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敌军并没有发现特侦组。敌军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解放军一支侦察分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这是敌军的一支巡逻分队，他们是在例行巡逻。刚才坐在船头看妻子洗衣服的那个军官走在队尾，他还不时回头打望寨子里的妻子。也许刚才一直在和妻子闲聊，他没有时间去小解，路过特侦组身边时，这家伙可能憋不住了，竟然解开裤子对着茅草撒起尿来。腥臭的尿水在茅草上四处飞溅，刚好溅在王排长和易莽娃隐蔽的地方，王排长就当是畜牲在排泄，不跟他一般见识，可易莽娃哪里受过这番侮辱，眼睛瞪着像要喷出火来，恨不得跳出来将这小子揍个半死。王排长怕易莽娃鲁莽行事，用手压住他的肩膀，憋得易莽娃更是火星子在心里跳。

　　这个敌军官也真是不知羞耻，撒尿竟然不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偏偏让“小弟弟”在光天化日之下大现原形，还把一泡尿撒个没完没了，似乎他这一泡尿已经憋了几天几夜，不撒个酣畅淋漓、痛痛快快誓不罢休。好在特侦组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否则，早已地煞星附体的易莽娃一旦扣动扳机，他立马就会变成太监，甚至随即便不复存在，那可就苦了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啰！

　　战争虽然残酷，但我们的特侦队员此时还不至于这样残忍。

　　望着敌军远去的背影，特侦队员们终于舒了一口气。易莽娃一边抖着身上的尿水，一边悻悻地说：“真他妈窝囊，看见小鬼子也不能开枪。”

　　王排长呵斥易莽娃：“就你废话多！你以为敌人都是白吃干饭的吗？我们这是敌后侦察，一旦暴露目标，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忍着一点吧，易天雄同志！”

　　易莽娃并不嘴软：“早知敌后侦察这样窝囊，我就不参加特侦组了！”

　　王排长差一点被激怒了：“你——”蒲大侠赶紧打圆场说：“俗话说黔四两，川半斤，陕西、河南六两整，中国锤子平均零点二五公斤，你们看那小鬼子，那家伙跟婴儿的‘小弟弟’差不多，你们两个半斤六两拿出来，吓都把他吓死了，还犯得着怄气吗？”

　　大家听蒲大侠这样一说，都被逗乐了，易莽娃接过话说：“大侠不提醒我还没有往这方面想，我看那家伙的东西确实小得可怜，比老子在河里洗姜掉的芽芽还小！”

　　王排长不解地问：“洗姜掉的芽芽是什么？”

　　蒲大侠得意地笑了：“排长也有不知道的吧？姜芽芽就是‘小弟弟’的‘小弟弟’。”

　　杨科长不想听这些：“我说你们呀，一说起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就来劲了，还是省一点力，等天黑后行动吧！”

　　天很快就暗淡下来了，大地又坠入到夜色的包围之中。天上的月亮不知溜到哪儿潇洒去了，留下几颗暗自嫉妒的星星在太空漫不经心地散步，它们似乎懒得给夜行人提供太多的照明，将惨淡的星辉挂在半空，让大地沉寂在寥廓的阴影里。好在侦察兵都是夜猫子，在夜幕下行军是他们最基本的功夫。没有难缠的丛林挡道，行军速度不被毒蛇猛兽打折扣，他们已经成功跨过敌人的第一道防线。

　　客观地说，敌人的第一道防线既有天然屏障，又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哨兵昼夜巡逻，就像他们在报纸上所吹嘘：“我们的阵地牢不可破，解放军要想战胜我们，那是痴心妄想！”

　　然而，解放军既不痴心，也不妄想。他们“言必信，行必果”。特侦组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越过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进入第二道防线后，相对而言，比第一道防线更安全、更具隐蔽性。但是，敌人的第二道防线眼目众多，向前突进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此，杨科长决定昼伏夜出，绝不让敌人发现特侦组拜访的踪迹。

