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遇车匪一

书名:沉默的天空 作者:章勇 字数:673407 更新时间:2019-09-10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可眼前却是兵遇到了秀才,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章懿华不想被“七分头”抓进派出所去丢人现眼,决定一走了之。可一队便衣公安将他和三节棍团团围在中间,要想走,谈何容易?但章懿华不是普通一兵,而是侦察排长,如果几个便衣公安就这样轻而易举将他束手就擒,那他就不是章懿华了。

  在三节棍眼里,章懿华总是足智多谋、临危不惧。记得还在新兵连集训的时候,金佑鄑邀约一帮同乡与蒲大侠叫板,章懿华没有劝住蒲大侠和易莽娃,于是双方在营区外那一块洼地剑拔弩张,似乎不打一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结果章懿华抛出两块砖头、几句话,不仅平息了一场斗殴,而且还化干戈为玉帛,使双方后来成了生死相交的朋友。从那以后,章懿华就成了三节棍悄悄模仿的对象,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也就“师从”于他,而看他的眼色见机行事,则形成了三节棍的习惯思维。此时,三节棍见章懿华在屏息运气,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也就跟着他不动声色地凝神聚力、等待时机。

  “得罪了!”

  章懿华突然大吼一声,冲过去一把将“七分头”抱在怀里,顺势猛转几圈抛向一边,趁其他人避让之际,他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重围;三节棍眼疾手快,拔腿就跑,转眼二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年代,对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违法行为,执法人员基本上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因此警惕性并不是太高,更没有上升到对敌斗争的高度上来认识。几个便衣公安想不到这两个自称军人的家伙身手如此敏捷,一瞬间就从手板心里逃走了,尤其是个头高一点的那个家伙,简直就是肆意妄为的大坏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戏弄我公安人员,不仅一个熊抱转晕了“七分头”的脑袋,而且让“七分头”刚买不久的一副镀锌眼镜不翼而飞了。“七分头” 两眼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气得白净的面孔变成了猪肝色,恨不得追上章懿华将其剁成肉酱,可两个小子比兔子还狡猾,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到哪里去追呢?

  章懿华和三节棍逃离便衣公安的追捕后,立即挤上了一辆开往古堰市的公共汽车。公共汽车就是公共汽车,一点不含糊!人挨人、肉挤肉,站在车里要转一个身都很困难。章懿华见乘车的旅客并没有爆满,却挤得让人不能动弹,觉得有些蹊跷,开始注意观察,很快发现是几个小伙子在兴风作浪。

  拥挤就出在这几个小伙子身上!

  可是,这几个小伙子衣冠楚楚、风流倜傥,没有文学作品中坏人贼眉鼠眼、猥琐下贱的丑陋模样。那么,他们故意造成拥挤意欲何为?章懿华脑子里顿时出现几种可能:一是年轻好玩,释放张扬的个性,挥洒青春多余的激情;二是浑水摸鱼,猥亵妇女,占女乘客便宜;三是制造混乱,遮人眼目,乱中行窃。再仔细观察,这几个小伙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表面上若无其事,冷漠得像死鱼,可眼睛却比黄鼠狼的眼珠子转得还快十分。也就是说,溜溜转的眼珠子在迅速捕捉车上每一个人的神情和反应。章懿华个子高,两道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制造拥挤而东张西望者,岂不就是梁上君子?

  章懿华刚才得罪了便衣公安,他是泥菩萨过河,不想一上车就惹事生非,因此没有站出来制止这几个兴风作浪的家伙。

  章懿华的判断完全正确!那几个兴风作浪的家伙是这条客运线上的惯偷。他们瞧准乘客忙于应付拥挤无暇顾及钱包,便出神入化的施展“二指禅”功夫,转眼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旅客的钱包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前的一切都被章懿华尽收于眼底。军人的本质和做人的正义感,令他即使自身难保,也不会袖手旁观。

  他进一步观察,发现把守在车门口那个剃平头的家伙可能是这群梁上君子的头儿,便悄悄退到他身边,决定擒贼先擒王。

  这时,平头小伙子突然对司机说:“我们上错车了。”

  随即甩给司机一包烟:“师傅,请你刹一脚!”

  “你没有上错车!”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司机把汽车停稳,章懿华大吼一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平头小伙子的手腕往后一提,虎目含威地说:“你们行窃,我全看见了!”

  平头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猝不及防,伸出另一只手来进行反击,哪知章懿华早有提防,抓住他的手像铁钳一般往上一抬,另一只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痛得这家伙知道遇到了劲敌,急忙求饶:“兄弟,请高抬贵手……”那几个喽啰见老大突然被人扭住不放,不知好歹,纷纷向章懿华扑来,其中一个家伙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威胁道:“你这个龟儿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自以为利刃在手,制服赤手空拳的章懿华不在话下,没料到话音未落,已经贴近他的三节棍一个反剪动作,迅速夺过匕首,厉声吼道:“你们都给我别动!”乘客们开始一片恐慌,看到章懿华和三节棍转眼就制服了两个为首的小偷,大家便嚷开了,纷纷要求严惩小偷。章懿华立即对司机说:“师傅,请把车开到派出所去!”

