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夜幕低垂,昆明火车站广场上人头攒动,吵嚷声此起彼伏。
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农民沐浴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放下锄头,带上铺盖卷,将南来北往的列车当做改革开放的战马,纷纷涌向车站,敲响了农民外出务工的战鼓;而上山下乡到云南边疆的几十万知识青年,则伴随着解放军凯旋归来的锣鼓声高擎起知青大返城的旗帜,吹响了回城就业的进军号,成为搭乘列车的主力军。两股势力同时汇聚在一起,仿佛有意要考验国家铁路运输的承载能力,注定了这一年是中国敞开大门后交通运输最繁忙的一年。你看吧!昔日并不热闹的昆明火车站,突然间变得人满为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满”、一般的“患”:那些着装简陋,但对外出务工充满憧憬的农民工;那些身心疲惫,却对回城义无反顾的插队知青,以及那些拖儿带女、举家返迁的支边青年,他们比滇池三月的春潮还急切地向车站涌来,把小小的进站口挤得水泄不通,仿佛要爆炸一般。
两位军人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和郑倩倩、蒲大侠父母从吉普车上下来,望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禁不住摇了摇头。然而,军人毕竟是军人,打穿插、抢占前沿阵地是他们的强项。两个军人带着三位烈属见缝插针,左冲右突,像鲨鱼一样游走在人群中,终于挤到了军人专用通道,其中那位干部掏出车票和部队介绍信递给检票员。对方扫了一眼,剪了票,微笑着拉开栅栏,让他们提前进入站台。
站台像一道长堤,隔绝了站外喧嚣的声音,他们轻松地跨进车厢,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干部将那个大包裹放到行李架上说:“这是大侠的遗物,注意看好!”
接着,他将那个小包裹递给大侠母亲,又叮嘱道:“这是水果和糕点,请你们在路上用,祝你们一路平安!”
三位烈属一边点头一边表示感谢。
正在说话间,车窗外突然人声鼎沸,大批旅客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来,车厢里顿时比傍晚的菜市场还热闹。
蒲大侠父亲与两位军人话别后,严重超载的火车开始喘着粗气驶离站台。
火车在一个又一个隧道里爬行,不知在忽明忽暗中穿越了多少时间,最后进入了比隧道还黑暗的漫漫长夜。
喇叭里在播送李谷一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她那清澈优美的歌声在狭窄的车厢里飞扬,压过了火车隆隆的噪音。往日,郑倩倩听着这歌声浑身舒畅,甚至会跟着哼几句。而此时,她却觉得歌声尖利刺耳。仿佛冬天的风在耳边嚣叫,恨不得突然停电将歌声带走。因为边疆的红土地埋葬着她心爱的人,她还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在她心里,边疆的泉水既不清又不纯,而是一片混沌,混沌得使她的心脏不时有一种绞痛感,她不想有任何声音打扰自己。两位老人跟她的心情一样,也被浓浓的夜色包围着,一任痛苦在沟渠纵横的脸上肆意妄为。
一路上,两位老人和郑倩倩很少说话,好像空气中弥漫着太多的痛苦,说话的声音会将痛苦点燃,从而加剧失去亲人的悲痛,只有默默地忍耐,让身心独自承受煎熬,才能逐渐将其稀释或过滤。
尽管身旁吵嚷声不断,但他们却默默无语,直到车窗外没有一点亮色,蒲大侠父亲才放下茶杯,打破沉默说:“你们不吃不喝,都快一天啦!”
郑倩倩轻言细语地回答老人:“爸,你吃吧,我不饿。”
听到老伴提醒儿媳,大侠母亲揉了揉眼睛,急忙打开包裹,拿出已经冰冷的包子递给郑倩倩:“倩倩,吃吧!”
郑倩倩推开她的手:“妈,我一点都不想吃。”
大侠母亲将包子硬塞到她手上,对着她隆起的肚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吃,孩子要吃呀!”
