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的民俗在深受宗教文化影响的同时,也反过来对宗教产生了影响。德格民俗的背后,仍然是深厚的文化底蕴。德格民俗中有朴素却深刻的、对自然、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
一方水土的习俗,是通过衣、食、住、行,通过婚丧嫁娶,礼仪禁忌好多方面表现出来的。每一个地方的节日,则常常是这一方水土民风民俗的集中展示。德格也不例外,从一般意义上看,德格地方的民风民俗,同整个藏族地区的民风民俗相差无几。但由于德格这地方的特殊原故,德格民风民俗中的文化积淀相对要厚实得多,尤其是宗教文化的长期潜移默化,就连民间的普通礼节及习惯也带有浓郁的宗教氛围。常常让人分不清哪些是信仰,哪些是民间习俗。所谓的民风习俗,不是奇闻异俗,不是陈规陋习,而是一种被人们熟视无睹的生活状态。是这种生活状态中显现出来的不同于别的地方的特性,是在这种状态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文化及文化意识。
外来德格的人常对路边的“玛尼堆”充满好奇,更对当地人们不断向本来已经很大的“玛尼堆”上掷放石块,遇到“玛尼堆”都忘不了从左向右行等等表示不解。其实,德格民众遇到寺院建筑、佛塔等宗教建筑都是从左向右行,以为这很平常。这样行走,早就成为习惯,走路时没有那种刻意地是为了尊敬佛或神灵,那种敬仰早就在心里生了根,怎么走路,从哪个方向走,早就不是问题。掷放石块,也成了习惯,有时并没有去放石块,也没有人就会出来指责。假若有本地人却是从右往左行走,人们也都知道,这人信仰的是“本波”教。信仰“本波”教者,并不像其他教派的信徒那样,整日念颂的是“嗡、嘛、哩、吧、咪、哄”,这已为许多人都知晓的“六字真言”。他们的这种走法,也如同他们念颂经文,同其他教派信徒所念颂的经文也不一样。他们念颂的是“嗡、嘛、芝、哞、耶、色、勒、都”,念颂的人成了习惯,听的人也成了习惯,都成了习惯。而这习惯,真的是充满了信仰的真诚,分不清楚“习俗”同“信仰”区别究竟在哪里。
在德格,许多人的名字是求活佛或是有声望、有学问的大“堪布”、大喇嘛赐的。这些活佛喇嘛,虽说也是从祝愿、祝福的角度在为别人取名,但他们所起的名字,很自然地带有浓浓的宗教色彩。例如,多吉,其意为“金刚”,普措,其意为“圆满”,群佩,其意为“弘法”,等等。他们也常会将与自己寺院有关的、或者干脆将自己名字中的一部份赐与求取名字者。如果求的是“白教”寺院的高僧大德,许多人很可能在名字中就有“嘎玛”这样的称呼。如果高僧名号是“四郎泽仁”,有可能求名字的人求得的名字中就有“泽仁”二字。
举以上两例来说“民俗”,无非是想说明,在德格的民俗中,宗教的氛围十分浓厚。而且在一种非常自然、几乎不为人察觉的状态里,民俗同宗教文化相融在一起。在大文化的范畴之内,宗教只能是“文化”的一小部分,但在德格,由于宗教文化被人为地强调得十分突出,更由于年深日久,这种文化所显现出来的力量就非同小可了。而其它许多“文化”,好多时候都显示不出特别的地方来,显示不出力量,而经常让人忘却和忽略。但是,这种文化实际上是存在的,普遍地存在着。虽然这种文化的具体形态显得抽象,一时说不清是如何表现,更多还是在精神层面上。但这种“文化”,依然在“民俗”中,在人们的生活中。
比如尊老爱幼,德格人已经习以为常,不论是谁都认为这正常不过。在德格人尊老爱幼的寻常举动中,更有一个特别尊重舅舅的现象,人们也早就见惯不惊。大多会说,这是一个传统。而这个传统却源于,人类曾经是从“母系氏族”社会中走出来的一个历史事实。母系社会,那是一个已经模糊了的遥远的历史文化概念。在那个社会形态里,人类都经历过“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时期,这个家庭里的舅舅,其实很可能,同时还就是另外某一个家庭的父亲。他有父爱,只能倾注于侄儿身上。侄儿尊重舅舅,本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这个传统得以流传下来,能够积淀下来,成为习俗,成为风俗,其背后仍然是一种“文化”的作用。到德格,只要肯随时停下脚步看一看,看后再想一想,就会发现,德格“民俗”中的文化积淀真的十分厚重。
另一个例子。在德格最引人注目的习俗,还是莫过于牧民们“逐水草而居”的这种生产生活习惯。但好些人不以为这是习俗,而认为只是一种“生产方式”、一种“落后的生活方式”,强调的是“落后”。落后是真的,这种生产活的行为方式,是已经落伍的牧业文化的残留下来的“遗迹”。这种已经成为习俗的生产生活方式,却也有真实、朴素的哲理在其中。这里面的思想和哲理,起源于生活在高原上的人们对大自然的热爱,敬畏。他们的思考也许是随意的,而且没有形成现代的人们所强调的体系、系统,他们也许还没有想到过要“立论”,并为这个“立论”去寻找什么根据。但是,他们有行动,他们的实践却是坚定不移的。经过他们自身千百年的实践,他们总结出了许多东西,他们的体验让他们自己感悟。