  平头小伙子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他不仅胆大心细,而且也学了一些猫脚功夫,他知道汽车一旦开进派出所,自己和喽啰们就要被送去劳动教养,便不顾手臂反扭的疼痛,往下一蹲,顺手去摘章懿华胯下的“葡萄”……章懿华见他如此狠毒,顿时怒不可遏,捏住他的手腕一扭,只听见“咔嚓”一声,平头的手臂便软软地耷拉着,不是断了就是脱位了。

  汽车一路飞奔,转眼驶到了古堰市堰口镇派出所。刘所长听大家说是章懿华和三节棍两个年轻人擒住的小偷,不由对二人大加赞赏。他似乎觉得二人有些面熟,哦,想起来了,这两个年轻人昨天来过这里,他们是堰口镇罗家冲罗国才烈士的战友。于是,他热情地跟章懿华和三节棍打招呼:“解放军同志,你们昨天反映的情况,我已经连夜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

  今天一早,我们已经把罗国才烈士的父母送回了罗家冲。”

  接着,他不无愧疚地说:“我诚恳接受你们昨天的批评。还有,顺便告诉你们,李主任因拆迁方式、方法简单粗暴,已经被勒令停职检查!”

  真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听说战友的父母已经平安回家,那个飞扬跋扈的李主任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章懿华和三节棍喜出望外。这件事再一次说明,现实生活中尽管有个别干部草菅人命、执法枉法,但毕竟是少数,就像一个健康的人也难免长毒疮一样,只要我们及时将它摘除,就不会影响肌体的健康。

  章懿华和三节棍没有在派出所逗留,趁民警找其他乘客录口供时,以上厕所为由悄悄溜走了。

  话说“七分头”等便衣公安见章懿华和三节棍突出重围后,拔腿就去追,可二人像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不知去向。“七分头”从警以来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不仅被章懿华抱着转圈圈有被戏弄之感,而且丢失的眼镜是他用了半个月的薪水换来的,是他的心爱之物,他丢不起这个面子。他有失风度地跺着脚,嚷着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两个贩卖香烟的“倒爷”擒拿归案,可偌大一个火车站广场,又到哪里去找两个肆意妄为的“倒爷”呢?

  找不到“倒爷”的影子,“七分头”回到办公室便拿电话机出气,一口气给各车站、派出所挂了几十通电话,把两个“倒爷”的相貌特征描绘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话筒都捏得发烫了才放下。

  打了一通电话,“七分头”心里的气似乎也就消了一些。这时,电话突然响了,他以为是给他传捷报来了,抓起话筒劈头就问:“喂,是不是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呀?我是懿中。”

  他一听是章懿中的声音,急忙换了一副口气说:“是你呀!懿中,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我正要问你,究竟是哪一天请我们吃喜糖?”

  细心的读者可能已经认出“七分头”是谁了,他就是把发型当做美的载体的邓耀国。两年前,他和章懿中、李红军按照事前的约定,从看守所放出来后,当天晚上就到北京大学的燕南餐厅饱餐了一顿红烧肉,将生锈的肠胃彻底滋润了一番,之后便耐心等待分配工作。他本来可以留在首都北京,但父母身边没有子女,他便主动提出回家乡。

  因此,章懿中和李红军留在了北京,他则回到了家乡西华市并成为一名公安干警。原以为患难与共的同学无缘再走到一起,哪知山不转水转,没隔多久,公安部领导找鹰眼局长谈话,说中组部准备调他到西川省任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厅长,并问他有什么要求没有?

  他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只说能否将章懿中调到省公安厅刑侦处任处长?这不算什么要求,领导二话不说,当即拍板就敲定了。于是,章懿中就突然回到了家乡西川省,与邓耀国成了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只是一个在省上刑侦处当差,一个在市里经侦科供职。也许是邓耀国在家门口上班,有了一些闲暇的工夫,他的七分头打理得比学生时代更勤了,也就让他美的载体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恰巧经侦工作着便衣的时间多,他的大盖帽派不上用场,也就不影响头上的风光。所以,他把七分头料理得油光水滑、一丝不苟。拿同事的话来说,苍蝇飞到邓科长头上都要拄拐棍,足见他这个美的载体有着何等高的美学欣赏价值啊!

  章懿中在电话里长话短说,称自己已经请假回家乡,准备中秋节举行婚礼,请他去喝喜酒。邓耀国听老同学说中秋佳节办百年喜事,哪敢推辞,刚想说到时一定赶去祝贺,可突然想起今天放走了两个“倒爷”,如果不把两个“倒爷”捉拿归案,如何泄心头这口恶气?章懿中听他在电话那头犹豫,便说:“如果有事抽不开身,你就不来了。”

  邓耀国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遂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章懿中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章懿中听说两个“倒爷”自称军人,准备把倒卖香烟的钱拿去送给困难的烈属,眼见无法脱身,便先下手为强,一转眼就逃之夭夭。顿时联想起弟弟在探亲途中,便问两个“倒爷”长得啥模样?邓耀国还没有将章懿华的样子描绘完,章懿中就打断他的话说:“此人莫非是我弟弟章懿华?”

