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老天可能天生具有捉弄人类的嗜好。夏天那些日子,大家把眼睛望穿了,它吝啬得一滴雨水都没有,现在是寒冷的冬季,特别需要阳光来温暖,它偏偏雨下个不停,仿佛天上被捅了一个窟窿,而且压根儿就没有补漏的意思。

  自从章懿华去北京后,白琳娜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没有晴朗过。她天天盼他的信和电话,可一天天过去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开始那几天,她还想他工作忙,没有安定下来,等忙过了就会给她写信或打电话,但左等右等,把双眼都望穿了,还是音讯杳无。即使如此,用柳永的话来说,“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她也一点不后悔、不怨他,因为她爱他,她相信他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辞而别,再说,她在这之前还主动离开过他,不想因为得了病而拖累他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当往事如烟!

  日子又过去了一周,气候一天比一天寒冷,白琳娜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寒意。她又莫名其妙地想他,想他为什么不给她写信:“你再忙,再累,也该给我打一个电话嘛!一句话没有、只言片语不见,难道男人的肩膀像风雨中的危墙一样靠不住?难道如胶似漆的爱情如脆弱的玻璃一般不堪一击?你要离开我,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用不着这样回避呀!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采取这种冷处理的办法,将我放进冰窖里凉着,我也不怪你。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难来临,即使夫妻都会各奔东西,何况我们还仅仅是恋人,你趁此之际远走高飞,我也拿你没办法,谁叫我得了这个讨厌的病,又谁叫我那么深地爱过你哩!”

  白琳娜说不恨他,那是假话,但真要恨他,又恨不起来,心情复杂得像一锅熬了一天一夜的粥。

  殷笑英和易莽娃、三节棍周末结伴来医院看望白琳娜,提起章懿华,都说没有他的消息,好像他突然从地球上蒸发了一样。说到激动处,三节棍口无遮拦,嬉笑道:“这家伙是不是调到北京高升了,把哥们姐们都给忘到帽子坡去了?”

  殷笑英摇头说:“这不像老九的风格!”

  易莽娃瞪了三节棍一眼,为章懿华辩解说:“我跟他从小在一块儿长大,你说其他人浮上水,我嗝都不打一个就相信;要说老九日子好过了就把朋友忘了,打死我也不会点头。我想啊,他多半是在执行啥子特殊任务,要不,为啥连杨副参谋长都不知道他具体是干啥去了呢!”

  听易莽娃这样一说,白琳娜又为章懿华担心得捏了一把汗:“懿华,你究竟怎么啦?不管是什么特殊任务,你都不应该对我保密呀!”

  这些日子,不知是天气的恶化,还是同病房那位姐姐去世后给白琳娜留下了可怕的阴影,她的感冒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迹象,最明显的是她有轻微的咳嗽,那张俏丽的脸似乎变得像冬天的云朵一样暗淡。因此,骨髓移植手术也就束之高阁了起来。

  说是往事如烟,其实往事并非如烟;快乐的相聚把时光缩短,无尽的思念则把岁月拉长,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寒,如同一支断线的风筝,使白琳娜整天愁眉不展。望着远处暮霭笼罩下孑然独立的大观楼,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爱慕苏东坡妹妹的才情而又不能与之牵手的北宋诗人秦观留下的《江城子》,此时倒成了白琳娜心情的真实写照。

  当白琳娜在那里哀声叹气的时候,章懿华已经接受完培训,换上了一套便装,在J国驻华武官的陪同下悄悄离开北京,先乘坐民航后又换乘军用直升机空降到了J国的中部重镇S市。

  到了J国,章懿华他们随即又换上了J国的戎装。习惯了我军的草绿色军装,猛一穿上J国军队的制服,章懿华横看竖看都不顺眼。但你看不顺眼,还得穿在身上。因为你是军人,按照两国之间的约定,你别无选择。因此,尽管章懿华感到十分别扭,也要把那套不伦不类的军服穿在身上。其实,J国的军服并不难看,不带偏见的说,它也是草绿色,与我们的军装差不多,只是它的帽徽不是红五星,领章也不是两面鲜艳的红旗,而是由沾着皇家气息的金黄色构成。章懿华出身于普通老百姓之家,他对皇室不敢高攀,但也对皇室的世袭制度不屑一顾。认为他们的荣华与富贵不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是封建社会极不公平的产物。所以,他对带着皇室痕迹的东西总是不以为然,认为它和马王堆出土的东西是一个概念,除了腐朽的气息,就是毫无道理的显赫,纯粹是对现代文明的践踏。