他们认为,人,是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就好像是山、水、森林、就像是那些不会说话的山上的鹿、或者豹、马鸡一样。人和大自然应当和睦相处,要和山水动物和睦相处,他们对大自然常怀有一种感恩的心理。一个人活在人世上,只要能维持自身生存需要,对于大自然绝不过多索取,更不事掠夺。在德格,历史上也有猎人,比如那些靠棒打“雪猪”过日子的人们,他们的做法也是够吃就行,绝不多杀、滥杀。
在佛的令人目眩的光环之中,好多人都以为这是佛“教化”的结果,而忽略了高原上人们所具有的朴素哲理和思想。在传统的畜牧业文化中产生出的那种追求同大自然一致,顺应自然规律,追求平和等等想法,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当时,完全在情理之中。在今天看来,的确是落伍了的“逐水草而居”的现象,从某一个角度来说,正好是他们当初就有这种想法、而且这种想法,至今还在好多人脑海里的一个具体、生动的写照。从今天的眼光来看,这其中却也还有积极的因素,问题在于今天的人们如何对待,如何吸收。
对于德格的“民俗”,好像至今也还没有人专门去做细致深入的研究。就好像是刚刚翻开扉页的一本厚书,也好像是陈年的老酒。书是打开了,但还没有来得及阅读,酒香进入了鼻孔,但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一切同衣食住行、喜怒哀乐有关的活动,都能体现“习俗”。无论是德格的歌舞,还是德格的藏戏,无论是说唱,还是谚语故事,都同这方土地上的文化息息相关。只要提及文化,就知道“文化”的涵盖面极广,其内涵也不容易说清。可在这里,如果把一种能体现“民风民俗”的具体的艺术形式看作“小文化”,一次属于“习俗”的活动视为“文化活动”,就可以轻易地发现,任何一种具体的东西,始终不可能脱离德格这方水土的“大背景”。不论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艺术表现形式,给人的印象:这就是德格,这就是德格才有的文化。可见,“民俗”与“文化”,在德格确实有着比别处更为紧密的联系。
在有的人印象中,只要提及文化,自觉不自觉地把文化划分为所谓的“高雅文化”与“民间文化”。在别的地方,有人这么划分,自有其理由,可在德格,这种划分却比较牵强。由于历史的原因,那些年代以为识字的人就是“有文化”,而这样的人一般都在寺院里。不识字的人却在牧场上,在庄稼地边。德格民间的风俗习惯,生产活动,传统节日,以及民间传说,民间绘画,民间工艺,凡是涉及精神世界的一切,都是“有文化”和“无文化”的人共同创造的。他们共同创造出的文化,既有所谓“雅”、显得高深和难懂的一面,比如佛学典藉。也有所谓“俗”的、流行,通行于民间,人们都比较容易接收,比如各种艺术活动和实践。这样就行成了德格文化的丰富多彩,形成了多层次、多角度,而且互为补充、互为支撑。
由于这个原因,德格这方水土的民众、僧侣,即不论是“有文化”还是“无文化”的人们,对德格这地方所有的文化现象都认可、认同。而且,无论是识字的还是没有文化的,对德格的文化、文化现象都感到自豪。
其实也不奇怪,即使是最古老的文化,也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在习以为常的在平凡日子里创造出来的,继承和发展,都是人们自身或多或少总是有所经历的,或耳闻、或目睹。因此,在德格,“文化”并不显得离百姓很远。一种共同的心理,一种共同的价值观,使他们对传统、对民间文化艺术,对“习俗”,始终有一种尊重,有一种有意无意的维护。平时他们很可能并没有意识到,他们所维护的,也正是文化。
因此可以说,在一种文化或文化现象形成的过程中,平民百姓自身也有贡献,他们以“习俗”的方式,深刻地影响着“文化”。他们之所以习以为常,则是因为,他们还在不断地创造着文化,从民间习俗、从民间艺术这个源头出来的文化,又是最年轻、最有活力的文化,因为生活常新,因为民众中创造的活力永远没有枯竭的时候。德格的文化现象在今天如此引人注目,同民间以“民俗”及各种形式不断创造、充实、发展息息相关,同历史长期的筛选、积淀息息相关。
