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最难决定的应该是刚出院还处于康复期的白琳娜。留下来吧,怕成为新单位的累赘,沦落为吃闲饭的角色;转业地方吧,自己拖着一个虚弱的身体,不仅不能为经济建设添砖加瓦,而且还有可能成为前进路上的包袱,影响军人的形象。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组织上鉴于她的特殊情况,决定安排她编外病养。所谓编外病养,就是不占用军队编制,等身体康复后再决定去向。这无疑是取了一个中间值,对白琳娜来说,也许是眼前最好的选择。
八一建军节快到了,各个军营都在营造节日的气氛。由于军区歌舞团是撤并单位,就像一个即将拆迁的精美建筑,即使这个建筑给白琳娜她们留下了数不清的荣誉,承载了她们美丽的青春和梦想,但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将退出历史舞台,大家对它充满了无限的感情,与它有着割不断的情感和依恋,可还是不得不跟它说一声再见。因此,决定并入新单位的、准备调到其他岗位的,托运行李的、举家搬迁的,即将转业地方或提前办理离退休的……一句话,处于大变动、大迁徙中的文艺兵们,已经静不下心来迎接这个载歌载舞的日子。他们各忙各的,一个有序的文艺团体,一部动人心弦的大合唱,顿时噪音四起,杂乱无章。
大家都很忙,唯有白琳娜寂寞得要死。看见昔日的战友忙忙碌碌,各奔东西,她顿时有一种被冷淡、被抛弃的感觉,又情不自禁地想她的章懿华,想他如果此时能在她的身边,她就紧紧靠在他的肩膀上,即使一句话也不说,她也会感到幸福、踏实,充满了希望。
她就像一只蚕一样,在编织自己洁白如雪的思念空间的时候,把自己完全笼罩在了里面。在这个无人涉足的隐蔽空间,她的思绪从鲜花盛开的五月,走进了骄阳似火的夏;从硕果累累的秋,步入了银装素裹的冬,不知不觉又进入了万物复苏的季节。可就在这春暖花开、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她却又感冒了,因为她过高地估计了大自然的气温和自己身体的抵抗力,脱去冬衣换上了薄毛衣,结果阳光就像糖衣炮弹一样,携带的是乍暖还寒,她在不经意间被击了个正着。
这一年对白琳娜来说,除了增加了一个年轮,似乎没有更大的变化,就连她的身体也是时好时坏,几乎要靠药物来保养,也就是说,她还像昔日一样孑然一身,独自承受着病魔和相思的双重折磨。
在遥远的J国,章懿华已经从美国之音和当地华文报纸中得知国内的改革开放正在如火如荼地向前推进,军队大裁军撤消了昆明军区的番号,自己所在的炮兵N师也将缩编为旅或并入某野战军。听到这些猜想和传言,他多想回到亲爱的祖国、亲爱的部队,验证这些消息究竟是真还是假。在他心里,即使自己所在部队番号撤销了,但N师永远铭记在他的脑海,像阳光一样温暖着他的记忆。人就是这样,当你长期在这个单位或地方生活与工作的时候,你会觉得它很平淡,平淡得像空气,像周而复始的日落日出,很少因为它的存在而溅动心中感情的涟漪,可你一旦离开了这个单位或地方,或许说这个单位因某种不可抗拒因素搬迁或撤销了,只要它当初没有让你伤心欲绝、没有让你始终抬不起头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不仅不会消失、模糊,反而日渐清晰,让你挥之不去,并成为你亲切的回忆。这个时候的章懿华除了思念自己的老部队,就是思念心爱的白琳娜。他不能给她写信,也就不知道她的情况;越是不知道她的情况,他就越是思念她。可他在炮火连天的异国他乡,在与祖国和亲人相距遥远的特殊环境中,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他又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考虑个人的事情。
上次强攻叛乱武装失败后,J国中央军领导人再也不敢贸然出兵,而是吸取教训,开始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敌军大获全胜后也没有轻举妄动,双方于是处在了胶合与僵持状态。
叛乱武装头子也懂得笼络人心的重要,一方面开仓放粮,改变当初揭竿而起时掠夺老百姓财产的土匪形象,另一方面大肆散布谣言,说中央军已经弹尽粮绝,很快就会被他们消灭,J国政府即将土崩瓦解。敌军的宣传不仅蒙蔽了一些老百姓的眼睛,动摇了部分老百姓对中央军战胜叛乱武装的信心,而且欺骗了爱好和平的人们,误导了国际舆论。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章懿华和顾问组的战友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建议立即打掉叛乱武装的嚣张气焰。