　　敌后侦察，对步兵侦察兵来说，抓舌头、捉俘虏，短兵相接，犹如虎口拔牙，危险极大，但只要自身功夫过硬，还是手到擒来。可炮兵侦察兵的任务是观察敌军兵力部署，确定敌人火力坐标，为日后打击敌人给炮群提供射击诸元，也就是测定命中目标装定于武器上的各种具体数据，危险性不言而喻。你看嘛，炮兵侦察兵最大的难题是扛着测量仪器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动，白天可能还没有展开就被敌人逮个正着。晚上呢，大地一片模糊，难辨地形地貌，找不到参照物，要确定站立点和目标的经纬度谈何容易！但是，谁叫你是炮兵侦察兵呢？和平时期，国家和人民省吃俭用养着你；战争降临了，你不出力谁出力？别说是虎口拔牙、狼窝掏崽，就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也不能有一点犹豫。有着这样的思想垫底，特侦队员们自然不缺献身精神。他们在夜幕的掩护下快速行进，当晚便迂回到了绿水河东侧。

　　绿水河对岸有点点灯光闪烁，并有人影晃动。长长的绿水河像一条裹尸布缠绕着敌军的阵地。特侦队员们借助红外线望远镜发现，这是敌人的一个炮兵阵地。炮兵阵地呈梯级分布，一个梯级三门152毫米加农榴弹炮，三个梯级共九门。

　　152毫米加农榴弹炮射程可达32公里至40公里。敌军的装备与我军配置旗鼓相当，同在一个级别上。好家伙！如果它发起威来，必然对我军构成强大威胁。大家用油布遮挡住章懿华和王排长，掩护二人用手电筒照着在地图上标注。标注好后仔细核对，算出精确坐标，也就等于提前给敌军这个炮兵阵地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这是敌后侦察的最大收获，但杨科长并不满足。按照炮阵地布防的普遍规律，在它的左翼，应该还有炮兵阵地，可地形限制他们无法观测其左翼，只能猜测，不能断定。他又带着队员们越过G号公路，穿插到侧翼，观测敌人的一线布防。这里是敌人的一个公安屯，大概有一个营的兵力，配置有122毫米榴弹炮六门。章懿华迅即将其钉死在地图上，日后首先将其摧毁，不允许它对我前突部队抢夺滩头阵地造成打击。至此，特侦组已经完成了师首长赋予的侦察任务，可以凯旋了。但是，杨科长想进一步扩大战果，打算带着队员们绕到侧后侦察，锁定更多的目标。然而，侧后是敌人的腹部，也就是敌人的纵深防御，警戒森严，特侦队员们很不容易得手。他们刚走出不远，章懿华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什么预感，他也说不出来，总觉得心里惶惶的不踏实。他抢到前面拦住战友们，叫大家勿动。他侧耳细听，没有感觉。他抬头四望，发现这种预感好像来自正前方。他拿起望远镜瞭望，对面山上有暗堡，暗堡里的重机枪枪口清晰可见。大家顿时感到背心发凉，不说粗话的杨科长也骂道：“他奶奶的！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急忙悄无声息地回撤，确信解除危险后，登上一座无名高地。在这里，西北方向的两河县城举目可见。用望远镜观察，县城一片悄寂，镜头向右移动，也难觅隐藏在河岸后面的我军各部队。看来，我军的隐蔽工程还是不错的，起码没有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如果从这里直线返回，还要不了一袋烟的工夫。然而，敌军在一线布有重兵，尤其是两河当岸是敌军防守的重中之重，特侦队员即使浑身是胆，插翅也飞不过红水河，何况，杨科长的志向还远着哩！

　　接下来，杨科长又带着特侦队员们从G号公路悄无声息地返回绿水河东岸，钻进一片密林，躲在一棵大树下宿营。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头上那几颗睡眼惺忪的星星也疲乏地隐退到天幕后面去了。说也怪，一夜无雨，黎明时分，细如狼毫一样的雨丝却在天上飘洒，即使有密不透风的树叶在上面顽强抵挡，特侦队员的征衣还是被无孔不入的雨水淋湿了。

　　他们取出草绿色的油布顶在头上，背贴着背坐在一起打盹。也许是太劳累了，不一会儿，除了放哨的战士，其他人都进入了梦乡。

　　话说白琳娜去接电话，以为是章懿华打来的，激动得一路小跑到团部办公室，抓起话筒就问：“你在哪里？”

　　对方说：“我在医院。”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章懿华负伤了，气喘吁吁地问：“在哪个医院？”

　　听清楚是姚普德的声音，她急忙问：“怎么了？”

