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冰柜7

书名:奔跑的冰柜 作者:李铭 字数:107479 更新时间:2019-09-10

  老姑唾沫星子飞溅,说:结婚证你给解决了,那地呢?

  我说:老姑,你别激动,咱慢慢从头捋。你看,是不是你不反对五爷爷和五奶奶结婚,这肯定的,你找的我。你找我叫我三个叔叔家也都同意,对吧?所以,咱们一起去找他们商量,开始都不同意,矛盾焦点在土地赔偿这块。怕五奶奶把土地赔偿款继承了,问五爷爷和五奶奶,他们根本不在意这土地赔偿款的问题。所以就签份协议,事情就解决了。

  老姑听半天,瞅风匣,说:你听明白没?我被他给绕进去了。

  风匣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会说不如会听的,你老姑那份地呢?你咋一个字没提?

  这才是矛盾的焦点所在。大叔留根二叔留得两家就都冷笑着看老姑。

  我心里也明白了,故意问:老姑,你找我回来,没说你也要土地赔偿金的事。

  老姑急眼了:这个协议不能签,爸的结婚证高低不能领!

  大家都愣住了,最支持的是老姑,现在大家都同意了,老姑却站出来反对了。

  我索性耐着性子跟老姑掰扯:那老姑你说说为啥不同意?

  老姑憋红了脸说:我是姑娘不假,可是我出门子以后,土地一直在爸这种着呢。南湾子那地是我的,后洼也有我的。这些年,都是我当姑娘的跟风匣回来照顾咱爸的,我们是当儿子使唤,凭啥我的那份土地不给我赔偿款,大哥是清身出的,为什么他就能够拿?

  大婶气不过,插嘴说:老太太没的时候,我们也出钱了,怎么就说清身出了呢?

  老姑顶一句:他给自己妈出钱送终,应该的。他没吃奶啊,他还吃的第一口呢,尽孝应该。

  大婶回敬一句:应该尽孝就应该受财产,天经地义,再说,我们也没有多要。不像你,上蹿下跳就为了自己的好处。

  老姑蹦起来薅大婶的头发,被大婶灵巧地躲过。

  大家拉架,大婶骂:别以为你随便掐吧老二媳妇,她头发你给薅没了,薅我的没门!

  一看局势难以控制,我赶紧拉开冲突的双方。

  二叔留得说:井绳,你照顾咱爸受累,我们兄弟心里也清楚了。我们也考虑了这事,你的土地也在家呢,行,既然你大哥清身出都能够拿赔偿金,我跟老三留代就再让让步,行吧?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那份土地赔偿给你。

  老姑斜一眼,说:那风匣那份呢?他当牛做马给咱们家干活,他就没有回报啊?

  大婶说:风匣还往家拉苞米了呢,你咋没说呢。

  老姑说:爸的结婚证没有我同意,谁都不好使。我们家风匣上门女婿一样,还有他老姨,给咱爸多少温暖啊,凭啥她就放弃?我们是合法的继承人……锁柱子,你回去吧,我们家的事情不用解决了,我爸的结婚证不领了。

  我没有力气跟他们辩论了,老姑想要的最大利益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五爷爷把五奶奶后背倚靠的枕头放平,好像没有听到这些儿女们的争论不休。五奶奶看着大家,说一句:你妈蛋!

  我以为五爷爷还会翻译成“都睡吧”。想不到五爷爷说:骂得好。

  看来,这真的是一句骂人的话了。

  事情僵在了这。

  10

  晚上我没有走,就住在五爷爷家。

  我跟五爷爷说了,不管儿女们啥样的态度,结婚证是一定能够办成的。五爷爷点头,叹气,说:啥都不说了。

  现在,他就盼着这结婚证了。为了给五爷爷吃定心丸,我把五爷爷和五奶奶的照片也收起来。说是办理结婚证用。五爷爷不糊涂,问我结婚照不是一起照吗。我就撒谎说,老年人走不了,那边电脑给处理。

  冰柜的嗡嗡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再不敢拔掉电源了。睡不着,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跟小苏的事情来。越发地感觉事情蹊跷。想着就在被窝里上了微信,给小苏发过去一个表情。很快那边小苏就回复了一个表情。

  小苏问:在哪?

  我手上飞快地按键,回复:老地方。

  小苏:哈。大冰柜唱歌。

  我回复:嗯。记忆深刻?

  小苏:小心闹鬼。

  我回复:哪有鬼?心里?

  小苏:冰柜,笨笨。锅锅,你害怕吗?

  锅锅就是哥哥的意思,这是小苏第一次在微信上这么叫我。

  我:怕什么?有女鬼,睡了她。

  小苏:不要命了。

  小苏问询。

  小苏:不顺利?

  我:顺利得了吗?

  小苏:差哪?