见她还想推辞,大侠父亲接过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你会撑不住的。”
郑倩倩只好接过包子,轻轻地咀嚼起来。大侠父亲见她终于吃东西了,赶紧拿着茶杯又去锅炉房接开水。
列车进入一个较长的隧道。车厢里人多,空气中混杂的各种怪味令人喘不过气来。突然“咣当”一声,列车在隧道里紧急刹车,行李架上没有放稳的东西也就跟着“咣咣当当”往下掉。郑倩倩身怀六甲,被摇晃了几下就想呕吐,接着,她感到婴儿在肚子里躁动,先是有轻微的疼痛感,之后一阵剧烈的阵痛使她额上沁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第二天下午,列车终于抵达西华市火车站。
孙向东、舒胖娃和赵晓燕早已来到站台上接他们,可乘客都快走完了,还不见郑倩倩他们的影子。孙向东一边跑一边跳起来向车厢里张望,跟在后面的舒胖娃喘着粗气埋怨说:“是不是老九把车次搞错了?让我们草原英雄白跑路。”
舒胖娃说的“草原英雄白跑路”,出自电影《草原英雄小姐妹》。那是六七十年代风靡一时,堪称和样板戏一样深入人心的真实故事。11岁的龙梅和9岁的玉荣为保护集体的羊群与暴风雪拼死搏斗,结果多数羊群被保住了,但龙梅却失去了左脚拇指;玉荣右腿膝关节以下和左腿踝关节以下做了截肢手术,造成终身残疾。两姐妹用热血和生命谱写的这一曲英雄赞歌,曾激励过很多很多青少年,可在舒胖娃眼里,为了几只羊而成为残疾人,那完全是得不偿失的事情,所以喜欢用白跑路来戏谑。
赵晓燕没有舒胖娃那样消极,她说:“什么白跑路呀?章懿华不是马大哈,他说的应该不会错!”
舒胖娃挪着步子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还不是智者。”
孙向东突然兴奋地说:“他们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跑进车厢。
车厢里,郑倩倩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出现早产的症状,蒲大侠父母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将她扶下车。孙向东对着蒲大侠父母叫了一声舅舅、舅妈,又吃惊地问郑倩倩:“咋个啦?”
郑倩倩苦笑一下,忍着腹部胀痛准备向前挪动。
既不能背她,又不能抱她,怎么才能将她送到医院去?大家急得在车厢里打转。列车员过来了,她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叫郑倩倩躺在座位上不动,等她去叫医生,随即像一阵风离开了车厢。
郑倩倩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腹部的阵痛使她嘴唇都咬破了。赵晓燕见她如此痛苦不堪,急得几次趴在车窗口往外张望。舒胖娃和孙向东干脆跑下车厢去等。舒胖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那里骂骂咧咧。
谢天谢地!列车员终于带着两位身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扛着担架赶来了。
郑倩倩很快被送到了西华铁路中心医院妇产科。医生把门一关,将大家挡在产房之外,就连大侠母亲和赵晓燕两位女性也不许进去。
大家站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隔了一会儿,医生拉开门露出半边脸问:“谁是她亲属?”
蒲大侠母亲赶紧回答:“我是她婆婆。”
医生没好口气地问:“她丈夫呢?”
舒胖娃抢着回答说:“她丈夫作战牺牲了!”
医生马上换了口气:“啊——是烈属!可惜,她胎膜破了,羊水都流出来了,有大出血的迹象,现在可能只保得住一个。”
“你说啥?”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们别激动!她是早产,而且又是难产,要动手术,母子可能……只能保一个。”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保母子都平安,但我们只能尽力,不敢保证!”
医生说着请大侠母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老人颤抖着手不敢下笔。医生催她快点。她急忙喊老伴过来。大侠父亲只好上前,一咬牙,挥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产房的门又关上了。
走廊上鸦雀无声。大家焦急地在产房外张望。过了一个多小时,医生出来了,大家一拥而上,问她:“手术咋个样?”
医生神情黯然地说:“大人保住了,孩子……”她可能想到是烈士的后代,不忍说出口来。“庸医!”
孙向东怒不可遏,挥拳就向医生打去,拳头行至半空,又突然划一道弧线猛地砸向自己的脑袋:“咳!这是为啥呀!”