　　姚普德在那头叹息了半天不说话，急得白琳娜火了，催他快说。姚普德这才哽咽着说：“李红梅昏迷不醒，不知能不能抢救过来。”

　　白琳娜听说好朋友已经昏迷，脑袋顿时大了，丢下话筒就往医院跑。

　　白琳娜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跑，章懿华却在梦中追她。

　　章懿华梦见了白琳娜。他梦见自己和她手牵着手在花丛中行走，走着走着，他们之间的地上突然裂开一道缝，裂缝越来越大，比雅鲁藏布大峡谷还宽，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后来几乎看不见她的影子……

　　王排长也在做梦，梦境中出现了崔雅洁。她正在军区国防大礼堂像傣族舞蹈家刀美兰一样在表演独舞：她的腰身是那么的柔软，她的脚步是那么的轻盈，她的舞姿是那么的优美……

　　蒲大侠则梦见了郑倩倩。郑倩倩抱着一个胖小子站在梯子山知青点门口张望。“这个胖小子是谁呀？虎头虎脑的，跟我蒲大侠小时候长得怪像的。他还在冲我笑呢！”

　　走近了，胖小子突然扑到蒲大侠怀里来了。“乖乖！这不是我儿子吗？”

　　“爸爸！”

　　他说话了。蒲大侠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哈哈！这真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蒲大侠后继有人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三个人的梦，都与清醒的时候所思所想几乎吻合，这也许就是弗洛伊德精神恋爱法的潜意识吧？

　　雨终于停了，破碎的乌云像被击溃的散兵游勇，在最后一片夜色的掩护下向西逃去，茂密的山林又寂静无声，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狗叫，提醒人们尽管乌云散去了，但它还有可能伺机反扑。

　　“嘘嘘……”哨兵吹出了急促的口哨声。“快起来！狼来了。”

　　杨科长跳起来叫醒大家。听说敌人来了，大家睡意全无，“嚯”地站起来，紧紧握住手中的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寻找危险来自哪个方向。

　　几个敌军士兵沿着绿水河巡逻，来到特侦组隐藏不远的岸边，他们好像诚心要跟我们的侦察员过不去，居然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不走了。这一带是敌人的重点防御区，几个敌军士兵有恃无恐地坐在那里，故意给特侦队员们制造紧张空气。经过这两天的生死较量，我们的特侦队员已经学会了忍耐，就连易莽娃也变得不急不躁，轻蔑地望着那几个模糊的影子，在心里悄悄说，“瞧这几个兔崽子，别看你现在笑得欢，我叫你秋后拉清单！”

　　敌军巡逻兵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大摇大摆走了。杨科长望着敌人远去的背影，放心了，招呼大家继续休息，等天黑后再行动。

　　天黑了，杨科长带着大家沿着来的路线回撤，没有遇到敌人，一口气走了几公里。当他们从一道山梁上走下来时，G号公路的拐角处出现一连串耀眼的车灯，车速较慢，好像是敌军的辎重。用望眼镜观察，果然是敌人的炮车，而且是大口径火炮。侦察兵们顿时兴奋起来，恨不得把每一门火炮都捕捉到眼里。可惜，弯道尽头一座大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敌人的炮车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据说，当时西方国家正在研制一种“敌方火炮定位声测系统”，它采用声学技术来定位敌方火炮和迫击炮，包括一系列远程定位声学传感器，可以在近650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从枪炮或迫击炮的发射声中准确锁定敌方炮位。如果这项研究获得成功并投入使用，敌我双方一旦开火，就能精确锁定对方火炮的具体位置，就没有必要冒着天大的危险深入敌后侦察，只可惜这种尖端军用设备还处于研究层面上，要想用它来装备部队尤其是我军还遥不可及。但是，从小米加步枪赶走日本鬼子，到推着轱辘车打败国民党几百万机械化部队，我军最大的特点就是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是智慧和牺牲精神。

　　章懿华突然受到伏在白琳娜背上听唱歌的启发，抓住王排长的手腕看了一下表，对易莽娃说：“现在是凌晨1点零5分，请你把时间记好。”

　　说完，他扑倒在地上，将耳朵贴在地面不动。王排长说：“章懿华，你在搞什么鬼？”

　　章懿华说：“我一会儿向你报告，请你注意观察车灯最后的熄灭点。”