  这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日子,J国地处亚热带,气候潮湿、闷热,还没有开春就已经热得像掉进了蒸笼里,如果不是支援世界革命、不是为了消灭残暴的叛乱武装,别说是到这里来做军事顾问,提着脑袋玩命,就是夹道欢迎他来免费旅游,他未必见得要来。这个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冒出文革时期流传盛广的一首打油诗:“人说峨眉天下秀,我说峨眉好个球;不是天下闹虫灾,哪个龟儿才来游。”

  为什么会想起这首诗?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奇妙,不由自嘲地耸了耸肩,苦笑了一声。

  S市说是一座城市,实际上只是一个比村落多几间竹楼的山寨,只有河畔那栋三层楼的房子,鹤立鸡群地矗立在寨子中间尽显奢华,成为与众不同的标志性建筑。S市地处J国南北要冲,是中央军节节败退的最后一道防线,与叛乱武装隔河相望。当初想据险扼守,现在已经无险可守。如果敌人再下一城,J国政府就有可能成为马背上的流亡政权。因此,J国领导人如坐针毡,热切盼望打一个胜仗鼓舞士气,扭转败局,对中国军事顾问的期望值很高。章懿华他们到来后就被编进了各个团级作战单位,并称之为教官。

  空气中弥漫着TNT呛人的味道,也就是说,这里已经发生过多次战斗,双方擦枪走火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发生。果不其然,章懿华他们刚到不几天的一个晚上,叛乱武装便潜水过来偷袭。章懿华所在团队位于顺水湾头,是中央军首脑的拱卫部位,也就成了敌人攻击的重点目标。在敌人眼里,中央军虽然纪律严明,甚至严明过度,但军事技术却十分差劲。老的老、小的小,几乎是一帮不堪一击的老弱残兵。因此,敌军一上岸就集中优势兵力强攻,不到一袋烟工夫就突破了中央军的滩头阵地,大有单刀直入、攻城拔寨的气势。但敌人万万没有想到,在顺水湾这个地方,他们丢下几百具尸体就再难向前跨进一步,仿佛今天遇到的对手不再是他们瞧不起的残兵败将,而是叫他们丢盔弃甲的神将天兵;交火的地点也不是他们的顺水湾,而是拿破仑的滑铁卢。说得没错!还没等敌人完全明白过来时,中央军已经开始组织反击。攻势之强悍、炮火之猛烈,让敌人第一次领教到了什么是兵败如山倒。

  是的,敌人在这一仗中碰到的对手不仅仅是J国中央军,还有中国优秀军人的胆略和智慧。

  这一仗的结果,叛乱武装自己倒成了一帮乌合之众,被打得抱头鼠窜,溃不成军,把清澈的河水都染红了,不仅没有再下一城,反而受到重挫,再也不敢过河来骚扰。中央军虽然也损兵折将不少,但尝到了胜利的甜头,对收复失地有了信心,对军事顾问的介入和指挥十分赞赏,也就对章教官他们这几个中国军人另眼相看。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相爱之人的命运会有偶然的相似之处。当章懿华他们首战告捷的这一天,白琳娜也因为天气回暖,感冒治疗及时,顺利完成了术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于是,医生抓紧为她做了骨髓移植手术。

  手术非常成功!

  为了照顾白琳娜,殷笑英专门请了两天假来军区总医院陪她。在殷笑英和白琳娜父母的精心照顾下,白琳娜手术后恢复也很好。看见她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转,大家都很开心。这个时候,白琳娜心里更是开心得像一朵花,急着想和他一起分享。可是,不管怎样打听,甚至叫三节棍利用工作方便打电话到总参各个部门问了一个遍,都没有章懿华的消息,用三节棍的话来说,这家伙可能真的从地球上蒸发了。

  白琳娜才不信三节棍的鬼话哩!可又确实不知道章懿华在哪里,因此,她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祈祷他健康、平安,早日归来。这期间,她还多次提醒崔雅洁,请她务必帮她伺候好那只小乌龟。在她心目中,小乌龟是灵物,小乌龟安然无恙,章懿华也就会平安无事。

  话说那次战斗后,章懿华看到了中央军的优势,也发现了存在的不足。对中央军等级森严、令行禁止这一点表示赞赏,可对士兵的军事技术和官长的指挥能力却不敢恭维。有些士兵还是满脸稚气的少年,只能算是童子军;有些却是胡子拉碴的老人,迟缓得像蜗牛的队伍。因此,他和顾问组的战友们建议休养生息、补充兵员、强化士兵的军事训练、提高士兵的战术技能。中央军领导人对中国军事顾问的建议相当重视,但求功心切,提出渡河反攻,进一步扩大战果。章懿华则认为打反击的时机还不成熟。他说,“现在部队很疲劳,兵员又没有得到及时补充,立即投入大规模的战斗有难度;还有,我们队伍的战术技术水平……”他本想说太臭,但顾及对方领导人的面子,改口说“还亟待提高。”

