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康日报》,虽说是西康省政府办的报,可是在这里办报的人差不多都是受到革命思想影响的文化人。尤其是副刊,戴廷耀主持时期,副刊名《牦牛》,就成为了传播革命理想,倡导民主、自由的阵地。《牦牛》被封杀,更名为《百灵鸟》,仍然是革命志士抒发胸臆的场地。张世勋接过副刊《百灵鸟》更名为《金川》,更是大量发表和刊登进步文章;后来因为张世勋要去甘孜筹建甘孜县的“新联”组织,《金川》又更名《星火》,以登载学生、教师的文章为主,传播、宣传革命思想的作法从未间断。
现在手里总算有了一点钱。
王光璧、张子惠、曾文甫、陈雨时、关谧赓、李星渔等人商量了很长时间,还是觉得以现有的那点钱要把《西康日报》恢复很难,关谧赓就提出,何不另起炉灶?前次在研究时不是说过,《西康日报》恢复起来难,就干脆重新办张报纸。再说了,《西康日报》是原西康省政府办的报纸,用原来的报名,说不定还要受到些限制,新办一张报纸,就要自由、灵活得多。
此言一出,大家赞成,七嘴八舌,几经争论,新报纸取名为《边疆时报》,由于经费原因,定为四开小报,不定期出刊。当下几个人就分工,总编、编辑、通联、校对各负其责。每个版面、栏目先不作硬性规定,当前主要是把急需宣传到群众中去的东西刊登出来。报纸免费发放,为《边疆时报》写稿、组稿、编排各环节的人员都没有任何报酬,有限的经费用以支付油墨、印刷、纸张的费用。
在“新联”、“民革”、“民盟”等几个组织共同认可的“联合办事处”协调下,根据分工,几个组织的人们不分昼夜地忙碌起来,街头宣传又有了新编排的节目,大型墙报贴出的日期一再提前,而《边疆时报》在两天之后就已送付排印。
这一天,康定城里的街道上又是锣鼓喧天,省立康定中学老师和学生们新排练的秧歌舞又扭上了街。跟随在载歌载舞队伍后面是大群的人们,生性诙谐的康定年青人跟在后面,跟着音乐声,临时编些顺口溜,大声地嚷着:扭秧歌,脚劲大,扭的、看的笑哈哈;案板上切腊肉,有肥也有瘦,你吃肥,我吃瘦,后来的啃骨头。
当然也有不喜欢起哄的,只是跟着跑,看着、笑着,还有学生在发传单,有人得到了传单,有的人得到了比传单上字还要更多的《边疆时报》,报纸还散发着油墨的气息。
报纸的第一版上,头条消息就是12月12日那天,西康省各族各界在西康省政府礼堂宣布拥护起义通电的通讯。那些没有到现场的人通过这篇通讯,详尽地了解到了那天的情形。
康定城中好多人都没有想到,这回在“康安旅店”围墙外面贴出的竟然是这样篇幅巨大的墙报。不仅是墙报的篇幅有气势,而且墙报的编排也显得大气磅礴。刊头,不知出自于哪位书家之手的“贡嘎峰”三个大字就抢眼得很,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与刊头相呼应,有一幅充满创意的彩色图画。画面上,巍峨的雪山矗立于蓝天白云下面,而雪山四周,是一派红旗的海洋,红旗下,身着各民族服装的人们正在引吭高歌,正在挥袖狂舞。
墙报的内容,围绕欢呼西康和平起义这个中心,不仅有直抒胸臆的深情诗歌,还有在字里行间饱含哲理的短小散文。而那些抨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评论,更是犀利、辛辣,读起来就让人感到解恨,让人感到鼓舞。对未来的向往,对新社会的憧憬文章,更让站在墙报面前的每一个人都觉得热血沸腾。巧妙地点缀在每篇文章之间的口号标语,每一句都让人想大声喊出声来。
在这期墙报上,人们第一次弄明白了解放军的“约法八章”、解放军的“四项号召”有些什么内容。人们也从墙报上了解到,所谓的胡宗南四十万精锐大军,其实早已灰飞烟灭,还没逃跑到雅安,就被赶上来的人民解放军和起义的军队围住、消灭殆尽。而头几天还在叫喊“誓死效忠党国,要与共军决一死战”的四川省省长王陵基也失踪了,并不是谣言所说的“率领百万大军正在赶赴西昌”。