通过生活中的比较热闹的、婚丧嫁娶以及节日的场面,无论是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民风及“习俗”中的文化成份。而对于平常的日子,对这些日子里反映出来的现象,人们似乎没有意识到,最具代表的、最能说明问题的、最能反映“民风民俗”本质的,其实是在平常的日子里,就在日常人人都习以为常的“吃喝拉撒、喜怒哀乐”里边。但是,平常的日子过于分散,对于外来者,他们能感到新奇,但他们不是专门家,他们对一些现象所代表、所反映的文化背景,不一定就能马上有所意识。要发展旅游业,有必要研究如何让人们对德格独特的文化尽快就有认识,包括采取什么方式,让外来者对德格地区的“民风民俗”在较快理解的基础上,并使其在心灵上产生共鸣,产生联想,产生兴趣,进而让他们知道,畅游在一片文化知识的海洋里的人是何等幸运、幸福。所以,应当设法,把许多在“民风民俗”里有价值的东西集中起来,把本来“隐藏”的、却是精华、却是宝贝的变得醒目起来。也许,这还真是一道在努力促进旅游文化发展过程中应当解决的问题。
实际上,所谓的“民风民俗”,说不定就是一座能够沟通远古文明和将来文化联系的桥梁。解读了“民风民俗”,说不定就找到了开启德格远古文明的金钥匙,清楚知道了“民风民俗”所蕴含的文化成分,说不定对将来德格的描绘和勾勒就更有把握。这一点,对德格以外的其它地方也有借鉴。任何一处的“民风”也好,“民俗”也罢,都是丰富多彩的,都是复杂的。对任何“习俗”只凭自己的喜欢不喜欢,采取贴上固定标签的作法都不可取,采取强制取消或一厢情愿去“拔苗助长”来帮助的作法总是没用的。
任何一个地方的“习俗”,总是会有那个地方固有的、一些属于本地才有的“符号”,一些固有的、属于那个民族的民族文化才有的“元素”。有些东西在今天看来,觉得是传统的,而在从前有一个时期,却是“现代”的,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过自己的“现代”。而一些最基本的“符号”和“元素”,却不容易随着时代的变迁而轻易丢失。能传留下来的,总有它的道理,任何“习俗”及其相关的活动,一定都有其发生、发展、辉煌、衰退的过程。既然它有着自己运行的规律,人,是不能违背的。唯一能做的,是在了解、熟悉的前提下,按照时代的要求,注入新鲜的活力。有句老话,叫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虽然,真做起来其实并不容易。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我们当然知道是“现代”,但后人们却一定会把我们今天所创新的看作是“传统”,我们没有理由不把一些“原生态”的东西保留下来,传下去。德格在今天之所以能如此引人注目,原因之一,不就是到了德格,能够发现、能够看到不少的“原生态”的文化及其现象吗?
是德格人创造了属于自己这方水土的“习俗”,而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习俗”在被宗教等因素影响的同时,却又影响了包括宗教在内的一切文明,因此在德格,就连宗教也有了“世俗”的倾向。现在已很难说,究竟是寺庙里的僧侣、还是德格的民众把“唐东甲波”、把“曲加登巴泽仁”这些在历史上确有其人的人物变成和当作了“神灵”,请进庙宇,享受香火的祭奠。再看那些年代久远的壁画,虽然,画师们肯定不是天上神仙下凡,但他们留在墙壁上更多的内容更多却是佛国的事情。然而,只要稍微留意,就能从画面上找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这些人间烟火的痕迹。而那些看上去威严的庙宇,那些佛学造诣高深的高僧大德们却容忍了。而这一切,至今,还能让人观赏、瞻仰。宗教界人士心目中真正的佛国,同世俗民众心中的佛国,在这里居然统一起来。就如壁画随处可见,少有人去想想这些壁画,所描绘的到底是在说民间的事情,还是在说佛国的故事。他们也许没有想到,他们习以为常的一切,其实也是文化,起码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化现象。而且,还是构成德格众多文化众多现象中的一个亮点。
德格的“习俗”如此,德格有如此深厚的“民俗文化”。谁想要议论德格,谁要想提起德格的文化,都不可能无视和避开德格这方水土上的“习俗”,都不可能绕开“习俗”对所谓“文化”的影响,都不可能不去思考这些“习俗”的背后,那里还有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这也许就是民族传统文化神采与魅力的证明,这也许就是德格能够保持不朽盛名的公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