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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的时候,里屋已经空无一人。屋子里亮了,看清楚了墙角的那个大冰柜。此时,它也好像累了一样,不再聒噪了。
出了里屋,炕上的“五奶奶”已经重新倚坐在那里。见我出来,她礼貌地打招呼:你妈蛋!
不用五爷爷翻译,小苏在灶间说:大作家,问你早上好呢。
我一时尴尬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五奶奶”那句骂人的话,还是跟小苏晚上的事情。
小苏表现得很冷静,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这叫我感觉很奇怪,瞅着她的胸部我脑子里产生了恍惚和错觉。怎么回事?难道晚上不是真的吗?可是我手里分明还有一股她的体香。
小苏说:他们今天要调研,昨天下午啥都没干成,文化站的干部安排喝酒。可真行,也不怕抓了典型。今天他们镇上给派车,我跟着你走。
我说:油钱算我的,我这毕竟是办私事,不能叫你为难。
小苏:哎呀,大男人呢,这点东西也要算来算去的。赶紧吃饭,吃完饭咱就去办事。
我红了脸,试探着问:小苏,昨天……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小苏瞅我:开始不行,冰柜老响,你关了以后我就睡着了。
我有点大失所望,不想五爷爷听到我的话反应很诧异。赶紧冲进了里屋,说:咋关了冰柜啊,东西会坏的。
五爷爷打开电源,大冰柜又开始嗡嗡地叫了起来。
在乡间的小路上开车,小苏很狂野,感觉也过瘾。因为开得快,老姑反倒有点不适应。吓得不住地大喊大叫。我频频走神,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告诉我,是真的,是我确实摸着小苏的乳房入睡的。一个告诉我,怎么可能,是做了一个春梦。因为小苏那样好看的女孩就睡在不远处,产生了某种念头,于是就在梦里一厢情愿地摸了人家的乳房。不过,那乳房不是现实中小苏的乳房,是自己虚幻来的。
我们的第一站是老姑的大哥家,也就是我的大叔留根家。
车开出了十几里地,到了大叔留根家门前。老姑在车上酝酿情绪,果然下车以后,先发制人,在门口大喊大叫。
留根是没出来,放出来一只大狗。吓得小苏哇哇叫着躲避,心里多了层疑惑和暧昧,我保护她的意识大增。勇气也不知道哪来的,护着小苏。色胆果然很管用,不但能够包天,也震慑住大狗。老姑井绳丝毫不惯着大狗,捡起块石头把大狗打得惨叫一声,逃回院子里。
大叔和大婶迎出来,大叔还是认出了我,喊着我的名字,拉着我的手打量。看见小苏,以为是我媳妇,挺友好地往家里让。小苏很得体地解释是我主任,这个平时没自称过的“主任”俩字一出口,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凉”了半截。
谁想到老姑先我一步进院的,没出三分钟时间,已经和婶子战成了一团。婶子长得像老姑一样彪悍,俩女人不听我们劝,揪扯着叫骂着扭打在一起。具体内容就是关于五爷爷结婚的事。大叔留根很讲究,先把我和小苏带进门,还要找烟倒水。小苏和我瞅着院子里的战斗,赶紧说:大叔,你不用客气,你先去把她们拉开。
大哥歉意一笑,开门出去。大喝一声,院子里消停了。两个彪悍的女人收拾战场,尤其是婶子特别得体,跑进灶间点火做饭。我赶紧出去制止,说:婶子,千万别忙乎,我刚撂下饭碗。老姑不进屋,但也不离开,大脑瓜子挂在窗口,一张大嘴得空就蠕动着发起挑衅。
事情因为有了老姑掺和,弄得一波三折,谈话中间老姑和婶子又差点动起手来。好说歹说,小苏才把老姑的脑袋从窗口给摘下来,拽到车上。小苏挺绝,把车门给锁上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看到老姑的脸像压扁的倭瓜贴在车窗玻璃上向外咒骂的轮廓。
老姑被囚禁起来,说话就没有人再搅和了。
大叔留根叹口气,听明白我的来意了,就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说了。期间,婶子几次要插嘴,都被大叔留根大喝一声制止。看来,这个家还是他说得算。
大叔留根说,按理说作为长子,他不该掺和家里的事情。老爸含辛茹苦拉扯大四个孩子,哥三个都娶媳妇盖房子,累没少受,罪没少遭。这个,作为老大明白这个理。五奶奶走得早,五爷爷一直自己过,找个后老伴也无可厚非。行咱年轻人成双成对,老人咋了,老人也有资格享受生活。