　　杨科长和王排长举着的望远镜一直没有离开眼睛。大概过了七八分钟，王排长放下望远镜判断说：“见不到汽车灯光，我估计，敌人的炮车已经停在那个弯道里了。”

　　杨科长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章懿华说：“未必如此。”

　　王排长听杨科长判断与自己相左，不由问道：“你是说敌人很狡猾，进入山谷后统一熄灭了车灯？否则，炮车即使被山挡住了，上坡时也能看见车灯在夜空留下的光束？”

　　杨科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王排长想想又说：“你的意思是过了那个大弯后，前面的公路比较平坦，敌人就没有再开车灯？”

　　杨科长还是没有回答，好像他在等章懿华的答案。

　　又过了五六分钟，章懿华站起来，问王排长：“现在几点钟？”

　　王排长看了看夜光表回答：“凌晨1点18分。”

　　章懿华一边念着十三分钟的时间，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他以对面山上那根电线杆为参照物，拿出地图寻找所在位置。易莽娃、蒲大侠等立即用油布将他隐蔽起来。章懿华用电筒照着在地图上找准站立点后，问杨科长：“按照炮兵车队夜间行进速度，十三分钟能开多少公里？”

　　杨科长答：“走这样的盘山公路，大概六七公里。”

　　章懿华立即用手臂目测法丈量目标。他确定了目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应该是这里，这里地势平坦，易于展开，又能隐蔽，是集合炮兵的理想阵地。它在G号公路距我方20公里布防，正好与绿水河西岸的炮阵地构成犄角，形成第二道防线的拱卫。”

　　“我同意你这个判断。”

　　杨科长兴奋地点点头，侧过脸问王排长：“你呢？”

　　王排长疑惑地问道：“凭什么说敌人的炮阵地是设在G号公路距我方20公里处，而不是在其它地方？”

　　章懿华解释说：“我趴在地上听到，敌人的炮车是在拐进山谷后十三分钟停下来的。从地图上看，这一段公路比较平坦、拐弯也不多，按照科长刚才说的炮车夜间行进速度，敌人的炮车应该停在这里，而且这一带的地形、地物也适合设置炮阵地。如果敌人的炮阵地再向前推进，他们就会暴露在我们的403高地视线内，所以，敌人的炮阵地必定在这一线展开。”

　　王排长信服地说：“听你这样分析，我也同意将目标锁定在这里。”

　　易莽娃问章懿华：“你是咋个想到趴在地上听敌人炮车的？”

　　章懿华本来想说他是受趴在白琳娜背上听唱歌得到的启发，但白琳娜说了这是他俩的秘密，叫他不要告诉任何人，便撒谎说：“为什么地老鼠对人的走动那么敏感，就是因为它随时都趴在地上，对发生在地表的活动有直接感应。”

　　王排长拿章懿华取笑说：“怪不得都说你们西川人是川耗子，看来还真说中了！”

　　章懿华不无幽默地说：“不知王排长看到《参考消息》报道没有？美国和英国基因专家研究发现，在地球上已知的动物中，只有老鼠与人类的基因最接近。”

　　“哈哈哈……”易莽娃乘机占便宜说：“按这个说法，人类的祖先不就是老鼠了吗？”

　　“对对对……”蒲大侠也跟着起哄：“人类由猿进化的理论就该改写了！”

　　王排长讥笑说：“我说你们几个啊，千万莫要以耻为荣！”

　　章懿华反唇相讥说：“王排长不至于以荣为耻吧？”

　　王排长顿时不知如何对答：“你这是什么话呀！”

　　杨科长板起面孔道：“我说你们几个西川老乡，切莫拉帮结派，搞西川帮啊！”

　　章懿华收拾好侦察器材说：“瞧科长说的，你就是借十个胆子给我们，也不敢呀！”

　　在回撤的路上，能逮住敌人一条“大鱼”，特侦队员们的干劲更大了，加上明月低垂，山野辽阔，又没有遭遇敌人，他们很快就摸到了金佑鄑牺牲的附近。尽管取得了比预想还好的侦察成果，但他们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当确认周围没有敌人出没后，他们找到金佑鄑的遗体，易莽娃自告奋勇将金佑鄑遗体扛在肩上。走了一段路，易莽娃累了，章懿华又来换他。行进到陨石坠落的那一座山的反背时，前面突然响起“嘀嘀嘀……”“哒哒哒……”的枪声。