  接着,他又严肃地说,“我想提请注意的是,在战斗中特别是在打扫战场时,我们缴获的武器都比较新,看得出敌人的装备都是由那个超级大国生产和提供的。我们与叛乱武装作战,实际上是在与那个超级大国较量。还有,我发现死亡的敌人五指关节发达、腿部健壮、手上有劲、脚上有力,普遍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都是青壮年,我们绝不能打了一次胜仗,就低估敌人的战斗力。”

  中央军领导人接过话说:“对!章教官分析得没有错,我们的敌人都是投敌变节分子,我们确实不能低估他们。正是因为他们有较强的战斗力,危害性也就更大。一天不铲除他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如今,我们的民众正在遭受叛乱武装的蹂躏,我们的军队太需要一个又一个胜利来鼓舞,我们的政府更是急待收复失地,帮助人民重建家园。因此,我们即使有天大的困难,有随时牺牲的危险,我们都要赴汤蹈火、勇往直前,绝不能姑息养奸,让他们肆意妄为!”

  军事顾问组的其他同志也赞同章懿华的建议,可是,中央军领导人的战斗决心已下,章懿华他们如果再坚持相反意见,就真有姑息养奸,丧失政治立场的嫌疑了,最终,即使意见相左也只能服从。

  结果,按照J国中央军领导人的部署,投入5个团队的兵力发起反击,敌人早有防备,不但没有收复失地、扩大战果,反而损兵折将近两千人。我国军事顾问组也牺牲1人,负伤3人。章懿华虽然受的是轻伤,但也被阎王爷摸了鼻子,差点在阴曹地府没有走出来。撤回中央军所在的顺水湾,望着夕阳下惨败而归的中央军官兵,章懿华的心像那颗正在西沉的夕阳一样在滴血,可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情,他陷入到了对未来深深的迷惘之中。

  在这期间,国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了集中精力搞经济建设,中国政府决定在一年内裁军100万。裁军100万,等于削减军队四分之一的兵员,这在我军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因此,这是一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立体振荡”,是对一个庞大的机制实施脱胎换骨的大手术。国外舆论普遍认为,中国要在一年内完成裁军100万,不过是一种梦幻、一种姿态、一个空洞的口号。然而,当还在异国他乡的章懿华只是在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百万大裁军早已在国内有条不紊地进行。

  按照中央军委的方案:总参、总政、总后三大部机关精简一半人员, 11个大军区整合为7个,同时,从1985年起,3年内安排60万干部转业地方从事经济建设。精简大军区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但为了适应未来反侵略战争的需要,并解决现行军区体制存在的战役纵深浅、独立作战能力弱、机构重叠、后方部署重复等问题,又不得不进行。

  资料显示,北京军区地处京畿重地,沈阳军区担负东北方向防御,南京军区、广州军区分别镇守祖国东大门、南大门,战略位置重要,历来编制单位和部队都是最多的,显然不在撤销之列。福州军区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专门为针对台海形势而设的,现在两岸关系逐渐缓和,将福州军区撤销并入南京军区不仅顺理成章,而且是向台湾当局示好的一种姿态。济南军区虽只辖山东一省,但从陆地来讲它是拱卫京畿的门户,也是华中、华东地区的最前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保留济南军区势所必然。武汉军区地处中原腹地,是当时十一大军区中唯一没有边海防的军区,辖湖北、河南两省,一直当做总预备队使用。将武汉军区撤销并入广州军区,湖北划归其管辖,河南划拨给济南军区,也是较为理想的抉择。西北、西南地域辽阔,各有两个军区,为便于战场统一指挥,决定将乌鲁木齐军区并入兰州军区,昆明军区并入成都军区。

  撤销昆明军区的消息还没有刮到章懿华耳朵里,但却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云贵高原,尤其是昆明军区机关和直属单位顿时像炸开了锅。军区歌舞团人心惶惶,军区总医院也是众心不安。是转业地方工作,还是继续留在部队服役,或并入新的单位继续战斗?大家都在思考着、盘算着、掂量着,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的人生轨迹。但有一点却值得后人敬仰,为了服从国家经济建设这个大局,服从军队的战略布局,即使各人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在此关键时刻,偌大一个军区,横跨云贵两省,上至官长下至士兵,竟没有一个人给单位拖后腿。牺牲个人利益,顾全大局,成了昆明军区和全军官兵的共同呼声!

  这就是我们的军人,那些在战争中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中国军人,为了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军队利益,他们牺牲个人利益永远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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