同街头上的热闹气氛相比,这时,张为炯的办公室里就清静得很了。可能是人们都被吸引到街上去了,他的办公室才有了这一刻难得的安静。
张为炯这几天来主要的事情一直是同来人谈话。各色人物不断找上门来,有人向他请教时局的发展,有人来打探自己将来的出路。而他就以每天同刘文辉通话后,从刘文辉那里得到的说法去回答来访者的提问。几天来,他几乎没有一个人单独静一会儿的时候。
快到中午时分,他听到了街头上锣鼓声,和隐约的喧哗人声。这个时候,恐怕再没有人来了,他想。走到桌子旁边,看到桌子上有一张报纸,拿起来一看,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边疆时报》。
他想起了李先春对他汇报过,有一群人要求起义的省政府恢复《西康日报》,听了这话,当时,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心里说,站着说话腰杆不疼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呢?而现在眼前的报纸虽然是张小报,却让他心里一动:这真是一群有追求、而且意志坚定的人啊。这张小报上却还真有些名堂,张为炯的眼光被一篇介绍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性质的文章吸引住,取出眼镜,仔细地看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唐英公馆的客厅里,戚彬如也拿着一张《边疆时报》,对满面倦容的唐英说:永晖公,你读出来了没有?这些文章里到处都充满了杀机。他们仇恨国民党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说,我还能有出路?也就是你永晖公肯照应我了,不然,说不定他们就要把我弄出去整死了。
就在12月12日的下午,戚彬如跑来找到唐英,说,他参加完大会回他的住所时,路上不知是哪个朝他打了一块石头,有个人甚至从他对面走过来故意用肩膀撞他,他让了路,而那人却还向他吐唾沫。回到住处一看,他的房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小心狗头。戚彬如请求唐英让自己住进唐公馆,不然,自己性命难保。
当时唐英大怒,叫人去把警察局长杨翼之喊来,要他马上把发生在戚彬如住处的事情查清。杨翼之听到唐英召唤,马上赶到唐公馆,仔细询问戚彬如事情的过程,问戚彬如认不认识故意撞他的人。戚彬如说,他根本就不认得那个人。
戚彬如住在国民党西康省党部的办公地,与西康省刘文辉主席在康定的公馆隔街相对,数步之遥。按理说是一个安全有保障的地段,这让杨翼之感到十分奇怪。问明了戚彬如也没有仇家在康定,就又问最近有没有平时并没来往的人找过他。戚彬如就想起了头天下午,省政府秘书处审计室的梁奠宇来找过他,来的目的是想借用“康定城关有线广播站”。
西康省建省之后,国民党一直在省会康定积极发展它的组织。刘文辉虽然身为国民党西康省的委员长,对老蒋却在心底里时时防范、处处防范。除了千方百计不让国民党的“军统”和“中统”两个特务组织在西康生根外,也对国民党其它方面的介入非常在意,尤其是对陈果夫、陈立夫势力在西康省的渗透格外警惕。
1939年国民党西康省党部成立后,刘文辉任主任委员长,管理日常事务的书记长是刘文辉的同乡人冷曝东,意在防备南京派人掣肘。南京当局当然知道刘文辉的用意,也就想尽办法安插南京信得过的人。换不了主任委员,就在书记长人选上动脑子,刘文辉和南京方面不断地明争暗斗,书记长几番易人。