我们知道章懿华从小喜欢地图,他可以盯着一张地图看半天。这些日子,他又展开军用地图反复研究敌军的布防,并且设想了多种进攻方案,但最后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可能是受《渡江侦察记》和《奇袭白虎团》两部电影的影响太深,章懿华提议带一支小分队潜入敌占区,活捉叛乱头子。大家都说办法是好办法,但实在是太危险。J国中央军领导人摇摇头说:“这个战术不是没有用过,可不但没有成功,反而牺牲了我最优秀的卫队长。”
说着,他递给章懿华一张照片:“这就是叛乱武装头子,此人不仅十分凶残,而且精通兵法、相当狡猾。你们中国有句俗话说狡兔三窟,这家伙晚上睡觉,可能还不止三窟。我那个优秀的卫队长跟章教官一样浑身是胆,并有一身功夫,本来已经将那家伙手到擒来,结果还是被他金蝉脱壳跑掉了。”
章懿华也知深入虎穴危险重重,活捉叛乱头子更是命悬一线,但想起牺牲的战友、想起上次战斗窝囊地负了伤,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战争不结束,不消灭叛乱武装,他就不能回国,不能回到日夜思念的心上人身边。因此,憋着一肚子气的章懿华犹如一只暴怒的狮子,此时渴望消灭叛乱武装的心情可能比谁都更急迫。
章懿华收起叛乱武装头子的照片,指着沙盘说出了自己的作战预想。
尽管章懿华的作战方案详细而缜密,J国中央军领导人听了,也没有表态。他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停下来,提了几个相反的问题。大家都以为这下把章懿华难住了,没想到他胸有成竹,解释得滴水不漏,就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中央军一号首长也频频点头,紧缩的眉头舒展得像两片沐浴着阳光的柳叶,最后笑着对章懿华说:“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章懿华挑选了10个近战夜战高手组成行动小组后,并没有急着行动,而是选择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换上敌军的服装,躲过敌人第一道防线哨兵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敌占区。
敌军指挥官果然是排兵布阵的将才!第一道防线岗哨林立,戒备森严,采取的是铁桶型布防,几乎不留任何缝隙让你钻。如果没有风雨的掩护,没有雷霆压顶不弯腰的心理素质,章懿华他们可能还没有进入第一道防线就命丧黄泉了。但章懿华胆大心细、善于动脑筋,他认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决定铤而走险,猫着腰跟在敌人巡逻兵屁股后面走。这种跟进最考验人的眼力和心理素质,既不能靠得太近被前面的敌人发现,又不能掉得太远被跟上来的巡逻兵逮着。毛泽东当年在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歼敌誓师大会上的著名论断:“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此时被章懿华拿来变通着用了。他提醒队员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打草惊蛇。就这样,敌人走他们走,敌人停他们停,直到接近竹楼哨兵时才潜伏不动,等待敌人另一支巡逻队伍通过后,从竹楼哨兵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向里钻。
一般防御是外紧内松,可敌人的第二道防线依然部署得固若金汤、水泼不进。章懿华他们隐蔽在草丛里,憋着气不敢动。之前的情报和现场观察表明,敌人的第二道防线果然是之字形布阵,假若组织师团以上兵力强攻,即使把你放进来,你也出不去,因为之字形的防御体系在丛林作战中进可攻、退可守,既便于合围,又利于疏散,所以上次强攻吃一大堆苦头是自找的,完全符合“知己不知彼”必遭惨败的逻辑。当然,之字形的防御体系也有它的弱点,那就是打穿插不仅容易撕开它的口子,顺利得手,如果双方交火攻击方行动迅速,还有可能引诱防御方自相误杀。章懿华他们不是突击队、不是尖刀班,他们不能与敌人短兵相接,因此,即使有攻击敌人的最佳机会也不能出手,换一句话来说,肉送到嘴里来了,你也只能吐掉。
章懿华要的不是几个、几十个乃至几百个敌人的性命。擒贼先擒王,他要的是匪首的脑袋,叛乱武装的命门!