莽莽苍苍的西南边境,南溪河像一条银蛇蜿蜒而来,将草绿色的帐篷揽入怀里,静谧中又有几分活力。章懿华坐在岸边拆卸手枪。这是一支五四式手枪,他卸去弹匣、拉动套筒,通过抛壳窗检查弹膛,释放套筒,确认枪膛里没有子弹后,将枪管、复进机、套筒座和击发机逐一拆卸下来,放到铺开的报纸上。他首先将通条伸进枪膛里擦拭,擦拭干净后,他用一块油布轻轻擦拭其它部件。从他擦枪的动作和神态来看,他不仅对配发给自己的枪支十分爱惜,而且对手枪的每一个构件都了如指掌,俨然是一个爱枪如命的职业军人。他擦完枪后,从身上拿出一颗子弹,端详了一会儿。这是一颗标准的7·62毫米手枪弹,但弹头的颜色却明显不一样,他用大拇指压了压弹头,弹头竟然是柔软的,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把它压进弹匣里,并装入手枪。
易莽娃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扫一眼四周,好像怕被在不远处擦枪的战士们听见,悄悄问道:“你这是要干啥?”
章懿华收起擦枪的工具,将地上的报纸一卷,回答道:“别吭声,跟我走!”
易莽娃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也就悄悄跟在他身后,到了一个无人处,他好奇地问道:“你葫芦里要卖啥子药?老九!”
章懿华也不说话,伸出手臂,竖起拇指,闭上左眼,让右眼的视线沿拇指一侧对准目标左侧找到一棵树,数着向前跨了三步半。易莽娃跟上他,站定了问道:“你用臂长尺测量那棵树做啥?”
章懿华掏出手枪,拉动枪栓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随即举枪瞄了一眼那棵树,“砰”的一声,子弹飞了出去,他也跟着跑到那棵树前检查子弹的落点。易莽娃追上来摸着被子弹击中的树干,惊讶地说:“我估算了一下,只有50米的距离,咋个只有轻微的撞痕,没有杀伤力,却有血迹呢?”
章懿华得意地笑了:“这是一颗用橡胶做弹头的子弹,它的杀伤力当然不能和铅弹芯的常规弹头相比了。”
易莽娃眼睛瞪得更大了:“橡胶弹头?你自制的仿真弹?老九,你是不是看美国电影看多了,想找一点刺激?”
章懿华不置可否地笑道:“也不完全是。马克思说,但愿世界上的所有知识对我都不陌生,我也希望这样。前不久,我去后勤军械修理所找准备探亲的老乡给家里带东西,见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车床,老乡在用废弃的弹壳制作飞机、坦克等模型玩,我觉得有趣,就请老乡帮我车了几个橡胶弹头。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根据五四式手枪弹头初速420米/秒—440米/秒,有效射程50米 ,最大射速30发/分的原理和内部构成,将子弹底座和弹头做了几种改造,并按不同射程增减弹药,结果,你都看见了,这种子弹在有效射程内被击中只有疼痛感,不会致人于死地。”
易莽娃充满兴趣地问:“那血迹是咋个来的?”
章懿华笑道:“不是血迹,是红药水。”
易莽娃顿时兴奋起来了:“太有意思了,老九!你一定要让我也学上这一招。”
章懿华将手枪插进枪套:“好,哪天我带你去修理所试试。”
说完把话题一转:“现在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住院有新情况没有?”
易莽娃开心地说:“老九,你的办法还真灵!”
章懿华见他手臂用纱布吊在脖子上,不由想起了《沙家浜》中那个负伤的新四军指导员,跟他开玩笑说:“是袁圆把你打扮成郭建光的吧?”
易莽娃乐呵呵地说:“那当然!不瞒你说,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这次到医院住院,算是第一次找到了被人伺候的感觉,就他妈两个字——巴适!”
章懿华见他一脸快活,俏皮地一笑:“你说非常好,好在哪儿?快说说,你和袁圆是不是把恋爱的功课都做了?”
易莽娃也不回避,得意洋洋地说:“功课虽然没有做完,但革命正朝着预想的目标发展。袁圆确实是一个非常单纯、可爱的姑娘。”
“找到感觉了吧?”
“我现在终于理解你当初被狗咬伤了,不急着去卫生院,却为啥要拖着伤腿去给白牡丹打电话。”
“我说易天雄同志,一周不见,对你就要刮目相看啦!”
山坡上,通讯员扬着信喊章懿华:“一排长,你来信了!”
说着便向坡下跑来。章懿华从通讯员手中接过信,见是从西华市寄来的,一把撕开封口,急切地看了起来。易莽娃见他捧着信看着看着脸色变得铁青,小心翼翼地问道:“谁来的信?”