1947年,西康省的国民党组织和“三青团”组织实行合并,戚彬如这才来到康定当上了国民党西康省党部的书记长。但是在西康省政府的部门内,像戚彬如这样南京方面的人,既不可能谋求到一个政府部门的兼职,更不可能得到实职,戚彬如同历任书记长一样,常常感到失意和无可奈何。
为了扩大自身影响,国民党西康省党部在康定办了一个“城关有线广播站”,配备了一部收音机,一部留声机,先后在康定城的将军桥、上桥、中桥、下桥的四个桥头挂起了四个喇叭。一度,也还能天天转播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的消息。这个“康定城关广播站”由国民党西康省党部的几个人掌管,半年前不知是线路出了问题,还是喇叭坏了,四个桥头上的喇叭再也没有发出过声音来。
由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出钱,国民党西康省党部主办了一份《西康国民日报》,后来因没钱停办,国民党西康省党部的人,就一个接一个都离开了康定。到了1949年底,国民党西康省党部就只剩下了戚彬如书记长一个光杆司令。
戚彬如当时回答梁奠宇,“康定城关有线广播站”属于国民党,不可能借与外人,再说,喇叭都不响了,借了也没用。梁奠宇当时是非常不高兴地离去了。
联想到这位梁奠宇因为组织上演《雷雨》,当时在康定的国民党员中有人向“军统”成都站密报,说他有共产党嫌疑。其实国民党特务机关不论是“军统”,还是“中统”都想在西康地方建立他们的下属,可几经较量,都被刘文辉采用各种方式挤走,因此康定只有特务活动,却一直没有特务组织。
接到密报“军统”成都站专门派来三个人,把他抓了起来,却再找不出别的证据,又审不出结果,经刘文辉和张为炯的亲自过问,才又放了出来。戚彬如说,如果要说在康定城中有哪个想整他,极可能就是这个梁奠宇了。
但这也是没有证据的事,找到梁奠宇,也一定不会问出什么结果来,杨翼之不想惹这个麻烦,只答应要保护戚彬如的安全,但戚彬如还是请求唐英让他住进唐公馆。唐英也不好拒绝,让人在楼下为他腾出一间房屋,戚彬如就搬进了唐公馆。
此刻,听到戚彬如说那些文章里到处都有杀机,唐英只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戚老弟,你硬是捡到封皮就是信。你要是怕,就不要出我这个门去,我看哪个龟儿子吃了豹子胆,敢到这里来动你一根指头。不过呢,话又说回来,我看你是想多了,国民党,国民党多球得很,肯信,解放军来了,都要弄来关起、杀了?人家宽自己的心是靠不住的,自己给自己宽心才有用。
两个人正在客厅里说话,唐英的副官跑进来说,王玉岗团长送来请柬,“省会义警总队”和“政小联谊会”明天晚上要在东关电影院举办“庆祝西康省和平起义晚会”,王玉岗团长以“省会义警总队”总队长名义请唐副总指挥到时光临。
唐英接过请柬看了一眼,说,王司令、王团长、王总队长,硬是有闲心嘞,警卫团几百人眼看就要吃不起饭了,还唱歌、演戏。戚老弟,你晓不晓得这个“政小联谊会”是他妈个啥子来头?你看,连王团长也和他们搅到一堆去了。
戚彬如说:这“政小”,是“中央政治学校康定分校简易师范附属小学部”的简称。“政小联谊会”先是几个教师、学生伙在一起吹、拉、弹、唱,吃吃喝喝的民众团体。现在就恐怕不是那简单了,恐怕早就让共产党利用了,想不到的是王玉岗司令竟然也……
也不知唐英听没听清楚戚彬如说的这几句话,因为他不等戚彬如说完,就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来人。那个副官急忙跑了进来,唐英眼皮也不抬地说,你去问一下,明天晚上张代主席他们去不去看戏。晓得要演他妈的啥子戏,还要弄到晚上才演,晓得要演好久,万一,演到、演到,老子烟瘾发了,那些演戏的管不管呢?