  我:老姑那。其实她才是最难对付的,郁闷……

  小苏:你老姑是奇葩。

  我:幸亏我们不能通婚。

  小苏:哈……笑死我了,都喷了。

  我:对了,那天车上她那样子要揍你,你怎么跟她说的?

  小苏:嗨,情急之下,我出卖了自己呗。

  我:?

  小苏:我说是你相好的,她就放过了我。还说,她侄子花心,叫我提防。

  我:汗。你真这么说的?

  小苏:哎,我不这么说,那天破相的就得是我。

  我:难为你了。

  小苏:没有,占了大作家的便宜。荣幸!

  我:小苏,哥不明白一件事情。

  小苏:说,锅锅。

  我:那天晚上我做个奇怪的梦……

  小苏:哈,奇怪的梦谁都做。梦就是梦呗,做完拉倒,何必认真。怎么了锅锅?

  我:没……什么。早点休息。

  小苏:需要我帮忙吗?我是说你老姑家的事情。

  我:结婚证,你能办吗?

  小苏:没有问题。要没电了,再聊。88。

  我在黑暗里瞅着手机出神。

  门“咣当”一声开了,老姑虎虎生风进来。以为她跟着风匣回家去了,想不到没走。我假装睡觉,不理睬老姑。老姑瞅瞅装睡的我,脱吧脱吧在炕那头躺下了。

  我心想总算蒙骗过关了。

  想不到老姑说:锁柱子,你少跟我装睡。太叫我失望了。你在城里待几年,学坏了你。你自己有媳妇孩子的,到处拈花惹草。

  我忘了装睡的事情,辩解:我跟小苏是同事关系。

  老姑呼地坐起来: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你当我看不出来啊,你个老爷们,你盯着人家小苏的屁股和奶子看。看啥啊,里面有色拉油还是易拉罐啊?不要脸。

  我气得翻身不理睬。

  老姑继续数落我:潘金莲遇到陈世美,纯粹一对狗男女!

  我被气笑了,纠正说:老姑,那是潘金莲和西门庆。

  想不到老姑更大了声音骂:就是陈世美,你有媳妇孩子,勾引人家小姑娘,你就是陈世美,西门庆不够格你。

  我说:老姑,你骂吧,我知道你为啥骂。

  老姑被我说到了痛处,急眼了。起身下地,把屋子里的灯开了。我看见老姑裸着两条白白胖胖的肥腿,穿一条花裤衩,披散着头发瞪着我。

  老姑说:锁柱子,老姑白疼你了。反正这事你掂量着办,除了你我没挠过,我怕过谁?不是心疼你吗。今天这事我不跟你计较,反正那协议你不能给我签。我跟风匣商量了一下,这事算了,你也尽心了。我爸也不用结婚了。你不说风匣老姨和我爸是事实婚姻吗,我算计了,就叫事实说话了。只要协议不签,不办结婚证也成,反正风匣老姨那份我们也得要。

  我顺水推舟,说:成,我明天就回去。

  老姑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啥,我跟你去镇上,再给我们买点东西。反正你花公家的钱,拿你的卡给我“唰唰”几下。

  

     11

  晚上被老姑的呼噜吵得没睡好,还偷听了老姑的梦话。内容不连贯,大呼小叫的,基本都是骂她丈夫风匣的。

  一大清早,老姑起来上厕所,五爷爷给五奶奶洗把脸以后下了地。这个时候,就听见院子里踏踏的脚步声。接着外屋传来“五奶奶”你妈蛋的问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冲到我头上。我还没起来,已经被人摁在了被窝里。挣扎无效,我不知道这伙人是从哪来的。

  几个人直奔冰柜,扯了电源线,几个人一二三喊着抬冰柜。又进来一个人,那声音我听过,在电话里。是昨天晚上被老姑打跑的三婶。三婶说:傻子啊你们,有轱辘,推出去。

  我说:三婶,叫他们松手,我……上不来气了。

  三婶说:你就是记者吧。不用按他,不关他的事。这个冰柜是我们老爷子的,你三叔在工程队包钢筋活,我在工地外面开个小吃部。把冰柜拉回去,用完再还回来。

  一伙人推着冰柜出去了,我也恢复了人身自由。下地,快步追出去。见一伙人已经把冰柜推到了院门外。院门外是一个大陡坡。那停着一辆厢式货车,几个人正在想办法往上装冰柜。

  五爷爷不在家,冰柜就这么被推走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情急之下想起了老姑来。赶紧往后院的厕所跑。老姑在厕所里方便,我就在外面喊:老姑,三婶把冰柜拉走了,五爷爷知道这事吗?

  我话音没落,五姑已经提着裤子从我身边掠过。院子里溅起一声炸雷般的叫骂:抢劫啊!