“孙向东。”
“孙猴子咋个啦?”
“郑倩倩早产病危,孩子没保住。”
“咋个屋漏又遭连夜雨啊!”
“就是,大侠和倩倩咋个这样不幸呢!”
“咳,老天真不长眼!你赶紧给倩倩去一封信,代表哥几个安慰安慰她。我一会儿回到医院后,再告诉袁圆和黑牡丹,请她俩也跟倩倩联系联系,让她想开一点。”
“你不用告诉她们,可能孙向东已经给殷笑英写信讲了。”
“哦——我明白了,孙猴子在追黑牡丹,他不会不告诉她。”
“你怎么知道孙向东在追殷笑英?”
“袁圆说的,孙猴子三天两头给黑牡丹写信,几乎采取不停歇地轰炸。开初,黑牡丹懒得理他,可孙猴子锲而不舍,发扬雷锋的螺丝钉精神,终于感动了黑牡丹,他们现在好像已经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我看你啊!当初追殷笑英就是缺乏孙向东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如果与殷笑英好了,就不可能再和袁圆有感情,这就是缘分。”
“是啊!我性格急躁,殷笑英脾气火爆,我们是两条道上的马车,谁也拉不住谁。袁圆呢,温柔、娴静,可能更对我的胃口。”
“就是嘛!你和袁圆刚柔相济,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孙向东脾气平和,与殷笑英性格互补,他们可能还真能走到一起。”
章懿华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冲易莽娃做了一个鬼脸就往连部跑。易莽娃猜他是要去干什么,羡慕地晃着脑袋说:“你又要去打热线了?”
章懿华回头甩给他一句话:“你用不着打电话,直接返回医院去罗曼蒂克吧!”
此时,军区歌舞团赴边防慰问演出已经圆满完成任务返回昆明,那辆草绿色的交通车正徐徐驶进西岳庙大院,稳稳地停靠在了小礼堂前。演员们特别是姑娘们放下行李,甚至还来不及放下行李就冲进团部办公室,抢着给亲友打电话。
团部只有一部电话机,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将电话桌围了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白琳娜没有和姐妹们争抢,返回寝室放下行李,洗了一把脸,又赶紧跑回来。等在那里打电话的姐妹还是不少,她就哼着“月亮高挂天上,水仙花正开放……”来到室外的河边等待。
这是一条绕着院墙流动的人工河,它将文工团大院与外界隔成一个完全独立的所在。据说抗战前这里有一座庙子,庙里毫不例外地供着一尊尊泥菩萨,香火比声名远播的筇竹寺还旺盛。后来,不知是战乱频繁,菩萨们不忍人间被日本鬼子变成屠宰场,还是自身难保,总之,战后菩萨连同庙子一起销声匿迹了,空留下一个称谓让后人摸不着头脑。还听说,第二野战军挺进大西南时,国民党军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秘密弹药库,准备负隅顽抗,没想到陈赓的第四兵团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国民党军只得丢盔弃甲,仓皇逃窜,直到前几年河里还捞起过几支美式卡宾枪,给这条人工河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使女文工团员们夜深人静时不敢在河边上逗留,怕碰上比卡宾枪更冰凉的画面。此时月亮还没有出来,水仙花也还未到开放的时间,正值薄暮时分,河里碧波荡漾,岸上柳丝轻拂,与她快乐的心情不谋而合,她也就不会紧张。
她随手托起一条柳丝,将它绕成一个圆圈,对着夕阳张望。夕阳像一张红彤彤的笑脸,非常迷人地与她对视,让她心情更加惬意、舒畅。她把想他的心情悄悄放到河里去找感觉,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她和他在月下缓缓而行的身影。“有他在身边的时候真好啊!别说是美式卡宾枪,就是你美国鬼子、日本鬼子闯进西岳庙大院来,我也不会胆怯、畏惧。你看嘛!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厚实,性格是那样的坚强!有他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背着她在月下行走的那一段路程,可以说,那是她生命中最甜蜜的幸福之旅,早已深深定格在她的心灵深处,成为了她感情上的一笔财富……
她在那里小资着她的小资,沉浸在那晚相逢的遐想之中,崔雅洁来到了她身边,对她说:“快去打电话,我等你一起去洗澡。”
崔雅洁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也不气恼,亲昵地给她一个微笑,急忙跑进屋去,抓起话筒请话务员给她接炮兵N师侦察连。
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相恋的人不用点拨,心也会想到一起。章懿华猜她要给自己打电话,早已守候在电话机前。他拿起电话一听,果然是她打来的,他故意憋着气用一种陌生的口吻说:“章排长执行任务去了,你有什么话需要转告他吗?”
