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华在J国浴血奋战这些日子，他的战友和朋友们都在忙什么呢？

　　章懿华离开N师侦察连时是副连长，虽然只是一个敲边鼓的角色，但他负责训练，缺了他训练就成了无头的鸟。

　　连队训练不能一日无主，经组织研究决定，由侦察排长易莽娃顶替这个空缺。易莽娃虽然文化不高，但军事技术过硬、侦察上是一把好手，被提拔使用后干劲更大了，大得就像一只拧紧弹簧的钟，“嘀嘀嗒嗒”不停地向前行走，将连队军事训练搞得有声有色，不仅得到了已经升任正职的杨参谋长的表扬，而且让连长王大山能放心地去参加上头这个会那个会，周末还可以去和调到B军宣传处当文化干事的崔雅洁幽会，将“会”进行到底。

　　不久，大学毕业后的袁圆留校做了教员，易莽娃也就和她公开了恋情，让事业和感情比翼齐飞。袁圆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姑娘，在第三军医大学受了几年高等教育，她就有了更多的浪漫情怀，看见校园中情侣们卿卿我我从身边走过，她心灵深处自然渴望易莽娃来爱抚，于是要求他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易莽娃觉得烦，但经不住她不厌其烦地开导，最后还是答应隔三岔五和她通电话。

　　恋爱中的女人往往把对方是否在意自己做为一个鲜明的切片，从而检验爱情的真伪和浓度，让悸动的心获得平衡和支撑。过了一段时间，袁圆又提出新要求，说打电话不能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叫易莽娃一个星期至少给她写一封信。打电话比较简单，叫总机转接就搞定，可写信要一笔一划落在纸上，对易莽娃来说却是伤脑筋的事。他在电话里求她：“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

　　袁圆却不温不火地说：“我是你亲爱的，不是姑奶奶！是我在求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这算什么可怜？纯粹是给我下套嘛！易莽娃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就没有买她的账，同样装出一副弱者的样子：“你知道我肚子里没有几滴墨水，让我写信，就等于是叫握擀面棒的拿绣花针，故意看我的丑嘛！”

　　袁圆四年军校也没有白读，她接过他的话茬说：“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你只是把擀面杖换成绣花针，又有多难？何况我亲爱的天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女子这么一点点要求，你也忍心拒绝吗？”

　　易莽娃并非只是莽汉，他顶着她的糖衣炮弹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真的不喜欢写信，你就放我一马吧！”

　　袁圆见撒娇不能奏效，便软硬兼施道：“我爱你，我就要牢牢抓住你！放你，让你溜走，你做梦吧，我还指望和你过一辈子呢！求你写封信你都推三推四，如果叫你去我为赴汤蹈火，你岂不比脚板心着了火还跑得快？看来你爱我只是挂在嘴巴上，并没有放在心里……”易莽娃见她上纲上线到了这个高度，哪儿还敢不从，只好提起笔来跟她罗曼蒂克。

　　然而，这期间却发生了一起彻底改变易莽娃命运的事故。当时连队军事训练已接近尾声，最后一个训练科目是手榴弹投掷。军队对手榴弹投掷历来十分重视，往往把安全看得比投弹的距离和目标还要紧。因此，连长王大山和副连长易莽娃在组织这个科目训练时都亲临现场指挥，目的就是保证不出事故，可事故却偏偏找上门来。他们投掷手榴弹的地点年年都在章懿华他们和金佑鄑化干戈为玉帛那个山谷。

　　投弹即将结束时，一个战士不知中了哪门子邪，手榴弹明明是往前甩的，可偏偏落在了自己旁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弯腰去捡已经来不及了，易莽娃飞起一脚将它踢进山谷。他这一脚踢歪了，手榴弹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没有落进山谷，却像着了魔一样恋上了那个投弹的战士，落在了他的身边。易莽娃慌忙将他扑倒在地。

　　活该那个战士倒霉，扑在他上面的易莽娃没有成为舍身救战友的英雄王杰，只是嘴巴碰到地上一块石头，掉了一颗牙齿而已，而露了半只腿在外的那个战士却负了伤。事后，那个战士背着处分和伤痕退伍回家了，可连队领导必须承担责任。王大山把头一仰：“我是一连之长，由我来挨板子。”

　　易莽娃瞪着眼睛道：“我虽然是副职，但训练是我在落实，该挨打的应该是我。”

