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消息

书名:孝缘情梦 作者:地脉作家•竹间 字数:197257 更新时间:2019-09-10

  早晨,德孝茶旅庄那扇大门在雾霭中沉重地打开了。门的“吱呀”声显得有气无力,开门的人似乎几天都没有吃饭了。

  张幺爷今天早晨起来时,脚还在打飘飘,眼睛还在胀痛,脑壳里头也像被人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昨天夜里,德孝茶旅庄遭棒老二打抢,这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凭天地良心,张幺爷是不可能被人们怀疑去充当棒老二的线子客。但他无论如何都脱不得干系。常言说,糍粑掉在地上,也会粘些尘灰。随便哪个碰到鬼,也得烧一把纸钱。张幺爷深知这黑道上的规矩。难道祖宗留下的这点产业,德孝茶旅庄的招牌,将在自己手上被砸掉吗?因此,整个后半夜,他都是提心吊胆的。虽然,他冷得牙壳子打颤,也不敢倒床睡去。当街上不知哪家的叫鸣鸡第一声领唱开始,远远近近一片合唱声响起来之后,张幺爷这才舒了一口气,心理生出一丝儿庆幸。这一夜总算熬过来了。

  张幺爷把门打开,这才想起没有看见丁四儿,便高一脚矮一脚地来到了丁四儿的房间。只见丁四儿的脑壳正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还在呼呼地大睡嘞。张幺爷扯开了被盖,只见丁四儿的头上已冒出了热雾。

  “四儿,起来了。”

  丁四儿睁开了眼睛,清醒过来,再用手一抹脑壳,满头全是汗水。此时此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汗水是昨晚吓出来的,还是让这床铺上的被子蒙出来的。看到幺爷今早晨已经先起来了,丁四儿镇了镇神经,才感觉到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急忙坐起身来,穿好衣裳,便跳下床来。

  “快些,喝茶的就快来了。”

  丁四儿来不及去方便,就直奔烧开水的炉灶边。他将昨晚盖起的煤炭火撬开,使劲拉了几下风箱,煤炭火苗便“突突”地直往上窜。

  丁四儿如厕后再回到茶堂子,壶子里的水已经滚开了。今天,第一个走进堂子的却是剃头匠,人称他温师傅的中年男人。这温师傅住在忠孝场猪市巷,开了个理发铺子,生意只能免强维持生活。他的婆娘还在世时,早晨最多亲自来德孝茶旅庄向张幺爷要一杯鲜开水冲茶。大概是因为,他婆娘决不允许温师傅坐在德孝茶旅庄吹牛摆龙门阵。说到底,原因是剃头店在早晨也许会有生意做的,咋能耽误生意来德孝茶旅庄喝闲茶?前年,剃头匠温师傅的婆娘死在生产里,从此便再也无人管他了。这样一来,早晨就是天王爷来找他剃脑壳,温师傅也是不屑一顾的。他无论如何也得先到德孝茶旅庄来喝杯清茶,听听新闻,才回去开他的剃头店经营生意。

  昨晚整个孝泉镇都闹麻了,不晓得出了啥子大事情。这不,温师傅岂能不打听这一重大新闻事件?所以,他老早就跑来打探消息。他晓得,五马六道的消息,都会在张幺爷这德孝茶旅庄里汇集的。温师傅侧着身子,神秘兮兮地挤进了茶堂子里,小心地拉过一把椅子。他将椅背靠在那根柱头上坐下,脑壳又习惯地靠在了柱头上。

  丁四儿立即给温师傅拿来一个白碗,他晓得温师傅死婆娘时,带了一屁股的债。温师傅连茶叶都舍不得买,常向乡下人要些冬桑叶泡开水当茶喝。果然,当丁四儿将那个白茶碗摆在了他的面前,温师傅便从包包里摸出一个草纸小包,将里头晾干的冬桑叶放到茶碗里,丁四儿用鲜开水给他泡了个满碗。

  丁四儿看了一眼温师傅。虽然,他曾经是大串脸胡,但他常常用剃头刀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有时竟把脸上的青皮都刮了出来,嘴唇那一圈好像已经被绿化过了似的。丁四儿仿佛记得,张幺娘曾要将二姐说给过这个拿剃头刀的男人成亲。二姐会不会同意呢?丁四儿管不了这些事情,二姐夫可以是温师傅这个男人,也可以是别的什么男人。丁四儿对温师傅,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说不上有啥子反感。总之,大人的事情,丁四儿是不该操闲心的。

  丁四儿掺水后刚要离开,便被温师傅叫住:“四儿,昨晚你们这边在闹啥子?”

  丁四儿不便回答,转过头去向张幺爷求援。张幺爷端杯盖碗茶来到温师傅的茶桌旁坐下来,还没说话便先叹起气来:“我不晓得哪路人来住店,后来他们就打开了。还好,他们都给我张某人一点面子,没把这屋里的这些家具打烂,各人就到外边‘结梁子’去了。唉!这年头,都民国了,还是不清静”。说完,张幺爷又是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气。

  正在这时候,谌家巷做花生生意的谌老板,手拿铜制水烟袋也从大门外跨了进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来,便问道:“张幺爷,你们这里昨晚在吼啥子?”