听大叔留根这番话,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再担心沟通的问题。
大叔留根还有个特殊情况,当初他结婚的时候,家里挺困难。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就给大叔留根定的是上门女婿,倒插门到现在的婶子家。当初走的时候,说好了是“清身出”,这一点村委会给证明,乡里乡亲也认可。“清身出”具体的意思就是娶媳妇盖房子啥的,都不用老人张罗,自力更生自己想办法。既然是不拿家里的一根草棍,大叔留根也就没有了赡养五爷爷和五奶奶的义务。这些年大叔留根做得不差,岳父岳母养老送终了。五奶奶没的时候,大叔留根也没少掏钱,跟哥几个平均分的。那时候,老二留得刚盖新房子,老三留代老婆得病刚去世,都是困难阶段。虽然说好了老大留根没有义务再管父母,可是留根还是发扬了风格。这件事情,全镇都家喻户晓,都夸大叔留根做得好。
现在情况是五爷爷非要跟后老伴登记结婚。大叔留根一家也参与了反对。据说抬“五奶奶”出门大叔留根也冲锋陷阵走在了前面。
这点疑问大叔留根也给了我解答。
大叔留根说:事就出在结婚证这事上,十里八村没有这样干的。正式登记结婚,就是说明法律认可了。现在的乡下都懂法,明白你五爷爷的用意。你五爷爷就是想把占用土地的钱都给了老太太。在一起过日子咋都行,我们该叫妈还叫妈。可是登记这事高低不行,那土地不是我爸爸一个人的。咱们马耳朵沟的土地三十年不变,现在还有十七八年到期。我现在是农村的黑户口,我那份土地一直在你五爷爷名下种着。我清身走以后,土地不能跟着走。到了这边,也没有土地,几个孩子出生也分不着一根田垄。所以我们家除了你婶子,全是没土地的。这么多年了,那几亩地都归你五爷爷种着,粮食也归全家的,我没说啥。可是国家要占土地了,给赔偿,我就不能不要我那一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我年龄也不小了,也得有自己的养老本钱吧?
我听了一会儿,觉得大叔留根说得有道理。就说:那能不能跟我五爷爷只要你那一份,他们该结婚还结婚?我觉得五爷爷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
大叔留根拍一下大腿,说:大侄子,你是不知道啊。这事最大的阴谋家是你老姑。你可别小看你老姑井绳,算事算人都能够算到骨头里。
我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反应。
大叔留根越说越激动:咱们家出的这点幺蛾子,都是你老姑怂恿的。她把你五爷爷给迷惑了,她说啥你五爷爷就信啥。要不然你五爷爷那性格脾气,没啥说道。
我说:不会有那样严重吧。我老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心情不差。
大叔留根不屑地瞅车里那张扁脸说:你知道吗?你老姑做得有多绝,你现在的五奶奶的户口不在她儿女的户口本上,在你老姑他们家户口本上。你还没听明白吧,你五奶奶就是你老姑的阴谋,她把你五奶奶安插在你五爷爷身边,目的就是为了分财产。
我有点不知所措,这事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跟大叔留根表明了态度,我回来呢,虽然是老姑叫的,但是不会偏向。五爷爷要结婚,这事你们做儿女的都不能反对。有矛盾咱们解决矛盾,看五奶奶那身体条件,不能抬来抬去的了。
大叔留根很开明,支持我做工作,他是老大,只要钢厂占地了,属于他的那一份利益得到保证。他就不会干涉老人的婚事。
这我就放心了,婶子还要做饭,我说:不麻烦了,没有到饭食呢,我去找二叔谈谈去。
从大叔留根家出来,我就板着脸不搭理老姑。老姑会察言观色,试探着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老姑,你不能说打就打,这样咋行?事根本讲不清楚。
老姑直劲点头,表态说她没有文化,叫我多担待,以后只说事,不动手。还辩解说她大哥家做事太过分,放大狗咬人。小妮子你护着,我没人管。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一点情意都不讲。要不是我是你老姑,我当初嫁的人就是你。
我喝水的时候老姑讲这番话,我一下子喝呛了。咳嗽着赶紧打岔,问她户口怎么回事?五奶奶的户口怎么在你家户口本上?
老姑听了以后“哇”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