　　在荣誉面前他们从来没有为自己个人争过，在主动要求承担责任这个问题上却争红了脸。

　　结果，易莽娃坚持以王大山是连长，是连队的旗帜为理由，推心置腹地说：“你这面旗帜如果倒了，全连干战都抬不起头来，而我只是副职，假如老九没有被抽调走，我还在原地踏步，我这个副连长纯粹是捡来的，何况我那一脚也没有踢好，就像前几天阿根廷足球队半决赛没有出线一样，马拉多纳背一张黄牌也不吃亏。”

　　大山知道易莽娃的个性，他认准了的理儿你用牯牛也拉不回来，也就做了让步。后来，易莽娃不仅付出了掉一颗牙齿的代价，还受了一个处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处分竟然导致了他命运的转折。这年部队安排转业干部的时候，政治部不顾连长王大山的一再请求，执意把易莽娃列入了转业干部名单，让我们这个有过将军梦的“虎贲”副连长，不得不离开他热爱的军队和战友。

　　然而，即使多年后提及他“抢来”的那个处分甚至导致他卸甲还乡这件事，他也无怨无悔。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往往比荣誉和得失更可贵，这就是战友情。他们在长期的相处中尤其是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关心和信任，已经在无形中凝成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感情。

　　这种感情平时不易察觉，在关键时刻却能闪现出人性最美的光辉。

　　三节棍由于没有被正式提干，在部队精简整编中顺理成章复员回了富世县老家，据说分配到了一家国有企业，成了地方建设的一块砖；殷笑英和孙向东经过长期的了解，心越走越近，即将揭开生命幸福美丽的一页；邓耀国在章懿中的婚礼上对赵晓燕一见钟情后，随即便对赵晓燕展开了强大的爱情攻势，在章懿中的撮合下，两人的爱情之树穿越了相差五岁的时空在西华市健康地长了起来。

　　舒胖娃追求赵晓燕无望，也算他明智，急忙调转航向，驶向了胡丽萍感情的码头。胡丽萍生性高傲，起初对舒胖娃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他的长相有点大煞风景，对不起观众。加之他为人处世又不在她圈定的范围之内，情趣品位也和她不在一个层面。虽然舒胖娃把一把吉他拨弄得感觉良好，可在胡丽萍眼里仍是小儿科，别说同她产生心灵的共鸣，恐怕连一般的震颤都没有，更别指望他承载她梦幻中的诺亚方舟驶向美丽的伊甸园。可做为一个歌唱演员，胡丽萍做梦都想成名成家，她一首《江南美》在西华市红了一把，但要想在舞台上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除了自身的歌喉和形象外，必须要有权势和财力两只手来捧场。

　　她没有权势的背景，也没有哪个高干子弟给她抛橄榄枝，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一天，胡丽萍偶然听说舒胖娃父亲从税务局停薪留职后在西华市开了一家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大有日进斗金、率先致富的架势，便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心动了。后来，舒胖娃带胡丽萍到家里去耍，他父亲亲口对她说：“你如果要开音乐会，要出国去深造，费用让我来给你想办法。”

　　有这等好事，自然叫胡丽萍低下了高傲的头。尤其是在舒胖娃父亲的帮助下，胡丽萍在首都北京成功举办了一场音乐独唱晚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歌坛新秀后，她看舒胖娃也就顺眼了，不仅没有大煞风景，对不起观众的感觉，还觉得他的“胖”也不失为一道风景！

　　白琳娜接受骨髓移植手术后，开始恢复得不错，精神面貌、饮食胃口都比术前好了很多，可最近这段时间却不知是为什么，身体常常出现莫名其妙地不舒服，究竟哪儿不舒服又说不出来，心情上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恼。心情上的烦恼似乎一下就被她找到了原因，那就是失去了与章懿华的联系。一年多了，他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甚至连一句话的问候都没有，仿佛他到北京后就蒸发了一样，从她生活中完全消失了。因此，她的排解方法就是尽量不去想他，把他从记忆中慢慢抹去。于是，她便把读书做为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天天抱着书本过日子。

　　高尔基说“学问改变气质”，读书是气质和精神永葆青春的源泉。读书的女人，永远有着不过时的美丽。白琳娜从小喜欢读书。书籍，尤其是喜欢的书籍是她永远不离不弃的朋友。现在读书，尽管她不愿去承认，但内心还是不可否认的有那么一点儿意思，那就是章懿华知识宽泛、才华横溢，她想通过读书来缩短与他的距离。虽然这种距离对目前的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她还是无法抑制自己。