趁着夜暗,章懿华带着队伍像游蛇一样行走,从敌人的夹缝中潜入,眼看就要越过第二道防线时,敌军暗哨好像发现什么异常,毫不犹豫开枪射击,子弹比雨点还密集地向章懿华他们藏身的地方射来,打得他们头都不敢抬一下。身后是一条河,没有退路,如果潜伏不动,又怕敌人接下来搜查,好在章懿华早就做了应对各种险情的准备,立即命令队员取出吸氧管退到河里。
好险,他们刚潜入水里,敌军巡逻兵便开始了地毯式的搜查。直到敌人什么也没有发现骂骂咧咧地走后,章懿华才指挥行动组浮出水面,迅速绕过敌人的岗哨,向敌军指挥所迈进。
敌人的指挥所设在一座山的后腰,左侧是悬崖绝壁,易守难攻,右侧是一个半开阔的河坝,下到河坝便于向前机动,而往后撤退则有一条公路直通远方,不仅隐蔽性强,而且是炮弹射击的死角,难怪上次炮兵对它打击没有效果。
刚才叛乱武装头子正在酣睡,突然听到枪响,一个鱼跃起来就往外冲。到了洞口,他叫来哨兵问哪里枪响?哨兵回答不知道。他返回来抓起电话问作战室,对方报告说是哨兵走火。他没有像常见的敌军官骂哨兵是饭桶,而是下令加强警备,增加巡逻哨兵的密度,之后丢下电话钻进被窝继续睡大觉。也许这样的惊扰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听说没什么后就放心了。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给行动组创造了绝佳的机会。但敌人指挥所左右两则各有一个哨楼,哨楼前后还不时有游动哨兵在走动,悄无声息地解除游动哨的武装对于章懿华来说并非难事,但要不露痕迹地干掉竹楼上的哨兵却相当棘手。根据掌握的情报,匪首住在指挥所左侧第三个岩洞里。但J国中央军领导人说这家伙比兔子还狡诈,有时住在岩洞里,有时又在竹楼里过夜,居无定所。如果不弄清准确位置,要将其活捉实在太难太难。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章懿华决定先抓一个“舌头”来问一问。这时正好有三个游动哨兵走过来,章懿华示意两个队员看他的手势行动,其他人就地卧倒,做好狙击竹楼哨兵的准备。说时迟那时快,章懿华和两个队员一跃而上,同时将三个哨兵扑倒在地并将其中二人勒死,只留一个活口。
活着的这个敌兵顿时吓得面如死灰,但还想喊叫,章懿华立即锁住他的喉头,警告道:“快说,总指挥住在那里?”
敌兵摇着头说不知道。章懿华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了饶你一命,不说你就别想活了!”
敌兵听不懂,一个队员急忙翻译了一遍。敌兵胆战心惊地说:“我……真的……不知道。”
章懿华问他今晚口令,敌兵说菠萝蜜,话音刚落,章懿华双手一用力,敌兵便一命呜呼了。
为了蒙蔽敌人,章懿华从敌兵身上取下巡逻袖章戴在手臂,取出消声器套在枪筒上,将队员分成三个战斗小组,自己带两个队员去活捉匪首,另外两个小组兵分两路监视左右二侧,并命令道:“如果暴露了目标,首先干掉哨楼上的士兵,然后扫除巡逻兵做接应,最后原路返回。”
做好部署后,章懿华带着两个队员径直向山坡上走去,哨楼上的卫兵问口令,走在前面那个队员立即作了回答。敌人用手电筒照了照他们,没有发现破绽,也就放松了警惕。章懿华他们迅即朝着指挥所方向挺进。不一会儿,他们就接近了指挥所左侧的山洞,章懿华正在想怎么不见哨兵,突然从一块岩石后闪出一个家伙,凶神恶煞地问:“什么人?”
那个说当地话的队员立即答道:“巡逻队。”
对方走到面前用枪对着他的胸膛说:“怎么没有见过你们?”
章懿华已经接近他身边,掏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了他的小命。
“你们在这里警戒!”
章懿华说着飞身进入第三个岩洞,摸到床前用电筒一照,空的,心想果然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急忙退出来,又闯进第二个洞子。敌军头子还处于浅睡眠之中,一种不祥的预感使他突然惊醒过来,抓起手枪就问:“什么人?”
章懿华抬手就能将其击毙,并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但他要的是活口不是死尸,因此便蹲在地上不动,眼睛像利剑一样在黑暗中搜素。由于外面还在下雨,洞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从声音上去判断对方的位置。敌军头子显然没有发现章懿华,但他感觉到了对自己生命有威胁的气场,这种气场只有身经百战的军人才能体会得到。
他急忙从床上翻滚到地上,以为这种气场会随着自己的警觉升高随之消失,可不但没有,反而有一种凌厉的杀气震慑着他的心。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急忙伸手到床头去抓电话。章懿华听到了他手触话筒的响声,心想一旦让他的属下知道他处在危险之中,那就别想活捉他走出这警戒森严的匪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章懿华猛地扑上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枪。
对方想叫救兵,没等他喊出声来,章懿华已经用毛巾堵住他的嘴,不可一世的匪首一瞬间就被制服了,但悬吊在空中的话筒却传来了另一头叽里呱啦的声音。章懿华将话筒放回原处,打开手电筒确认被擒获的是叛乱武装头子,扭着他的双臂向外走去,刚走出洞口,敌巡逻兵跑步而来的声音便不绝于耳。章懿华心想糟糕,行动暴露了,急忙将匪首打昏,交给一个队员扛走,随即对准竹楼上的哨兵就是一枪。潜伏在外围的队员听到枪声,立即开火射击,于是枪声大作,将敌军匪窝搅了一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