  谌老板吸了一口水烟,眼角斜视着人,还要说话的样子。丁四儿赶紧提着长嘴壶子,给谌老板发好茶叶,也好顺便听听谌老板昨晚到底听到些啥子动静。谌老板又吸了一口水烟,故意压低了声音,造成了一种极为紧张的说话氛围。

  “我睡到半夜,就听见有人吼叫道:‘伍八犟,你千万莫乱来哈!这是绵阳魏大爷的东西,是我们魏大爷送给他丈人省府老爷的贺礼。你敢乱来,谨防你的脑壳搬家’。后来,我又听有人接着说:‘你莫吓老子,我伍八犟是见过阵仗的人。就是省府老爷的东西,老子也敢要’。过后不久,就听见‘叭叭’两声枪响!日他先人哟,赫死人啦!”

  “哟,这么闹热呀!”

  从大门外又进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穿长衫子,像个教书先生,人称赵夫子赵先生。现今赵先生已经不教书了,专在德孝茶旅庄开场子说评书。在孝泉镇,赵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孔夫子死了,倒起埋——文屁眼是通了天的。

  赵先生进到茶堂子里坐下来,丁四儿忙提着长嘴壶子来给赵先生发茶叶。谌老板正吸水烟的嘴离开了烟嘴喊道:“赵先生的茶钱我给了。”

  赵先生道了谢,紧接着便说道:“昨天晚黑不晓得这孝泉镇出了啥子事?街上那些打枪的子弹,就跟炒豌豆一样,好悬火哟!我在想,孝泉镇莫非出了大事啦?”

  剃头匠温师傅不晓得哪股神经发作了,竟站起嘲笑赵先生道:“赵先生,你要听故事就该早些来,免得打了两枪就说是在炒豌豆。你赵先生把故事听全了,保准会编一段新评书出来。这段评书就叫《棒老二夜劫德孝茶旅庄》,免得只给外人说你那老掉牙的安安送——米”。

  赵先生笑道:“夫子说:不耻下问,不耻下问嘛!”赵先生果然不耻下问,挨个儿问了各人听到的详情。然后,伸出右手不停地在空中抓捏,像是要将众人抓拢来似的。随即,他又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种事千万不要指点名道姓,免得走夜路碰到恶鬼。不是说的话,要是给伍八犟的线子客晓得了,这孝泉镇还能安宁吗?”

  众人觉得赵先生说得很有道理,内心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想也是,这些棒老二,哪个平民百姓得罪得起呢?温师傅调侃说:“赵先生硬是孔夫子死了倒起埋——文屁眼通了天的”。

  “赵夫子跟孔夫子有啥区别嘛!”

  人还没进门,就说了一句有板有眼的风趣话。丁四儿回头一看,才是那位前额很突出的老头子——易裁缝。他忙提起长嘴开水壶迎过去。张幺爷连忙招呼道:“易师傅,快来这边坐。你今天早晨咋来得这么晚喃?”

  “嗨!怪事年年有,就数今年多。天没亮就有人来买白布。买那么多白布做啥子?未必哪家里一晚上就死了两、三个人嗦?嗨,怪事!”

  赵先生沉默了半晌说道:“易师傅,你发了人难财啦!”

  易裁缝品了一口茶说:“我易某人还是不发这种财为好。你们听昨晚黑的枪声,吓得人牙壳子都在打颤。我的妈哟!棒老二都要翻天啦!唉!咋没得人来管哟!”

  张幺爷感慨地接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垮下来。现在这世道,要是有正派人管管,棒老二再大的屁眼,也不敢来大闹孝泉镇。现今眼目下的孝泉镇,看来是不得清静啦!”

  正在这时候,从屋角里突然传来了喊声:“张幺爷,我们五个人虽说不是‘袖筒里转乾坤,茶桌上玩日月。’天天不是在这儿泡茶馆的角色,就是一年四季只来你茶馆里喝这一碗茶,也算是你这德孝茶旅庄的客人嘛!咋坐了半天都没得名堂呢?咋搞的嘛?”

  张幺爷一看,果然那边有五个茶客在摆龙门阵,只是茶桌上没得盖碗茶。张幺爷立刻起身来到茶炉边,右手拿了五个茶船子,并提起长嘴开水壶,左手从手掌上一直到手腕是一叠五个茶碗,几步来到茶桌前。他用右手几根指头一旋掸,五个茶船子跟跳圆舞曲似的,打着旋子分别旋到了五个人的面前不动了。忽又听得“嚓、嚓、嚓、嚓、嚓”五声响,左手的五个茶碗分别落在了茶船子中。与此同时,右手的长嘴开水壶也提了起来,从那长嘴壶中,连续五次涌出五股开水,准确不误地坠落到了茶碗里,一滴也没有洒出茶碗外面来……再看五个茶碗里都只盛有半碗开水,恰好把茶叶发起。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张幺爷的这场精彩表演。

  “好!”茶桌边的五个人同时喊叫起来。

  “硬是难得看到张幺爷露这一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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