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大金寺的骡马队

书名:康藏枭雄布鲁曼 作者:贺先枣 字数:281126 更新时间:2019-09-10

  俄萨格玛相信,是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第二年,夏加措姆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见到了孙儿的俄萨格玛就觉得自己的病也好了,她是在她的儿子结婚后不久就感到自己的心里憋气,胸腔里隐隐作痛,而且还每天都咳嗽不止。其实,几年了,她一直就有这种身子不舒服的感觉,只是为了儿子的事,她也没有在意,她还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病。不料,她把心目中的大事—―儿子的婚事操办完不久,就病倒在床。

  母亲病了,夏加措姆刚过门不久,家中又再没有其他人。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洛布泽里带着他的那帮兄弟们只出过一趟远门,而那一趟远门所做的“生意”只是让他家的牧场上多了几头牦奶牛,别的就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在卡娘、切衣这一带地方,属于洛布泽里家管辖的“科巴”人户不上一百家,所有“科巴”家的人口也不到七百人,但是在这片土地上,耕地千亩,有树林的山头、沟壑地域十分广阔,可以放牧的草场也非常宽大,最可贵的是这些草场上的草质上乘,草好,牛羊就壮实。每年得到的牛奶、酥油和牛羊肉、牛羊皮是很大一笔收入。

  这些是他的爷爷贡布登留下来的基业,既有他阿妈从娘家带过来的财富,也是他的母亲好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洛布泽里在他母亲生病后,对自己家耕地上的收成,牧场上的收入开始有了一些了解。同时也感到要同一户一户的“科巴”打交道,要把牧场上的事,村寨里的事弄清楚,天天都要那样多的琐碎事要去过问,要去处理,管好一个家,真不是那么容易办好的事。远远没有和他的那伙兄弟在一起时那么省心、那么轻松。

  洛布泽里手下的几个兄弟都是他们家“科巴”的子弟,年龄接近,脾气对味,这些人把洛布泽里既看作是主人家,也拿他当兄弟对待。静久思动,他们都来撺掇洛布泽里,说,最近某群人又在某地发了财回来,某个人又从哪里得到了什么回来了。一听到这些,洛布泽里心头就发痒,巴不得带着几个兄弟出去做“生意”。

  可他不能,他看着他的阿妈一天比一天瘦弱,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离家,他到处求神问卦,到处求医求药,他一心在等待他阿妈的病好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是会把管这个家的事又交给阿妈,他,那时就会同以前一样,想走多远就走多远,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虽然不敢出远门,可是他仍然不断地叫他的弟兄们出去打探有关的事情和消息,再让他们把打听到的消息,以及远近土司头人、商旅马队的情况讲给他听。兄弟们都不清楚洛布泽里心里在怎么想,但他们却知道,洛布泽里这样做有他的理由。这么些年来,因为听任洛布泽里,他们每次出去都有收获,而当他们自己贸然去闯,十回有八次不成功,有时还会处于极其危险的状况里。他们相信洛布泽里、他们从心底里佩服洛布泽里。

  洛布泽里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取名多吉然登。自从俄萨格玛膝前有了这个孙儿,精神越来越好,几乎每天,她都要同她这个孙子在一起,亲自照料孙儿的衣食起居,忙得有滋有味。孙子还不满一岁,夏加措姆的肚皮又挺了起来,俄萨格玛心里欢喜,对人就说,自己的眼力不错,早些年是她一眼就看出夏加措姆腰细臀圆,身材高大,胸部饱满,是个能生孩子的女人。现在,“瞻对聂格”家就要人丁兴旺了!

  时间又过去了快半年,夏加措姆的肚皮更加引人注目,行动也越发不方便。洛布泽里没有担心过她,在他看来,夏加措姆生产,同地里收庄稼也差不多,到时收了就是。自从他看到母亲有了精神,就一直就思量着出门去。在他看来,男子汉不出门就是懦夫,不过,他先想到的还是要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他就把自己的打算、想法讲给母亲听,他说,他想学大盖土司、绕鲁土司,还有阿嘎家那样,找一个人来当他洛布泽里家的管家。不是说他洛布泽里也想同人家一样装威风,现在还没有到显示威风的时候。而是阿妈身体不好 ,不应当花那么多精力来管这个家。来了一年多了,看得出来,夏加措姆管家也是能干的,但她又有了身孕,进进出出也不方便。而且,他洛布泽里这个家以后也必须要有个管家才行。

  听着儿子的话,俄萨格玛感到无比的欣慰,儿子真有要做一番事情的打算了,儿子在有了他自己的儿子后,一下就长大了。当管家的人选儿子也心里有数,他说,他的生死兄弟班多吉的父亲仁增洛朱,为人精明,处世待人得体周全,头脑活泛,能说会道,工于盘算。最重要的是这父子俩对洛布泽里家忠心耿耿,这么些年来的交往中有好多事都已证明。俄萨格玛心里对这人心里也有数,儿子的眼力不错!