  接着就听见石头呼呼打击院外车厢的声音。夹杂着是一群人的鬼哭狼嚎。

  我对老姑的战斗力是放心的,果然,我跑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一幕很精彩。几个男人已经被老姑用石头打得躲在车厢后面不敢出来。厢式货车的玻璃碎了,车门子也被石头砸出了坑。那台大冰柜没人管了,顺着陡坡开始缓慢移动。然后就迈开了腿一样,奔跑起来!

  三婶和老姑扭打在一起,我大喝一声:冰柜跑了!

  两个女人放弃了厮打,一起追向了那个冰柜。

  冰柜顺着陡坡快速地奔跑着,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飞了起来,然后一头扎到了深沟里,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面的东西也被甩了出来,杂七杂八地丢在路上。

  三婶心疼这冰柜,小吃部的预算里面早都有了的计划。她哭着去查看,捡起丢在路上的东西。突然,她不是好声地惊叫一声:死人了!死人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三婶吸引。三婶傻子一般拿着一件东西,把大家都惊呆了:三婶手里拿着一只人的大腿!

  我猛然想起五爷爷不叫停了冰柜电源的原因,还有,小苏说过她听到晚上有人踹冰柜的声音。莫不是这条人腿在作怪!

  12

  镇上的派出所很快来了民警,拍照,询问,做笔录。

  五爷爷家门前围拢了很多人。老姑早已经不知去向,不知道她是被冰柜里甩出了人腿吓着了,还是觉得砸坏了货车觉得应该躲躲,反正她没有了影子。

  三婶哭哭啼啼地跟警察讲述经过。说她刚进门,不知道自己老公公是杀人犯。

  谁都没有想到五爷爷的冰柜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警察封锁了现场,谁都说不清楚这人腿的来历。只有尽快找到五爷爷,找到冰柜的主人才能够弄清楚真相。

  五爷爷在山上看地,苞米这几天该出苗了。五爷爷忙着在山坡上做假人。一个木头十字架插在山坡上,给修饰成人的模样。戴着草帽,穿着衣服。风一刮,假人就乱动,像真人一样。鸟就不能近身了。

  警察为了不打草惊蛇,叫我去山上找五爷爷。他们在远处悄悄跟着我。

  我也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跟五爷爷说这事。

  五爷爷老远看见我,问:醒了?你们城里人起得晚。

  我说:早起来了。五爷爷,我想问件事情,你冰柜里藏着啥东西没有?

  五爷爷看我,想想,反问我:你看到了?

  我惊恐地点头。

  想不到五爷爷冷静地笑笑:吓着你了吧?

  我点头。心想,吓着的可不是我一个人。

  五爷爷轻轻撩起他的裤腿,叫我看。我一惊,原来五爷爷裤腿之下,是一条假肢。

  怎么回事?我满脸狐疑,知道五爷爷的腿脚不好,但是没有看出来竟然是假肢。那冰柜里的人腿?难道就是他自己的?

  五爷爷叹息一声:二十多年了,都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带村子里的木匠们出去打工干活。有一回我从楼上摔了下来,腿摔坏了。就截肢了。包工头心还挺好,赔偿款不少。给我装了假肢,还给了笔钱。这坏腿没地方扔,我就想死了以后别没有个全尸,到那头也是个残疾。就花钱买了冰柜,搁家里冻上了。孩子们都忙,知道我假肢,都不知道我冻腿的事情……

  我心疼地看着五爷爷风中那瘦弱的身躯。那条大腿我看到过,粗壮,充满男人的活力。现在的五爷爷像一株枯干的树木,那条真腿再组装到五爷爷的身上,也看着不够协调。我想一会儿警察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要拿回去做DNA鉴定吧。

  可是,五爷爷的儿女们呢,他们即使不知道五爷爷悄悄冻着自己的腿,但是他们应该知道爸爸是为了他们丢掉过一条腿的。而五爷爷的假肢,我竟然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人提起过。他们争论最多的是脚下的这块土地……

  土地是肥沃的,种子在蠢蠢欲动,有的田垄已经有拱包的地方了。五爷爷在家里待不住,起早上山,因为这几天会有鸟飞来叼地里的嫩苗。有乌鸦,有喜鹊,也有黄鹂和金翅鸟,它们灵巧地叼住嫩苗,不咬断,往起提,牵出土层里的种子,叼走,回去给它们的孩子喂食。而五爷爷要跟一群鸟斗智斗勇,十几亩的苞米地,是五爷爷的希望……

  手机响,是小苏的微信。

  小苏:大作家,拿你五爷爷和五奶奶的照片回来。咱单位楼下的墙上好多办假证的。三十块钱就能够办下来。我已经联系妥了。

  我顺手回复一条:小苏,你真好。

  然后我听到了脚下的土地,被我掉落的眼泪砸得“砰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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