白琳娜突然紧张起来,焦急地问道:“他执行什么任务?”
他继续逗她:“这是军事机密,不能随便讲。”
白琳娜犹豫了片刻,客气地问:“请问——你是——谁?”
他继续憋着气,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他的战友。”
白琳娜想想,对着话筒说:“他执行任务回来,请他给我来一个电话。”
他公事公办地问道:“请问你是?”
“我是他……女朋友。”
白琳娜毫不顾忌地说,脑子里却在过电影,不断闪现他执行任务的几种可能。章懿华突然问她:“你是白琳娜吧?”
她觉得对方既然知道自己是谁,也就不客气了:“是啊!我是白琳娜。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去执行什么任务?”
章懿华觉得逗够了,“扑哧”一声笑道:“他的任务是和白琳娜通电话。”
白琳娜听出了他的声音,知道自己上当了,又娇又羞地骂道:“你这个死鬼!差点把我急死了。”
她在空中挥着自己的粉拳,恨不得擂他一个半死:“等我见到你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章懿华坏笑着:“我就盼着你收拾的那一天。”
白琳娜开心地笑了:“你呀,真坏!我以为你又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了,让我的心一下子就吊到了嗓子眼,等我喘口气再说。”
接下来,白琳娜将自己那晚和他分手后到今天的所见所闻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如何思念他、想见他的心情倾诉了一通。最后,她突然情绪低落起来,伤感地说:“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章懿华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什么坏消息?”
白琳娜沉痛地说:“李红梅又住进医院了,确诊患了血癌。”
章懿华对血癌不太了解,只知道这种病和血液的再造机能有关,对它的危险性更是知之甚少。但他知道李红梅是白琳娜支边时最好的朋友,还知道战前自己与白琳娜那次误会多亏李红梅从中化解。他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仅此一点,他就对这个据说心直口快的重庆妹子心存感激。因此,听说李红梅患了血癌,他心情顿时跟白琳娜一样暗淡起来:“血癌是不是对生命有危险?”
“可不。”
白琳娜叹了一口气说:“它是人体骨髓、脾、肝等造血器官中白血病细胞的恶性增生,直接进入血液循环,并浸入人体的各组织细胞,对脏器官进行坏死性破坏,也叫白血病。”
章懿华吓了一跳:“白血病?”
他对血癌不太了解,但对白血病却并不陌生,知道这种病十有八九都有生命危险,属于绝症中的绝症。于是,他陪着白琳娜叹了一口气,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接着,他又安慰她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也许能治好呢!”
“除非出现奇迹。”
白琳娜下部队演出前就知道李红梅病情很严重,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让她惦记着她。昨天在建水县慰问演出前,她抽时间到邮电所打通了姚普德父母所在学校的电话,姚普德父亲说红梅患了血癌,她听说后十分难过。心里想,命运为什么对红梅如此不公呢?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瓦斯爆炸夺去了她一只手已经够残忍的了,现在又查出得了血癌,不仅是雪上加霜,而且要夺人性命。她安慰自己不要太难过,可自己的闺中密友得了如此绝症,她又岂有不难过的道理。
听白琳娜低沉的口气,章懿华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十分伤感,只好继续安慰她:“说不定,还真能出现奇迹呢!”
白琳娜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也只有这样想了。”
章懿华接着说:“人生总是要遇到这样那样的坎坷和不幸,也许正是这些坎坷和不幸才让我们更加坚强。”
白琳娜附和说:“也许是吧!”
话说到这里,章懿华决定把郑倩倩的不幸告诉她:“我也要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这下轮到白琳娜紧张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于是,章懿华将郑倩倩流产的情况又一五一十地在电话里重复了一遍。白琳娜听说自己的另一个好朋友刚失去丈夫又没有保住孩子,眼泪忍不住“唰唰”掉了下来: “我的天,怎么祸不单行啊!”
这个黄昏,注定是两颗善良的心为了朋友而忧伤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