  当然,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们会笑话我洛布泽里,说洛布泽里家选了个管家是“科巴”!说到这里,洛布泽里眼里精光迸发,自己竟然冷笑出声,对他的阿妈说,谁说我洛布泽里就不能成为一个比那些老爷们还有权势的大土司?“科巴”又怎么不能成为人上人?

  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洛布泽里在一个夜里就带着他六个兄弟出了门。一行七人,却不走在一起,而是分为了三伙,前前后后,忽而朝理塘方向走,忽而向道孚方向走,碰上的行人、牧民都传说,洛布泽里到理塘去了,班多吉这次到道孚去了。走了两天,七个人才走出了“梁茹”地界,沿着一条名为“黑黑隆巴”的山沟来到鲜水河西岸。七个人仍然分成三伙人,避开村寨、避开牧场,昼伏夜行,悄悄来到了朱倭土司的冲古地面上,七个人躲藏进一片原始森林里,睡觉歇息。

  洛布泽里这次行动如此诡密,是他的兄弟们想也没有想到的。本来两天就能到达的冲古地方,走了八天才走到,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他这次想干什么。洛布泽里也不多说,除了让班多吉出树林去打探之外,要别的人都好好休息,把马喂好,只说,往回走时,要在一天一夜必须赶回切衣。

  原来,冲古这个地方,是打箭炉通甘孜的必经之地,来来往往,商旅马队差不多天天都有。运往甘孜的茶叶、布匹、盐巴,运到打箭炉的药材、皮张、羊毛,都要经过此地。因此,冲古一带也成为强人出没之地。朱倭、章谷等地土司,也就有了派土兵、家丁护送商旅马骡队的收入。因为有利益,这些土司对派武装保护商人骡马队的事做得很认真。敢于在此地打劫的人要么是疯狂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

  而这一次,洛布泽里并没有想打一般过往商队的主意。商队都花了钱请土司派兵士护送,那几家土司派出的家丁或土兵,一般来说都人多势众,有刀有枪,要想在这里发一注财很难得手,得手了也难以摆脱追赶。这次,洛布泽里打的是一个不要那些土司派人护送的骡马队的主意。

  这支骡马队却不同凡响,它是大名鼎鼎甘孜大金寺的骡马队。这支特殊的商队,转运的也是普通的茶叶、盐巴、药材、羊毛。因为这是寺庙的骡马队,几乎没有人想过要去打劫它的财物,谁也不敢去冒犯神佛。再说,这骡马队还有僧兵保护,那些僧兵一个个虎臂熊腰,本领出众,一色的快枪骏马。每次出门,总有四个僧兵相随,骡马队前头有两人开路,马队后面有两人断后,那些驮脚娃就跟在骡马的两边,驮脚娃里也有人肩膀上扛着明火枪、长刀一类的武器,去动这支骡马队,无异于虎口拔牙。

  让洛布泽里下决心动这个骡马队,还不是那些马背、骡背上的货物。恰好就是在那些僧兵手里、用来保护货物的明火枪。他在家里呆着的时候,他的兄弟们就跑来对他讲过,大金寺那些护送商队的喇嘛兵们神气极了,他们扛着明火枪,哼着思凡的小调,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如果能把他们的货物、最好还有他们手里的枪都给他们抢走,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洛布泽里有好几匹堪称良骏的好马,就是没有一支称心如意的好枪,一个男子汉没有一条好枪,就是想威风也威风不起来,好多事就是想办也办不成。他先后托人去买,却没有找到买枪的门路。花钱得不到的东西,就得用心思、用胆量去弄到手,现在就有这样的枪在一条路上过去了又过来,即使自己不去拿,迟早也有人会去夺取,赶早的牛能吃到有露水的嫩草,自己就是那头牛。洛布泽里心里早就开始了计划,他把这次行动筹划得详尽而周密,这不是他胆小,恰是他的过人之处。

  那一天傍晚,班多吉跑回来报告,大金寺的骡马队来了。一共二十匹驮东西的骡马,一行有十个人,一个管事、五个驮脚娃。保护骡马队的还是四个喇嘛兵,两个有马,两个步行。驮的东西有茶叶、还有其它货物。他们已经在去东谷和去罗戈梁子分路地方的河沟边住下了,那地方有片杨树林,估计这时他们已经在树林边的草坪上支起了帐篷。

  那四个喇嘛兵都带着枪?洛布泽里只问了这一句话。得到了班多吉肯定的回答后,就对他的几个兄弟们说,现在给马儿加一些精料,人呢,也赶快吃饱肚子,睡得着就睡一阵,等到下半夜,我们去取了枪就走!