　　这是一个雨后的上午，天空灰蒙蒙的，什么内容都没有，她的心情也像这没有内容的天空，空荡荡的，寂寞得可怕。她慵懒地斜靠在床头，随手在床头柜上拿起一本书。这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她已经不知看过多少遍了。“你拿去看吧！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看到这本书，她又想起当初他说的话，心想这本书是不是暗合了它将陪伴自己走完孤独的一生，并让他的影子无孔不入？就像爱因斯坦虽然远离了他的前妻米列娃，但直到米列娃离开人世还没有走出爱因斯坦的阴影。她苦笑了一下，起床将这本书放进书柜的里层，并用其它书将它遮挡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这本书连同他一起封存在记忆的深处，可刚把玻璃门合上，她又拉开，似乎这本书有一种磁力在牵动她的手，使她难以抗拒地又将它取出来。她悄悄骂了一声“没出息！”

　　便又躺在床头翻开了书。映入她眼帘的是那朵被当作书签的黄桷兰。虽然它早就被岁月风干了，但却在厚厚的书里芬芳了几个春秋。 她下意识地放到鼻尖嗅了嗅，黄桷兰那独特的、淡淡的余香依然还在，可感情呢？则早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她闭上眼睛，想忘记他，但眼前却全是他的影子。一会儿是他和她在锁江塔亲密接触，在小石坝河边深情对望；一会儿是他背着她在月光下缓缓行走，他在医院为她削苹果喂她……她克制住自己，想让思想像橡皮擦一样抹去这些记忆，轻松地走进爱因斯坦那梦幻般的世界里，可越想忘记他，越忘不了。他爽朗的笑声、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总是浮现在眼前，可睁开眼睛，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脑子里突然跳出了几句分行排列的文字——

　　当心拥堵得慌的时候，

　　我便想独自去漂泊。

　　涉过拥挤的夏天，

　　跨入色彩斑斓的秋。

　　穿过岁月变幻莫测的长廊，

　　我才发现，如果心没有停靠的码头，

　　即使在家里，

　　也是在孤独地行走。

　　……

　　这是章懿华曾经写的一首诗。“如果心没有停靠的码头，即使在家里，也是在孤独地行走。”

　　是啊，心如果没有归宿，人就是漂浮的。漂浮在世上的人，就像树没有根，鱼儿离开了水，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想到这里，她没心思再看书，来到了窗前。窗外那棵金桂顶着满头花香在随风摇曳，一种秋高气爽、丰收在望的景象扑面而来。按理说置身在这金灿灿的秋天，她的心情应该像晴空万里的秋天一样高远，但感情上的失意与大自然形成的反差却使她的心情异常暗淡。

　　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歌声，歌词大意是“我记得有一个地方，我永远永远不能忘，我和他在那里定下了情，共度过好时光。那是一个好地方，高山青青流水长，陪伴着我们俩。初恋的滋味那么甜，怎不教人向往……”她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她不知这首歌叫《初恋的地方》，但她觉得这首歌非常优美、非常深情，唱的已经不是一首歌，而是她的心声，是生命对往事的深深眷恋，好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她一听就打心眼里喜欢。那年这个时候，她和章懿华同游钟秀山的情景，又突然闯进她的脑海里。思绪像发过洪水的河流，脑子里漂浮起她和他亲密接触过的所有东西……

　　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勇气和毅力，竟然不顾自己身体还没有康复，急忙准备好行囊，换了一身便装，乘火车、换汽车，一路风尘仆仆，匆匆忙忙赶回了家乡富世县。

　　她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独自来到了第一次和章懿华在一起相依相偎的钟秀山。这是一次深情怀念的伤感出游，也是对那已经尘封情感的最后祭奠，她是想通过这次长途跋涉彻底忘记过去，让心灵归于宁静，然后远离红尘。

　　她一个人来到她和他曾经坐过的那个地方，静静地坐在那里。此时是下午五点钟，恰巧是那年和他在这里的同一个时间。她要求自己坚强一点，不要去想他，但脑子很不听话，总是赶不走他的影子；眼睛也不争气，泪水悄悄湿润了眼眸。她顺手摘了一朵野菊花放到鼻尖嗅了嗅，一种久违了的清香扑鼻而来，但她却激动不起来，那年他摘给她闻的时候，她觉得那气味是醉人的，是世界上最馨香、最迷人的味道，让她无法控制自己，而现在，“咳……”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李清照《武陵春》中的一句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词人当年的感慨，莫非成了我此时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