮混于一体的?巫师们在讲述神话传说时,会把神话传说混杂在一起,会提到芬恩·马库尔去科克郡陪审团。几乎所有研究类似事件的人都在入定或睡梦中见过某种怪异的新象征符号或事件。而这些象征符号或事件后来都会在某些他未曾读过或听过的著作中有记载。类似事件鲜有归类,鲜有被分析,很难让人们相信。不过,还是有一些证据足以证明它们的确发生过,证明有某种大自然的记忆揭示几百年前的事件和象征符号。许多国家和数个世纪之前的神秘事件证明了这种记忆;诚实的人以及江湖术士保存着这些神秘传说。或许有一天这些神秘传说会作为民间文学被人们研究。他们会根据这种记忆来做出他们最重要的声明。我在帕拉塞尔苏斯的作品中以及一些印度书籍中读到过。这些印度书籍指出,过去的人仍然活在记忆中,“专心思考,付诸行动”。我在威廉·布莱克的预言书中也找到了相关证据。
布莱克将其形象称为“罗斯展览馆里最耀眼的雕塑”。他还提到,一切事件,“一切关于爱的故事传说”,皆借助那些形象来更新自己。
或许,有几个人相信它,倒也不坏。如果的确有许多人相信,那这些人也会冲出议会、大学、图书馆,狂奔荒野之中,耗尽体力,让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尽管还活在世上,也可能进入亡者每天都进出的门;如果永恒的事物看似就在眼前,明智的人,谁还会不辞辛劳地制定法律、记录历史、测量地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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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日记里还记录了许多神秘事件。1899年的一天,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惊醒。接着,我想象一种符号,防止噩梦再次发生;然后,又想象另一种符号,让自己做一个美梦。这种符号是一种简单的几何形状,它让人想到梦中繁茂的植物。我隐隐约约想象着这种符号,感到昏昏欲睡,最后睡着了。我做了很多混乱的梦,它们似乎都与这种符号无关。一会儿,我又开始打瞌睡了,徘徊在睡梦与现实之间,就像人们处在睡和醒之间的状态,能看到大束的鲜花和大串的葡萄。醒来之后,我意识到我所梦见的或看到的就是同这种符号类似的东西。后来,我还记得曾用过这种符号。日记本里还有一个记录,不过这个记录是在此事件之后记下的。记录记载,我在幻想中看到一个有点像巫师的人,其头顶出现了气元素和风元素相结合的符号。
这个人并不知道我正在使用的符号,他看见一只飞翔的鸽子,嘴里还叼着一只龙虾。1898年11月13日,我同一位女巫师一道,用了一种星状符号,有意让她在幻想之前看到这个符号。她看见一座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央有一块马头骨。我意识到几天前,我曾同一位男巫师一道用过这个符号,那时他看到了一座粗糙的石头房子,房子中央的那个物品是用布盖住的,上面还有一个雷神之锤。他将布揭开,发现一具用黄金打造的骷髅,骷髅的牙齿是用钻石做的,眼睛所用的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宝石。就这最后一个幻象,我作了注解,指出我们较早之前一直在使用太阳形状的符号。太阳形状的符号通常会让人们想到金子和宝石之类的幻象。我举这些例子,不是要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而是旨在阐明我的观点。有些朋友从未遇到过类似事件,有些朋友基于某些理由并不认同我的观点,我想我的例子会让他们产生一种最自然的怀疑态度。我自己都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符号中的内在能量。在我看来,人们可以借助一种幻想对另一种幻想产生影响的能量,解释一切事物,也就是所谓的传心术。它能随即就把知识同生活,语言同情感分开,这就是学术语言的贫乏之处。