  邓耀国顿时大惊失色,嚷了起来:“我的天呀!八成还真是你弟弟呢!我说嘛,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原来他跟你长得十分相像。咳!罢了罢了,如果他真是懿华老弟,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我到时一定赶去吃你的喜酒。”

  电话那头却严肃地说:“不!如果真是我弟弟干倒卖香烟的勾当,我绝不徇私枉法。”

  邓耀国见过章懿华给章懿中写的信,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感情甚笃,哪里忍心将他的弟弟绳之以法呢!连忙说:“懿中,咱们先撇开这个不说,你办喜事那一天,我保证准时赶到。”

  章懿华和三节棍从堰口镇派出所出来,马不停蹄直奔罗家冲,见到罗国才的父母,互相热情地问候一阵后,章懿华把筹集的钱全部交给了罗国才父亲。罗国才父亲是一个耿直的庄稼人,他说什么也不收,硬要把钱还给章懿华:“孩子,你们昨天已经给了那么多,我们不能再收了。”

  章懿华又把钱塞到他的手里,动情地说:“国才和我们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有着血与火凝成的兄弟感情。您是国才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家里修房子,儿子出一点钱是应该的。现在天气在一天天变冷,你们却露宿在荒山野岭,做儿子的心里不是滋味。刚才镇上派出所的刘所长说,那个指挥野蛮拆迁的李主任已经被勒令停职检查,这是他活该!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也是当地政府给咱们罗家冲村民的一个交代。现在,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能早点搬进新家。说实在的,我们在前方打仗,究竟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们和所有的同胞都能安居乐业、幸福生活吗?这钱虽然不多,但它是儿子的一片孝心。父亲,您就收下吧!”

  一声声“父亲”,让罗国才的父亲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里发热,他哽咽着说:“孩子,你真善良!我年轻时也当过兵,我知道你们的津贴并不多,而且每一分钱都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是真正的血汗钱,来得比干啥都难。我虽然老了,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劳动,还能挣钱,我咋个忍心收了你们一次又收第二次呢。”

  三节棍也被感动了,劝道:“父亲,您就收下吧!”

  罗国才父亲反过来安慰说:“孩子,你们放心!镇上领导已经亲口答应,修房子的事,由政府帮助解决!”

  章懿华双手紧紧捂住罗国才父亲的手,近乎恳求地说:“修房子、安新家,急需要用钱,请收下吧,父亲!您不收,儿子心里不安啊!”

  说完,拉住三节棍的手转身就跑,跑出几十步后挥手说:“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再见!有机会,我们再回来看你们。”

  罗国才父亲追了几步,直到追不上他们了,才停下来敞开嗓子叮嘱说:“孩子,前面尽是坡坡坎坎的山路,你们小心一点!”

  “知道,你们多保重!”

  章懿华和三节棍走远了,罗国才的爷爷望着天上一行高飞的大雁,自言自语说:“水都没有喝一口就走了,多好的孩子啊!”

  乌云早已经散去,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簇拥着温暖的阳光在缓缓行进,将秋天的辽阔和高远演绎得妙不可言;一行大雁“嘎嘎嘎”消失在远方的天际后,另一群大雁又“嘎嘎嘎”从头上掠过,仿佛要证明秋天是一个与寂寞无关的日子;在盛开着野菊花的山路上,章懿华呼吸着山野新鲜的空气,望着牧鞭一样甩开的山路,却并没有感觉到脚下的崎岖。也许是经历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世事,他已经越来越成熟了,当三节棍担心那几个便衣公安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来找麻烦时,章懿华莞尔一笑说:“把包里的军装拿出来穿上,咱们不会易容术,但乔装打扮的本领还是要有一点。”

  果然,他们穿上军装、戴上军帽后,谁还会怀疑二人是正在被公安追捕的“倒爷”呢?

  三节棍跟章懿华开玩笑说:“我看你都快成为一个演员了。”

  “演员不敢当!”

  章懿华哈哈一笑,反问道:“学会保护自己,减少没有必要的牺牲,总该可以吧?”

  说完,他迈开大步,气宇轩昂地往前走。三节棍追上章懿华说:“你走这么快干吗?”

  章懿华反问道:“今天多少号?”

  三节棍回答:“离中秋节还有四天。”

  章懿华问他:“想不想去见大侠?”

  三节棍脱口而出:“当然想啊!”

  章懿华商量道:“那咱们等两天再回富世?三节棍求之不得地说:“当然要得。”

  于是,他俩像是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一样,步履轻快地跨上汽车,又转火车,一路南下,风尘仆仆地直奔大堰坝。

  大堰坝这些日子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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