  这个骡马队里所有的人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人在打他们的主意,凭着寺院的名声,凭着人们对神佛的敬畏,大金寺的骡马商队在这条险象环生的茶马道上如出进无人之境,时间长了,也就少了应有的警觉。他们先让骡马在河沟里饮足水,再分别给骡子、马儿的嘴上挂一个喂料的口袋,饲料口袋里装的是不能用来磨糌粑的青稞和切得很细小的干元根。他们把骡马们圈在一起,不过是钉下几根木桩,拉上绳索,这就成了临时的马栏,骡子、马匹们并不计较,它们享受着晚餐挤在一起也成了习惯。

  这一天夜里,天上有层薄云,云层后的月光透出来,让沉静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得朦胧,什么都能看到,却又什么也看不清楚。半夜刚过,帐篷边的篝火熄灭了,货物驮子边的驮脚娃进入了梦乡。帐篷里的管事和几个喇嘛兵也鼾声大作。躲在树林观察了许久的洛布泽里用手式把兄弟招呼到身边,他安排道:悄悄地过去,一到了地方,一个人就用枪、用刀指着货物驮子边的那几个驮脚娃,不准他们动;一个去把那群骡马哄散赶走;三个人冲进帐篷去把里面的枪拿到手。出来后,就赶快把支撑帐篷的绳子割断,让那几个人让倒了帐篷埋住,一时不能出来。这一切,要同时开始,动作要快。洛布泽里同时叮嘱,做这些事时,每个人尽量不要说话,说话要说短话,而且要用草地语的口音。

  说是迟,那时快,一个手式后,七个人如饿虎扑食,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一切就如洛布泽里安排进行!二十多匹马突然受到惊吓,嘶鸣着四下乱跑,醒过来的几个驮脚娃不敢起身,因为面前就有人用枪对着他们。这人身材魁梧,嘴和下巴用块布遮住了,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道:想死的就起来!走南闯北的驮脚娃们听得出来,那儿是地道的草地口音。

  冲进帐篷,还没有等帐篷里的人睁开眼,几条汉子已把帐篷里的几支明火枪抢到了手里。一个喇嘛兵想起身,刚一动就感觉不对,原来他的脸上有把冰凉的刀子。凝神一看,他面前的人一手持枪,一手持刀,放在自己脸的刀突然离开,就见有一道寒光在帐篷里一闪。几乎就在那人转身离去的同时,如山崩地陷,帐篷倒了,管事和四个喇嘛兵让倒下的帐篷一起埋在了里面,找不到出来方向。

  只听得一声呼哨,驮脚娃看到那几个人风一般地离去了。驮脚娃们这才赶紧去帮管事和喇嘛兵们从倒下的帐篷里钻出来,这时,他们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七个人骑着马,还拉了两匹光背马,从那片杨树林里冲出来,哗啦啦地趟过河沟,朝着东北边的色达草地方向狂奔而去。原来,这几个人把两匹喇嘛兵骑的、没有跑远的马儿也抢走了。

  跑了一段路,转过了一个小山头,知道那些人再也看不到了,跑在前面的洛布泽里突然勒转马头,沿着小山头的一面朝西方再转南边方向走去。上了小山头,几个人看见岔路边、水沟旁边那堆篝火又燃烧起来,有火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人正在跑来跑去。班多吉问,他们这时还在忙什么呢?洛布泽里嗬嗬一笑,说,班多吉,假若你的马儿跑散了,你不去找呀?

  洛布泽里一行沿着卡瓦拉翁雪山北侧一条山沟打马急行,这条山沟牧人没有走过,就连以打猎为生的人也很少来过。自从洛布泽里几个人发现了这条由切衣到冲古的近路以后,不止一次从这里走过,这条近路让他们一行的诡密行踪充满了神奇,他们做的好多件事也因为这条路而隐藏了起来。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们进入了“梁茹”地界的一片密林里,在树木稀疏的地方,可以看到山脚下雅砻江弯弯曲曲的身影。几个人这时跳下马来,走到密林里的一处石崖下,在一个不知道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的石头下,取出了一口烧茶用的铁锅,挪开一块石头,从地窖似的石洞里拿出了一块风干的牛肉,还有一桶上好的青稞酒。此处,原来是一处洛布泽里等人在野外的栖息地。在平时,他们就会悄悄地在此地储存一些吃食和常用的物品,以备不时之需。像这样的栖息地,在“梁茹”地面和他们常去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只有他们知晓,旁人找不到他们的这些秘密栖息处。

  浑身大汗淋淋的马儿卸下马鞍后,就在地上打滚,打滚过后就十分惬意地在林间草地上尽情地享用林间才有的肥嫩的青草。几个人一边喝茶、饮酒,一边就传看这几支让枪。四支枪都归洛布泽里所有,但他自己只用两支,其它两支,一支班多吉使用,一支亚马泽仁使用。从驮脚娃手里抢到的两支明火枪也还不错,一支归没有枪用的司泽,一支归只有一支破旧明火枪的尼玛刀登。顺手牵羊带回的两匹马就给了其他两人,这一行,每个人都得到了好处,人人心里都高兴,一桶青稞酒根本就没过瘾。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就在火堆边和衣大睡,这些日子来,今天的这一觉睡得最踏实,睡得最香。直到太阳下山了许久,身上忽然有了寒意,洛布泽里醒过来就催大家起身。他们这群人回家也有讲究,出了这片树林后,各自找条下山的路,不要如平时那样结伴而行,夜色中回去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

  直到天快亮时,一行人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切衣村寨,洛布泽里没有想到就在他离家的短短这几天里,他的家中发生了大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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