我认为,象征符号看起来强有力,仅仅是因为我们认为它强有力,没有它,我们同样能做得很好。那些日子,我用一些自创的象征符号,而不仅仅是幻想象征符号。我会将这些象征符号用在我的体验者身上,告诉他们把符号放在额头,不要看符号。有时我会犯错,我会从中吸取教训。如果我自己没有幻想这种象征符号,体验者就会产生混乱的幻象,这是因为我给了他错误的象征符号,让他产生了混乱的幻象。后来,我遇到一位巫师,他告诉我:“我幻想一个正方形池塘,但是我能够知道你的想法,你希望我看到一个长方形池塘。”或者,“你所幻想的符号让我看见一位女士手拿一块水晶,但事实上,我应该看到的是一片月光笼罩的大海。”我发现,象征符号总能让人想到特定的场景、特定的事件、特定的人物。但是,不论我的幻象多么栩栩如生,我实际上从未想到过这种特定的场景、特定的事件,以及头脑中特定的某个人。即使我想象到了,这两种幻象也是同时出现的。
现在,我认为不论是巫术大师刻意用这些象征符号,还是后继者、诗人、音乐家、艺术家无意间用之,这些符号都是最强大的能量。起初,我尝试区分不同的象征符号,区分我所称的固有符号和任意符号。不过,结果证明这种区分是毫无意义的,不论符号的能量源自符号本身,还是任意的起源,都无关紧要。如我所相信的,它们之所以起作用,是因为大记忆让它们同某些事件、情绪、人物联系起来。不论人们身上产生何种激情,它们都将成为强大的大记忆中的象征符号,它们都将成为那些拥有巫术的人手中的象征符号,即巫师、天使召唤者、魔鬼召唤者。象征符号是形形色色的。天上、地上的一切事物在大记忆中都有其联想物,不论是意义重大的,抑或是微不足道的。人们永远不知道,哪些被遗忘的事件有可能会融入这个大记忆中,就像是毒菌和豚草。爱尔兰学识渊博的人偶尔会区分药草。有些药草具有草药的某种药性,可以治疗疾病;有一些药草是借助巫术的能量来医治疾病。例如亚麻皮、榆树汁这些神奇的药草能起作用,我想是因为它们唤醒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治愈性能量和某种催眠指令。在内心深处,它同大心灵混合,被大记忆扩大,它们并不是我们所称的信仰疗法,被广泛地运用在孩子及动物身上。
各国的神话传说成功地证明了这点。就我而言,它们似乎就是古人能够安全掌握的唯一药物。摘掉坏掉的叶子可能不会治愈疾病,但如果吃掉坏掉的叶子,又有可能会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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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讲述对巫术的信仰,这使得那些思想激进、言语犀利的人不喜欢我。他们同他们的时代抗争,不乐意轻易接受时光的流逝。
我在写作的时候异常谨慎,因为我在著作中讲述了很多古代神秘事件。我的同窗中也有很多人认为,有必要讲述这些神秘事件。他们也讲述,而我比他们讲述得更多。由于我的经历,我相信这些神秘事件,我坚信这些都是真实的,即使有些是我自己没有经历过的。或许有人在密切关注这些古代的神秘事件,正如传说所证明的那样,他们憎恨,甚至报复太过流利的语言。他们说,在阿伦群岛,如果你过多地讲到神秘事件,你的舌头就会变得像石头那样硬。尽管不可置疑的自然主义理由把它称为自我暗示或其他类似表达,不过,在我看来,我似乎经常感觉到我的舌头变得非常僵硬、笨拙。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感到心神不宁,我删掉某个段落,并不是因为任何文学原因,而是因为某个事件或某个象征符号可能对读者而言毫无意义,不过却属于某些神秘事件,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不过,我不会因为理由的好坏而写作。我必须将我所拥有的智慧这种商品装上文字语言这艘大船。毕竟,我曾无数次看到,当整个话语都是韵文时,人们非常警惕地将智慧这种商品抛入大海。写作的人,做证的人,必定经常听到内心的强烈抗议,抱怨隐藏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谈智慧的人有时可能不会因为世界的改变而改变,不过他们还是会害怕仙子们的愤怒。仙子们生活的国度就是世界的中心——“充满活力的心灵之地”。在语言和沉默之间有一条小道,人们在这条小道上只能得到不起眼的启示,有谁能够坚持走完这条小道呢?当然,无论存在何种风险,我们都会大声地问,幻想总是按照大心灵和大记忆的推动和模式,坚持不懈地重塑世界吗?让我们高喊,我们所称的浪漫、诗歌、智性美是唯一的标志,就像至高无上的巫师或其他巫师所谈到的,过去是并且将来还会是永恒的标志。还有什么能如此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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