副官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就跑出客厅。
唐英很为自己最后一句的“幽默”高兴,自顾自地“嘿嘿嘿”地笑出声来,他这一笑,让戚彬如丈二和尚摸不到脑壳,只得陪着唐英干笑几声后起身告辞下楼。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到了由“省会义警总队”和“政小联谊会”联合举办的“庆祝西康省和平起义晚会”的日子。参加这台晚会演出的人员有几所学校师生、有机关公务人员、有退役军人、有“义警”其实就是康定城里街道上的普通居民。
尤其是两个合唱团格外引人注目,一个叫“百人合唱团”、一个叫“烽火合唱团”,合唱团的各民族成员年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为了这台晚会,早早的,这些人就来到东关的“颐康电影院”进行准备。
东关“颐康电影院”及附近一带的街道都有“义警”们在维护交通、秩序,这些人平时大家都认识,他们有的是商铺里的学徒,有的是街头的小贩。今天在胳膊上带上一个“义警”的袖套,担负起了执勤的任务,那样子,比真正的警察还要认真。
康定的冬天,天黑得早,晚上七点时,已是全城灯火。东关“颐康电影院”的门里门外,人声鼎沸,城里人扶老携幼,纷纷赶来。
省政府里的头面人物除了秘书长陶世杰、财政厅李先春会办,西康省保安司令部代副司令宋珏之外,其余人都以有事为由没有到场,就连王玉岗说好了要来也没有露面。但是,这并没有对晚会的按时开幕带来影响,七时半,庆祝晚会准时拉开了大幕。
这真是一台经过精心准备的晚会,第一个节目就是由“烽火合唱团”演出的合唱《你是灯塔》。这是曲歌颂共产党的歌曲,在漫长的风雨如磐的岁月里,是共产党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希望。晚会以这首歌曲开始,不能不佩服编排者的良苦用心。
接着,“百人合唱团”上台高歌《团结就是力量》。和平起义至今,人民解放军也还没有到达康定,在这个时期内,靠的就是康定各族各界团结的力量,来应付目前的困难。唱到高潮时节,台前台后,台上台下,人们都情不自禁地高唱起来:团结就是力量!
这台晚会的节目从形式到内容,都充满了康定人从未看到过的新意,大合唱、小合唱、独唱、对唱,男女群舞、女子独舞,还有表演唱,独幕小歌剧,师生们的民族器乐表演。让前来参加这台晚会的人们看得如痴如迷,掌声如雷,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冲出电影院,久久地回荡在康定冬日的夜空。
康定城里的人看到了什么叫“邪不压正”,接下来的日子,说胡宗南几十万美式装备大军的话头,在茶铺里也没有人再提起。因为新的消息是胡宗南不是在西昌,而是飞到海南南岛去了。四川省省长王陵基,也在泸州被人民解放军抓住了。好长一段日子,那种没有消息来源、耸人听闻的小字报也没见再贴出来。
时间从1949年的12月跨入了1950年的1月。这又是一个虎年,在人们的心目中,“虎”和“福”同音,虎年就是福年,虎年到就是福年到,人们祈盼了太久的幸福会在这年也来临吗?康定城中有着不同追求、不同信仰的各种人群,在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都在盼望新的一年到来后自己能交上好运。
起义的西康省政府内部,由于在1949年上半年除去省政府秘书处外,其它各厅,大部分人员已经疏散去了雅安,剩余人员现在所做的事情主要是对档案进行登记,对财产进行清理,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人民解放军到来后进行移交。从表面上看,留在省府里的那些人依旧上班下班,似乎一切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但是让张为炯、李先春几个人感到头痛的事情不少。最大的问题是被派到泸定一线驻防的警卫团几百号人吃饭的问题。这个警卫团从问世起,除了发给了统一的军装,其它方面就一直没有如其它部队那样,由刘文辉军长负责给养。而是由省政府从西康省税收里面拨款解决给养问题。
离开省会康定驻防,开支比原来陡然增加了许多。虽说,张为炯已经命令泸定县长张永春设法为这几百人提供部分给养,但也还是不能满足几百人的吃喝。费尽心机从关外调来一批糌粑、玉米面,也只能应付几天。眼下,雅安四周还被由各地土匪武装改编成的“反共游击队”占据,从雅安那边调粮过来困难极大。
其次是还留在康定城中约二百公职人员也要吃饭,而省府手头实际上已经没有钱可以发,还留守在康定的公职人员怨声四起。李先春会办近几天一直在同几个银行的人周旋,都是为了想方设法凑集一点现金,总不能让这些公职人员都上街去要饭。
先不说张为炯为首的西康省起义政府为应付困境在烦恼,就在这时,被党组织派到天全、芦山、宝兴等地去策反土匪武装组织的黄启勋、李良瑜、陈宗严等人又秘密返回了康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